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顿”能干什么

1998—1999年最具世界影响力而且又最能调动全世界人们的胃口的事情就是克林顿先生与莱温斯基小姐的特殊关系大展示了。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为人们所关注，所乐道。克林顿开始千方百计想否认这种关系的存在（显然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无奈敌不过火眼金睛的独立检察官斯塔尔，最终只得如实招供了，政坛得意情坛多少有些失意。克林顿的先诓骗后低头的表演过程极有戏剧色彩。这种影响力甚至在语言运用中也得到生动的折射。笔者这里提供三则剪报，它涉及语言使用的不少方面，材料难得，不忍遗弃，便拿来与大家共欣赏，并略加点说，或可窥见新潮语言使用之一斑。

（1）“很克林顿”当有人恭维你“说话很克林顿”，请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克林顿”=谎言。（《怪怪的流行语》，《服饰导报》2000年5月2日，转引自《读者》2000年第14期27页）

程度副词修饰名词现象着实让人既新鲜又眼花缭乱，对这种用法的功过是非众说纷纭。瞧，名词“克林顿”这里便受到程度副词“很”的修饰了。语用中名词词义衍化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有来龙去脉的扩散、引申、转化等，还有一种就是临时的描述性附加（程度副词修饰名词只是其中一个比较典型的例证）。前者大多是非专有名词，后者以专有名词为典型，非专有名词也很常见。这种描述性附加语义是社会语境赋予的内容，具有鲜明的当下色彩。专有名词受程度副词修饰时，基本上通过语义断取的方式提取专有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表面上是“很”直接修饰专有名词，其背景支持乃是“很”修饰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如这里，克林顿=善于说谎的人（引例中说“克林顿”=谎言，不够准确），推导出：很克林顿=很善于说谎（的人）。“善于说谎”乃是“克林顿”通过社会背景附加其上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其实，“很雷锋”“太江南”“更可口可乐”等程度副词修饰专有名词以及“非常学术”“极其边缘”“很个性”等程度副词修饰抽象名词、“很市场”“太286了”“十分江湖郎中”等程度副词修饰具体名词，都有类似的生成机制。它们与“比雷锋还雷锋”“学术性”“市场化”在生成的深层理据上是相同的，都受到语义功能外化力的推动。掌握了这条生成机制，运用起来和理解起来就会妙趣横生，很新潮，很酷，简直太新人类了。回过头来细细玩味，奇妙无穷。

（2）“少跟我克林顿”克林顿绯闻案未了，由总统大名“Clinton（克林顿）”转义而成的一个新动词已在美国民间流行开来。据报道，该动词的释语为“讲合理而又详细的谎言”。比如你晚上下班时跟太太告假，说要陪客户吃饭、加班等等，火眼金睛的太太就可能回你一句：“你少跟我‘克林顿’。”意即：你别跟我玩克林顿那套真“假”的把戏！（张利军《克林顿及其他》，《北京青年报》1998年10月5日第2版）

引例作者是这样分析的：“从语言学上讲，词汇作为语言单位，其出现离不开特定的社会生活背景，离不开概念完整、语义明确、使用方便等功能要求。的确，总统先生从初始矢口否认，一直到后来被迫当庭认错，所有的表现以目前的词汇来说委实不易形容。一个‘克林顿’，所有的含义尽在其中，其准确和精辟让人心领神会，这也正是该词得以热起来的关键所在。”这牵涉到语言使用中的一个比较根本性的问题，即语言表达中的空位问题。当要表达的内容在现实语言中没有相应的表达形式时，就出现了空位。空位对语言使用形成了拉力。弥补空位的办法主要有两种，一是新造，一是移用；弥补空位所产生的影响也有两种，一是临时性的，一是长期性的。它们相互作用便有四种情况，在语言表达中都各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新造是从旧出新，移用是由此及彼。新造（如新词新语）比较容易凸显创造，移用实际表现得更为复杂。如这里“克林顿”便是临时性的移用，由名词移用作动词，由于特定的语用背景，它“概念完整、语义明确、使用方便”，且难以用其他表达形式替代，对交际没有任何阻碍。它还启示我们，语言要素不是只有进入语言的内层才有价值，内层与外层的不同要素都在很好地为语言表达服务，各自显示出特定的交际价值，彼此无法替代。新显的外形要素最后凝定到语言内层中去的也许并不多，但随时随地都在为活跃语言表达、丰富语用情趣、提高语用水平服务。及时、有效地服务到位是语用表达对语言形式的基本要求。

（3）“克林炖莱温斯鸡”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绯闻被世界各大新闻媒体炒得沸沸扬扬。据说，不少国家的商家也利用这一“重大新闻”制造商业机会，促进了自己的商品销售。咱中国也冒出一个“东施效颦”的新闻。据报载，广西一家餐馆老板在店门口竖起一大幅广告，号称新开发出一道特色菜：“克林炖莱温斯鸡”，路人过此无不掩口而笑，也有好事者前去打听究竟，然而真正去品尝这道菜的人却很少。（阿碧《绯闻与商机》，《北京晚报》1998年11月23日第11版）

克林顿先生和莱温斯基小姐恐怕做一万零一个梦也想不到在汉字的国度会有如此的组合。对这家老板不必过于批评，也许他只想通过戏谑幽默的方式来制造轰动效应，表达社会情绪，以至仅为博君一笑呢。撇开这层，我们还是觉得颇有意思的。从“克林顿莱温斯基”到“克林炖莱温斯鸡”，经过了两步，首先对不能分解的人名音译词进行重新分析，分解成“克林+顿”和“莱温斯+基”，再通过巧妙的谐音替换成“克林+炖”和“莱温斯+鸡”，经组装便得到“克林炖莱温斯鸡”。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再联系当下对这一组合的语义理解跟克–莱事件的天然巧合，更是妙趣横生。这种语用方式表面上看偶然性很大，其实有很深层次的必然性。我们有多少实现了幽默诙谐的修辞表达没有借助对原有语言单位进行重新分析了呢，只不过有的是在语音上重新分析，有的是在字形上重新分析，有的是在语义上重新分析，有的是在结构上重新分析罢了。而且，有的是单纯从某一方面进行重新分析，有的则同时结合几个方面的重新分析来灵活表达。这都表现出语言的游戏功能，而这个餐馆老板则将语言的游戏功能放大了好多。

上面三则用法都比较摩登，几近现在的新人类的语言表达。尤其是最后一例，若出于“新青年”之口，则完全合情合理。这些都是“语言时尚”，都来自民间话语。这三种具体表达形式随着克林顿先生的卸任和克–莱风波的淡化正逐渐成为“隔日黄花”，但它们折射出的语言表达的魅力会随时通过其他具体表达形式复现出来。它们也只不过是某种表达信息的应时反映而已。语言表达的一次性有如吃快餐，快餐吃下去了变成了营养和能量，而快餐的制作方式依然存在，而且还会有新的制作方式出现。快餐的品种和人的口味也是在变化的。而且，此一时、此一地、此一境的快餐到了别一时、别一地、别一境也许就成了正餐。当然，也可能并不出现。这样想来，语言创造，就不只是大作家、大学问家的事了，民间作者比比皆是。不是说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吗，新时期的语言表达往往是民间在推动着语言生活向前走，其中自然有不够理想、需要改进的地方，但相当多的表达还是很有品位的。语言运用毕竟是一种全民的、现实的实践活动，语言中的一切都是在具体语用中逐渐呈现的，语言的形式与它的用途不断地互动。民间话语对表达方式的探索、对语言成分的分析、对游戏功能的发挥都很深入，实际是在挖掘语言的潜质。民间话语的盛行，不仅仅因为主流话语的缺位，更是由于现在表达的主体分散了，表达的层次复杂了，表达的内容丰富了，表达的目的多样了，表达的渠道扩大了。一句话，语言表达更民间、更大众、更平民了，有了更多的“张大民”“张中民”“张小民”。民间话语不时让人有“请跟我来”的感觉，而且不怕“向我开炮”。什么是“后喻时代”，这就是其表现之一。我们在虚心学习的基础上如何引导、推动民间话语向更高品位发展，值得每个关心语言生活的人好好思索。

民间话语的极性表现是所谓的新人类语言。现在有不少青年自称新人类、新新人类，他们不但试图在行为上显示与传统的差异，在语言表达上也力求语言时装化。他们认为时尚已不足以表现了，只能追求另类的表现，以致不在圈内的人往往莫名惊诧。其实，对这类“怪怪的流行语”，我们不要惊诧，不妨先分析起来。如“新新人类”这种运用递归的方式来取名就十分眼熟。而且学术界不也照样用“后后现代”这样的表达嘛。若从积极的方面看，没有活跃的思维，没有生活的情趣，想“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呢。我们已有的那些理论，恐怕不能充分解释时尚语言、另类语言和语言时尚、语言另类了。对此，我们不必急于指责，也不能无原则地褒扬。怎么办？不妨先重新问一句：语言的功能到底是什么？语言的性质又是什么？

下面用词条的形式摘抄几条“新人类”的别解词语以供欣赏：

（4）柴可夫：经常用自行车接送女友的司机（斯基）。

蛋白质：笨蛋+白痴+神经质。

精英：神经的苍蝇。

偶像：令人作呕的形象。

气质：孩子气，神经质。

讨厌：讨人喜欢，百看不厌。

头疼：头头疼爱（职工给一把手娇宠的女性起的绰号）。

感觉上怪怪的。是不是有些《魔鬼词典》的风格？当然，它们大多还处于调侃的层次，构造方式也与《魔鬼词典》大不相同。只是，若想具备《魔鬼词典》的神韵，还得在功力上有所提高才行。

（原刊于《语文建设》2001年第4期，题为《从“克林顿”三用谈起》） Lo8HqX6QiN7Ow9VwJEcxC9hDg3JRoiBNUTXgDP0IIvcBJcUO0JHv3+iKFiEpg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