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眼中看到的世界与通过其他感官认识到的世界是不同的,这是出于几个重要的原因。比如,看是“客观的”,就像俗语所说,眼见为实;而我们往往不太相信听见的东西,即所谓耳听为虚。看并不包含深刻的情感体验。当我们从空调大巴的窗户向外望去,看到贫民窟肮脏丑陋、令人厌恶;但其令人厌恶的程度,只有当我们打开窗户闻见下水道散发的恶臭时才能深刻体会到。去“看”的人只是旁观者、目击者,与当时的场景并无瓜葛。从眼中看到的世界比用其他感官感知到的世界更抽象。眼睛会观察可视区域,从中抽象出一些特定的目标、焦点和视角。可是,柠檬的味道、皮肤上的暖意,还有树叶的沙沙响声,给予我们的却是感觉本身。视觉要比其他感觉的空间范围更广阔。“远”的东西只能被看见,所以我们说能看见的东西离我们有多“远”,即使它们可能离我们很近,这也就无法唤起强烈的情感体验。
当一个人认识世界的时候,全部的感官都在同步起作用。哪怕只是一瞬间,他所能得到的信息量都是巨大的。不过对于人们的日常活动来说,感觉的天赋却只被开发了很小的一部分。哪种感觉器官能得到特殊训练取决于个体差异和文化背景。在现代社会,人对视觉越来越依赖。对他来说,空间是静态的、有边界的,是物品的组合或者搭接。没有物体和边界,空间就是空的。它是空的原因在于看不见什么东西,哪怕里面到处有风在吹。我们把这种观点与南安普敦岛的埃维里克族(Aivilik)爱斯基摩人的观点做个比较。对于爱斯基摩人来说,空间不是被框住或是封装起来的,而总是在流动,每时每刻都在创造它自身的维度。他们学着让自己的所有感官都保持警惕。他们在冬天的一些时候必须如此,那时天与地似乎合为一体,仿佛是同一物质构成的。那时候“没有中景、没有远景、没有轮廓,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风驱赶着的鹅毛大雪——那是一片无垠的大地”。在这种情况下,爱斯基摩人不能依赖永久性的地标作为参照点,而只能依靠积雪轮廓的改变状况,依靠雪的类型、风、带咸味的空气还有冰裂缝。风的方向和气味是他们的向导,再加上双脚对冰雪的感受,使他们不至于迷路。看不见的风对爱斯基摩人的生活十分重要。他们的语言里至少有十二个意思不相重叠的词来代表各种风。他们能让自己适应这些事物。在看不到地平线的日子里,他们生活在一个听觉和嗅觉所组成的空间里。
中世纪教堂令现代游客如醉如痴的原因有很多,而其中的一个很少引发争议:教堂能营造出一种环境,激发起人们的三种或四种感官同时工作。有些人说使用钢架结构和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是现代版的中世纪大教堂。其实,除了在竖直方向上的追求以外,这两种建筑相去甚远。它们体现着不同的建筑原理,具有不同的用途,象征意义也截然不同。此外,除了垂直耸立的外观以外,两种建筑带给人感官上的美学体验也是相反的。尽管不同风格的装修提供了不同的触觉刺激,但摩天大楼总体上还是为视觉服务的。如果说,这些高楼里也有声音元素的话,那么也仅仅是背景音乐而已,只是让人听见,但并不让人从听觉上感受其实存性。相反,大教堂里的体验就融合视觉、听觉、触觉和嗅觉于一体 。各种感觉彼此烘托,能将整栋建筑的结构与实质呈现出来,向人们揭示了教堂的本质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