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马元烈 （生卒年不详），原名用中，字香荪，河北安次人。毕业于天津市立师范学校。曾在李纯部下效力，历任陆军第六镇司书、江西督军公署秘书、江苏督军公署秘书等职。晚居北平。著有《息庐游乘未定稿》《逃禄闲讴》。1917年7月末马元烈先至南京，为李纯接管江苏做准备，《南都揽胜记》是此行游览南京的记录。
金陵古为帝王都，今为东南镇，襟江带淮，盘龙踞虎，形胜为江左冠。予甲寅丙辰三度道此，行色匆匆，未获遂临观之快。今以襄戎幕来驻此邦，卜居既定，驾言出游，虽值庚伏，竟忘暑热，十日之期，名胜涉足几遍。就所闻见者笔之，自知僿陋不文，难为江山生色，不过略志所历，邮致故园，代旅行家报云尔。民国纪元第六年岁在丁巳立秋节香荪氏马元烈自识。
秦淮为古佳丽地，风流韵事，千古艳称，盈盈此水，遂为游金陵者第一注目之地。故予亦于到宁之翌日（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即丁巳六月初九日），首先往游，按《舆地志》《丹阳记》诸书，谓秦始皇帝用望气者言，凿方山，断长垄，导淮入江，以泄王气，是即秦淮滥觞。考其源凡二，西源出溧水东庐山，东源出句容茅山，至方山乃合流。至宁之通济门，复析为二，其一循城为濠，折而南，经聚宝门，而西而北，至水西门外觅渡桥以南，仍与城内之淮水会；其一由通济门西之东水关入城，杨吴城壕合珍珠河、青溪支流、明御河诸水，由竺桥、复成桥经大中桥北来会。又西至淮青桥，青溪之水自内桥、四象桥迤逦来会，从此斜向西南流，经利涉桥、文德桥、武定桥，至镇淮桥，即宁人所谓南门桥也，适当聚宝门之内。由此乃折向西北，经新桥、上浮桥，运渎之水乃东自内桥引青溪过鸽子桥等，西自铁窗棂引外濠水过文津桥等，合于笪桥，经红土桥、陡门桥自北来会。从此仍向西北流，经下浮桥，出西水关，与城濠之淮水合流。过觅渡桥等，沿石城旧址，至仪凤门外，复经下关之惠民桥等，以达于江。以所经流之形势观之，环于城之南部，适成一凸形，而往昔之旧院，与今日之妓寮，及游艇之所可经行，河房之稍称致雅者，则咸在此凸字左偏一曲之两岸（即武定、复成两桥之间）。故秦淮虽艳著人寰，而究其际之足游观者，不过只此而已。
凡游河之乐，其乐在得扁舟轻泛，容与自如。而秦淮则河床颇浅，稍大之舟，遇水浅既胶滞难行，水涨又碍于桥孔，低不能过，河面复狭，窄处才三五丈，最宽之处，亦不及二十丈。故往来之舟略多，即每相互隔阻，欲求自由畅达，尚病不能，更无论放乎中流之乐矣。游艇以限于势，故大者绝鲜。其棚仿画舫式作长方形，顶之表则多以铅皮制之。中舱布置略如室，有木榻，居正中，榻之前置桌，围以椅，旁则分列茶几杌凳之属。中舱之前，棚轩起作廊式，下置藤制卧椅，踞地较高，且近船首，故游人以此为最舒适，有披襟当风之快。唯艇之设置多欠致雅，虽亦髹漆灿烂，而绿绿红红，总未能脱俗。间有骚人墨客为之署额题联，亦复语隽意永，顾榜人无学，仍使杂列于印刷之月历牌、广告画间，遂令玉石夹陈，雅意尽泯。而游客之中，饶清兴者又绝无仅有，不以为征歌之场，即假作马吊之局，丝肉交鸣，竹木竞响，当局者虽不自觉乱耳劳形，然而耽静寂者已病其阗噪矣。盖当数次兵燹之后，前代之流风余韵，已衰谢殆尽，欲再求往日之诗文雅集，实缈乎不可复按。不特余澹心板桥前记美以为仙都乐国者，今已难望万一，即珠泉居士后记所谓放船落日，双桨平分，扑鼻风荷，沁心雪藕，清歌一曲，彼美盈盈，缥缈欲仙，尘襟胥涤，若斯清趣，今亦不能一得。往居士作后记时，以览前记，美人黄土，名士青山，至致其嘅叹。不知今日游人对彼后记，正复感倍畴昔。王右军曰：“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吾至原有声宇内之秦淮，从兹日复其胜，使日后游客之见吾文者，不至若吾今日之发无穷之喟也。
按宁人所谓夫子庙，非指庙也，实指庙之前若左右也。吾记本为纪实，故标目因之。
夫子庙号称为宁垣游戏杂技荟萃之地，在历史上虽不能与莫愁、雨花诸胜争一席地（旧传金陵四十八景中，无夫子庙之名），而在今日，则为游乐之中心。宁之人，人人知之，人人趋之。旅宁及游宁之人，亦莫不人人知之，人人趋之。居宁者以夫子庙导初来之客，去宁者以夫子庙诏未来之人。人人既以“夫子庙”三字为言，于是夫子庙遂俨然为南京今日唯一无二之胜地。吾震于夫子庙之名久，今幸有游之之机，乃于游秦淮之便，一瞻此夫子庙。
夫子庙泮池 摄于1925年前
吾始闻夫子庙之名，以为此夫子庙者，必若天津之天花宫、南昌之万寿宫，以庙为商场，权作游人嬉游聚乐之地耳。今至其地，乃知不然。盖夫子庙之本身，实荒芜沦落，无人涉足其宇。凡人之所谓夫子庙者，实指庙之前若左右一带而言，与庙实无关系。虽然，名从主人，吾既为夫子庙而来，故先谒庙。
夫子庙南向，位秦淮右岸，以河故，门实作东南向，曰南向，取其便也。文德桥即在其前右方，或谓桥乃为补救庙之文风特建者也。庙正中，树巨坊，建以木，形颇巍峨，中题“天下文枢”四字，相传为金坛王澍书。坊后为棂星门，原系石质，今则左右砌以砖，只通三门，额作篆书，横勒于石，再进即戟门。以棂星门及坊前现植木栅，故不能通。
“天下文枢”大坊之右，为一六角两层之亭，颜曰“聚星”，亦作篆书，现一卜者居之。坊之左则有式相若而较小之坊一，中间横书“泮宫”二字，相传系朱文公手笔，两旁并附有明清鼎甲题名，盖示其人文之盛也。此两坊一亭，东西平列，再前为往来之路，路尽则秦淮北岸，以石栏界之。路之东西两端，各有木坊一，形愈小，左颜“德配天地”，右颜“道冠古今”，并残坏欲圮矣。
逾泮宫坊而北，有门南向，位棂星门之东，悬直额，题“儒学”二字。入门左偏，有东向之小门，额篆“持敬”二字。入而右折，即戟门，再进即大成殿，并两庑配殿。院内积草满径，荆欲没人，荒凉景况，令人触目兴感。缘省垣两丁释祭，均在朝天宫之文庙举行，此间无常人料理，故尔如此也。戟门内左右分置钟鼓各一，甬路旁并有鼎一。正殿闭不得入，只升堂略致敬仰之忱而已。
戟门前与持敬门相对，有西向同样便门一，额文亦同。出门略北折，西边有三祠，自南而北，曰土地祠，曰乡贤祠，曰名宦祠，门均扃。
返出东偏之持敬便门，亦折而北，与儒学大门相对有二门，悬木刻楹联，曰：“修其天爵，教以人伦。”门之前后树碑五六，以行人多，就其地便溺，值兹暑日，臭气侵人，不能逼近。吾国对于此种公德，向不在意，今施之庄严圣地，尤觉丧尽人格。碑旁并揭有禁止之条告，而人竟视若无睹，出示者亦漫不加意，尤为怪象，众目昭然之地且然，无怪为外人讥笑也。
入此二门，右偏亦有与殿西同式之三祠。最南曰忠义孝悌祠，次曰明衡府纪善周公祠（按：周名德，字永修，靖难殉节，自经于尊经阁者也。），再北曰贤良祠，教育会住会办事者居之。祠之北为劝学所，折而西即大成殿之背。背迤北，编竹为篱，分植杨柳，中辟一门，额曰“江宁公学”，以在暑假，未入观。
返而出儒学大门，折向东，越“德配天地”坊，路南有六角高阁，峙于秦淮河畔，是曰奎光阁。今市人于其下拓屋为茶肆，人颇喧杂，故未入。阁凡三层，顶瓷质蓝色，作长圆形，宁人谓此系金陵一宝，朝夕均能发异彩。然遥观之，实不见其异，吾意瓷质曝露于日光风雨之中，表面釉彩，光涩定难一致，映以朝暾夕晖，幻为色彩，亦自其宜，遽哆以为宝，殆所谓天下本无事也。
由奎光阁西抵文德桥，中间河面较阔，有数巨舫东西排列，船唇抵石栏，面适与夫子庙相对，是曰茶舫，皆固定不移。余与友人择中间一名悦来者登之，其中布置，略如茶馆，唯不居屋而居舟耳。舫有雏鬟三五，坐小台上作清唱，京调为多，并有锣鼓胡索随之，高歌低唱，生旦净丑皆能。间有自挝鼓唱骂曹者，伐鼓渊渊，唱虽不佳，亦颇堪娱耳。唯其唱须茶客点之，否则各兀坐以待，与北方之落子馆，实大同而小异。每客点戏一支，例酬小洋两角，然亦有特与一元二元者，则非与唱者有若何之关系，即冀以是引起其注意者，固醉翁之意也。旁复有“宛中”“得胜”诸舫，亦与此同。
傍河之石栏内，多破货摊，烂铜碎铁，杂陈地上，一无可取。唯有售雨花台石子者，浸以水，置瓷盂中，五色灿然，尚可人意。再北则有星相占卜之流，与售玩物、鬻草花者，分布于坊前路侧。凡兹所有，固不能令人兴观止之叹，而夫子庙之胜，已尽于斯，虽不欲止，亦无可观者矣。
与夫子庙平列而位其东只隔一巷者，为贡院。在昔科举时代，江南人文之盛，甲于全国，而贡院则所由出也。自科举停，贡院亦随之废，今则垣颓宇败，已日就残圮矣。大门面秦淮，入之折而左，乃为正门，闭不得入，赂守者从旁屋后门进。唯见号舍如蜂房，巷巷相接，每巷之口，横勒某字号，即按千字文所编定者也。每号舍，方不及丈，高才及顶。闻昔之就试者，三场须跧伏此中，凡九昼夜，寝食作文，均在于斯，乌得不令人之锐气销磨净尽，此昔日帝王所以诩以为天下英雄入吾彀中者也。折而由正路进，明远楼当其冲，楼三层，登其颠全院如在肘下，唯见号舍之顶，如鳞缕集。据闻此院系明永乐时创建，累代增修，共号舍两万六百四十六间，现在则曾文正、李文忠所重修也。再北尚有至公堂、衡鉴堂等，亦均颓坏，稍观即出。
贡院前有空场、滨河，为游戏杂技麇集之区。有变戏法者，有拉西洋镜者，有舞刀弄棒卖艺者，有杂集穿山甲、豪猪、大蛇之类，炫以为奇观者，并有支木为小台，粉墨登场唱汉调者。虽均无可取，而游人拥挤，较夫子庙前实为热闹，大有天津南开、北京天桥之景况，唯无其大与盛耳。
空场之南，秦淮河畔，亦泊茶舫一，是名复兴，一切与夫子庙前者同。唯以独当一面，较为静雅，唱妓之色艺，亦较优，故人多趋之。
贡院前之东西横街，西接夫子庙之“德配天地”坊，东则直达桃叶渡。街之两侧，售破货、玩物、旧书、刀剪者，分布左右，而卖卜相面之流羼其间，为数尤伙。每当午饭以后，游人即络绎不绝，然后始知宁人之所谓“夫子庙好玩”者（意谓适于嬉游也），不特非指夫子庙，直并贡院前一带而言之也。
由贡院东行，至利涉桥之迤北，有巷西向，即桃叶渡口也。地当青溪入淮之口（即利涉、淮青两桥之间），巷中横小木坊，题墨书“古桃叶渡”四字，剥蚀几不能识。（按：《隋书·五行志》载王献之《桃叶辞》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相传此地即子敬昔日迎妾桃叶渡江处，故有是名。本为南朝艳迹，今乃沦为水道，为一般赤足力夫挑取河水之所，污秽泥泞，几令人望而不敢即，若非立意寻求，即不能得其所在，盖为人忽视久矣。或谓今之利涉桥，是渡之旧址，以金云甫于此捐资建桥，以利行人（桥名利涉以此），故将渡口移北，即刻下建木坊所在也。
乌衣巷为晋王谢故居，有声简册，与桃叶渡同为诗人喜赋之资料，故吾亦慕名寻访。地即在文德桥之南不甚远，除巷口有“古乌衣巷”四字之小牌外，他乃一无所有，遂废然返。
雨花台在聚宝门外，俗名聚宝山，相传梁武帝时，有云光法师坐山巅说法，感天雨宝花，唐卢襄因名之曰雨花台。七月三十日（旧历六月十二），偕友往游，乘车往，出南门（即聚宝门），经长干里，至山之西北隅下车。拾级而登，有门西向，有小石额，镌“雨花台”三字。入门，路北有方公祠、卓公祠、节孝祠等，门均扃不得入。闻昔之木末亭，即在其次，今已废不可寻矣。再进，当其前者为第二泉茶社，门南向，入之，为屋数楹，中悬“第二泉”及“何必中冷”两小额。越屋即见泉眼二，平列于院内。即而望之，水去地面可三尺，掬饮之，味甘而柔。泉之东有小阁，据地较高，可以凭窗远眺，中悬许振袆集苏联曰：“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旁复有何维朴隶书一联曰：“小窗多明，俯拾即是；众山倒影，乘空欲飞。”壁上留题狼藉，唯是“丈二诗人”之侪，一无可取。于此瀹茗稍息，乃复出，对面为永宁寺，故泉又名永宁泉。由此东行，路南为高座寺，在晋永嘉中原名甘露寺，西竺僧尸黎密来中国，为王导所敬，因号所居为高座寺，此其故址也。寺之东南方有岗隆起，炮台踞其巅。盖雨花台为金陵城南屏障，地势颇高，登其上即可俯瞰全城，为历来攻南京者之所必趋，近世如洪杨之役、光复之役，皆出全力争之，与钟山巅之天保城，同为宁城要害，故不得不设戍守也。予乃折而北由永宁泉之背陟岗，全岗尽为大小石子积成，颇滑足难行，见人之以锸掘择石子甚多，即艳称于世之雨花石子之所由出也。造巅北望，全城如在衽下，钟山矗于东，大江流其北，久为形胜之地，宜兵家所必争地。岗之阴有墓隆起，为明方正学先生瘗骨之所，趋下以礼谒之。墓西向，树短碣题曰“明方正学先生之墓”，为同治五年李合肥重修时所立。由此转向西南，逾岗，循原路归。
金陵虽自古为帝王都，而历朝宫阙，除明故宫尚略有遗迹，余均荡然无存。宫在城之东南隅，朝阳门之西，洪武门（原为正阳门，以洪武门圮，遂以此当之）之北，太平门之南。太祖定鼎后，填燕雀湖（即太子湖，以玄武湖称后湖，故又名前湖）所筑之新宫也（旧吴王邸在今府东街旧王府），现宁人仍称之曰皇城，苟以明故宫之名而闻途于人，每瞠目不知所对也。吾于八月一日（旧六月十四日）于谒孝陵之便，顺道往游。乘车而往，由大行宫街而东，过天津桥，桥居竺桥、复成桥之间，其下即珍珠河、青溪支流诸水往汇于淮者也。过桥，当其冲者为西华门，城垣既已无存，城楼亦复圮废，今日所存，只一方形之台，下穴穹隆三门而已。入门除瓦砾载途，唯禾稼与蔓草杂植于内，箕子禾黍之歌，适可移以吊此。再进又有方形之门基，是为西长安门，两旁尚有参差兀立若断若续之砖灰土埂，则禁城故迹也。过此略斜向南，又有南向之门，亦只剩门基，门凡五洞，昔日之午门也。门内偏东有高墙矗立，据闻系昔日冷宫，专制之余威，犹令人见之兴感。门南直向洪武门，门北则五龙桥在焉，平列石桥五，尚未大残败，闻此系内五龙桥。尚有外五龙桥，则在午门之南，因非便道，故未往观。
内五龙桥之北，当故宫之址，有西式之楼房翼然独峙，是为古物保存所，民国二年之新建筑物也。闻当明成祖定都北京，悉移此间钜材北上，故宫阙当明之世，已多不完。以后复经太平及光复诸役，不特旧迹皆荒，并后建之三忠祠、血迹亭等，亦均荡然尽废。邦人士悯古迹之日销，遂于斯建屋保存古物，意原至善，唯形取西式，使羼居庞然旧筑之间，终嫌不类。吾国人做事往往不问所以，唯新是尚，不知用非其当，反贻人訾，正不徒一建筑之形式已也。幸楼作灰色，配以小亭花圃，布置尚称静雅，未落小家气耳。
所之门南向，通对午门之中，门横虹形小额，曰“南京古物保存所”，作大篆，笔势挺劲，不知何人所作。门内东偏有屋，警察居之，守卫者也。路铺石条，两旁树竹篱，杂植草花，有小亭，亦饶雅意。距门十数武，即楼，楼下正门左悬“南京古物保存所”直牌，右悬《游览规则》，盖所为省立，游览故不取资，唯星期一休息不开放耳。楼下数间通连，中植旧陛石，其上红丝缕缕，相传为靖难之变，方正学先生就义沥血所溅，即所谓血印石也。右傍树左文襄书撰之《血迹碑亭记》石碑一，盖亭圮移植者也。此外尚有六碑幢、寺碑、墓志、墓砖、宫瓦、报恩寺砖等等，各物于其旁植甲字形小牌，上粘说明考证，以为数过多，不能悉记。东半又有石井栏甚多，六角形、圆形均备，多数千百年前物，石质光润，细腻可爱，四周绠痕缕缕，均汲时牵引所留，有深至寸者，想见历时之久。语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若此直绳锯石断矣。粗览一过，乃拾级登楼。
楼上分东西两部，东部作一大间，以值修整器物，门闭未得入，于窗中望之，正中悬明太祖像，广颏大耳，与市上所售照片相似，左壁分悬方正学、景忠壮两先生像，虽均后人所摹，唯神奕奕有生气，当系名笔也。西部分三室，中室向门，中置桌，上设笔墨及参观题名簿，两壁悬金陵金石书籍等一览表。由此入西室，室分置数架，架上庋有泉布、砖瓦、造像、古兵器等，古色盎然，惜以时间太卒，未克细细鉴赏。于此中并见有洪武间大明堂贯宝钞之板二，铜质，制绝厚，有齐震岩省长跋语，云系民国六年浚渠工人得之通济门外九板桥间者，与吾昔日所见原钞之式相同，其板完好如新，至可喜也。其东室，则分置古迹名胜之摄景，及碑版拓片，亦以仓卒，未一一展观，乃匆匆签名于参观簿而出（此为楼之前部，其后半则管理人居之）。
保存所之东，有与西安门相对而相若之门基一，是为东长安门。按之载籍，此门之外尚有东华门，今已不可得其遗迹。所之北，即旧大内故址。再北有断垣，其上有石础，绝巨，闻即北安门楼（又名厚载门）支柱之所，距地可二三丈，以势度之，应不虚，唯门已圮矣。
宫城自有清定鼎，派驻防营居之。将军之署，即在其西南，今则只一大照壁存，盖光复之役所毁也。区区一地，已阅两代兴亡，铜驼荆棘，陵谷沧桑，故宫之游，遂不得不喟然作结。
故宫游毕，出东安门，步向朝阳门，将以往谒孝陵也。途中见东北城垣之下，有乔木两株，夹屋而植，闻即荆公半山寺遗址，以不得其路未往。
孝陵在朝阳门外，钟山之阳，所谓独龙阜也。朝阳门为南京之东门，予等至时，觅车不得，遂策卫往。门之外尚有瓮城，城楼及垣上，悉着枪弹痕，两次光复战役之遗迹也。出瓮城，向东而北折，路虽不砥平，亦不崎岖，或谓此系孙中山就第一任临时总统时谒陵所修，不过后来未勤加修理耳。将至陵，即见华表、石兽、翁仲对植于道周丛草间，制颇伟。翁仲文武各四，虽久处风雨之中，尚未摧残，雕工亦可观，历时四百余年，尚能完好，亦可贵也。因念古昔帝王之为此，不过为表示其尊严，何意反留为后人凭吊之具。观其拊膺垂目，对立无言，固与初立时无二，又孰知兴废存亡，已被其历过如许矣。由此又经数折，乃抵陵门，据高坡上，朱垣环之，横镌“明孝陵”之金字额。入之，其前门平列三碑。中为康熙时所立，题“治隆唐宋”四字，左右两碑则为乾隆所题谒陵诗，唯剥坏不可卒读矣。门外复嵌小碣，镌特别布告，以六国文分书之，盖此间外人来游者颇众，故有此种指示也。在正门之北，为飨殿，中供太祖神位，后悬太祖遗像，与古物保存所所见者相仿，唯画工较粗率，面则此左向而彼右向，为稍异耳。此殿为后来新建，以殿外旧础较之，视旧制杀三之一，殿材亦殊单弱，盖仅存胜无而已。守陵者于此中布案凳，售茶点水果，并有啤酒、汽水之类，备西人饮用者也。旁并设一摊，陈故宫砖瓦，并他骨董，唯一无足取。予等在此瀹茗休息，守者谓此系钟山泉水所烹，尝之与永宁泉同一，无甚特异处，想系茶叶与茶具之关系耶。
明孝陵 摄于1930年前
殿之北，两旁为守陵者所居。中复有门，入门即见一长方形庞大建筑物，远峙于陵前。予以不谙旧礼制，不敢定其何名，或曰此祭坛也，姑因之，志以备考。坛直向门，中有石铺甬路，唯榛莽载途，积草没胫，零落荒凉，令人兴叹。坛之下为隧道，作穹隆长巷，由南而北，倾斜而下，建筑甚坚。趋而过，声隆隆然，回声甚大，此空谷足音所以跫然动人耶。逾隧道，左转，登坛之颠，高可数丈，纵目四眺，景物尽收眼底。时细雨洒人，北望钟山之坳，气蒸然者，白云也。坛上稍北有壁周立，向南穴三门，已多残败，似是已圮之殿，然否不可知矣。
坛之北有岗隆起，占地颇大，树木满其上，郁郁葱葱，沐以雨，愈形苍翠。闻此下即太祖埋骨之所，苏长公所谓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者，适足借以为吾今日吊之之词也。
据载籍谓，孝陵原系灵谷寺寺基，梁天监中为志公所建，曰开善精舍，又曰开善寺，宋更名太平兴国寺，后复改曰蒋山寺。至明初于此建孝陵，乃移寺于旧基之东五里许。闻其地深秀蔚葱，万松苍翠，为宁之第一禅林，有放生池、无量殿、说法台、宝公塔、八功德水诸古迹，因雨不克往游，遂仍跨卫冒雨至朝阳门，入城，换车而归。是日同游者，友人瑞五、馥庵两李君。
莫愁湖，在旧石头城之南，去水西门约二里可，相传六朝刘宋时，卢莫愁尝居此，因以名湖。明初太祖与中山王徐达，赌棋于此，诏以湖为汤沐邑，故迄今湖租犹归徐氏。予于八月三日（六月十六日）同友往游，驱车出水西门（又名三山门），过觅渡桥，右向，数折乃达。湖前路间，有新建木坊，颜曰“莫愁湖”，为宁绅仇涞之继恒笔，制虽不古，然掩映夹道杨柳间，颇饶逸趣。路之北，一门南向，镌砖额曰“华严盫”，作小篆书。入门多售荷花莲实者，盖湖产也。再进则竹篱夹道，中莳花草。逾此，一楼前耸，是为胜棋楼，相传即明太祖与徐中山弈棋处。楼上门扃尘封，未能登。楼下即郁金堂，南向屏间，悬中山王像，执圭危坐，貌丰腴而和蔼，不类武人。闻楼上尚有一像，则貌癯而神奕，以未能见，不知孰是也。由屏左转其后，豁然轩敞，即踞湖上，北面临水，全湖在望。中间设木榻，榻后悬莫愁小像二，一绘一绣，并有名人楹帖甚多。以寺僧于此中设座售茶，人殊噪杂，故未能久留细观，即复折出，往游曾公阁。
曾公阁，红羊劫后为湘乡曾公涤生建也，位胜棋楼之西，与之平列。屋架于水上，正中面湖设龛，中供曾文正公像，捻髯悄立，神殊翛逸，上横一额，题“江天小阁坐人豪”，后系跋语，为许振袆笔。此中亦售茶，唯人数较少，乃与友择临水一隅，瀹茗小憩。凭栏远眺，清凉山适在其北，钟阜卢龙，左右遥峙，恍若屏幛，而江外诸山复隐现于云烟杳霭中，间以练光帆影，随园擢歌，所谓“但觉西湖输一着，江帆云外拍天飞”者，洵不虚也。
阁之南有小台，高出阁右，可以登眺。再南尚有楼亭园林之胜，以门闭未能入，闻系韩紫石长苏时所修，为彼官场中人游憩之地，信否不可知也。
寺中有莫愁像、曾公像、《河中之水歌》及鹤字、鸾字等石刻，寺僧以拓片售人，唯刻工、拓工均不佳。又有《莫愁湖志》出售，纸版既劣，取价亦较坊间为昂。予购其二，以备分赠友人，并留为此游纪念。
郁金堂及曾公阁中，楹联甚多，不能尽记，附存数联，以志其概。李松云云：“一种湖山比西子，千秋乐府唱南朝。”某君云：“烟雨湖山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雪岩居士云：“湖本无愁，笑南朝叠起群雄，不及佳人独步；棋何能胜，为北道误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输。”彭刚直云：“胜地足流传，直博得一代芳名，千秋艳说；赏心多乐事，且看此半湖烟水，十顷荷花。”汪瀛云：“登斯楼也，其喜洋洋，把酒临风忘宠辱；望美人兮，予怀渺渺，挟仙抱月侣渔樵。”许振袆曾公阁云：“过西州门风景不殊，长怀圣相经营之烈；此一湖水潢污可荐，留俟后人讴咏而归。”程文炳云：“六代莺花，并作王侯清净地；一湖烟水，荡开儿女古今愁。”
出华严盦，右转，过莫愁湖木坊，有门南向，曰粤军建国烈士墓，盖民国建元光复南京粤军死事健儿埋骨之所也。自经二次革命之后，经理无人，故门墙均已坍坏。入门则冬青夹道，布置类花园。所谓烈士之墓，均平列地上，并不坟起，各墓上平嵌长方石碑，上镌死者姓名，都凡二十。向西，园尽处，丰碑屏立，作擘窠“建国成仁”四字，为前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书。园之北，濒湖，正中有亭翼然，作六角形，顶以铅制，柱则石质，南向两柱劖姚雨平一联曰：“渡江偕子弟八千，淮上收功，破虏永除专制政；流血数健儿廿个，国殇不死，雄风长在莫愁湖。”上署民国元年，谅建亭之时也。坐亭内小憩，湖山景物，都来坐上，虽不临水，而轩豁开朗，较曾公阁尤胜。惜无人驻守，故刍荛者随意出入，颇多残毁，果长此以往，恐不免鞠为茂草也。时天雨欲来，遂循原路归。是日同游者李馥庵、李瑞五、谢竹轩三君。
粤军建国烈士墓 摄于1930年前
鸡鸣寺者，即梁同泰寺也，踞鸡鸣山椒，在南唐为净居寺，后改为圆寂寺，宋又为法宝寺，后至明洪武二十年，乃建今名。予于八月五日（旧六月十八日），星期休沐，同友杨君祯甫往游。山半有门东向，题“古鸡鸣寺”直额，门旁为志公台，即施食台也。相传元时刑人于此，以后每多怪异，明洪武初尝于此施食以度幽冥，故名。入门西行数十武，折而向右，拾级斜上，乃达寺。佛殿之外，南向有坊式照壁，中间金字额曰“同泰寺”，两旁分劖“阿弥陀佛”四字。坊之右有洋式门，亦南向，从此入而左折，再入一门，即至佛殿。
寺之后殿，迤东有楼。北向者曰豁蒙，为张文襄督此时捐资所筑，楼额为公手书，颇得坡公神髓，后系跋语，盖取杜老“忧来豁蒙蔽”之意以名者也。楼悬楹语甚多，以适值庙会香期，于此中招待善女，故未能久留，只记其一曰：“遥对清凉山，近临北极阁，更看台城遗址，塔影横江，妙景入樽前，一幅画图传胜迹；昔题凭墅处，今曰豁蒙楼，却喜玄武名湖，荷花满沼，好风来座右，数声钟磬答莲歌。”为黄建筦笔。
豁蒙楼背之南，有楼东向，而制较小者，是为景阳楼，因齐景阳楼之址也。凭栏远眺，钟阜前障如屏，玄武左潴若镜，略一俯瞩，则覆舟、富贵诸山，迤逦东去，缅怀六朝乐游苑、华林园诸胜，无遗迹足寻矣。楼有小额，媵以联，曰：“鸡笼山下，玄武湖边，振起景阳楼旧址；帝子台城，胭脂古井，依然同泰寺旧观。”偏重考古，一无兴趣，虽实而空，非联之宜也。此楼为男香客憩居之所，虽得稍事游观，而人声嘈杂，汗臭蒸人，故亦未坐即出。
鸡鸣寺年以六月中旬为庙期，每届此时，则善男信女，摩肩接踵，攘往熙来。山下售香烛及小食之摊担，纷列路旁，而尤以乞丐为最伙，自山麓以迄庙内殿门，沿路皆是，残肢烂肌，观之令人作恶，缘多系伪做涂饰，故难召人善感也。
鸡鸣寺，宁人俗呼之为观音楼，故吾人唤人力车而告以至鸡鸣寺，每瞠目不知所谓，此亦游人应知之一端也。
台城者，故吴秣陵，晋建业城址，东晋元帝渡江，因修居之，以后宋、齐、梁、陈均因之为宫城。侯景之乱，梁武帝被困馁死，即此也。（按：《容斋随笔》，晋宋间为朝廷禁省曰台，故台城即禁城也。）今其遗址，在鸡鸣山之北，尚有一段未圮，与今日城垣相接，直类砖砌高道，步月迎风，于此最宜。予登其上，凉飙北至，挟玄武荷香俱来，披襟当之，顷于同泰寺所被俗尘，为之一涤。
燕支井，又作胭脂井，在鸡鸣山东麓，景阳楼之下，一名景阳井，故陈宫井也，以石栏有脉，雨后辄现燕支色，因以得名。当隋师入陈，后主与张贵妃、孔贵嫔尝逃入之，后乃引出，因又名辱井。予于同泰寺出，即趋下观之，井栏凿“胭脂井”字，石质颇新，谅系后来所置，旁有菜圃，恃此灌溉，实非枯井，不知当日何以能入而不没也。
位鸡鸣山之西，有山隆起，如鸡笼之覆于地者，是为鸡笼山（说本《寰宇记》），北极阁即踞其椒。予自鸡鸣寺出，从东路登，路作坡形，无级，复有小草覆之，殊滑而难陟。据《建康志》谓，山周回十里，高三十丈。盖较鸡鸣、覆舟诸山，均为高出也。
北极阁者，故元观象台也，为至元元年建，明因之，改为钦天台（故山又名钦天山），于此置浑天诸仪，后徙北京，遂留此阁。阁前为寺，门南向，有额题“高耸天宫”四字。入门，正殿祀真武大帝，有道士住持，于殿中布几座，以茶点饷游客，费则听给，予乃瀹茗小憩。殿柱悬一联曰：“倚斗枢望京华，万里云霄，浩气远蒸枫陛彩；把芙蓉朝玉阙，百灵奔走，仙风都带桂花香。”款题“己丑仲秋合州张宝书”。
殿之后，再上一层，即阁。阁凡三层，门亦南向，有石额，镌“江山毓秀”四字，为光绪十七年合肥张秉乾题，新安洪承恩书。迎门树断碑一，只存一“观”字，据闻原系“旷观”二字，今存其半矣。入门，拾级造其巅，豁眸四瞩，大江环于西，蒋山峙于东，玄武湖近在其北，遐迩景物，举收眼底，实为城中部最高所在，亦登眺最佳所在也。惜地势略小，游人纷沓，且年久未修，颇多圮坏，登者一多，即觉岌岌耳。
殿右尚有偏殿，已废坏。其左则有警察居之，于兹施放午炮，城内之司时者也。以踞地较高，颇占形胜，故一有兵事，即在所必争，与城北之卢龙，城南之雨花，城西之清凉，城东之富贵，交互环峙，不特临观所宜，亦城中要害也。
游竟，从南向之正路下。山阳植树颇多，闻系义农会之造林计划，豫计迟以时日，此鸡笼山定有葱茏之观也。
由鸡笼山下，循宁省铁路西行，有亭位于北坡之上，是曰大钟亭，殿宇周之，亭居中央，作六角形。钟即悬于中，铜质，制殊巨，旁置木杵，运而叩之，声隆然，可闻数里，余音袅袅，延数分钟不止。钟前有字，谓系洪武二十年九月铸，而寺僧则谓钟系飞来，娓娓道其鼓铸之历史，与说部中铸剑之神话若相仿佛。亭内涂鸦满壁，有游客题名，亦有歪诗，一无足观，遂出。门首有横额，题“元音再起”四字。
鼓楼者，北城巨筑也，不知建自何时，或谓此原系曩日建业北门，后来北拓城垣，遂以之为鼓楼。然于载籍中不可考，信否不知也。楼基为长方台，高十余丈，中为三穹门，中最大，左右则稍杀。楼凡两层，亦甚宏大，惜年久失修，渐残圮矣。闻其上祀关壮缪，本拟登以远眺，以上有守兵，驻此瞭望，不听上。乘兴而来，遂不免败兴而返。
以上均八月五日游
乌龙潭，在汉西门内，盋山之前，相传晋时有黑龙现，故名（或谓系刘宋时）。唐肃宗乾元初，诏天下临江带郭，各置放生池，此潭则颜鲁公彼时因以为放生池者，故今潭上犹有放生庵祀公。地远市廛，以清幽胜，《名山胜概记》中如谭元春、潘之恒等，均再三称之。吴次尾之《留都见闻录》，且以为“一碧泓然，俨然一小西湖”。其名之著，实不在莫愁、秦淮之下。余于八月八日驱车访之，由汉西门转至棋盘街，沿城根行，即至潭上。潭较莫愁湖为小，南北修而东西仄，为一长圆形，潭心有六角亭，筑小路达东岸。循路步入，路间树小木坊，题曰“何必西湖”。逾坊又十数武遂达，亭建一沙屿之上，凡二层，有小额题“宛在亭”三字，其西倚梯，拾级登第二层，凭栏而望，全湖并盋山、清凉山诸风景，均奔眼底。闻潭中昔日可荡舟轻泛，予至则未之见，或云潭已淤滞不能容舟矣。
位乌龙潭之东南，增新建筑物，是为浙江烈士祠，正门有额，即书此五字。入门，有碑亭当其冲，系前浙江都督朱介人瑞所立，碑阴列死者姓名，亦光复之役死于国事者也。亭悬一联曰：“典录飞华，游子思故乡，迎送应歌小海曲；神弦激响，有人竦长剑，凄凉还赋大招篇。”款书“民国二年二月，亦朱氏题”。以后即系祠堂，门扃未得入，两旁尚有楼台之属。占地虽不广，布置颇有可观，非莫愁湖上之烈士墓无人料管者所可比也。
由乌龙潭前，向西，折而北，即龙蟠里，地当盋山、石城之间。相传昔者诸葛武侯与吴主权于此论建都形势，曰：“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故名。闻左近尚有驻马坡者，即武侯当日驻马观形势处，以咨询不得其址，故未能一证其址。里之南端，有甓门，镂阳文砖额曰“古龙蟠里”，作隶书，为全椒薛时雨先生所题。坊东即薛庐，为先生曩昔主讲此间书院时所构，其背即临乌龙潭上，为宁垣有名之私家花园，予以无人介绍，不知能否任人游览，故未入览。薛庐再北，则有曾文正公祠、沈文肃公祠等，均以门闭不得入。路西并有省立图书馆，亦未开放。闻其中善本书籍甚多，恨未能一饱眼福，屏刻“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联，虽系成语，移来颇恰。
由龙蟠里向北而西，至清凉山，当路之冲，而门东向者，曰清凉寺，其南曰善庆寺，其北曰云巢庵。扫叶楼在善庆寺内，为清初龚半千氏贤隐居之所，龚托名扫叶僧，故名。路之南，有砖砌坡道，道之两旁有栏，亦筑以砖，栏之最下端，为两方柱体，连以铁梗，作虹形，中缀玻璃六角灯，朱书“古扫叶楼”四字，类商家门灯，置此幽静处，殊不称。循道而登，最外殿祀张睢阳，旁悬联曰：“孤军失外援，只留遗庙祀馨香，精忠显赫；名山供坐览，好领取荷浮湖上，叶扫阶前。”为光绪十四年胡兆良撰献。殿左为僧舍，其右即扫叶楼，有南北两门可通。南门闭，张一联曰：“欲穷千里目；来看六朝山。”集句颇恰。由北门入，楼下一室题“同读画轩”，壁悬诗联颇多，且有日本人之作，无甚足观。遂由室后循阶登楼，楼中偏北树木屏，屏悬扫叶僧像，作持帚状，上有小额，为“扫叶楼”三字，后系跋语，盖庚子变后释敬安卓锡于此所倡修也。敬安即文坛所称八指头陀之诗僧寄禅上人，与端匋斋、易实甫、陈散原等均交厚，故楼上下彼等诗联题字甚多，词多不能悉记。寄禅上人手书，予初见之，虽拙钝如稚子学书，而别饶风趣，一任自然，非斤斤于笔姿结构者所可同语也。像旁有联曰：“扫叶人何在；登楼思悄然。”乃旧联，为仇涞之君所重书者。继寄禅之后为住持者，名心悟，别号六一头陀，亦能诗。故此间布置较雅，虽亦时售茶点，然与鸡鸣寺、莫愁湖等处比，终觉胜之。
清凉山扫叶楼 摄于1930年前
扫叶楼，前凭石头，莫愁湖即在城外，倚栏南眺，全湖在望，雨花山峙其左，大江流其右，较之曾公阁之只见平远者尤胜。清凉山之翠微亭既圮，故兹山之胜，唯厥楼擅之矣（楼之后尚有佛殿两层）。
楼之西南，即清凉门，已堵塞不通。据闻此城即古石头城遗址，以其磥砢特起，有似面具，故俗称曰鬼脸城。
清凉寺，宋清凉广惠禅寺也，在杨吴时为兴国寺，南唐升元初改为石头清凉禅寺，后主时复改清凉大道场。寺位清凉山半腰，寺门红墙，掩映绿树丛筿间，饶有画意。闻此寺系同治初重修，已多圮废。寺后山巅，旧有翠微亭，为南唐后主所创建，即避暑宫之暑风亭也，迭经修复，清高宗南巡时，曾立碑于上。惜光复之役，复毁于兵，今胜迹不可按矣。
清凉之东北，一岗耸峙，寺于其椒，是为云巢庵，即所谓小九华也。相传为地藏王肉身坐禅处，故每年七月香火极盛，下旬尤最，盖俗传七月三十日为地藏诞辰故也。寺大殿已圮坏，正在募资重建。登其巅，地势迥旷，高出诸山之上，极目四瞩，城烟树，幂历万家，不特吴次尾《留都见闻录》所称“长江一线，帆影如鸦，而六合诸峰，提挈可至”者，其风景如故，即袁子才美小仓山，以为金陵之胜，如雨花台、莫愁湖、钟山、冶城、孝陵、鸡鸣寺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皆山之所有者，移以为此山写照，亦殊肖也。
虎踞关在清凉山之北，予以武侯之言，特往寻其遗迹。至则寥落数家，除壁间钉“虎踞关”之地名小牌外，一无形胜足言，遂循原路归。
随园为钱塘袁子才枚所构以为隐居之所者也，园在西城小仓山，其名盖随袁氏《小仓山房集》久已传播士林，几夫人而知之矣。予亦耳其胜久，今得到宁，虽闻园已废圮，终冀有一二遗迹可寻，并闻先生之墓，即在其近，先生一代闻人，尤宜一修展谒之礼。故于八月八日游清凉山罢，乃转车而南，至乾河沿之西，下车，步至园址，有木坊一，隶书“随园遗址”，为朱枚所建题。先生之祠堂，即在其旁，矮屋数间，殊无轮奂之观，门上镌横额曰“袁子才先生祠”，作篆书，唯门则以砖砌之，其中已沦为守田者之宿舍。盖禾黍离离，此胜名之随园早已成农田矣。先生之墓尚在其西南，五台山之侧，一抔荒土，除三尺墓碣外，一无点缀。游览既竟，感慨系之。是日同游杨君祯夫。
南都名胜，于焉略尽，其未到之处，如半山寺、谢公墩、愚园、韬园之属，则俟日游后续记。昔人游记，往往不脱文人结习，信笔渲染，文信佳矣，顾不免令后之至者，有“见景不如闻景”之叹。吾记唯希存其实况，以为将来考证之助。若以为杀风景，斥为鄙陋，则吾知过矣。
（《新游记汇刊续编》第二册，姚祝萱编，中华书局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初版，原题《南都揽胜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