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命题的真值是由规则支配的活动本身保障的,考察一下这样的命题,上节最后一点就变得更加清楚了。设想我看一盘棋,看见两个同色的兵处在同一竖列上,我会说:“它们之中必有一个先前曾吃过对方的一个子儿。”我是怎么知道的?若说我们见过的所有对局中这两种情况都连在一起出现,回答是否充分?不,给定了象棋规则,这种关联就先天成立。相反的情况并非不常见或不大可能,而是无法想象。这里的关联也不是康德意义上的分析联系 :我们无须乎任何历史记录就能很好地理解棋盘上的某一个给定局面(想一想象棋题)。我们也许从没有意识到这种联系,但一旦注意到,我们就明白情况不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我们用这个小例子说明了什么可以叫作先天综合判断。这个例子可能微不足道,但它把我们引向“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的问题,而这可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我们都记得,这就是那个先验性的主要问题。根据上面所举的例子,我们能提示一个回答。象棋规则把一种新特点赋予某些自然对象和自然过程,于是,这些事物所具有的某些自然关系必然地获得了一种新的价值。因此,从象棋规则所建构的概念框架来看,两个偶然的历史事态就似乎具有必然的联系。而且,几乎任何“游戏”,或更广泛地说,几乎任何一种规则支配的活动,都产生这样的命题。这一范围十分广大,甚至可以一方面包括数学,另一方面则包括使形形色色的经验得以综合的支配规则。请记住,对康德来说,理解力就是“规则的能力”。 [1]
现在我们看到了先前得出的那个结论有多么重要。我们自己可以决定要不要下棋,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用象棋术语来谈论下棋,然而我们无法随意抛开语言的约定却仍然有问题并提出问题,无论那是哲学问题或别的什么问题。哑不则声的哲学家不可能存在。如果是这样的话,语言这种“游戏”所产生的先天真理便不是微不足道的真理,它们将是所有话语和概念思考的至上的、不可避免的法则,换句话说,它们正是哲学家应当去发现和表述的那些法则。我们在这里无须害怕“发现”一词,这不是发现某种新的东西,这是明确理解某种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一向“已经知道”的东西,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或需要去反思它们。上面提及象棋中的一种联系,它对于棋手来说是新东西吗?不大可能。也许我们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从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要是有人问起我,我会知道有这种联系。” 与此相似,哲学上的“发现”,例如若非情况如此我们就不能知道情况如此,不是我们将要接纳的一个新的事实,而是要明确理解我们在正确使用“知道”这一动词的时候一直都知道的一种联系。然而,正如哲学史所表明的,我们得好好记着这个事实,否则就会误入迷途。
不幸的是,并不是所有的来自象棋或来自语言的先天真理都那么容易辨别。你能只用一马一象将死孤王吗?你能,而这是一个先天真理,不过,只有象棋专家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此后你自己就知道为什么了,这很像刚刚向你证明了一个几何定理,这时你自己就可以看出这个定理为什么是真的。我说过,象棋是严格编码的游戏,同语言相比是相对简单的游戏。因此不难明白,语言结构本身之中包含的某些真理对讲母语者仍可能隐而不彰,这不仅是因为这些真理同语言规则的联系隔得比较远,而且也因为有些规则本身说话人一直不曾注意到。 这类联系对哲学家来说是饶有兴趣的,而语言学家恰是专门为语言编码的人,因此,哲学家应该欢迎语言学家能为他提供的任何帮助。
[1] das Vermögen der Regeln ,后文则说:给予我们规则的能力。——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