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翼济：玄武湖
——年青人的情人

王翼济 （1916—？），浙江宁波人。热爱文艺，曾在《新京日报》副刊发表处女作。

离开南京将近三年了，到现在我还在想念她！

玄武湖——这年青人的情人，在每一个居住在南京的年青人心里，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出了玄武门，一条柳荫夹道的长堤平直地伸展着，左右是那碧清的一片湖水。紫金山巍峨地矗立在前面，那清秀的倒影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显出明媚的轮廓。背后，雉堞整然的城墙，像一个巨人的两臂紧紧地搂抱着。在右面的城墙上，露着鸡鸣寺和北极阁的顶巅。还有那梁武帝饿死的台城也在那里——这就是玄武湖最初给你的印象。

然而玄武湖的美岂仅至此呢？你得像看情人一般细细地欣赏她！情人越看越美，玄武湖也是如此！

沿着长堤往前进，在那人工布置的亭台花树间依然可以看见自然的伟大与美丽。这里是湖上的绿洲，是被称为五洲公园的。事实上玄武湖与五洲公园已成为一物的两个名称，是无法再把她们划分开来了。五洲公园名称的来历很简单，因为湖上有五个绿洲，有的相连，有的不相连，但它们都被湖水包围着，可以说是属于玄武湖的。

玄武湖的美妙不仅在于她经过人工布置的五个绿洲，以及环绕她四周的景物，主要的还是她那澄澈无波的湖水。因为有这宽阔的湖面与浩渺的湖水，才使四周的景物灵活生动，才使人们永远不能忘记她！

但是你如果想说出她的美处来，那又有些为难了。正像一个美丽的情人一样，你不能光指她的一手一足、一颦一笑，便以为这是她的美丽处。玄武湖也是这样，在清晨，在黄昏，在月夜，在雨天，以至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她都有她独特的美。这美需要你自己去欣赏，自己去领略。

但无论在任何时候，你要领略她的美总不应该忘记泛舟。是的，唯有在泛舟的时候，你才能领略她的美。这道理我说不出来，不过你老兄也是泛过舟的，用不着我来说。

在春天，当杨柳枝头染上新绿的时候，玄武湖就开始热闹了：男的女的，三三两两蹀躞在柳荫湖滨；如茵的草地上爬滚着幼小的孩子们。这时，和煦的太阳正放着鲜艳的光芒，照着红花绿树，照着平静的湖面，也照着湖上的游艇，这些游艇悠闲地容与在碧波上，活像一幅图画。你如果看得有味，那你也不妨去租一条来试试。租金是挺便宜的，花两毛钱就够了。你从前有划过船吗？如果你还是初次，那最好请船娘替你划，你不妨摇一支桨在旁边帮着她，也许一会儿你就会划惯的。划船用不着费力，你只要舒适地一桨一桨地划。看看岸边的景色，看看天上的白云，汩汩的水声拍击着你的船舷，这幽美的音乐是难得欣赏的。水声从水面浮起，飘进你的耳里，你会疑惑这音乐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又仿佛是随着风从远处吹来的。总之，你不去管它，你只管任情享受。这里有宽大的湖面，足够你任情驰骋，你若喜欢热闹，你可以划近岸边，那里有游人，也有同你作伴的游艇。假如你是喜欢静的，喜欢独个儿在一个静僻的地方遐思，那这里也有的是：你可以把船划到城墙边，划到山脚下，你静静地躺在船上，任湖水推送着你的船。你可以仰看白云在天上飞驰，任春风抚摩着你的脸。太阳是温和的，正好做日光浴。这时候你的思想将随天上的白云，耳边的水声，飞到辽远辽远，你仿佛已经离开了尘世，又像是踏进了天国。这里一切与尘世无涉，这里只有伟大，只有自然美。

夏天，湖上已铺满了田田的荷叶，这一片莲叶却把湖面弄得狭了些。粉红色的芙蕖像刚出浴的美人的脸庞，那样娇羞，那样美丽，把游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夕阳挂在山头，金色的阳光替湖面涂上了一层金，向晚的风送来了凉爽，也送来了荷香，如云的游客拥挤在长堤上，触鼻的白兰花香从那些穿着蝉翼纱的女人身上发散出来。柳荫深处，有知了在奏着音乐助兴。

太阳落到山后了，满天是绚烂的晚霞。湖上的游艇如织，歌声笑语，把荷花也引得点头了。微风过处，田田的莲叶像鞠躬似的摇晃着，构成了一片绿波。

夜色渐渐从四面浓起来，一会儿就塞满了整个宇宙。一轮明月缓缓地从东方升起，朦胧的清辉像替湖神披上了一层轻纱。绿洲上灯光闪烁，冷饮店播送着迷人的爵士乐。湖上有人吹着口琴，清幽的乐声随着微风在水面飘荡，飘进荷花丛里，也飘进躲在荷花丛里的游艇上年青男女的耳里。是那么缠绵动人，使湖水也停止它的歌唱了。

月儿爬到天心，夜色更浓了。月光在水面浮动，像一片碎银平铺在湖面。船影在渐渐移动。远处，女子尖锐的歌声在空气中震荡，那凄厉的歌声像电流般震撼着每个人的神经。

随着炎夏的消逝，热闹的玄武湖也变为清静了。只有星期日游客才比较多些。秋天有太好的天气，蓝天白云，加上金黄色的骄阳，湖水是更为澄澈了。如果你是一位诗人，你应该多去去，那里你会得到“烟士披里纯”的。但秋天也会下雨，雨中的玄武湖更是另有一种风韵。我不想叫你冒雨去游湖，但你不妨登鸡鸣寺去远眺，靠窗坐下，泡一壶茶，看烟雨迷蒙的玄武湖，会使你作出世之想！

冬日，朔风吹秃了树枝，草色黄了，景物萧条，湖上冷清清的，游人寥寥。假使是雪后初霁，白皑皑的雪遮满了山头城郭，枯树衰草，你驾了一叶扁舟，在那疏阔的湖面浮荡，太阳淡淡地照在你身上，你会有什么感觉呢？你是不是在回忆过去的热闹？你是不是应叹息目前的冷落？但我劝你不必为目前的景物而感伤，玄武湖是不会长久冷落的！当春风吹遍了江南的时候，当新绿爬上了柳梢的时候，玄武湖会恢复她的青春的！

（原载《旅行杂志》一九四一年第十五卷第二期，原题《怀念玄武湖》） WHleRO8nq0r3usr14Tj9bEG2vKEuCJcLsTw6OfTP2GFjw8eKxchQuwQNPxO7WV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