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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能角色理论（functional role theories），又称为功能角色语义学（fun-ctional role semantics）、概念角色语义学（conceptual role semantics）或推论角色语义学（inferential role semantics） [66] ，该理论至少可以追溯到塞拉斯（Wilfrid Sellars） [67] ，其在心灵哲学领域的重要支持者有布洛克（Ned Block） [68] 、哈曼（Gilbert Harman） [69] 、洛尔（Brian Loar） [70] 等人。功能角色论者并没有形成其内部比较公认的核心意见，与其说是一个实际的具体理论，不如说还是一个研究框架。功能角色论的基本想法是：
X表征Y而非其他，这是由X在表征系统中的功能角色决定的。但功能角色是一个极其模糊的说法，心理过程的因果角色、从一个观念到另一个观念的推论角色、在感觉输入或动作输出中的角色、指称外物的角色等，都可能算作功能角色。
究竟哪些东西算作功能角色，这要视该理论的具体版本而定，不同版本的功能角色很不一样，我将比较流行的版本图示如下（见图1.6）：
图1.6 功能角色论的三个流行版本
先说单因素论中的推论角色论 [71] ，其核心论题是：一种心灵状态的内容，由其与同一心灵中的其他心灵状态之间的推论关系来决定。推论关系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以其他心灵表征为前提推出当下的表征；二是以当下的表征为前提推出其他表征。推论角色决定表征内容，这源自一种常识性的直觉：如果你不知道（A）猫是一种动物，不知道（B）毛茸茸的是动物的皮毛引起的一种感觉，不知道（C）猫有皮毛，你就不可能相信（D）猫的外表是毛茸茸的。（D）与（A）、（B）、（C）之间的关系就是推论关系。在此，有两个问题：一是整体与部分的问题；二是推论关系与因果关系的问题。
就整体与部分而言，决定一个心灵表征之内容的是相关的所有推论关系，还是仅仅指直接的推论关系？倘若是前者，即整体论的推论关系，那就会面临一个难题，即一个心灵表征可能跟其他很多心灵表征都有推论关系，包括直接的和间接的、蕴涵式的推论关系或归纳式的推论关系，那么决定一个信念的推论关系就必然因人而异，因为每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所受教育等都必然存在一些差异，不可能在整体上有内容完全相同的表征系统。比如对信念主体S 1 而言，他想到（D）猫的外表是毛茸茸的，同时也想到（E）猫会吃老鼠，还会想到（F）猫分家猫和野猫，（G）猫的正常体温在38.7℃左右，（H）成年猫的牙齿共30颗，等等；S 2 是一个五岁的小孩，他见过猫和老鼠，相信（D）和（E），但不知道（F）、（G）、（H）三个命题。所以，信念（D）在S 1 头脑中的推论关系与它在S 2 头脑中的推论关系是很不一样的，在S 1 的头脑中，其推论关系要复杂和丰富得多。因此，根据整体论的推论关系来说，S 1 的信念（D）与S 2 的信念（D）是两个非常不同的信念，因为二者的推论关系不同。不但信念是如此，任何一个概念也是如此，S 1 与S 2 的［猫］的概念也是不同的，因为二者的推论关系是很不相同的。“意义整体主义意味着不同的思考者不可能思考相同的内容。” [72] S 1 与S 2 就不可能思考到同一个概念或信念，但这显然是比较荒谬的。否则，人与人之间也就不可能存在有效的交流，有效交流的前提是交流的双方可以有相同内容的概念或信念。
为纠正整体推论关系论带来的困难，一个自然的想法是：决定心灵表征之内容的并不是整体的推论关系网，而是整个关系网中的部分推论关系。哪一部分呢？一个可能的选择是直接的演绎关系。S相信（D），其信念内容由与命题（D）具有直接演绎关系的其他心灵表征来决定。即便如此，也还是存在一个问题：婴幼儿最初的信念内容是如何获得的？关于猫的信念蕴含着“猫是动物”，［猫是动物］参与了决定关于猫的其他信念，但一个2岁的小孩可能形成［有只猫在席子上］的表征，但他却可能没有［猫是动物］的心灵表征，也就是说可能有些概念或信念并不是由推论关系来决定的，而是由知觉关系来决定的，经由知觉关系直接形成的概念或信念将为推论关系提供“抛锚之地”，否则就会陷入循环论证或无限倒退的谬误 [73] 。因此纯粹由推论关系决定表征内容的看法肯定是难以成立的。
就推论关系与因果关系之关联而言，一个可能的方案是：推论关系正好反映因果关系，或者说因果关系正好映射（map）在推论关系之上。下图（图1.7）表明了五个信念之间的推论关系 [74] 。
图1.7 一个推论关系网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将上述推论关系对应的因果关系网的网结分别以A、B、C、D、E来代指，那么就可以得到与图1.7同构的因果关系网。可图示如下（见图1.8）：
图1.8 五个信念对应的因果关系网
在此，信念的推论关系网与心灵状态的因果关系网具有相同的结构。依据这种形式的功能角色论，我们将推论关系网的相应信念归于因果关系网中的心灵状态，或者说推论关系实际上是由心灵状态的因果关系来决定的，改变因果关系就会导致信念内容的改变。但这种意义上的推论角色实际上已经转变成了心灵状态的因果角色理论，而且它依然面临着一些难以克服的问题 [75] ：一是相同的因果关系网可以承载不同的推论关系网，因此不能将独特的内容赋予同一心灵状态；二是带有特定内容的信念引起了新的信念，以因果关系来界定信念内容显得本末倒置，因为因果关系不能决定信念的具体内容；三是推论关系即为逻辑关系或证据关系，但人有许多非理性的信念，因此因果关系的结构有可能与推论关系的结构不同，二者之间的映射关系并非必然存在；四是信念内容可能并非一定会随因果关系的改变而改变。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长臂角色（long-armed role）论，该理论的主要代表人物哈曼将其核心观点概括为如下四点：
（1）语言表达的意义取决于思想和概念能够用以表示的内容；
（2）思想的内容取决于构成思想的概念；
（3）概念的内容取决于它们在个人心灵中的功能角色；
（4）在此，功能角色牵涉到概念与世界上的事物之间的关系，包括过去的事物和将来的事物与概念之间的关系。 [76]
该种看法中的功能角色之所以被称作长臂角色，理由是：其功能角色不仅包括头脑中的推论角色，即概念或心灵表征在推论关系网中的角色，而且包括心灵表征与外部事物之间的关系，既有知觉关系和行动关系，还涉及其与过去的事物和未来的事物之间的关系。这种功能角色确实是够长的，它将心灵表征与外部事物之间的种种复杂关系囊括在内，甚至能穿越时空，从而避免了关于表征内容的唯我论立场，因此哈曼称之为“非唯我论的概念角色语义学” [77] 。虽然哈曼主张决定表征内容的功能角色涉及表征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但他认为一个信念的真值条件对确定该信念的内容是无足轻重的 [78] ，因而招致了一些批判，实际上真值条件对确定信念的内容可能扮演着关键性的角色 [79] 。
双因素理论主张功能角色有两大因素：一是功能角色内在于头脑的因素，即内在因素；二是头脑之外的功能角色因素，即外在因素。 [80] 内在因素就是推论角色，即思虑和推理过程中的功能角色；外在因素就是心灵表征与外物的关系，包括因果关系、指称关系、真值条件等。因为有内在于头脑的功能角色的因素，所以双因素论能为关于信念的“窄内容” [81] 预留空间，当然这双因素论并非必然要承诺“窄内容”。
双因素论与长臂角色论是否有实质性的区分是一个略有争议的问题。前面的论述似乎能支持如下的推理：
（1）短臂角色=内在功能角色因素；
（2）长臂角色=短臂角色+外在因素；
（3）双因素论=内在因素的功能角色+外在因素；
（4）因此，长臂角色理论=双因素理论。
但这个推论不能获得哲学家们的一致同意，有哲学家并不赞同内在因素与外在因素的划分。支持长臂角色论的哈曼认为：
有时有人建议我们区分概念角色的内在与外在方面，仅将我可独自指明的内在方面算作严格意义上的概念角色，将外在方面当作背景部分。该建议认为关于态度之内容的理论必须有两部分：（1）可独自考虑的、严格意义上的概念角色理论；（2）关于背景的理论，它表明内容如何成为内在概念角色与外在背景的函数。
但这个区分不合理，而且这个建议也行不通。因为内在与外在没有天然边界，所以那区分不合理。内在领域应包括所有可被感知的当下环境，还是应止于皮肤，神经末梢，中枢神经系统，大脑，大脑的核心部分，或其他什么位置？那个建议行不通，因为绝大多数概念、内在概念角色只有借助一种宽泛意义上的概念角色才能被确定，即是说，在概念与所谓“外部世界”的事物之间的关系中，一个概念在特定的背景下才有其功能。 [82]
确实内在与外在是一个边界不明的模糊说法，即便像布洛克那样将边界划到皮肤 [83] ，也仍然不能解决问题——视网膜上的物象在皮肤之内，但对于确定心灵状态的内容而言，它究竟是内在因素，还是外在因素？以皮肤为界，它是内在因素，但它却没处于严格意义上的概念角色之内。许多心灵状态要通过其与外部事物的关系来确定，这也是事实。但哈曼断然否定双因素论的合理性，也未必能够成立，内外的边界问题不外是心物问题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而已，因此双因素论无法说清楚的地方，长臂角色论亦无法说清楚。双因素论也不会认为内在因素能独自确定心灵状态的内容，这跟长臂角色论并没有多大实质性的差别 [84] 。与其说长臂角色论或双因素论是关于信念等心灵状态之内容的具体理论，不如说它们仅仅是大致的研究框架，因此，在包含诸多细节的具体理论形成之前，任何批判都有可能涉嫌稻草人谬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