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景同第二幕——位于帕特尼的巴兹尔家宅客厅。巴兹尔坐在桌前,两手托着头。他看上去精疲力竭;他的面色惨白,眼睛下面布满了粗粗的黑线。他的头发凌乱。桌上放着一把左轮枪。
[有人敲门。
巴兹尔: [头都不抬] 进来。
[范妮走了进来。
范妮: [顺从又苍白] 我就是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的,先生。
巴兹尔: [缓缓地抬头看向她,嗓音沉闷又沙哑] 没有。
范妮: 我把窗户打开好吗,先生?这是个美丽的早晨。
巴兹尔: 不,我冷。快生火。
范妮: 您要不要来杯茶?您一整夜都没睡,总该吃点饿(喝)点吧。
巴兹尔: 我什么都不要……别担心,好姑娘听话。
[范妮往壁炉里添煤,巴兹尔则在一旁无精打采地看着她。
巴兹尔: 你的电报发过去多久了?
范妮: 邮局一开门我就递进去了。
巴兹尔: 几点了?
范妮: 嗯,先生,这会儿肯定是过了九点半了。
巴兹尔: 天啊,时间过得真是慢呀。我还以为这黑夜永远也到不了头呢……噢,上帝啊,我该怎么办?
范妮: 我来给您泡一杯浓茶吧。您要是不饿(喝)点东西来打起精神——我真不知道您会出什么事。
巴兹尔: 好吧,那就快点。我渴了……而且我好冷。
[正门那里传来一声铃响。
巴兹尔: [跳了起来] 门口有人,范妮。赶快。
[她出去了,他跟着她走到房门前。
巴兹尔: 范妮,除了哈利韦尔先生,别放任何人上楼。就说我不见客。 [他等待了片刻,心急如焚] 是你吗,约翰?
约翰: [在门外] 是的。
巴兹尔: [自言自语] 谢天谢地!
[约翰入。
巴兹尔: 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来了呢。我求你立马赶过来的。
约翰: 我一接到你的电报就立刻动身了。
巴兹尔: 那姑娘去邮局好像都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
约翰: 出什么事啦?
巴兹尔: [嗓音沙哑]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我在电报里说过了。
约翰: 你只是发电报说,你遇到大麻烦了。
巴兹尔: 我以为你会从报纸上读到的,我猜。
约翰: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没读报纸呢。你老婆在哪里?
巴兹尔: [顿了一下,声音小得近乎耳语] 她死了。
约翰: [大惊失色] 我的老天爷啊!
巴兹尔: [不耐烦地] 别这么看着我。事情还不够清楚吗?你真不明白?
约翰: 可她昨天还好好的。
巴兹尔: [闷声闷气地] 是啊。她昨天还好好的。
约翰: 你就行行好,把话给我说个明白吧,巴兹尔。
巴兹尔: 她死了……昨天她还好好的呢。
[约翰听不明白。他心如刀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巴兹尔: 是我杀了她——毫无疑问,就像是我亲手扼死了她一样。
约翰: 你什么意思?她不会真死了吧!
巴兹尔: [痛不欲生] 她昨晚投河自尽了。
约翰: 太可怕了!
巴兹尔: 除了太可怕了,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我感觉自己像是就要发疯了。
约翰: 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
巴兹尔: 哦——昨天我俩大吵了一架……就在你过来前。
约翰: 我懂了。
巴兹尔: 然后她跟踪我去了……去了你妻姐家。接着她就跑上来了,又是大闹一场。然后我就昏了头。我真是怒不可遏。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气疯了。我对她说,我俩从此一刀两断……噢,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他情绪崩溃了,双手捂住脸,不住地啜泣。
约翰: 行啦,巴兹尔——你给我镇定一点。
巴兹尔: [绝望地抬起头来] 我现在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还能看见她的眼神。她请我再给她一次机会,我拒绝了。她求我时说的那些话,谁听见了都会觉得可怜,只是我当时气疯了,我不觉得。
[范妮端着一杯茶进来了,巴兹尔默默地接过茶,喝了起来。
范妮: [对着约翰] 他整晚都没合过眼,先生……我也没有,真要说起来的话。
[约翰点点头,但没有答话;范妮掀起围裙擦擦眼睛,走出了房间。
巴兹尔: 噢,我真是悔不该说出那些话呀。之前我一直都能控制住自己,可是昨天——我再也控制不住了。
约翰: 然后呢?
巴兹尔: 我直到差不多十点钟才回到家,女仆告诉我说詹妮刚刚出去了。我以为她回她妈家去了。
约翰: 后来呢?
巴兹尔: 没过多久,警察就上门来了,请我去河边一趟。他说,出了场意外……她死了。一个男人看到她走在纤道上面,走着走着就投河了。
约翰: 她这会儿在哪里?
巴兹尔: [指着一扇门] 就在那里面。
约翰: 你能带我进去吗?
巴兹尔: 你自己进去吧,约翰。我不敢。我害怕看到她。我不忍去看她的脸……我杀了她,毫无疑问——就像是我亲手掐死了她一样。我整夜都在望着那扇门,一度我以为自己听到了一声动静。我以为她就要推门进来了,痛斥我害死了她。
[约翰走到门口,就在他推门的同时,巴兹尔把脸扭开。约翰把门在身后带上了,巴兹尔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望向门口,被痛苦折磨得近乎发狂。他努力控制自己。过了一会儿,约翰回来了,一声不吭。
巴兹尔: [低语道] 她看上去如何?
约翰: 没什么可怕的,巴兹尔。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巴兹尔: [双手紧握] 但是那可怖的惨白面色……
约翰: [凝重地] 如果她还活着,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幸福的。
[巴兹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约翰: [看到了左轮枪] 你这是干什么?
巴兹尔: [发出一声自卑的呻吟] 我昨晚想要自杀的。
约翰: 呵!
[他卸了子弹,把左轮枪放进自己的口袋。
巴兹尔: [忿忿地] 哦,别害怕。我没那胆子……我害怕再继续活下去。我以为,如果我能自杀,那对于她的死会是一种补偿。我去到河边,我沿着纤道走到同一个地方——可我就是办不到。河水看上去是那么的漆黑、冰冷又无情。可她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她就那么走了过去,然后投入河中。 [顿了一下] 接着我就回来了,我想着我还是开枪自尽吧。
约翰: 你以为那样做能给任何人带来任何益处吗?
巴兹尔: 我鄙视自己。我感觉自己无权再活下去,我以为扣扣扳机应该是更容易办到的吧……人们说,自我毁灭是懦夫的举动,他们真不知道那样做需要怎样的勇气。我无法面对那痛苦——还有,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在另一头等着我。毕竟,说不定真有一个残忍又好报复的上帝,只要我们胆敢打破祂那无人知晓的律法,祂就要惩罚我们直到地老天荒。
约翰: 我很高兴你想到了差人来叫我。你最好还是回伦敦,暂时和我待在一起吧。
巴兹尔: 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我无法入睡,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合眼了——可紧接着,眨眼的工夫,我就不声不响地在我的椅子上睡着了。我还睡得挺香——就好像詹妮没有浑身冰冷、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似的。女仆可怜我,因为她以为我和她一样彻夜无眠呢。
[门外传来人声,有人在争吵。范妮进来了。
范妮: 对不起,老爷,是詹姆斯先生。
巴兹尔: [愤怒地] 我不见他。
范妮: 他不肯走,我跟他说了你不舒服,谁都不见。
巴兹尔: 我不见他。我就知道他要来,该死的!
约翰: 我想,他毕竟还是有一定的权利上这儿来的——考虑到眼下的情境。你不觉得你最好还是听听他想要什么吗?
巴兹尔: 噢,他会大吵大闹的。我一定会把他打翻在地。我已经吃过他太多苦头了。
约翰: 让 我 见他。你肯定不想要他在死因讯问会上惹是生非。
巴兹尔: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知道他和他那家人会编出怎样的故事来。报纸也会抓住这件事不放,所有人都会骂我是混蛋。他们会说,这都是我的错。
约翰: 你不介意我和他谈一谈吧?我想我可以让你免遭那样的厄运。
巴兹尔: [不耐烦地耸耸肩]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约翰: [面对范妮] 领他上来,范妮。
范妮: 是,先生。
[她出去了。
巴兹尔: 那我就走了。
[约翰点点头,巴兹尔推门出去了,而这扇门就紧挨着詹妮停尸的那间房的房门。詹姆斯·布什入。
约翰: [严肃地、冷冷地] 早上好,布什先生。
詹姆斯: [咄咄逼人地] 那个人在哪儿?
约翰: [抬了抬眉毛] 进别人家的时候,我们照道理是该摘帽的。
詹姆斯: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真的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偏就不摘帽。
约翰: 哎,好吧,我们就不讨论这一点了。
詹姆斯: 我要见那人。
约翰: 我能否问一句,你所指的究竟是何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甚至可以说,多得都快装不下了。
詹姆斯: 你是谁,我很想知道。
约翰: [礼貌地] 我名叫哈利韦尔。我有幸在巴兹尔位于布卢姆斯伯里的寓所里与您会过面。
詹姆斯: [咄咄逼人地] 这我知道。
约翰: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在问我呢。
詹姆斯: 我跟你说了,我要见我妹夫。
约翰: 恐怕你见不成。
詹姆斯: 我跟你说了,我要见他。他谋害了我妹。他是个恶棍,是个杀人犯,这话我就要当着他的面说给他听。
约翰: [讥讽的口吻] 当心别让他听见你。
詹姆斯: 我就要他听见我。我不怕他。我倒想看看他还敢不敢再碰我一下。 [他恶狠狠地摸到约翰跟前] 哼,你是想把我挡在外头,是吧?跟我说我不能来我妹家——让我在门厅那里等着,嗷(好)像我是个上门的小工似的。噢,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全都为此付出代价的。这下我要报这一箭之仇了。一帮子卑鄙无耻的西伦敦狗杂种——你们不过如此。
约翰: 布什先生,你既然还在这间屋里,就最好还是嘴巴放干净点——另外请你说话不要那么大声。
詹姆斯: [鄙夷地] 谁说的?
约翰: [平静地看着他] 我说的。
詹姆斯: [没有那么横了] 你可别想欺负我。
约翰: [指着一把椅子] 你不坐下吗?
詹姆斯: 不,我不坐。一位绅士是不会在这样一间屋子里落座的。这笔账我终归要和他算的。我会在验尸陪审团面前讲一个好故事的。他活该被活活吊死,真的活该。
约翰: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我的极度遗憾之情无以言表。
詹姆斯: 噢,别想着拿两句好话来哄我。
约翰: 真的,布什先生,你没有理由对我作愤愤状。
詹姆斯: 哼,反正,我也不怎么高看你。
约翰: 我很遗憾。上回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你不记得了吗?那回我俩同去酒吧喝了几杯呢。
詹姆斯: 我没说 你 不是个绅士。
约翰: [掏出雪茄盒] 你不想来支雪茄吗?
詹姆斯: [狐疑地] 我说,你该不是想要诳我吧?
约翰: 当然不是。那种事我做梦都不敢想。
詹姆斯: [抽出一支雪茄] 拉蜡尼亚加雪茄。
约翰: [尖酸地一笑] 一百支要九英镑。
詹姆斯: 那就是一先令九便士一支,对吧?
约翰: 你算得可真快!
詹姆斯: 你肯定是挺有钱的,居然抽得起这玩意儿。
约翰: [冷冷地] 这玩意儿确实能引发旁人的敬意,对吧?
詹姆斯: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自诩对好雪茄是识货的。
[约翰坐了下来,詹姆斯·布什这回不假思索地有样学样了。
约翰: 你以为你在死因讯问庭上大吵大闹能得着什么好处吗?当然咯,死因讯问是肯定会有的。
詹姆斯: 是的,我知道会有。我就盼着它了,我可以告诉你。
约翰: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说这话了。
詹姆斯: [完全没意识到他方才那句话可以作何解读——满脑子都沉浸在他自己的愤懑之情中] 我可是受了一肚子气啊,真的。
约翰: 当真?
詹姆斯: 噢,他待我真是太不像话了!他简直是视我如尘土。要不是为了詹妮,这种气我是一分钟都受不住的。 我 配不上他,我的天啊。还有他看我的那副样子,眼睛直直地穿我而过,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噢,这下我要跟他算算账了。
约翰: 你打算怎么办?
詹姆斯: 不劳你操心。我会把他架上火坑的。
约翰: 你以为你那么干能捞着什么好处吗?
詹姆斯: [跳了起来] 是的。我还打算……
约翰: [打断他] 给我坐下,好孩子听话,让我们就这个问题稍微聊上几句。
詹姆斯: [愤怒地] 你是想要糊弄我。
约翰: 胡说。
詹姆斯: 哦,没错,你就是。别想否认。我一眼就能把你看穿,就像看穿一块窗玻璃。你们这帮子西伦敦人——你们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
约翰: 我向你保证……
詹姆斯: [打断他] 可我是在伦敦城里受过培训的,我可以向你打包票,你是绝对骗不了我的。
约翰: 我俩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布什先生。你能不能以一位——朋友的身份,帮我一个大忙?
詹姆斯: [狐疑地] 那得看是什么忙了。
约翰: 我只需要你安安静静地听我说两三分钟的话。
詹姆斯: 这我不介意。
约翰: 嗯,事实上——巴兹尔要走了,他想把家具和房子全处理掉。你,作为一名拍卖商,觉得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詹姆斯: [环顾四周] 一样东西值多少钱跟这样东西能卖多少钱完全是两码事。
约翰: 那是当然,可像你这样的聪明人……
詹姆斯: 喂喂喂,别想诳我。我告诉过你的,我不吃这一套……瓷盘和纺织日用品也打包卖吗?
约翰: 一样不留。
詹姆斯: 嗯,要是能卖个好价钱的话——让一个懂行的人来操刀……
约翰: 要是你来的话,比如说?
詹姆斯: 那说不定能卖上一百英镑——说不定都能卖上一百五。
约翰: 这样一份大礼送给谁都不寒碜,对吧?
詹姆斯: 没错。这一点我应该和你看法一致。
约翰: 嗯,巴兹尔想着要把房子里的整套家什都送给你妈和你妹。
詹姆斯: 我跟你实话实说,他这么做真的是太应该了。
约翰: 当然咯,条件是,死因讯问庭上不许有人说闲话。
詹姆斯: [冷笑一声] 你把我给逗乐了。你以为你送我妈一屋子的家具,就能把我的嘴给堵上?
约翰: 我不敢奢望你能如此超然事外,布什先生。现在我们来讲讲你吧。
詹姆斯: [没好气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约翰: 你似乎欠了巴兹尔一大笔钱。你还得清吗?
詹姆斯: 还不清。
约翰: 还有,你上一份工作的账目似乎有点对不上。
詹姆斯: 纯属谎言。
约翰: 也许吧。但总而言之,我想我们是可以让你的日子非常难过的,如果你要惹是生非的话。如果大家非要当众起底揭丑——那么一般说来,谁的屁股都干净不了。
詹姆斯: 我不在乎。我就要报这一箭之仇。只要我能把刀子捅进那个人的身体——我宁愿承担后果。
约翰: 而另一方面——只要你不在死因讯问庭上惹是生非,我就给你五十英镑。
詹姆斯: [义愤填膺地跳将起来] 你是想收买我吗?
约翰: [平静地] 是的。
詹姆斯: 你最嗷(好)脑子放放清楚:我是个绅士;况且,我还是个英国人。对此我十分自豪。你可真是不害臊啊。我以前从未碰到过有谁想要收买我的。
约翰: [冷冷地] 否则的话,毫无疑问,你就当场接受了。
詹姆斯: 我真的很想一拳把你放倒。
约翰: [淡然一笑] 喂,喂,布什先生,别犯傻啦。你最好是声音小点,你懂的。
詹姆斯: [轻蔑地] 你以为五十英镑在我眼里算得了什么?
约翰: [狡诈的神色] 谁说五十英镑啦?
詹姆斯: 你说的。
约翰: 你肯定是误会我了。一百五。
詹姆斯: 哦! [起初他吃了一惊;接着,随着他的头脑渐渐对这个数目有了概念,他开始犹豫动摇了] 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约翰: 我没有要你说任何不实的言论。毕竟,一个像你这般见过世面的男人——一个生意人——不值得那样子小鸡肚肠。我们也不想出什么丑闻。那种事情不单我们讨厌,对你也一样烦心。
詹姆斯: [犹豫不决] 她确实挺歇斯底里的,这一点没的说。但凡他之前拿我当个绅士待,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约翰: 所以呢?
詹姆斯: [朝约翰投去狡黠、机敏的一瞥] 你出两百,我们就成交。
约翰: [坚决地] 没门。你要么收下这一百五,要么就见鬼去吧。
詹姆斯: 哎,行吧,那就交出来。
约翰: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我先给你五十,剩下的等问讯结束后再给你。
詹姆斯: [带着点钦佩] 你可真够精的,你这小子。
[约翰填好支票,递给詹姆斯·布什。
詹姆斯: 要我给你开张收据吗?我是个生意人,你知道的。
约翰: 是的,我知道;不过这次就不必了。你会告诉你妈和你妹的吧?
詹姆斯: 你就别操心啦。我是个绅士,我是不会出卖我朋友的。
约翰: 那么现在,我想我可以跟你道声早安了。你一定能够理解巴兹尔身体不适,谁都不见。
詹姆斯: 我理解。拜拜啦。
[他伸出手来,约翰郑重地同他握手。
约翰: 早安。
[范妮从一扇门里进了屋,与此同时詹姆斯·布什从另一扇门里出去了。
范妮: 垃圾人渣,慢走不送。
约翰: 哎,范妮啊,要是这世上真没了流氓无赖,那正派人的日子可就太难过了。
[范妮出去了,约翰走到门口,高声唤道。
约翰: 巴兹尔——他走了……你在哪儿呀?
[巴兹尔从詹妮停尸的那间房里现身了。
约翰: 没想到你在那里。
巴兹尔: 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谅我?
约翰: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操那么多的心了,巴兹尔老兄。
巴兹尔: 你要是能理解我有多么地鄙视自己,该有多好!
约翰: 得啦,得啦,巴兹尔,你得尽量……
巴兹尔: 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件顶顶龌龊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一整个晚上,那个念头都一直缠着我。我 怎么都 赶不走它。这才是最最糟糕的。这念头实在太可耻了。
约翰: 你 什么 意思?
巴兹尔: 哦,这想法真是可鄙啊。可它又是那么地让我难以抗拒……我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我——我自由了。
约翰: 自由了?
巴兹尔: 这样想真是对亡者的大不敬。可你不知道,当你面前的牢门突然打开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起来]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要用两只手牢牢把住生活,享受生活。我是那么地渴望幸福。让我们打开窗户,把阳光放进来吧。 [他走到窗前,将窗户一把推开] 能活着真是好啊。我又如何忍得住不去想我如今可以重新开始了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可以从头再来了。我 会 幸福的。上帝宽恕我,我真的止不住这样的念头。我自由了。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我也为此受过苦了。上帝知道我受了怎样的苦,知道我曾经多么努力地想要勉为其难。这不全是我的错。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那样去做,那样去想,因为别人觉得那样是好的。我们从来就没有机会走我们自己的路。我们被他人的偏见和道德观所束缚。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让我们自由吧。让我们如此这般或是如此那般,因为我们想要如此,因为我们必须如此,而非因为别人认为我们应当如此。 [他突然在约翰面前站定]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样子瞪着我,就好像你心里面当我是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
约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巴兹尔: 哦,我猜你是震惊又愤慨吧。我应该继续装腔作势下去。我应该端庄得体地把我的角色演到底。 你 永远也不会有那勇气去做我所做的那一切;然而,就因为我失败了,你以为你就可以从你的道德高地上轻蔑地俯视我了。
约翰: [凝重地] 我是在想,一个男人,试图攀登天上的星辰,一旦失败,该会跌得有多惨。
巴兹尔: 我给这个世界的是精金,可他们的通货却是宝贝贝壳。我坚持了理想,可他们却嗤笑我。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和其他人一道,在阴沟里打滚……我从中只能得出一条教训:如果我当初像个流氓那样行事——像一百个男人当中的九十九个那样——任由詹妮自生自灭,我就能一直活得开开心心、心满意足、兴旺发达。而她呢,我敢说,也不会死了……正是因为我努力要尽我的职责,像个绅士、像个正人君子那样行事,才会招来这一切的不幸。
约翰: [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我还是换一种说法吧。一个人,若是要同普罗大众的观念背道而驰,那他必须非常强大,非常自信。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品质,那么也许最好还是不要去冒险,不如就还是随大流,走那安全的老路吧。这么做一点都不激动人心,一点都不勇敢,而且相当的乏味,但是绝无风险。
[最后几个字巴兹尔几乎没有听进去,因为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巴兹尔: 那是什么?我好像听见了马车的声音。
约翰: [有点吃惊] 你在等人吗?
巴兹尔: 我在给你拍电报的同时,也拍了电报给——给希尔达。
约翰: 这么等不及?
巴兹尔: [激动地] 你说她会来吗?
约翰: 我不知道。
[正门那里响起了门铃声。
巴兹尔: [奔向窗口] 有人敲门。
约翰: 也许她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你自由了。
巴兹尔: [激动万分] 噢,她爱我,而我——我也爱慕她。上帝宽恕我,但我真是情难自已。
[范妮走了进来。
范妮: 不好意思,老爷,验尸官到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