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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自第一幕终到第二幕始,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帕特尼,巴兹尔家的客厅。面对观众席的一面墙上开了一扇连通走廊的房门。右侧另有两扇房门通向两间卧室,与之相对的位置上开了一扇凸扇。出现在前一幕中的那些画和瓷盘同样装点着这里的墙壁;写字台位于两扇侧门中间。詹妮的影响在几个细节中清晰可见:首先是柳条扶手椅上面的软垫,其次是装潢哔叽面料的窗帘与门帷,最后是印在墙纸上面的一朵朵硕大的菊花。

[詹妮在做针线活,詹姆斯·布什懒洋洋地坐在一把扶手椅里。

詹姆斯: 大老爷今天下午上哪儿去了?

詹妮: 他出去散步了。

詹姆斯: [不怀好意地一笑] 他只是这么跟你一说,亲爱的。

詹妮: [抬眼一瞥] 你在哪儿见着他了?

詹姆斯: 没,我不敢说我见着他了。可就算我见着了,我也不会逢人就吹这事儿的。

詹妮: [紧咬不放]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詹姆斯: 哦,每次我过来的时候,他都出去散步了……我说啊,老荡妇,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借我几镑钱?下周六还你。

詹妮: [勉力拒绝] 噢,不,吉米,我办不到。巴兹尔让我保证过我不会再给你钱了。

詹姆斯: 什么!他让你保证过?——呵,那个刻薄的吝啬鬼。

詹妮: 我们已经借给你那么多钱了,吉米。况且妈也借了好多。

詹姆斯: 嘿,我说,一镑钱你总归拿得出的,对不?你可以一个字也不用提嘛。

詹妮: 真的不行,吉米。要是我办得到,我就给你了。可我们眼下有一大堆的债务要操心,而且房租下礼拜就到期了。

詹姆斯: [闷闷不乐] 你不借给我,是因为你不肯。我真的很想知道巴兹尔把他的钱都花在了哪里。

詹妮: 他今年的年景不好——不是他的错。宝宝夭折以后,我又大病一场,我们付给医生的钱就有差不多五十英镑。

詹姆斯: [冷笑一声] 哼,你嫁给他那件事情干得真是漂亮,詹妮。你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就此飞黄腾达了。

詹妮: 吉米,不要!

詹姆斯: 我反正是怎么也看不惯他,我也不在乎让谁知道。

詹妮: [口气很冲] 我不许你说他一句坏话。

詹姆斯: 好吧——你用不着急眼。我是横竖搞不明白,你到底有啥好替他说话的。他又不怎么在乎你。

詹妮: [忙不迭地] 你怎么知道?

詹姆斯: 你以为我瞎吗!

詹妮: 你说得不对。你说得不对。

詹姆斯: 你瞒不了我的,詹妮。我猜你今儿个该不是哭了一整天吧?

詹妮: [脸一红] 我头痛。

詹姆斯: 我了解这种头痛是怎么回事。

詹妮: 我俩今早拌了两句嘴。所以他才出去了……噢,别说他不在乎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詹姆斯: [哈哈一笑] 得了吧你。沙滩上又不是只有巴兹尔·肯特这一粒石子儿。

詹妮: [情绪激动] 噢,吉米,吉米,有时候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真的很不幸福。要是宝宝能活下来,也许我就能留住我的丈夫——也许我就能让他爱我了。 [外面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 是巴兹尔。

詹姆斯: 祝他好运。

詹妮: 噢,吉米,千万别说什么会惹恼他的话。

詹姆斯: 我只不过是想要跟他说两句我的看法。

詹妮: 噢,吉米,不要。今早我俩吵架,那是我的错。我想要惹他生气,我故意对他唠叨的。别让他看出来我跟你讲过什么。我来看看——我来看看我明天能不能借你一英镑,吉米。

詹姆斯: [桀骜不驯地] 他最好是不要对我摆出一副屈尊俯就的架子来,因为我是不会白白受着的。我是一名绅士,我一丁点儿也不比他赖——说不定还比他强些。

[巴兹尔走了进来,注意到了詹姆斯,但没有开口。

詹姆斯: 下午好,巴兹尔。

巴兹尔: [态度冷淡] 你又来了?

詹姆斯: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是吗。

巴兹尔: [轻声答道] 恐怕确实如此。

詹姆斯: [随着谈话的进行,变得越来越咄咄逼人] 恐怕?我猜我总还能过来看看我妹吧?

巴兹尔: 我猜这是不可避免的。

詹姆斯: 然后呢?

巴兹尔: [微笑] 只不过,假使你每次过来能够凑准我出门的时间,那我会感激不尽的。反之亦然。

詹姆斯: 也就是说,你想要我出去,我猜。

巴兹尔: 你展现出了难得的洞见力,亲爱的詹姆斯。

詹姆斯: 那你这个满嘴大话的家伙又算是哪根葱呢,我很想知道。

巴兹尔: [不动声色] 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詹姆斯: [愤怒地] 嘿,我要是你,就不会摆出这么大的架子来。

巴兹尔: 我发现,你还没有掌握既桀骜不驯又不显粗鲁的有益技巧。

詹姆斯: 我说,我是不会白白受着你这副嘴脸的。我怎么着都不比你赖。

巴兹尔: 这是一个我做梦都不敢反驳的事实。

詹姆斯: [义愤填膺] 那你鼻子干吗翘到天上去呢,嗯?我每次过来的时候,你对我左一声冷笑右一声吼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詹妮: [很紧张] 吉米,不要!

巴兹尔: [微微一笑] 你真雄辩,詹姆斯。你应该加入辩论社的。

詹姆斯: 没错,继续。真棒。你好像觉得我是个小人物。我很想知道你凭啥一直这副样子,好像我啥都不是一样。

巴兹尔: [生硬地] 因为我选择如此。

詹姆斯: 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过来不是为了看你。

巴兹尔: [冷冷一笑] 那我至少有了一件可以庆幸的事情。

詹姆斯: 我有权利来这里,别人来得,凭啥我来不得。我是来看我妹的。

巴兹尔: 的确,你真是太体贴了。我还以为你通常都是来借钱的呢。

詹姆斯: 你可算是当面跟我摊牌了。我失业了,实在是没办法。

巴兹尔: 哦,我完全不反对你失业。我所抗议的——而且是非常温和的抗议——仅仅是你指望着我来养活你。你今天又要多少钱?

詹姆斯: 我不要你的脏钱。

巴兹尔: [哈哈一笑] 你已经试着跟詹妮借过钱了?

詹姆斯: 不,我没有。

巴兹尔: 而她拒绝了,我猜。

詹姆斯: [暴跳如雷]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要你的脏钱。

巴兹尔: 哦,好吧,这下我俩就都满意了。你先前似乎是以为,因为我娶了詹妮,所以我就有义务养你们一大家子一辈子。很抱歉我养不起。也烦请你代为转告家里的其他人,就说我受够了,再也掏不动钱了。

詹姆斯: 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很奇怪你怎么还没有禁止我进你家的门呢。

巴兹尔: [冷冷地]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来——只要你守规矩。

詹姆斯: 我配不上你咯,是吧?

巴兹尔: 是的,你配不上。

詹姆斯: [愤怒地] 哈,你可真是个漂亮人儿啊,是吧。你这刻薄的吝啬鬼!

巴兹尔: 别骂人,詹姆斯。这很粗鲁。

詹姆斯: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巴兹尔: 还有,说话请不要那么大声。这很让我心烦。

詹姆斯: [恶狠狠地] 我敢说你是巴不得我别碍着你的事儿。可我的眼睛是会一直盯住你的。

巴兹尔: [警觉地] 这话是什么意思?

詹姆斯: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詹妮这日子过得憋屈,我敢打赌。

巴兹尔: [强压怒火] 我给你划一条底线:不要插手詹妮和我之间的关系——听清楚了吗?

詹姆斯: 哈,这下你跳脚了,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哪种人吗?我一眼就能看穿你俩。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以为的要多。

巴兹尔: [鄙夷地] 别犯傻,詹姆斯。

詹姆斯: [冷嘲热讽] 詹妮嫁你那事儿干得真漂亮。

巴兹尔: [恢复镇定,露出微笑] 她一直在跟你诉说我的种种缺点吗? [转向詹妮] 你一定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亲爱的。

詹妮: [方才一直在低头做针线活,这时抬起头来,心神不宁] 我没有说过你的一句坏话,巴兹尔。

巴兹尔: [背对着詹姆斯] 哦,我亲爱的詹妮,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开心,你尽可以同你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爸爸妈妈,连同你的全家老小一道讨论我……要是我没有缺点的话,那我该是多么无趣啊。

詹妮: [不安地] 告诉他我没有说过他的坏话,吉米。

詹姆斯: 肯定不是因为没话可说,我敢打赌。

巴兹尔: [扭过头去] 我很累了,詹姆斯兄弟。我要是你的话,我现在就走了。

詹姆斯: [气势汹汹] 我自己想走了才会走。

巴兹尔: [转过身来,挂着淡淡的微笑] 当然,我们都是基督徒,亲爱的詹姆斯;文明正在当今世上大行其道。然而,尽管如此,最终一锤定音的人依然是最强者。

詹姆斯: 你这话什么意思?

巴兹尔: [乐呵呵地] 我只是想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莫逞一时之勇。人们说,谚语的财富可敌国啊。

詹姆斯: [义愤填膺] 这种事情确实像是你能干得出来的——动手打一个比你矮小的伙计。

巴兹尔: 哦,我是绝对不会动手打你的,詹姆斯兄弟。我只会把你扔下楼梯。

詹姆斯: [拔腿就朝门口走去] 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动真格的。

巴兹尔: 别犯傻,詹姆斯。你知道你不会喜欢的。

詹姆斯: 我不怕你。

巴兹尔: 你当然不怕。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没有多少肌肉,对吧?

詹姆斯: 你这胆小鬼!

巴兹尔: [面带微笑] 你的反驳并不精妙,詹姆斯。

詹姆斯: [站在门口,为保险起见] 这笔账我肯定要跟你算,这事儿没完!

巴兹尔: [抬了抬眉毛] 詹姆斯,我五分钟前就叫你出去了。

詹姆斯: 我这就走。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吗?再见,詹妮,我可不想站在这里受人侮辱。 [他砰的一声甩门出去了]

[巴兹尔不动声色地笑笑,走到写字台前,翻弄几页信纸。

巴兹尔: 詹姆斯兄弟唯一的可取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他能给人带来些许小小的欢乐。

詹妮: 你至少可以对他礼貌一点的,巴兹尔。

巴兹尔: 我六个月前就用光了我全部的礼貌。

詹妮: 毕竟,他是我哥呀。

巴兹尔: 对于这个事实,我发自内心地深表遗憾,我可以向你保证。

詹妮: 我不明白他有什么问题。

巴兹尔: 你不明白?那也没关系。

詹妮: 我知道他不擅长社交。

巴兹尔: [哈哈一笑] 是的,他没法儿在勋爵夫人的茶会上大放异彩。

詹妮: 嗯,可这样也没啥不好的,不是吗?

巴兹尔: 那是当然。

詹妮: 那你干吗还要当他是条狗呢?

巴兹尔: 我亲爱的詹妮,我没有……我非常喜欢狗狗。

詹妮: 噢,你老是在冷嘲热讽的。他也不比我赖多少吧?而你还屈尊娶了我呢。

巴兹尔: [冷冷地] 我实在是看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我娶了你,我就得把你的整个家族都揽入怀中。

詹妮: 你不喜欢他们吗?他们都是诚实又正派的人呐。

巴兹尔: [发出一声厌倦的轻叹] 我亲爱的詹妮,诚实又正派不是我们选择朋友的理由,正如他们天天换内衣不是我们选择他们的理由一样。

詹妮: 他们就是穷,他们也没办法呀。

巴兹尔: 亲爱的,我愿意承认他们具有一切优点与美德,但他们确实让我厌倦。

詹妮: 如果他们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就不厌倦了。

[巴兹尔嗤嗤一笑,但没有回答;詹妮恼火起来,继续发难,越说越生气。

詹妮: 再说了,我们的家境毕竟也没有那么差。我外公就是一位绅士。

巴兹尔: 我真希望你的哥哥也是。

詹妮: 你知道吉米怎么说你的吗?

巴兹尔: 我不是特别在意。但如果你真乐意的话,不妨说给我听听。

詹妮: [气红了脸] 他说你是个该死的势利鬼。

巴兹尔: 就这个?我都可以想出比这难听许多的话来说我自己呢…… [话锋一转] 知道吗,詹妮,我们真的没必要为了这样的鸡毛蒜皮而自寻烦恼。一个人没办法强迫自己喜欢别人。很抱歉我受不了你们家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实,随遇而安呢?

詹妮: [恨恨地] 你觉得他们不配结交你,因为他们不够有头有脸。

巴兹尔: 我亲爱的詹妮,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们是开杂货店的或是卖纽扣针线的。我只是希望他们卖东西给我们的时候,价钱能公道。

詹妮: 吉米不是开杂货店的,也不是卖纽扣针线的。他给拍卖师做文员。

巴兹尔: [讽刺的口吻] 恕罪恕罪。我还以为他是开杂货店的呢,因为上回他大驾光临寒舍的时候,他问了我们的茶是多少钱一磅买的,然后提议用同样的价钱卖我们一批……接着他又提议给我们的房子上火险,再卖我一座澳大利亚的金矿。

詹妮: 哼,能赚一分是一分嘛,总好过…… [她打住了]

巴兹尔: [微笑着] 说呀。可别有话不说哦,用不着害怕伤害我的感情。

詹妮: [桀骜不驯地] 好,那我说啦,总好过像你这样游手好闲吧。

巴兹尔: [耸耸肩] 说真的,我就是再想讨你的欢心,怕是也没办法兜里揣上几包茶叶,趁着去朋友家串门的机会卖给他们一两磅吧。再者说,我也不相信他们会付我钱。

詹妮: [鄙夷地] 噢,你没办法,你是一位绅士,一位律师,一位作家,说什么也不能污了你那双精心保养的白嫩小手,对不对呀?

巴兹尔: [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抬头看着詹妮] 那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詹妮: 我说,你也在律师界待过五年的。这么长的时间,我以为你总归能混出点名堂的。

巴兹尔: 我没法儿逼那个狡猾的诉状律师给我下聘书。

詹妮: 那别人是怎么办到的呢?

巴兹尔: [哈哈一笑] 最简单的办法,我想,就是娶了那个狡猾的诉状律师的女儿。

詹妮: 而不是娶一个吧女?

巴兹尔: [严肃地] 这话我可没有说,詹妮。

詹妮: [激动地] 噢,没错。你没说,可你暗示了。你从不说什么,可是你总是在暗示,总是在拐弯抹角——不把我逼疯不罢休。

巴兹尔: [顿了片刻,神色凝重] 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感情,那我深感抱歉。我向你保证,我不是有意的。我从来都是尽量好好待你的。

[他看着詹妮,等着她说一句表示原谅或是歉意的话。可她只是耸耸肩,气呼呼地低头盯着手头的活计,一言不发,接着便又动起了针线。巴兹尔双唇紧绷,拿起几页稿纸,朝门口走去。

詹妮: [抬头一瞥] 你上哪儿去?

巴兹尔: [停下脚步] 我有几封信要写。

詹妮: 你就不能在这儿写吗?

巴兹尔: 当然可以——如果你乐意这样的话。

詹妮: 你不想要我看到你在给谁写信吗?

巴兹尔: 我完全不介意你了解我所有的往来信函……也幸亏如此,因为反正你最后总归是要一窥究竟的。

詹妮: 这下你又来指责我偷看你的信了。

巴兹尔: [微微一笑] 每次你来过我的写字台以后,都把我的稿纸翻得乱七八糟。

詹妮: 你没有权利这么说。

[巴兹尔顿了顿,定睛望着她。

巴兹尔: 那你愿意发誓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来过我的写字台偷看我的信件吗?来呀,詹妮,回答这个问题。

詹妮: [乱了心神,但为他的目光所迫,还是作了答] 唔,我是你的妻子,我有权知道。

巴兹尔: [愤愤地] 关于妻子的职责你有些很奇怪的观念,詹妮。偷看我的信、上街跟踪我都被你装入了这个箩筐。而宽容、仁爱与克制却似乎从未进入过你的考量范围。

詹妮: [气呼呼地] 你为啥要到别处去写信?

巴兹尔: [耸耸肩] 我想我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詹妮: 我想是我打扰你了?

巴兹尔: 要在你说话的时候写信确实有点困难。

詹妮: 为啥我不能说话?你觉得我不配,是吧?我还以为我总归比你的信重要一点呢。

[巴兹尔不吭声。

詹妮: [愤怒地] 我究竟是不是你妻子?

巴兹尔: [讥讽的口吻] 你有你的结婚证书来证明这一点,那张证早被你小心翼翼地藏好上锁了。

詹妮: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当妻子对待?你好像觉得我只配照看房子,吩咐备饭,替你缝衣服。忙完了这些,我就可以钻进厨房,和用人坐在一起了。

巴兹尔: [再度朝门口走去] 你觉得这样子大吵大闹值得吗?同样的话我们似乎已经从头到尾说过很多遍了。

詹妮: [打断了他] 我想要把话说个明白。

巴兹尔: [厌倦地] 过去的六个月里,我们每两周就要把话说明白一回——而到目前为止这样的对话还没有带来任何收获。

詹妮: 我可不想一直这样受欺负——我是你妻子,我和你是平等的。

巴兹尔: [淡然一笑] 噢,亲爱的,你要是想争取女性投票权,我百分百举手赞成。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同时给所有的候选人投票。

詹妮: 你好像觉得这件事情是个玩笑。

巴兹尔: [愤愤地] 哦,不,我向你保证我不这么觉得。这件事情已经持续得够久了。天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人们说,婚姻的头一年是最难熬的;我俩的这头一年的的确确是够糟糕的了。

詹妮: [咄咄逼人地] 我猜你肯定觉得这是我的错喽?

巴兹尔: 你不认为我俩或多或少都有过错吗?

詹妮: [哈哈一笑] 哦,很高兴你终于承认你也有份了。

巴兹尔: 我只想让你开心。

詹妮: 哦,那你做得可不怎么成功。你觉得,你整天去会你那些有头有脸的朋友,把我一个人撇下,因为我配不上他们,一走就是一个白天加半个晚上——这样子能让我快乐吗?

巴兹尔: 不是这样的。我现在几乎都不见我那些老朋友了。

詹妮: 除了默里太太,对吧?

巴兹尔: 我过去一年里也就见了她大概十来回吧。

詹妮: 哦,你不用告诉我这个的。她是一位淑女,对吗?

巴兹尔: [无视她的责难] 另外,我的工作也让我不得不离开你。我不能总是待在楼下。想想看,那样的话你该有多无聊。

詹妮: 你的工作还真是收获多多啊。你挣的钱还不够我们还债的。

巴兹尔: [乐呵呵地] 我们欠债了。可这个王国里半数的贵族士绅也都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境遇,这一点儿也不损体面。我俩都不善打理钱财,今年我们这日子过得有点入不敷出了。但未来我们会更加精打细算的。

詹妮: [气呼呼地] 所有的邻居都知道了我们欠店家的账。

巴兹尔: [尖酸刻薄地] 很抱歉,这笔买卖可能并不如你当初嫁我的时候所想的那般划算。

詹妮: 我在想啊,你到底做成了什么呢?你的那本书很成功吗?你以为你这就要火遍泰晤士河两岸了,结果你的书只是在架子上吃灰,吃灰,吃灰。

巴兹尔: [恢复了好心情] 许多比我这本书更好的作品也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詹妮: 你完全是活该。

巴兹尔: 哦,我没指望 会欣赏这本书。不是所有人都立志要写邪恶的伯爵和美丽的勋爵夫人的。

詹妮: 哼,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那些报纸全都赞美你的书了吗?

巴兹尔: 他们众口一词的批评是我唯一的慰藉。

詹妮: 有一家报纸还建议你去学一学英文语法。而你这位了不起的绅士却还看不起我们这些可怜虫!

巴兹尔: 我时常想,不知那位爱揪住你的一个排印错误口诛笔伐的书评人是否知道,他会给你怀中的爱妻带来怎样的快乐。

詹妮: 哦,过去的这六个月里——自打宝宝夭折以来——我已经非常了解你了。你没有理由把自己供上神坛。

巴兹尔: [哈哈一笑] 我亲爱的詹妮,我从不假装自己是一尊金灿灿的神像。

詹妮: 现在我知道你的斤两了。我以前真是个傻瓜,居然以为你是个英雄。可你只不过是个失败者。你尝试的每一件事情最后都会惨遭失败。

巴兹尔: [轻叹一声] 也许你说得对,詹妮。

[巴兹尔来回踱步;接着,他停下脚步,看了她片刻,像是在沉思。

巴兹尔: 我有时候在想啊,换一种活法,我俩会不会更开心一些——如果我们分开生活的话。

詹妮: [打了个激灵]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巴兹尔: 我俩似乎没法很好地相处。我也看不出事情能有任何转机。

詹妮: [两眼大睁] 你是说,你想要分居?

巴兹尔: 我想,这样或许对我俩都好——至少暂时如此。也许过一阵子,我们可以回头再试试看。

詹妮: 打算怎么着?

巴兹尔: 我想出国待一阵子。

詹妮: 和默里太太一起。对不对?你想和她一起走。

巴兹尔: [不耐烦地] 不。当然不是了。

詹妮: 我不信。你爱上她了。

巴兹尔: 你没有权利这么说。

詹妮: 我没有?我猜我是应该闭上眼睛,一声不吭咯。你爱上她了。你以为这几个月里我没看出来吗?这就是为什么你想要离开我。

巴兹尔: 我俩不可能再一起生活了。我们永远也没法儿达成一致,永远也没法儿快乐。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们两地分居,就此别过吧。

詹妮: 你厌倦我了。你已经从我身上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现在我可以走了。那位窈窕淑女来了,你就要像打发女佣一样把我给打发走。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爱上她了吗?你可以不假思索地把我牺牲掉,只为了替她免去片刻的烦恼。又因为你爱她,所以你恨我。

巴兹尔: 不是这样的。

詹妮: 你敢否认你爱她吗?

巴兹尔: 你疯了,简单明了。老天爷啊。我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你没有半点吃醋的理由。

詹妮: [激动地] 你肯发誓说你没有爱上她吗?以你的荣誉起誓?

巴兹尔: 你疯了。

詹妮: [愈发激动] 发誓呀。你不肯。你就是疯狂地爱上她了。

巴兹尔: 胡说。

詹妮: 发誓呀。以你的荣誉发誓。发誓说你不在乎她。

巴兹尔: [耸耸肩] 我发誓……以我的荣誉担保。

詹妮: [鄙夷地] 你撒谎!……而她也爱上了你,就像你爱上了她一样。

巴兹尔: [抓住她的手腕] 你什么意思?

詹妮: 你以为我不长眼睛吗?她来家里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以为她是来看我的?她鄙视我。我不是淑女。她过来做客,是为了让 开心。她对我礼貌,是为了让 开心。她请我过去看她,是为了让 开心。

巴兹尔: [试图镇定下来] 荒唐。她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她当然会来家里做客。

詹妮: 我知道那种朋友。你以为我没看见她望你的眼神吗?没看见你走到哪儿,她那双眼睛就跟到哪儿吗?她简直是要把你说的每个字都捧在手心儿里。你微笑的时候,她也微笑。你大笑的时候,她也大笑。噢,我想她怕是爱上你了吧;我知道爱是怎样的,我感觉到了。而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知道她恨我,因为我把你从她身边夺走了。

巴兹尔: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噢,我们这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我俩真是可悲透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而我只看得到一条出路。

詹妮: 这就是你过去这一个礼拜一直在闷声琢磨的事情,对不对?分居!我就知道你有心事,但我一直没搞明白是怎样的心事。

巴兹尔: 我尽我所能地克制自己,但有时候我感觉我再也克制不住了。我终究会不由自主地说出让我俩都后悔的话来。苍天在上,就让我们分开吧。

詹妮: 不。

巴兹尔: 我们不能再像这样泼妇骂街似的吵嘴了。这太丢脸了。我俩结婚就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詹妮: [惊恐万状] 巴兹尔!

巴兹尔: 噢,你一定看得和我一样清楚。我俩完全不适合彼此。而宝宝的死使得捆绑着我俩的那唯一的实际需要也消失了。

詹妮: 你说得好像我俩在一起仅仅是权宜之计似的。

巴兹尔: [激动地] 放我走吧,詹妮。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就要发疯了。

詹妮: [满腔痛苦与悲愤] 你一丁点都不在乎。

巴兹尔: 詹妮,一年前我为你尽了我的全力。我给了你我所能给予的一切。平心而论,那点东西着实不多。现在,我请你把我的自由还给我。

詹妮: [精神恍惚] 你只想着你自己。那我怎么办?

巴兹尔: 你会比现在幸福得多。这对于我俩都是最好的办法。我会为你做我能做的一切,你还可以把你母亲和你妹妹接来一起住。

詹妮: [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喊] 可是我爱你,巴兹尔。

巴兹尔: 你!哈,你折磨了我六个月,直到我忍无可忍。你把我生活中的每天都变成了压在我肩上的重担。你让我的人生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地狱。

詹妮: [一声长长的、惊恐又错愕的呻吟] 噢!

[两人站在那里,面对彼此,就在这时女仆范妮走了进来。

范妮: 是哈利韦尔先生。

[约翰走了进来。詹妮抓住他的手,重重地坐进一把椅子,对于接下来的谈话全都心不在焉;她两眼瞪视着前方,心乱神迷。巴兹尔则竭尽全力地想要表现得平静又自然。

巴兹尔: 哈罗,哪阵风把你吹到这片地界来了?

约翰: 你好啊,肯特太太?我刚刚在里士满吃早午餐来着,就想着不如趁回去的时候顺路过来坐一坐。这会儿正好是周六下午嘛,我想我应该能抓到你们的。

巴兹尔: 我们肯定是非常乐意见到你咯。 [约翰瞟了詹妮一眼,微微抬了抬眉毛] 可你只差一点点就抓不到我了,因为我正好得进一趟城。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走。

约翰: 没问题。

詹妮: 你要去哪儿,巴兹尔?

巴兹尔: 去大法官巷,去见我的业务代理。

詹妮: [狐疑地] 选在周六下午?哈,他肯定不在。

巴兹尔: 我和他约好了的。

[詹妮没有回应,但显然不信他的话。约翰有点尴尬,拼了命地想找话题。

约翰: 我过来的这一路上就在想啊,住在郊区该是一种多么田园牧歌的生活方式——小河流水,还有你自己的小花园。

巴兹尔: [讽刺的口吻] 还有河对岸那五十栋一模一样的小木屋组成的美丽风景。

约翰: 还有这里的静谧安宁也真是让人心醉。

巴兹尔: 啊,是的。只有牛奶车和手摇风琴来打破这片世外桃源的平和。果真是一派田园牧歌。

詹妮: 我觉得这是一片非常好的社区。这里的街坊邻居层次也都非常的高。

巴兹尔: 我这就去换衣服。 [看了眼手表] 四点十五分有班列车。

约翰: 好嘞,赶紧的。

[巴兹尔出了房间。詹妮立刻跳了起来,走向约翰。她完全乱了心思,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詹妮: 我能信任你吗?

约翰: 你什么意思?

[她直视他的眼睛,心里在打鼓,想要看清他究竟愿不愿意帮她。

詹妮: 你以前人挺好的。你从不会因为我是个吧女就瞧不起我。对我说我能信任你吧。约翰,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感觉我再不说话,就要憋疯了。

约翰: 这是怎么啦?

詹妮: 我要是问你事情,你会告诉我实话吗?

约翰: 当然。

詹妮: 你发誓?

约翰: 我发誓。

詹妮: [顿了一顿] 巴兹尔和默里太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约翰: [大吃一惊] 没有。当然没有。

詹妮: 你怎么知道?你确定吗?就算有,你也不肯告诉我的。你们都和我作对,因为我不是淑女……噢,我太可怜了。

[她试图忍住泪水,几乎要歇斯底里起来。约翰惊讶地瞪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詹妮: 你真是不知道我俩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说这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他说得对。

约翰: 我还以为你们琴瑟和谐呢。

詹妮: 噢,在你面前我们一直装样子的。他怕丢脸,不愿意让你知道他后悔娶了我。他想要分居。

约翰: 什么!

詹妮: [不耐烦地] 噢,别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你也不是大傻瓜,对不对?就在今天,就在你进门前,他刚刚摊牌的。我俩又吵嘴了。

约翰: 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詹妮: 天知道!

约翰: 这纯属瞎说。不过是一次小小的争吵,转眼就过去了。这种事情你总会遇到的。

詹妮: 不,不。不是的,不是的。他不爱我。他爱上了你的妻姐。

约翰: 不可能。

詹妮: 他一直去她那里。上周他就去了两回,上上周也去了两回。

约翰: 你怎么知道的?

詹妮: 我跟踪他了。

约翰: 你在大街上跟踪他,詹妮?

詹妮: [桀骜不驯地] 是的。要是他觉得我不够淑女,那我也就用不着在这件事情上装淑女了。这下你震惊了,对吧?

约翰: 我不想对你妄加评判,詹妮。

詹妮: 我还偷看了他的信——因为我想知道他在干啥。我用蒸汽熏开了一封,被他看到了,他一声都没吭。

约翰: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詹妮: 因为我要是不能找出真相,我就活不下去了。我觉得那是默里太太的笔迹。

约翰: 那封信是她的吗?

詹妮: 不是。那是一份煤商寄来的账单。他瞅着那信封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有多么地瞧不上我——我没有把封口再利落地粘好。我还看到他露出了微笑,因为这时他也发现了那只是一份账单。

约翰: 说真的,我认为你没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子吃醋。

詹妮: 噢,你不知道。上周二他在她那儿吃的饭,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模样。他心神不宁得简直一刻都坐不住。他每分钟都要看一眼手表。他真的是激动得两眼放光,我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

约翰: 这不可能。

詹妮: 他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他娶我,只是因为他自认为这是他的职责。再后来,宝宝死了——他又觉得是我让他掉进了陷阱。

约翰: 他没有这么说过。

詹妮: 没错。他什么都不说——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 [激动地两手交握] 噢,你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会一连几天一个字都不说,只要我不问他话。那样的沉默简直要把我逼疯了。要是他骂我,我反倒不介意了。我宁可他动手打我,也好过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约翰: [打出一个无助的手势] 我深感遗憾。

詹妮: 哦,别怜悯我,你可别来凑这个热闹。我得到的怜悯已经够多的了。我不需要。巴兹尔就是出于怜悯才娶的我。哦,真希望他当初没有这么做。我消受不起这样的不幸。

约翰: [凝重地] 你知道的,詹妮,他是个正人君子。

詹妮: 哦,我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我只希望他能少一丁点正气。在婚姻生活中,你不需要太多的高尚情操。情操没有用……噢,为什么我就不能爱上一个和我同阶层的男人呢?那样我会幸福得多。以前我还挺骄傲的,因为巴兹尔不是小职员,不在伦敦城里讨生计。他说得对,我俩永远都不会幸福的。

约翰: [试图安抚她] 噢,会的,你们会的。你千万不要把这些事情太当真。

詹妮: 这不只是昨天的事情,或是今天的事情,或是明天的事情。我是改变不了自己的。他娶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什么淑女。我爸爸当年一星期只挣两先令十便士,却要拉扯大五个孩子。你没法儿指望一个男人靠着这么点收入就把女儿送进布赖顿的寄宿学校,最后再送到巴黎去镀金……每当我的言行举止不淑女的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吭——但嘴噘得老高,眼睛看着我……后来我实在是气疯了,就会故意做出些举动来刺激他。有时候我会怎么庸俗怎么来。伦敦城里的酒吧可是学这种东西的好地方,我也再清楚不过什么样的话能让巴兹尔噘嘴了。我有时候就是想报复他一下,我也非常清楚他的弱点在哪里,哪里打他最痛。 [发出一声轻蔑的大笑] 每当我吃相难看,或是管一个男人叫阿强的时候,你真该看看他那副表情!

约翰: [冷冷地] 这便打开了无数扇通向婚姻不幸的大门。

詹妮: 哦,我知道这样做对他不公平,可我真是气糊涂了。我没法儿永远保持端庄。有时候我控制不住地要爆发出来。我感觉我必须要放飞自我。

约翰: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分居呢?

詹妮: 因为我爱他。哦,约翰,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让他开心。我愿意献出生命,如果他想要。噢,这种感觉我说不出来,但我一想到他,我的心就像着了火一样,有时候我都喘不上气来。我永远也没法儿让他明白,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试图让他爱我,结果却让他恨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呢?哎,要是他明白,那该有多好,那样他肯定就不会后悔娶了我。我感觉——我感觉我的心里面装满了音乐,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堵着,怎么也倒不出来。

约翰: 他说分居的时候,你觉得他是认真的吗?

詹妮: 他一直闷不作声地在想这件事。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在想心事。噢,约翰,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宁可去死。要是他离开我,我发誓我会自杀的。

约翰: [来回踱步] 真希望我能帮上你。可我看不出我能为你做什么。

詹妮: 噢,你能的,有一件事你能做。找你的妻姐谈一谈。请她对我开恩吧。也许她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告诉她,我爱他……不过你得当心点。当心巴兹尔。要是他知道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就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

[巴兹尔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礼服大衣,手里拿了一顶大礼帽。

巴兹尔: 我准备好了。我们应该刚好能赶上这趟火车。

约翰: 好吧。再见了,肯特太太。

詹妮: [两眼紧盯着巴兹尔] 再见。

[两个男人出去了。詹妮冲向门口,冲着门外呼喊。

詹妮: 巴兹尔,稍等一下,巴兹尔!

[巴兹尔出现在门口。

詹妮: 你真的是要去大法官巷?

[巴兹尔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也不答话,顾自又出去了。

詹妮: [孤身一人] 哦,好吧,那我就要亲眼一见了。 [呼唤女仆] 范妮!……把我的帽子和夹克拿来。赶快! [她奔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巴兹尔和约翰渐行渐远。范妮拿着衣物现身了,詹妮匆匆忙忙地穿戴上身]

詹妮: [一面在范妮的帮助下穿戴] 现在几点?

范妮: [抬头看了眼挂钟] 四点零五。

詹妮: 我想我能赶上的。他说过是四点十五的车。

范妮: 你还回来喝茶吗,太太?

詹妮: 我不知道。 [她奔向门口,冲了出去]

第二幕终 dg4L16t8pkcl4YAf/LyZHFHj1Sx2/AikYvYfGxM1OUX6mneCdkBEmZjTGaEZp/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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