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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KIND

在英语语言最早期,kind便既是名词(盎格鲁-撒克逊语 gecynd cynd )又是形容词( gecynde cyn de )。

作为名词的各个义项与 natura 非常接近。在盎格鲁-撒克逊语里,这个词就有现代英语里的意思,即某“种”或“类”。于是, wæstma gecynde 是水果种类,又比如,在埃尔弗里克 * 关于《圣约翰升天》的讲解里,柳条奇迹般地变成了金子,又能立即被变回到原来的 gecynde 。“物种”这个义项尽管如今已成古义,但是对《圣经》钦定本的读者来说仍然很熟悉:“every winged fowl after his kind”(各样飞鸟,各从其类)。 7

gecyndlimu 或者“kind-limbs”(种肢),指生殖器无疑。盎格鲁-撒克逊语的《凤凰》(l. 355)的作者说到只有上帝知道那鸟儿的 gecynde ,他是指鸟的性别无疑。但这究竟是作者的意思,还是这个词的意思,尤可存疑。他用 gecynde 指“性别”(sex),可能仅仅因为性别是一种分类,无法命名,只能凭借上下文来定义;正如埃尔弗里克在他的《语法》一书中将 neutrum (中性)归类为“neither cynd”(二类皆非),他也是用 cynd 指“性别”(gender)。我们很容易忽视拉丁文赋予此种“类之类”某一特殊命名,这何其不同寻常;希腊文只能用 genos ,德语则是 Geschlec ht

kind 也可指“progeny”(后裔),“offspring”(子孙后代)。在《农夫皮尔斯》 * 里,野兽皆“循理”,懂节制,“in etying,in drinking,in gendrynge of kynde”(无论食、饮、繁殖后代) 8 ,已婚夫妇若不生产 kynde (后代),则会招致咒诅 9 。与此义项紧密相关的是更为广义的“family”(家庭)或“stock”(世系);某一宗族就是一个 kind ,正如中世纪英语版的《创世记》和《出埃及记》中,雅各与众多同 kinde (宗)者一起离开迦南(ll. 239f.)。莎士比亚写“came of a gentle kind and noble stock”(出身贵胄) 10 ,其中“gentle kind”和“noble stock”为同义反复无疑(正如《祈祷书》里的“认错和悔过”)。

因此,名词kind虽然与 natura 在历史上并无连结(除非真正追溯到久远之前),但有着足够相似的语义场,没有太大的理解困难。而形容词形式(gecynde,cynde,cyndelic,kind,kindly)则有着远为复杂的语义贮存。重建两词之间的桥梁已不复可能,至于桥上交通往来之方向则更无处求证。“桥梁”确乎是太过机械的意象,词义之间的相互影响,其微妙与互反,堪比一群交好的友人。

1. kind的形容词,意为“hereditary”(遗传的)——遗传当然是随出身或家庭(或 kind )而来。于是,《贝奥武夫》(l. 2179)里说,贝奥武夫与许基拉克 11 在故乡都有“gecynde land”(继承的土地),继承的庄园。同样,一位 kind 或者 kindly 领主,是继承了爵位的领主。盎格鲁-撒克逊语的《波爱修斯头韵诗》中,哥特人据说有两位 gecynde kings (继承爵位的国王) 12 。在马洛礼 * 的书中,亚瑟王让兰斯洛特和鲍斯 * 动身去照看他们死去的父辈的土地,“and cause youre lyege men to know you as for their kynde lord”(以使汝之子民知汝为其世袭之主)。 13 可以想见,由此引申开去,一位完全合法的领主与征服者或者篡位者的区别,也许正在于“kindly”。“The Red City and all that be therein will take you for their kindly lord”(红城及城中所有皆以汝等为其世袭之主)。

有趣的是,拉丁词 naturalis 的法语和英语衍生词,全都发展出了同样的义项。在德维尔阿杜安 * 的《君士坦丁堡的征服》里,十字军向拜占庭人形容阿历克塞为 vostre seignor naturel (你们的合法君主);在锡德尼 * 的书中,我们会看到“your naturall prince”(你们的合法王子) 14 ,莎士比亚则有“his natural king”(他的合法国王) 15 naturalis 在拉丁文内部发展出这一义项,这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有人知道名词 kind (或其法语对应词)与拉丁词 natura 对应,那么,当这些人用拉丁文写作时,很可能会觉得,naturalis倒不妨可以拿来对应做形容词的 ki nd

2. 任何体现某物、或某人之种类或性质的行为或状态——是某物、某人的特点,典型的,正常的,也因此是可期待的——可称之为“kind”。我们被告知,贝奥武夫在某一场合表现英武,这对他而言就是gecynde(l. 2696)——“just like him”(正合其人)。马洛礼让一对恋人在床上“clipping and kissing as was kindly thing”(纠缠、亲吻,此等应景之事)——恋人们当然会这样。 16 naturally的这个相关义项可能是受了kindly的影响。naturaliter不是“当然”的意思,而“naturally”以及 naturellement 常常做这个意思讲。这个意思与“naturally”的其它义项相距甚远,我们甚至可以说“As my hostess had cooked it herself,I naturally pretended to like it”(既然是我的女房东亲自做的,我 当然假装 喜欢吃了)。不过, gecynd natura 最初的对应关系历经几个世纪之久,其中一个的任何义项被另一个的任何义项所感染,都是有可能的,发展出“当然”的意思,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典型或者正常的概念到恰当、合适、合意,可谓一步之遥。事实上, proper (恰当)这个词本身的词义变化就是一个颇震撼的例子,最初是指属于某物,或者某物定义的一部分,后来发展为某物所应具备的。菲拉图斯 * 说“so unkinde a yeare it hath beene... that we felt the heate of the Summer before we coulde discerne the temperature of the Spring”(今年非同寻常……尚未察觉春的气温,却已感知夏的热度) 17 “unusual”(异乎寻常)一词应可覆盖此句中 unkinde 的全部意思,尽管也许还略带着对不合适或者不适宜的抱怨。克丽西达问,任何植物或生物如果没有“his kinde noriture”(恰当营养)还如何维持生命, 18 此处,要区分是一个有机体的典型或正常的食物,还是适宜或恰当的食物,是不可能的。但是当马洛礼要点数哪些骑士尽力医治厄尔爵士,他说“we must begin at King Arthur,as is kindly to begin at him that was the most man of worship”(必由亚瑟王起,由最受崇敬者起方为合宜), 19 这里很清楚有价值判断,肯定有“合适”或“恰当”的意思。

3. 有时候,形容词的意思很像古典拉丁文中的pius;介于“dutiful”(恭顺的)和“affectionate”(诚挚的)之间。一个 pius 或“kind”(在此意义上)之人,并非一般地尽责,而是在亲缘关系或者其他个人关系中尽忠尽责。当锡德尼说“the Paphlagonian unkinde king and his kind son”(帕伐拉戈尼的坏国王和他的好儿子) 20 ,他的意思是说这位父亲是个很坏的(unfatherly[有失父亲身份的])父亲,而这位儿子却是个很好的(filial[孝顺的])儿子。这里我们也再次发现 natura 的衍生词发展出了kindly的这层义项,因此 unnatural natural 可以指“缺乏(或拥有)恰当的人伦之情”,而 nature 本身可以指 pietas (虔敬)。这两个用法在威廉·布兰 * 下面这句话中同时出现:“Parents are more natural to their children then children to their fathers and mothers. Nature doth descend but not ascend”(父母对孩子尽责胜过孩子对父亲母亲。虔敬确乎下指而非上指)。 21 拉丁文natural和英语kind被莎士比亚用作同义反复:“A brother in his love towards her ever most kind and natural”(一位总是对她尽职尽责的兄弟)。 22 但是家庭(或 kind )并非成就“kindness”这一特殊职责的唯一范畴。忘恩负义也是一种“unkindness”。懒人在《农夫皮尔斯》中承认他自己“unkynde ageyns courtesye”(对礼节无情); 23 帮他一个忙,他也无动于衷。

4. 我们释义单上的下一个义项与拉丁词 generosus 极为相近。如果genus是一个世系或者家系,那么逻辑上来说, generosus 的意思应该是“从属于,或者拥有某个家系”。但这样一来,它就成了一个无用的词,说一个人 generosus 等于什么也没说;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家系。事实上,generosus意思是出身良好,高贵,系出名门。同样,德国人如果说某人 geboren ,他们的意思是 hoch-geboren ,出身名门,或高贵。同理,形容词 kind 不是指“有一个家或者族类”,而是“高贵”。在所有三种语言中,我们都可以想象这一义项发生的不同途径。当某人为自己的店铺做广告,称之为“求质店铺”,他便是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坏与好一样,都是一种质;他所谓的“质”是指“优质”。而“a man of family”(有家世的人)的意思是,或者曾经的意思是,“a man of good family”(有好家世的人),也是同样的省略现象。 generosus kind 指“好的(高贵)家庭的”,而不仅仅是“家庭的”,这是路径之一。或者也可能是,有些人在早期社会被认为是“没有家的”,几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家。奴隶、乞丐、陌生人,他们不属于这个社群中任何能称之为家的群体。毫无疑问(再一想)他们肯定有过生理意义上的父母,甚至祖父母。但不是我们所认识的。他们甚至可能自己都不认识。如果你问他们父母是谁——家里是姓恩林斯,还是伯明斯,还是沃芬斯?——答案是“没有”。他们在我们所知道的组织之外,就如动物一样。

接着, kind 经由某种途径便有了“noble”(高贵)或“gentle”(上流)之义:于是乎,在《创世记》和《出埃及记》(l. 1452)中有了“begotten of kinde blood”(生于高贵血缘)。可想而知——我们的祖先不是也说金属有“贵”“贱”之分吗?——这一含义可以延伸至人的范畴之外,于是一位名为海勒斯(Hales,1656)的人会说嫁接“apples and kind fruit upon thorns”(苹果和高等水果于荆棘之上)。也许正是沿着这一支义项我们抵达了克莉奥佩特拉的“kindly creatures,turn all to serpents”(高贵生物,全都变为毒蛇) 24 ——让所有更高贵、更上流的生物都变作我们所最憎恶的吧。马洛礼的一段文字讲到一只狮子与一条蛇打架,帕西瓦尔为狮子助阵,因为狮子是“the more naturall beast of the two”(二者中更高贵者),此句颇可斟酌。如果“more naturall”意为更高贵,在所谓野兽的社群等级框架中排位更高,则又成为拉丁衍生词(naturall)的语义受其日耳曼语对应词(kindly)影响的例子。

kinde 一词含纯社会义的例句并不多见。更多情况下,有一种隐约的颂扬意味(正如noble一词本身)。因此才有中世纪匿名长诗《珍珠》(l. 276)中的“kind jeweler”(高贵的宝石匠),以及《高文爵士》 * (l. 473)中的“kinde caroles”(高贵的颂歌)。

5.“suitable”(合适的), pius (孝顺的),“noble”(高贵的)这些义项——尤其是最后一个,正如 gentle 一词词义的平行发展所揭示的——也许对以下这个义项的产生都具有一定的作用:“软心肠的,富有同情心的,仁慈的——与残忍相对立的。”“Each Christian man be kinde to other”(基督徒皆善待他人),朗格兰 25 如是说,我觉得他的意思正是我们现如今应该理解的意思。而这也是 kind 一词所具有的 dangerous sense (危险义项)。有时候我们可能会在一篇古文里读出这个含义,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乔叟的这句话“She was a gentil harlot and a kinde”(她是个温柔的荡妇,善良的人)里 26 ,两个形容词(gentil和kinde)的现代含义都说得通,但是,我觉得不能肯定。在赫伯特 * 笔下“I the unkinde,ungratefull”(我这不好的,不感恩的)(出自《爱》),用现代含义来理解就大错特错了;人对上帝报以一般的仁慈,这样的念头近乎荒诞。赫伯特是把自己归类于“不慈之母”,“不孝之儿”,对于人所能想象的最温柔、最亲密的关系,来自这种关系的最自然的吁请,他无动于衷,漠然置之;一个辜负了爱的人。

kind 一词也用于情爱语境,这不是它的一个特殊含义,而是“仁慈或软心肠”这一含义的特殊使用——尤其是后者。接受你求爱的那个女人是软心肠的,因而可称之为kind。这背后的动机很可能是语气委婉或者谦恭,往往也略带反讽的意味。切莫以为这是暗示这位女士热情或者理智,因此她的垂爱应当按照中世纪传统归因于仁慈, pite (怜悯),或者 ore (同情)。于是科林斯 * 这样写道:

Fair Circassia where,to love inclin'd,

Each swain was bless'd for every maid was kind.

(美丽的切尔卡西亚,爱之乡,

情郎都有福,只因少女皆心慈) 27

这可能是委婉语的唯一例子了,有些地方kindness干脆成了(女性)强大性欲的别名;于是德莱顿语出惊人,说罗马女人对她们的情人用希腊话倾诉衷肠,“in the fury of their kindness”(激情如狂)。 28 qy07rhzhIF8+g+f/WxFtKcTdwVBUYnBIE3DFnRsGt8wrsjnzxMAznBwf62kpMp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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