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会不会深深地影响到一个人,乃至于让他能“看”到虚无之物?我们都知道,个体或者由个体组成的人群,都会产生幻觉。这类现象让我们很感兴趣,因为对不存在的事物的感知过程似乎与对实物的感知过程一致。如果一个虚幻的人形立在桌前,那么桌子相应的部位会被遮挡住;如果人形向后退,它看起来也会变小。幻觉一般是个体或者群体在承受压力时所产生出来的症状。满心期待圣迹降临的狂热信徒们可能会目睹圣母玛利亚的出现,还有很多人声称自己见到过飞行的碟状物。受此影响的人群一般是大社会群体中的一小部分人。这里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幻象能否作为一种通常事件出现在某种文化里?哈罗威尔(A.I.Hallowell)认为,在温尼伯湖附近居住的奥吉布瓦族(Ojibwa)印第安人有自己独特的幻觉体验。它不仅仅是个人身上的特质,而是这一族群人的文化特质。奥吉布瓦族人说自己见到过一种叫作Windigos的食人怪物。关于它,一位老者曾经讲述过下面的版本:
在湖滨和湖心岛屿之间,有一片水域冬天不会结冰。它(食人怪)当时就朝着那片水域走去。我一直跟着它,甚至能听到它踩在薄冰上面发出的声响。然后它就掉进了冰里,我听到了一声骇人的嚎叫。我赶紧往回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上来。我猎了几只鸭子,然后回到了小船上。我当时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所以奔向附近的一座帐篷。但是帐篷里已经没有人了。我后来才知道,人们听到了食人怪的嚎叫,都害怕得逃跑了。
如果说这族人对所看到和所听到的东西缺乏基本的判断,这是不客观的。恰恰相反,他们对居住的环境有很细致的认识,人人都是从事林业的好手。而且,对于令他们恐惧的自然声响,他们一般也会做出符合自然的解读。鉴于这一点,哈罗威尔谈到:“在这样的例子里,个体的感知完全被传统信条禁锢了,以至于客观上无害的刺激引发了最大的恐惧感。相比于外界刺激本身,文化里蕴含的思维定式更能解释他们的行为 。”
在感知和解读这两个阶段之间如果没有时间间隔,就像食人怪这个例子,我们大概可以说,经验是一种狭义上的感知。如果有时间间隔,那么就会形成概念,即感知者可以退居事外,把从诸多方面感知到的蛛丝马迹集合起来,形成理性的分析结果。其中必然有一种解读看起来更恰当,于是在很大程度上会被接受,因为它看起来是真实的。所谓真实并不是对所获得信息的客观认识,而是个人经验被主观所接受、所认可的那部分。要理解这二者之间的区别,我们或许可以用侯琵族(Hopi)印第安人对空间的理解作为例子。他们的理解不等同于西方人的“静态的、三维的结构”。侯琵族人也能看到这种结构,但他们认为白种人的视角只是一种可能性,而他们自己的才是真实的,而且构成了他们的整个经验。
下面一段对话出自人类学家多萝西·艾根(Dorothy Eggan)和她的侯琵族向导,这段对话更清晰地解释了上文中的例子。侯琵族人说:“闭上眼睛,然后告诉我,你在侯琵族民居那里向大峡谷望去,都看到了些什么。”怀着巨大的兴趣,艾根描述道,大峡谷壁上有丰富亮丽的色彩,在谷缘上有一条小路时隐时现,穿过低处的台地,等等。侯琵族人笑着说:“我也看到了那些颜色,我也知道你说的那些东西,但是你的说法不对。”对他来说,小路并没有“穿过”台地,也没有“隐”。小路就是台地的一部分,只不过被人的脚改变了面貌而已。他接着说道:“就算你看不见,小路也一直都在那,因为我能看到它的全貌。那整条小路我都走过。另外,你描绘过的大峡谷的部分,你亲自到过那些地方么?”艾根说:“没有,我当然不可能到那些地方。”侯琵族人答道:“你的一部分到过,或者说那些地方的一部分曾经来过。”然后他咧开嘴笑着说:“对于我来说,把你搬到大峡谷那去,比把大峡谷的任何一块搬到这来要容易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