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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严格的神学意义上，这一区分轻而易举。任何主体被上帝赋予异能，去做其本性（ kind 或 nature ）永远不可能让它做到的事情，那么就可以说它的行为是 超自然 ，高于其 nature 之上。“巴兰之驴” * 的故事里驴子开口说话，这就是一个有关 超自然 的故事，因为讲话不是驴的 nature 的一部分。以赛亚看见六翼天使，也是 超自然 的，因为人眼凭自己的本性看不见这样的东西。当然， 超自然 的例子不必非得如此非同寻常。一个人经由神之恩典而非本人 nature 使然所领受或做成的事情，无论什么，都是 超自然 的。由是，“喜悦，平安，欢乐（某种类型）”可以被胡克描述为“supernaturall passions”（超自然的激情）（1，xi，3）。如果这是这个词所包含的唯一义项，我当然早在讲 nature 和 grace 的时候就应该提及。不幸的是，它还有其他的含义。
2. 我们早就注意到亚里士多德谈论事物处于“自然状态”：亦即未受损的，或未经干扰的。但是事物的这一自然状态也可以被改变：在此意义上，就是因改变而远离 nature 。一位农夫可以让一头猪达到某种程度的肥胖，即其 nature 不加改变永远达不到的程度。这头猪于是便胖过“其本性”。疾病可以让人的体温升高至他的自然（正常，未经伤害的）状态之上。这时说他热到 超自然 ，现在会让人感觉奇怪，但这个词一度是可以这样用的，而且颇言之有理。埃利奥特 * 说：“Unnaturall or supernaturall heate destroyeth appetite”（不自然或超自然的热度败坏胃口）。 89 在乔叟的《鲜花与绿叶》（l. 413）中，“unkindly hete”（恶热）语带夸张，意指发烧，病态体温。
3. 但是这两个含义与 超自然 在现代非神学英语中的含义都相去甚远。为什么鬼被称为 超自然 ？当然不是因为鬼在大自然之外。“大自然之外”要用“non-existent”（不存在）形容才恰当。但那不可能是 超自然 的意思，因为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鬼的人，都会把这个词用在鬼身上。也没有谁会把燃素说成 超自然 。你当然可以让大自然“降级”，把鬼排除在外，但那样就得为了这个速成目的而牵强附会。柏拉图派的含义不行，因为鬼的特殊性决定了它们不可能属于形式的王国；亚里士多德派的含义也不行，因为鬼不是上帝，也不是数学概念；基督教含义也不行，因为鬼是造物。这一 supernatural 的现代用法是否源自 nature （ d.s. ）（大自然）确实难以定论。
麦克白说女巫们的预言是“supernatural soliciting”（超自然的呼召）（I，iii，130）。巫术和魔法起先是 超自然 的，我想，某种意义上与神学义项相近。凭借神灵的帮助，魔法师可以成就靠自己的 nature 无法做到的事，或者让其它事物也超越本能地互相作用。 超自然 的并非那些帮助魔法师的神灵，而是他借助神灵所施的魔法。同理，当先知看见天使，这一经历本身是超自然的，在上述的意义上。先知预见未来也是一个道理。把天使们说成 超自然 ，乍一看就跟把未来说成 超自然 一样古怪。当然，现代用法允许我们说“超自然生命体”。这一用法从哲学角度看简直荒唐。如果妖怪仙女都不存在，却把它们叫作 超自然 ，那就奇怪为什么从没写出来的书不能叫作 超自然 。如果妖怪仙女存在，则毫无疑问它们也有自己的 本性 ，也会按本性行事。
有几个原因也许与这一义项的形成有关。无论这些生灵本身可能是什么样的，我们与之相遇，这件事肯定是不 natural 的，取其寻常或者“想当然之事”的含义。甚至可以这样假定，我们看见这些生灵，便是在我们的 本性 之上行事。如果在这两个前提之下，这一经历让人隐隐感到是 supernatural 的，则此形容词就有可能被转用于经历的对象。（至于这一经历被认为是真实还是幻觉，在语言学上当然是无关紧要的。）这样的生灵归不进“ 自然 哲学”的研究主体；如果它们是真实的，就属于灵物学，如果是不真实的，则属于病态心理学。由是，这一方法论套路便可以将它们与 自然 相分离。但是，第三个方面（我怀疑这也是最强有力的一点），大众语言里说 超自然 的生灵，而早在这个形容词被用来修饰这些生灵之前，大众出于一种普遍的情绪已经默认两者是互为连结的。此类生灵，有的神圣，有的神秘，有的骇异，有的恐怖；也全都多少有些不明不白、神神秘秘、古里古怪、“无厘头”。当超自然（supernatural）这个术语进入大众语言，发现这一古老的情绪化的分类正是为接受它所做的准备，对这样一个命名早已迫不及待。我觉得，在普通人的大脑中存在某种非常肤浅的意义与事物之间的关联，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术语被一把抓住，几拳下去，就敲出了所需的语义形状，像只旧帽子似的。曾经，人们也就是这样抓住了另一些术语，比如 sadist （虐待狂）， interiority-complex （自卑情结）， romantic （浪漫），或者 exotic （异域情调），然后把它们强制加工成了自己选择的意义。
这一过程容易让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感到震惊，但是它并非我们以为的那样总会对语言（交流）造成恶劣影响。 超自然 的这一现代语义，或者说退化语义，其实很实用。人类学家发现“ 超自然 生命体”的说法很方便，所有人都能听懂；如果我们的朋友说：“我没法忍受有关 超自然 的故事”，我们便知道，一般来说，什么样的书不要借给他。一个普通的词，其各种特殊含义仅由一种情绪绑在一起，也许会是一个实用的词，但前提是这种情绪众所周知，界限也相对明晰。
4. 最后，我们读到（在戈尔丁 * 的书里）“亚里士多德的超自然”，意即他的《形而上学》。于是便有了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