不管怎么说,永琰已是公开的储君,乾隆六十一年正月初一,老皇帝就要正式传位于他,改元嘉庆。好面子的乾隆还特地在诏书中说:“自古帝王内禅,非其时怠荒,即其时多故,仓猝授受,礼无可采。今国家全盛,其详议典礼以闻。”
意思是:自古皇帝禅位的,要么是荒废怠政,留了一个烂摊子给继任者(比如宋徽宗赵佶);要么是遇到大变,被迫让位(比如唐玄宗李隆基)。仓促间禅让传位,没什么正经的典礼。而在我爱新觉罗·弘历治下,国家正处于全盛状态,我是为了兑现当年的诺言才主动让位的,你们(群臣)要详细制定礼仪流程,让我这“十全老人”传位传得圆满体面。
乾隆一辈子好大喜功,花钱如流水一般。禅位大典这种“空前绝后”的大典,必须得上档次、有排场。事实上,传位大典也确实举行得相当隆重,据《清史稿·礼志七》记载:
先期遣官祭告庙、社,届日所司设御座太和殿。左右几二,正中宝案,稍南东西肆;东楹诏案,西楹表案,南北肆;黄案居丹陛中。槛内敷嗣皇帝拜褥。殿前陈卤簿,门外步辇。午门外五辂、驯象、仗马、黄盖、云盘,檐下设中和韶乐,门外丹陛大乐。内阁学士奉传位诏陈东案,礼部官陈贺表西案,大学士等诣乾清门请宝陈左几,大学士二人分立两檐下,王公百官序立。朝鲜、安南、暹罗、廓尔喀使臣列班末。
钦天监官诣乾清门报时,嗣皇帝朝服出毓庆宫,时后扈内大臣二人率侍卫二十人集乾清门外,导引礼部长官二人立门阶下,前引大臣十人立殿后阶下。太上皇帝礼服乘舆出,嗣皇帝从诸臣前引后扈。午门鸣钟鼓,至殿后降舆。太上皇帝御中和殿升座,嗣皇帝殿内西向立,鸿胪寺官引执事大臣按班,不赞,行九叩礼。侍班者趋出,就外朝位,中和韶乐作,奏元平章。太上皇帝御太和殿,嗣皇帝侍立如初。乐止,阶下鸣鞭三,丹陛大乐作,奏庆平章。嗣皇帝诣拜位立,王公立丹陛上,百官及陪臣立丹墀下,鸣赞官赞“跪”,嗣皇帝率群臣跪。赞“宣表”,宣表官入,奉表至檐下正中跪,大学士二人左右跪,展表,乐止。宣讫,还奉原案,退。赞“兴”,嗣皇帝退立左旁,西向,大学士二人导近御前跪。左大学士请宝,跪奉太上皇帝,太上皇帝亲授嗣皇帝,嗣皇帝跪受,右大学士跪接,陈右几。嗣皇帝诣拜位,乐作,赞“跪,叩,兴”,率群臣行九叩礼。赞“退”,乐止,礼成。鸣鞭如初。中和韶乐作,奏和平章。太上皇帝还宫。内监豫设乐悬,太上皇帝御内殿,公主,福晋,暨皇孙、皇曾元孙未锡爵者,行礼庆贺。
嗣皇帝易礼服,祗俟保和殿暖阁,内阁学士豫奉传位诏及御宝陈太和殿中案,礼部官奉登极贺表陈东案,扈引者集保和殿外。钦天监报时,嗣皇帝御中和殿,执事者按班行礼,不赞。礼毕,嗣皇帝御太和殿登基。作乐,止乐,宣表,行礼,悉准前式。礼毕,退,复位。大学士进,奉诏,出中门,授礼部尚书。尚书跪受,兴,奉置黄案,行三叩礼。复奉诏陈云盘,仪制司一人跪受,兴,自中道出。礼成,俱退,嗣皇帝还宫。大学士等诣乾清门送宝,礼部恭镌诏书颁行。
简单来说就是:早上,乾隆先带着颙琰(有些皇帝为了方便民间避讳,登基后,会主动改名或改名字中的某个字)和群臣去太庙祭礼,再去社稷坛行告天礼——列祖列宗和老天爷,我弘历今天就把皇位传给颙琰了,希望列祖列宗和老天爷保佑颙琰,保佑我大清。
祭礼过后,就是在太和殿举行的禅让大典。太和殿内设太上皇御座,正中设宝案。大殿左右设长条大几案,在宝案南边的东西两侧摆放。大殿东楹另设诏案,西楹设表案,南北摆放。大殿一进门铺设了拜褥,这是专门给颙琰设的拜位。殿外,在太和殿丹陛中设黄案,殿前陈仪仗卤簿,太和门外设步辇。午门外依次陈设五辂、驯象、仗马、黄盖、云盘等大驾卤薄。太和殿檐下设中和韶乐,门外设丹陛大乐。大典开始前,内阁学士奉传位诏书,陈列于大殿内的东案(诏案),礼部官员陈列贺表于西案(表案),大学士等前往乾清门,请皇帝御宝摆放于大殿内的左侧几案。当朝大学士二人别立于太和殿两檐下,王公百官依序站立,外藩朝鲜、安南、暹罗、廓尔喀诸国使臣位列班末。
吉时将至,钦天监官员前往乾清门禀报时辰。颙琰身着朝服,从太子居住的毓庆宫出来。同时,后扈从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率侍卫二十人在乾清门外集合。礼部早就在门外设立了两名引导官在门阶下,另有十名前引大臣站在太和殿殿后的台阶下。乾隆此刻起身前往太和殿,颙琰在礼臣的引导下,跟在皇阿玛身后。
到达太和殿时,钟鼓齐鸣。乾隆并不临朝,而是到太和殿后的中和殿升座。颙琰则跟着乾隆,侍立在中和殿殿内西侧。此刻还没颙琰的座位。然后,鸿胪寺的官员引领执事大臣,按事先设定好的班列,先行向乾隆三拜九叩,参拜之后,有司侍班的大臣退出中和殿,在外朝各就各位,禅让大典才算正式开始。
乾隆步入太和殿升座,颙琰依旧侍立在大殿西侧。台下三声鞭鸣(大家在电视剧《甄嬛传》中看到的皇帝登基时使用的那种甩鞭),在丹陛大乐声中,颙琰率亲王贝勒、文武百官一同跪下,大学士开始宣读传位诏书。诏书自然是先一顿自夸,再宣传一下禅让的重大意义。需要突出的重点是“虽然我传位了,但是大事还得我来办”。诏书中的场面话略过,重点在以下这几句。
“(朕)御极以来,平定伊犁、回部,大小金川,扩土开疆数万里。缅甸、安南、廓尔喀以及外藩属国,咸震摄威棱,恪修职责,其自作不靖者,悉就殄除。功迈十全,恩覃六合。普免各省漕粮者三,地丁钱粮者四。展义巡方,行庆施惠,蠲通赈贷,不下数千万亿。振兴士类,整饬官常,嘉兴万邦黎献,海隅苍生,同我太平。”
“回忆践阼初元,曾默吁上苍,若纪年周甲,当传位嗣子,不敢仰希皇祖以次增载。”
“特宣布诏旨,明定储位,以丙辰为嘉庆元年。”
“皇太子于丙辰正月上日即皇帝位。朕亲御太和殿,躬授宝玺,可称朕为太上皇帝。其尊号繁文,朕所弗取,毋庸奏上。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朕未至倦勤,不敢自逸。部院衙门及各省题奏事件,悉遵前旨行。”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两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朕未至倦勤,不敢自逸。部院衙门及各省题奏事件,悉遵前旨行。”摆明了,传位归传位,大权老子是坚决不放的!
禅位大典完毕后,理论上,乾隆应该将传国玉玺交给颙琰,然后回养心殿,而后颙琰开始进行登基大典。但此刻,乾隆不知是后悔了,还是小心眼犯了,顺手就把传国玉玺揣怀里带走了。
登基大典眼看就要开始,却发现没有传国玉玺,这下尴尬了。
对于皇帝来说,没有传国玉玺,就好比偏门娶进来的小妾,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玉玺这东西谁敢动?自然是太上皇给顺走了。
颙琰急得满头大汗,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刘墉硬着头皮,先暂停了大礼:“古今安有无大宝之天子?”然后追进养心殿,大着胆子让乾隆把传国玉玺交出来:“自古以来,天子临政当有大宝在身,陛下传禅不与大宝,百官朝贺,贺出无名!”
刘墉也是把乾隆的心思摸得极透的人,乾隆则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颙琰刚上任,各项政务还不熟悉,我帮他掌管玉玺,是怕他办事不熟练,耽误国家大事。
这套“我先替你保管着”的说辞,就好比小时候爸妈替你保管压岁钱一般,只能骗骗小孩子。嘉庆元年(1796年)的刘墉已是七十六岁高龄,一辈子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手段没见过,这种说辞,信你才怪!争执了半天,他干脆把话挑明:“陛下不能无系恋天位之心,则传禅可已。传禅而不与大宝,则天下闻之,谓陛下何如?”
是你自己说要退休的,但是传位又不交玉玺,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还不如不传位!
这话一点面子也没给太上皇留,怼得乾隆顿时哑口无言。僵持了半天,乾隆才带着玉玺磨磨唧唧地回到太和殿,恋恋不舍地交给了儿子。颙琰这才完成登基大典,年号嘉庆。
作为皇帝,嘉庆虽然实为傀儡,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尽管光是登基大典,就搞得他无处安放自己的尴尬。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以后尴尬的事儿还多着呢,慢慢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