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都喜欢安逸、富足的生活环境,但是与之相反,世上也有严酷的环境,荒凉得像沙漠,简陋得像僧侣的寮房。我们都知道,就是有那样一些人,不断地去寻求荒郊野地,来逃离肮脏腐败、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这种对朴素生活的渴望,一旦超越了社会准则、需要牺牲掉举世公认的优良条件,就是一种植根于内心深处的偏执;这种精神力量所引发的行为仅用普遍的文化价值观是无法解释的。禁欲主义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它是一种否定,但否定并不一定意味着终结,反而可能蕴含着另一种定义形式。符合禁欲主义的行为可以归因于意念之力,是心胜于物的表现,是被大彻大悟所支配的苦行。
《圣经》中记载了大量相互冲突的环境态度。比如说,犹太人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对沙漠很反感。他们所追寻的乐土应该到处流淌着牛奶和蜜糖。但是禁欲主义认为人类的功德和上帝的恩典都体现在荒野,所以它抱有完全相反的态度。无论直接与上帝交流,还是通过先知与上帝对话,都应该发生在一片荒凉中,远离会使人心猿意马的潺潺水响和嘈嘈人声。一片死寂的自然景观能映衬出信心的纯净。在基督教所载历史的早期,先贤们在寂寥的大漠中苦苦寻找着神。他们对大自然和环境的态度就十分符合禁欲主义。古埃及的先贤安东尼就曾指责升起的太阳打扰到了他的祈祷。亚伯拉罕也曾经赞美贫瘠的土地,因为它不会让人们为耕作而分心。哲罗姆(St.Jerome)写道:“城镇恰似监牢,荒野方是乐土。”
到了近代,神的理念已经逐渐从人类世界中剥离出来,但是沙漠作为禁欲主义的象征,依然让人们怀有一种矛盾的情感。如果没有沙漠作为舞台,我们也无法领略到查尔斯·道奇 和托马斯·劳伦斯 那令人敬畏的人格。也有一些人刻意回避舒适的环境,而向往沙漠或者类似的严酷环境,因为后者使他们领略到现实的残酷无情,以及人在现实面前的渺小和无助。我们从劳伦斯《智慧的七柱》的第一段就可以感受到沙漠难以抵挡的吸引力,作者写道:“几年以来,我们住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中、冷酷无情的天穹下。白天,我们被烈日炙烤着,被强风抽打得头晕目眩;夜里,我们被露水浸湿,卑微地瑟缩在漫天静默的繁星之下。 ”
在乡间的火车站,我们也能找到几乎寸草不生的状态,其荒凉程度也不亚于沙漠。这种状态会被赋予英雄气概,这是令很多人难以理解的。西蒙娜·薇依 就曾写道,最适合她自己的位置就是火车站里空荡荡的候车室。乔治·奥威尔 在自己的暮年就隐居在偏僻荒凉的赫布里底群岛(Hebrides)。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 本来能够安享身为剑桥大学教师的优越生活,但是他偏偏视这些物质享受如粪土。他在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所居住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帆布床。阿尔贝·加缪 虽然声名显赫,但也曾经写道:“对我来说,最大的奢侈莫过于某种程度上的一无所有。我喜欢西班牙或北非式的房间里空空如也的样子。我所心仪的居住和工作环境(更特别一点的,我不介意再算上死去的环境),就是旅馆里面的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