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穿越来,第一次路过大英博物馆时,作为历史学教授的章片裘激动不已,自然要进去瞧一瞧的。
比起将博物馆都快撑爆的埃及文物,此时大英博物馆展出的中国珍品并不算多,零零碎碎地放置在边缘,还有一些并未规整的和埃及的古籍堆放在一起。
有一件衣服,单独挂着的。
云锦布匹而制,金丝根根耀眼。上锈太阳、月亮、星座、山脉、双龙、雉鸟、祭祀杯、水草、小米、火、斧。盘旋在上的九条金龙,大气磅礴。
“龙袍?!”
虽早在历史书上知道,也在现代媒体传播下明了,皇帝的龙袍被挂在大英博物馆,并非罕事,但当来到19世界的章片裘第一次亲眼见着时,身体依旧骤然僵住,心脏不断在抖,足足好几秒才回过神。
他立刻看向了底下的标注:乾隆、祭祖服饰,由汉密斯爵士捐赠。
“乾隆爷?!”
脱口而出的瞬间,眼球就这么毫无预警地红了。
皇帝祭祖所穿的龙袍凝聚了最高水平的工艺,象征着顶级皇权,象征着国运和历史。它应该放入祖宗寺庙里供着,而不是出现在这。
没有防护,连个警戒线也没有,就这么用木架子挂在边缘的墙上,被窗户灌入的凉风吹得晃晃悠悠的。
这,可是乾隆爷的龙袍啊!
他们不应该在这,不应该!
当时,他便下了收集中国文物的决定,这个决定下得很自然和肯定,仿佛血液就是会流向心脏再涌到四肢。
琳娜自然不懂这种情怀,也无需跟她说明。
转身过来的章片裘神色恢复了镇定,耸了耸肩,“为了赚钱,这是个风口。”
“五个金锭,够买什么?”
“捡漏。”
如今的英法,乃至整个欧洲对中国历朝历代的文物是很陌生的。
就拿书法来说吧。
他们掠夺来一堆书法,但究竟哪个值钱,哪个更值钱,其实并不知晓。
第一,认识汉字的人,极少。
第二,哪怕找到认识汉字的翻译官,能认出哪个是名家吗?
哪怕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若不研究书法,也搞不清楚。
而这些信息的盲区,范围很广,书法、瓷器、家具、雕塑,甚至皇帝的便盆,都行。
光圆明园就150万件,这是多大的可操作空间,更不用说后来的莫高窟文物,以及那些达官贵人流失出来的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买卖文物本就能大赚特赚不说。
光捡漏,随便捡一些,代代相传留到现代,算了算,三代人就差不多了,到时候等新中国,再拿出来,将文物归藏于国。
怎么看,这事儿都大有搞头。
金钱,对琳娜是最具有吸引力的,但她依旧摇了摇头,“算了,我不做。风险太大,我有我的原则。”
“朋友一场……”
“我和你不是朋友。”
“那把金锭子还给我吧。”
—————
晚上,马车朝着红颜酒馆驶去。
琳娜一袭红色,看着娇俏极了。
怎么说呢,提钱,太伤原则了。
再说了,这男人特别大气,竟然给她三成提成且买和卖都给,也就是说,最起码,他哪怕只花这五锭金子去买古董,也得按买卖价格给她提成。
有钱不赚,是傻子。
距离做到红颜酒馆的程度,还早着呢,一个大清国人而已,应该一辈子都达不到,且不急。
马车拐了个弯,前头便是大英博物馆了。
章片裘眉眼稍稍变了变,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
此时的大英博物馆已经闭馆,后方生活区的烛光透不到前头来,而这条街又没有店铺,黑漆漆的。
远远地,见一辆马车停在侧门,外头立了个清瘦的黄袍少年。
天寒,风呜呜的。
少年将双手插入袖里,将细长的鞭子如同围脖一样盘在脖子上,依旧瑟瑟发抖,不断地拭去冻出来的鼻涕,却不进到马车里避寒。
章片裘身体微微前倾,透过帘子的缝隙,目光所及之处,并未发现其他人。
这少年,便是跟着章老爷一起来的那位。
老爷进去前说过:在此处候着,有屎也憋着,别乱走,否则打死你。
他就一直在这候着,从天亮到天黑。
“冻成这样……”琳娜在马车里翻出一件旧皮袄,刚要递给外头的李,章片裘的手却一下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送?多可怜啊。”琳娜很意外,嘀咕着,“和你一样是唐人呢。”
章片裘眼底沉了沉,将帘子合上,“可怜的人多了。”
李扭过头,透过门帘的缝隙瞪向章片裘,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少年,低声骂道,“啐,黑心肠的。”
扬鞭,从少年身边飞速而过。
红颜酒馆的特展八点半开始,拍卖紧跟在特展后头,九点开锣。
此时,刚八点,红颜酒馆门口人头躜动,别说门口停不了马车了,人都得挤进去。
“哇,好带劲的鼓声啊!那叮叮哐哐的乐器是什么?”连蚊子飞过去都要看看公母的琳娜,见着这种热闹兴奋不已,马车还没停,她半个身体就从帘子那钻了出去。
“哇!”她惊叫道,伸出手指着那舞动的红色的物件,“那是什么?”
“狮。”章片裘往外看了眼,“舞狮。”
看来,新老板是个大清国人,且财大气粗,竟漂洋过海运过来两条大狮,一黄一黑。
黄的正舞着,而黑的则威武地立在一侧,纹丝不动。
此时的欧洲,中国人极少,他们自然没见过这等玩法,人群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掌声,还有一些酒鬼兴奋得跟着节奏,又跳又叫。
“那黑的怎么不舞啊?下去吧!我们去最前头!”琳娜兴奋的脖颈红到胸前,整个人刚要下去,却被章片裘的手一把抓住。
她疑惑地转过头。
只见章片裘面色凝重,右手伸进呢子大衣内侧下方位置。
那儿,放着枪。
她见过章片裘严肃的模样,但此刻的严肃里却透着杀气临头,这是不是过于紧张了?她想。
挽住他的胳膊,她宽慰道,“放心,虽然你是大清国人,但今天的身份是我的鉴宝师傅,而我是买家,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章片裘办事总是非常稳妥,仿佛十拿九稳还不行,得十拿十稳才妥帖。琳娜以为,他担心歧视会导致白人会不让他进,或发生冲突。
歧视,不仅仅是写在书上的文字,在这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伴随着攻打大清国战事推进到了北京,越来越多的商家跟风,会在外头写上:猪猡与狗,不得入内。
而拍卖行,哪怕是这种地下拍卖行,越高端的酒馆越有门槛。
章片裘指了指红颜酒馆一侧的告示牌上,用英文和繁体写着:收一切唐人好货。
收唐人的东西,自然不会排斥唐人进入。
“不是担心我进不了,而是新店开张,别人早有组织前来砸场子。”他看向人群,目光在几帮人身上落了落,“看似围了一群人,但这些人站的位置并不松散,而是围绕那几个人呈聚集状。”
视野往上,他指了指附近店家的二楼,“这么热闹,正常状态下,二楼肯定更好观看,此时却关着,我估摸着,大概率是同街的酒馆会联合起来,会有动作。”
“是吗?”琳娜将信将疑,“什么动作?”
“可能会动枪。”章片裘将帘子合拢了些许,身体挡在了琳娜的前方。
动枪的械斗?!这么夸张吗?琳娜不怎么信,但身体却下意识缩到了他身后。
话音刚落,果然,砰地一声。
马车高一些,目光能穿越人群头顶看到里头,只见腰间配着枪的壮汉,一脚将红颜酒馆那写着‘收唐人好货’的牌子,踢翻在地。
“什么东西,臭烘烘,滚!”踢翻牌子的这壮汉转过身朝着守在牌匾处的几个唐人小厮骂道。
“这位兄台,我们主子有珍品要卖,所以……”一位小厮文质彬彬的,英语挺流畅,哈腰拱手,试图解释。
啪!壮汉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那小厮羸弱得很,哪吃得住他这么一打,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晕了。
打鼓的班子立刻停了,几人飞速地往楼里跑去报信,而立在黑狮一侧的中年人则微笑着拱了拱手,走了过来,“您……”
刚出口一个字。
呸。
壮汉一张嘴,一口浓痰吐到了黑狮中年人的脸上。
“这条街道的酒馆出了名的品质好,以往的红颜酒馆向来高雅,你们接过手竟然让这些个猪猡和我们一起喝酒?”壮汉擦了擦嘴角,特意高声。
“就是,这猪猡怎么进?”
“本来是高端的场所,这可是瑞恩爵士都来过的地界,现在搞成这样。”
周围的人立刻起哄,而酒鬼们见这热闹进展到要砸场子则愈发兴奋,看戏的不怕事儿大,也开始起拱。
那块‘收唐人好货’的板子,又被人踢了好几脚。
而本在那围着的稀稀几个唐人小厮则满眼惊恐,缩着脖子,看着这群愤怒的白人。
“先生,我们……”被吐了一脸痰的黑狮中年人,很明显摇了摇牙根,这一咬,脸上的肌肉都根根分明,但他并没有失态,而是稳步上前,再次拱了拱手,和颜悦色。
“这人看着强壮,中看不中用。”琳娜鼻孔里哼了声。
章片裘笑了笑,“他可是舞黑狮狮头的,怎么可能中看不中用?”
黑狮,是武狮,也就是打狮。
也就是到了现代,黑狮会舞着热闹热闹,在传统舞狮文化里,从不起舞。
站那,就是震慑的。若行走在路上,旁的狮子都得让路,若不让,定会打斗起来。
谁能打得过黑狮班子?他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打斗,全体武员,而能舞狮子头的,自然是个狠角色。
却没成想,这壮汉斜着眼睛看了黑狮狮头一眼后,唰地一下举起后背的枪。
MLE1857线膛枪步枪,法国军人的配置,与英菲尔德步枪齐名。
米涅弹可不是闹着玩的。
黑漆漆的枪口,就这么傲慢又嚣张地抵在黑狮狮头中年人的额头。
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让众人讶异的是,这留着长辫子的黑狮狮头者丝毫不怕,脸上虽依旧笑着,但笑容不讨好,脊梁挺着,竟没跪下。
这让壮汉很没面子。
咔。
子弹上了膛。
众人本能地纷纷往后退,而妇人则捂住了看热闹的孩童的眼。
而黑狮狮头的中年人,不但不退,反而往前一步,生生地用额头将握枪的壮汉,顶回去好几步。
“再硬的头,也扛不住米涅弹。”这么近的距离,头被打爆的时候,会形成一股血的雾气,骇人得很,琳娜害怕地捂住了眼睛,又将帘子拢了下。
“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在我店铺门口杀人?”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酒馆内响起。
练家子。
声音厉而不尖,气沉丹田,声音从耳朵直接灌入大脑,令人头皮阵阵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