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年秋正式开始了这研究设计,先选一个社区作个案的研究。三十年一月草拟初步报告之后,在另一社区更作比较的研究,到六月,又写这报告。
选择这两个社区时,所注意的有以下各点:(一)它们须是开通的,(二)显然受着时代的(尤其战时的)影响,而且(三)它们虽须相似,却要有一二极不相同之点。它们自然也要(四)有研究者生活上的便利,使能专心工作。
从第一点看,甲乙两社区都是开通的,各有公路可达,车班亦多。从第二点看,因为都划在陪都迁建区内,也在陪都卫戍区内,其所受战时影响是显然的。从第三点看,它们都是农产相当丰富,人口相当稠密,治安相当稳定,区域大小相埒;但又不尽相同:甲是较纯农业区;乙则以织布为大规模的副业,其社区核心也显然由布业商人来支持,来控制。甲之历史惰性较少,而乙则因地当渝蓉两城大道,久为一方重镇。此种差别,深使各该社区内,时代所产生的文化变迁(例如社区政治之变迁),判然有异。从第四点看,我在甲乙二处,都得到食住上的便利,是应该感激的。
关于甲乙两社区,向无系统的记录,可供参考。三十年春,各乡奉令编整保甲,才粗制了乡图(大致只有新保界和学校所在)。研究开始时,只在卫生分所见到一张打字纸大小的甲乡略图,上面记载的是迁来本乡的十几个重要机关。
四川陆地测量局驻渝办事处测绘的十万分之一的甲县县图、甲县县志附的县图和区图,以及区署悬挂的区图,对于甲乡,标志也都极少。而且这些材料,得到较晚。但它们却像有些本省地图一样,能把甲乡之“环境”指出。
这是一种区位学的研究,地图必须早制。没有仪器,只有常识,先依公路里程碑,把甲乡公路,比例缩在纸上。以这公路为基准,以步行时间为里程计(每小时约十里),根据足迹所到,把所得地名与其保之番号,以及学校机关之所在,用比例画在那纸上,于是成了一张大致不差的甲乡地图。乙乡地图是在这样作了相当时日之后,才有乡公所粗制乡图,作为参考的。
保甲,学校,机关等所在地名,犹如士绅和职员姓名,是随调查而增加其数目和明晰程度的。都需强记,以使研究者把所得材料具体地“区位化”了;较详的地图能与以参考上的帮助。从这地图,可以制出基图。可以把商店,学校,机关的分布类型,在这基图上点划出来。我们这研究不需分制各种分布图。我们所要的是把社区区域抽象化了,以便在概念上,显出社区之结构。(附图)
事实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大家“以为”的,这以为的事实,虽未必合乎自然的“真实”,但是对于人生,其重要性,并不稍减,搜集时,尤须注意。因为社区政治活动,很多以它们为根据的。
调查之始,偏用“非个人的”间接搜集法子。前述地图之绘制,主要或附带地,得到若干“非个人的”事实。有关本省本县的书籍,在未去社区之前,就已开始阅读。碑文和档卷(乡区县等级政府的),是更宝贵的资料,因为它们对于本社区,尤为亲切。“场”是经济、社交、政治等社区活动之中心,我很少不去赶的,虽然不必每次都把场上活动,自早到晚,观察全天。也有时在乡公所里,静坐一旁,默察他们闲谈、会议,以及办理或调解案件。
环境逐渐熟悉,“个人的”因案,和直接的关系,也就逐渐增加。观察之外,更利用访谈方式,进而与各种公务人员、知识分子、士绅,以及一般民众接触,以发现他们对于地方问题的意见,社区政治的兴趣与参加的程度。
与各方接洽访谈,未用公函,一张带衔的名片,更易使被访者发生“接受的态度”。
因为我曾调查过几个县政府和许多地方建设机关,而且曾于最近亲任邻省的县收发和区长等基层行政工作,所发问题,不致使被问者感到“你太外行,懒得和你多谈”。同时,“调查者认为当然,因而忽略了问题”之弊,也常在提防。
本地人与外省人接触太少,而本地之外省人又多为“侵入”的(例如都市疏散之结果),致与“下江人”颇为隔膜。这对于一个外来的调查者,自属阻碍。所幸川黔字多同音,词多同式,以过去两年所学的黔语,加上现学的本地词调,也很中听。某次县长宴席上,县绅有从语言上推测我是到过外省的本地人,其意义比较学了本地话的外省人,自有亲疏之不同。乡公所一个职员向我批评某巡官时说:“这河北人真要不得”。他简直忘了我也是这省人,虽然他早先曾因为名片上没有注明,问过我的籍贯。
本省各县乡镇公所办事通则第二十条规定,“乡镇公所职员对于经办事务及其他公务应严守秘密”。幸好乡公所职员都不注意这一条,正如不注意第十五条“乡镇长及乡镇公所职员(事务员除外)应注意外勤工作每月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时间巡回各保……”一样,我才能得到许多材料,虽然他们仍不能事事公开。
因无卡片,事实及意见都记在十行纸上,成为日记。表格或系统的材料,则记载在单页上。
所得材料,可从两方面分析。一方面是关于社区政治之实质的条件的。这些条件,虽非社区政治之决定因素,而且反可被社区政治所改变,但必先行加以认识,以为分析社区政治之根据。又一方面是社区政治本身之问题,包括社区政治所起的变迁之诸般现象与趋势。
在分析变迁中的社区政治时,随时注意着三点:(一)分析不同生活状态对于社区政治的影响。这就是前述选择相似而又有些差异的社区之故。如果一切因素相同,而只有一点上的不同(犹如自然科学中的控制了的因素),则两个社区之政治上的差异,有科学的理由可以认为是被这不同的一点所影响,即使无法确立其间的单纯因果关系。(二)也要分析社区政治对于一般生活之影响。因为人生各种历程和制度,是交为作用,有功能关系的。(三)分析社会态度。社区政治之成败,大部要看社区成员对它抱何态度,积极的抑消极的。积极的态度,才能发生力量。消极的态度会根本取消了社区政治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