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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场景同第一幕。卡里索海军上将在扶手椅里睡觉,脸上蒙着一块手帕。罗茜坐在一张祖父椅上,杰拉德趴在椅背上。

罗茜: 我爸爸完全就是个可亲可爱的监护人,对吗?

[上将打着呼噜。

杰拉德: 完全就是。

[二人停顿了一下。

罗茜: 杰拉德,在过去十五分钟里,我已经开了十五个话题。

杰拉德: [微笑着] 你有吗?

罗茜: 你总是认同我的观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又要绞尽脑汁想下一个话题了。

杰拉德: 你说的一切都既英明又合理。我当然会认同。

罗茜: 我想知道十年后你是否还会认为我说的话既英明又合理。

杰拉德: 我很确定我会的。

罗茜: 哎呀,这样下去,恐怕我们之间就不可能产生妙趣横生的对话了。

杰拉德: 做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至于那些想抖机灵的人,就随他们去吧。

罗茜: 哦,别这么说。当男人陷入恋爱,他会立即把《十诫》当基座,两手叉腰站在上面;而当女人陷入恋爱,她才不管《十诫》里要求的“可”或“不可”呢。

杰拉德: 当女人陷入恋爱,她会把自己的心脏放在显微镜玻片上,观察它如何跳动;而当男人陷入恋爱,什么科学、哲学,还有那其他一切,你以为他会在乎吗?!

罗茜: 当男人陷入恋爱,他只会写十四行诗献给月亮;而当女人陷入恋爱,她依然能为他准备晚餐和为自己织补袜子。

杰拉德: 我真希望你的观察力没有这样整个儿地盖过我!

[罗茜扬起脸,杰拉德亲吻她的嘴唇。

罗茜: 我慢慢开始发现你的好了。

杰拉德: 不管怎么说,这一点还是挺令人欣慰的。

罗茜: 但你实在不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演讲家。

杰拉德: 你有没有见过恋人们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连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

罗茜: 为什么这么问?

杰拉德: 因为过去我总以为他们一定是彼此厌倦到快哭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们其实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罗茜: 你必定会保护我,所以,我想我也会照顾你。

杰拉德: 我在圣三一学院上学的时候,在都柏林——

罗茜: [打断他] 你上的是圣三一学院?我一直以为你上的是牛津。

杰拉德: 我没上过牛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罗茜: 就因为我身边人上的都是莫德林学院。

杰拉德: 没错。

罗茜: 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今后能有个儿子,他也要去那里上学。

[上将一下子惊醒,扯下盖在脸上的手帕。但没人注意到他。他目瞪口呆,惊讶地听着这场对话。过了一会儿,弗雷德里克夫人进屋。她微笑地站着,听他们讲话。

杰拉德: 亲爱的,你知道我不喜欢以任何方式阻挠你,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我儿子和我一样去都柏林上学。

罗茜: 我很抱歉,杰拉德,但这个男孩必须被培养成绅士。

杰拉德: 这一点我很赞成,但他首先是个爱尔兰人,所以他就应该在爱尔兰接受教育。

罗茜: 亲爱的杰拉德,在这些因素中,母亲的爱当然是最安全的引导。

杰拉德: 亲爱的罗茜,但父亲的智慧永远最可靠。

弗雷德里克夫人: 抱歉打断你们,不过——你俩现在谈论这些,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上将: [突然出声] 两个年轻人还没结婚,就已经谈起这些来了,你这辈子见过这种事情吗?

罗茜: 亲爱的爸爸,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上将: 在我的青年时代,年轻小姐们从来不会谈到这种事。

弗雷德里克夫人: 好了,我认为了解一点博物学的基本常识不会带来什么坏处。对于“无知即美德”的说法,我可不敢苟同。我也不太确定傻白甜是否更有可能成为贤妻良母。

上将: 我很老派,弗雷德里克夫人;我所理解的淑女应该是那种一旦听到某些话题就会晕倒的人。晕倒,夫人,晕倒。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她们总这样。

罗茜: 你听我说,爸爸,每当我想要某个东西而你又不肯给我的时候,我就会拼命想晕倒,但从来没有成功过,所以我确信我不会晕倒。

上将: 关于你们的儿子应该上哪所大学这种蠢问题,你们似乎忘了我有权要求你们征询我的意见。

杰拉德: 亲爱的上将,我看不出来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上将: 在我们继续往下谈之前,我想让你知道,在罗茜出生那天,我就已经决定了她儿子要上剑桥。

罗茜: 我亲爱的爸爸,在为我们的儿子选择福祉这件事上,我认为杰拉德和我无疑是最佳决断人。

上将: 这男孩必须工作,罗茜,我不能有个一无所长的孙子。

杰拉德: 当然。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他应该去都柏林。

罗茜: 对他而言,掌握真正的礼仪才是最重要的。牛津就算别的什么都不教,礼仪还是教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可你们不觉得最好等上二十年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吗?

上将: 有些问题必须当即解决,弗雷德里克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也知道,如今的年轻人都相当独立。我不知道二十年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杰拉德: 这个男孩要学的第一件事情是服从。

罗茜: 当然。没有什么比不听话的小孩更讨厌的了。

上将: 我见不得我孙子胆敢违抗我的旨意。

弗雷德里克夫人: 看来你们统一意见了,那就这么定了。我是来通知你们马车已经备好了。

上将: 去戴上你的帽子,罗茜。 [朝着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恐怕不行。再见。

上将: 过会儿见。

[上将与罗茜离开屋子。

杰拉德: 你这辈子见过有谁像罗茜这么讨人喜欢的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大笑] 只有在我照镜子的时候。

杰拉德: 亲爱的伊丽莎白,你多自恋啊!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很幸福,我的杰拉德。

杰拉德: 克服了一切困难,真让人欣慰。我本来以为永远都无法如愿以偿了。你真是个大好人,伊丽莎白。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也真心觉得我太好了。

杰拉德: 你发誓要将一切安排妥当,给了我一种坚若磐石的踏实感。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说了我会竭尽全力的,对吧?我告诉过你别担心。

杰拉德: [突然掉过头来] 还没完全搞定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没有,而且糟糕到了极点。我知道科恩就住在这里,我原以为有办法让他把赊账单再延期几天。

杰拉德: 他没答应?

弗雷德里克夫人: 赊账单已经不属于他了。

杰拉德: [吓了一跳] 什么?

弗雷德里克夫人: 已经被转手了,他发誓说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赊账单此刻在谁的名下。

杰拉德: 可谁会干这种蠢事呢?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不知道,最麻烦的就在这里。本来已经够糟糕的了,但对于科恩可能使出的最卑劣的手段,我至少心里还有点数,然而现在……不可能是帕拉丁。

杰拉德: 那就是蒙特格米利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今天要见他。

杰拉德: 你打算跟他说什么?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不知道。我很怕他。

杰拉德: 听我说,亲爱的,万一出现了最坏的情况……

弗雷德里克夫人: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跟罗茜结婚。我对你发誓。

[帕拉丁·福尔德斯现身。

福尔德斯: 我能进来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这里是公共房间。我想我们没办法把你拦在外面。

杰拉德: 我正要出去散个步。

弗雷德里克夫人: 去吧。

[杰拉德离开屋子。

福尔德斯: 怎么样?事情进展如何?

弗雷德里克夫人: 非常顺利,谢谢。

福尔德斯: 我让查理跟他母亲待在一起。我希望你能割舍他几个小时。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跟他说过了,他今天下午必须跟他母亲在一起。我不允许他忽视自己应尽的孝道。

福尔德斯: 啊!……今天早上,我见到迪克·科恩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赶紧说] 真的?

福尔德斯: 看来你挺感兴趣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一点也不,我为什么要感兴趣?

福尔德斯: [微笑着] 他是个善良的小男人,对吧?

弗雷德里克夫人: [好脾气地] 我真希望能有个东西用来砸你。

福尔德斯: [大笑一声] 这么说吧,我没能把那该死的赊账单搞到手,我动作太慢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试过了?

福尔德斯: 哦——是的,我想查理应该有兴趣知道你多么需要跟他结婚。

弗雷德里克夫人: 那到底是谁拿去了?

福尔德斯: 我不知道,但那些赊账单肯定搞得你很不舒服。三千五百镑,嗯?

弗雷德里克夫人: 别一下子都说出来。听起来太多了。

福尔德斯: 你不想用米尔斯通的那些信件换取七千英镑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大笑] 不想。

福尔德斯: 啊……顺便问一句,你不会介意我把你——跟我的关系全都告诉查理吧?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为什么要介意?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

福尔德斯: 多谢。你的批准对我很有用。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查理很有幽默感。

福尔德斯: 如果你要开始刁难我,那我走了。 [他停了下来] 我说,你就这么确定没有别的什么会对你造成不利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大笑] 非常确定,谢谢。

福尔德斯: 我妹妹今天兴高采烈的。贝林汉事件处理得怎么样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仅仅是一桩丑闻,我的朋友。

福尔德斯: 好吧,那你小心点。她是个女人,会不择手段。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奇怪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福尔德斯: 为了我们往日的时光,亲爱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变得多愁善感了,帕拉丁。这是上帝在一个愤世嫉俗者上了年纪后对他施加的惩罚。

福尔德斯: 也许吧,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次——

弗雷德里克夫人: [打断他] 我亲爱的朋友,别再重提我不堪回首的过往。

福尔德斯: 我想我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绝情的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就让我们承认了吧,我背负着太阳底下的一切罪恶,已经无药可救了。

[一位侍者进屋。

侍者: 夫人,克劳德太太求见。

弗雷德里克夫人: 哦,是我的裁缝。

福尔德斯: 又一张赊账单?

弗雷德里克夫人: 这是蒙特卡洛最差劲的一点。人们在这里遇见的债主就跟在邦德街上一样多。说我正忙着,让她等一会儿。

侍者: 克劳德太太说她会一直等到夫人您有空。

福尔德斯: 你这样做可不对。还不上人家的钱,就应该永远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把她带进来吧。

侍者: 遵命,夫人。

[侍者退下。

福尔德斯: 数目巨大?

弗雷德里克夫人: 哦,不,才七百英镑。

福尔德斯: 上帝啊。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亲爱的朋友,人要衣装。我总不能披着无花果叶子到处走来走去吧。

福尔德斯: 但可以穿着简朴。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就是这样做的。这就是为什么花了这么多钱。

福尔德斯: 你这人铺张浪费到了极点。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没有。生存所必需的粗茶淡饭就已经让我满意了。

福尔德斯: 你有个女仆。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当然得有个女仆,因为我不会穿衣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福尔德斯: 你还有个脚夫。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一直有个脚夫。而且我母亲也一直有个脚夫。离开他我一天也活不了。

福尔德斯: 他都为你做了些什么?

弗雷德里克夫人: 他给我的生意对象带来信心。

福尔德斯: 你还占据了这家旅馆最好的套房。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的人生一团乱麻。如果还没有好房间,我会非常焦虑的。

福尔德斯: 如果上面那些你还嫌不够,那你还在牌桌上挥霍钱财。

弗雷德里克夫人: 等你跟我一样一贫如洗,就会发现多几个或少几个路易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福尔德斯: [大笑] 你真是本性难移啊。

弗雷德里克夫人: 这真不是我的错。我也努力想节俭,可钱还是像流水一样从我指缝里溜走了。我控制不了。

福尔德斯: 你需要一个有理智的男人来照顾你。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需要一个很富有的男人来照顾我。

福尔德斯: 如果你是我太太,我会登报声明不对你的债务负责。

弗雷德里克夫人: 如果你是我丈夫,我会立即在你的声明下面声明我不对你的行为负责。

福尔德斯: 我奇怪你为什么这样不计后果。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丈夫在世的时候,我的生活非常不幸。后来,当我开始对幸福有了一丝期待,我的儿子却死了。自那以后,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用尽一切手段麻痹自己。我挥霍金钱,就跟其他女人吸食吗啡一个道理——如此而已。

福尔德斯: 你依然是我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头脑混乱但心地善良的贝特茜。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是现在唯一还会叫我贝特茜的人。对其他人而言,我只是伊丽莎白。

福尔德斯: 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应付这个裁缝?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不知道。我总是仰赖瞬间的灵感。

福尔德斯: 她不会大动干戈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哦,不会,我会对她很好。

福尔德斯: 我也这么想。但她会不会刁难你呢?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不懂我跟债主的相处之道。

福尔德斯: 我懂,反正就是不给钱。

弗雷德里克夫人: 是吗?我跟你打赌一百个路易,我会付她钱,但她不会收的。

福尔德斯: 赌就赌。

弗雷德里克夫人: 她来了。

[克劳德太太由侍者领进屋。她身材丰润,举止斯文,衣着相当华丽,说话带有伦敦东区口音。她板着脸孔,下定决心要大闹一场,浑身上下散发着尖酸刻薄的气味。

侍者: 克劳德太太来了。

[侍者退下,弗雷德里克夫人热情地迎上前,拉起她的双手。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这个天底下最好的女人。见到你真是意外之喜。

克劳德太太: [挺直腰板] 我碰巧听说夫人您正在蒙特卡洛。

弗雷德里克夫人: 所以你就立即来找我了。你可真好。我正想见你呢!

克劳德太太: [意味深长地] 很高兴听您这么说,夫人,我必须承认。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真是太可爱了。这就是身在蒙特卡洛的好处之一,你可以见到所有的朋友。你认识福尔德斯先生吗?这是克劳德太太,她是一位艺术家,亲爱的帕拉丁,她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克劳德太太: [面无表情地] 我很高兴夫人您这么想。

福尔德斯: 幸会。

弗雷德里克夫人: 就比如说这条晚礼服吧,看看,看看,看看。亲爱的,这裙子上蕴藏着天赋。它的垂坠感体现了我的个性。仔细观察一下这满满的细节,彰显我那些讨人喜爱的品质,让我在社交场上光彩照人,而底部的褶边又使人联想到我的一些小怪僻——你很难称之为缺点——为我的性格平添了几分优雅和趣味。还有荷叶边。帕拉丁,我求你仔细看看。要是能设计出这种荷叶边,我连输掉滑铁卢战役也无所谓。

克劳德太太: 夫人您过奖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一点也没有,一点也没有。你还记得那条玫瑰色雪纺裙吗?前两天我穿着它的时候,大公夫人走过来对我连声说道:“天哪,天哪。”我感觉她要晕倒了。她恢复过来后,亲了亲我两边的脸颊,说:“弗雷德里克夫人,你的裁缝贵如黄金。”你也听见她这么说了,对吗,帕拉丁?

福尔德斯: 你忘了,我昨天晚上才到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没错,我犯傻了。听说你来蒙特卡洛,她肯定会高兴死的。我要婉转地告诉她。

克劳德太太: [不为所动] 很抱歉,我要打断您一下,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对了,你想聊点什么?你要是没来探望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克劳德太太: 我想跟您谈上几句,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哦,但我希望我们能谈上好几句。你把汽车开来了吗?

克劳德太太: 是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妙极了。这样你就可以每天开车带我兜风了。我希望你能住上几天。

克劳德太太: 那得看情况,弗雷德里克夫人,我在这里还有点小生意要处理。

弗雷德里克夫人: 那我给你个忠告——别赌博。

克劳德太太: 哦,不,夫人,我在我自己的生意里已经赌得够多了。我从不知道我的顾客哪天才会付账——如果他们还打算付的话。

弗雷德里克夫人: [略吃一惊] 哈哈哈。

福尔德斯: [一阵放声大笑] 嚯嚯嚯。

弗雷德里克夫人: 她是不是很聪明?这一点我也要告诉大公夫人。她真是太迷人了。哈哈哈哈。那位亲爱的大公夫人,你知道,她喜欢听笑话。你真的一定要见见她。你能来一起吃午餐吗?我想你们一定会一见如故。

克劳德太太: [变得快活些] 您真是太好了,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亲爱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了。数数我们现在都有谁了?有你、我和大公夫人。我还要去问问米尔斯通老爷。

克劳德太太: 您是指米尔斯通侯爵,弗雷德里克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没错,还有福尔德斯先生,他的舅舅。

克劳德太太: 抱歉,您是帕拉丁·福尔德斯先生?

福尔德斯: [鞠躬] 在下正是,随时为您效劳,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很高兴认识您,福尔德斯先生。 [嬉皮笑脸地] 我一直听说您十恶不赦。

福尔德斯: 夫人,您这话令我大惑不解。

克劳德太太: 相信我,福尔德斯先生,乐得费神穿衣打扮的人,绝非那些嫁给圣人的女士。

弗雷德里克夫人: 现在我们还缺一位男士。要不要问问我弟弟——你知道杰拉德·欧马拉爵士吗?或者问问多尼雅尼亲王?我觉得应该问问亲王。我保证你会喜欢他的。多么英俊的男人啊!这样就有六个人了。

克劳德太太: 您真是太好了,弗雷德里克夫人,但是——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女人,您知道。

弗雷德里克夫人: 做生意的女人?你怎么能说这种胡话呢?你是个艺术家——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我亲爱的。艺术家就应该见国王。

克劳德太太: 好吧,让我的客人穿着我在皇家艺术学院的画作上看到的那种晚礼服,确实会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我不否认这一点。

弗雷德里克夫人: 这不就解决了,克劳德太太?——哦,我可以叫你艾达吗?

克劳德太太: 哦,弗雷德里克夫人,这会让我受宠若惊。可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因为你前两天刚写了一封信给我。

克劳德太太: 有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而且是一封怒气冲冲的信。

克劳德太太: [感到抱歉] 哦,但是,弗雷德里克夫人,那只是公事公办。我已经记不清我用了哪些措辞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打断她,好像恍然大悟] 艾达!我知道了,你今天过来是来找我催债的。

克劳德太太: 哦,不是的,夫人,我跟您发誓。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是的,我知道你是的。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你这样做可真不好。我还以为你是以朋友身份登门的。

克劳德太太: 我是的,弗雷德里克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不,你想找我催债。我对你很失望。我还以为只要我从你那儿买了所有那些东西,你就不会再这样对待我了。

克劳德太太: 我向您保证,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别再说了。你来是问我要支票的。我会给你的。

克劳德太太: 不,弗雷德里克夫人,我不会收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具体金额是多少,克劳德太太?

克劳德太太: 我——我不记得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七百五十英镑,十七先令,九便士。瞧,我还记得。你来拿支票,那我就给你支票。

[她坐下拿起一支笔。

克劳德太太: 好了,弗雷德里克夫人,在我看来,这是最不友好的举动,像是把我当成二等公民。

弗雷德里克夫人: 抱歉,但你早就应该想到的。我现在手头没有支票;真烦人啊。

克劳德太太: 哦,没关系,弗雷德里克夫人,我向你发誓,我压根儿没有想起过这件事。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该怎么办?

福尔德斯: 你可以写在一张纸上。

弗雷德里克夫人: [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 禽兽! [大声地] 我当然可以。我没有想到。 [她拿起一张纸] 可我去哪里找印花税票?

福尔德斯: [乐不可支地] 我刚巧随身带了一张。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蒙特卡洛带着英国的印花税票。

福尔德斯: [递给她一张] 因为一张一便士的印花税票有时候可以为你节省一百路易。

弗雷德里克夫人: [讥讽地] 非常感谢。把我的银行名写在最上面,对吗?向克劳德太太支付……

克劳德太太: 算了,这样不好,弗雷德里克夫人,我不会要的。毕竟我还要顾及自尊。

弗雷德里克夫人: 太晚了。

克劳德太太: [微微抽泣] 不,不,弗雷德里克夫人,别对我太严厉了。看在都是女人的分上,我请求您的原谅。我是来催债的,但是——好了,现在我不想要钱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耐心地抬头望着] 好吧,好吧。 [她又看了看支票] 就如你所愿吧。算了。 [她撕碎支票]

克劳德太太: 哦,谢谢,弗雷德里克夫人。对我来说,这真帮了我大忙了。我现在真得走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得走了?好吧,再见。帕拉丁,送克劳德太太上她的车。艾达!

[她亲吻克劳德太太的脸颊。

克劳德太太: [一边走着] 很高兴见到您。

[帕拉丁伸出手臂,让克劳德太太挽着一起走出屋子。弗雷德里克夫人走向窗边,站在椅子上,挥舞着手帕。就在此时,蒙特格米利上尉进屋。

蒙特格米利上尉: 您好。

弗雷德里克夫人: [从椅子上下来] 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找你呢。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能坐下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当然。我有一两件事情要跟你谈谈。

蒙特格米利上尉: 什么事?

弗雷德里克夫人: 首先感谢你对杰拉德的仁慈。我昨晚还不知道他欠了你一大笔钱。

蒙特格米利上尉: 一笔小钱而已。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肯定是太有钱了,才会把九百英镑称作一笔小钱。

蒙特格米利上尉: 是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笑了一声] 另外还要感谢你给了他充裕的时间。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告诉杰拉德他可以等到明天再还。

弗雷德里克夫人: 显然,他想尽快与你解决这件事情。

蒙特格米利上尉: [压低声音地]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赌债会被认为是一种君子协定。

弗雷德里克夫人: [坚定地看着他] 当然我明白,如果你决定催债,而杰拉德又还不出来——那他就得被迫提交辞呈。

蒙特格米利上尉: [轻描淡写地] 你应该很清楚我无意带来这样的灾祸。顺便问一句,关于我俩昨晚谈到的话题,你有没有再考虑过?

弗雷德里克夫人: 没有。

蒙特格米利上尉: 你要是够聪明,就该考虑考虑。

弗雷德里克夫人: 亲爱的蒙特格米利上尉,不能因为我弟弟愚蠢到在扑克桌上输了超出他能力范围的钱,你就指望我嫁给你。

蒙特格米利上尉: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父亲是个放债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相信这一行有利可图。

蒙特格米利上尉: 他也这么认为。他是个波兰犹太人,名叫阿隆·莱维兹基。他刚到这个国家时身上只有三先令。他借了半个克朗 给他的一个朋友,条件是三天后得还他七先令六便士。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不擅长数字,不过这利率听起来就很高。

蒙特格米利上尉: 是很高。那是我父亲的一项专长。他从这些不起眼的小买卖做起,后来生意发展到惊人的地步。他去世时留给我的东西包括“蒙特格米利”这个伟大家族的姓氏和徽章,以及一百多万的财产。

弗雷德里克夫人: 这是节俭、勤劳和好运气三者叠加的结果。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父亲实现了他的所有野心,除了一个:他朝思暮想,希望能够进入上流阶级,但一直没能实现。他的临终遗愿是我能涉足那些社交圈,而他与社交圈唯一的交集只是……

弗雷德里克夫人: 只是钱庄的柜台?

蒙特格米利上尉: 没错。我可怜的父亲在这种事情上有点无知。在他看来,这个老爷跟那个老爷是一样的。他以为侯爵好过伯爵,而子爵又好过男爵。他永远不明白,比起那一大堆绶带伯爵 ,一个身无分文的爱尔兰准男爵反而能进入更好的社交圈。

弗雷德里克夫人: 为什么要提起这些?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想跟你解释为什么昨晚我会鼓起勇气向你求婚。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但是你肯定也认识其他一些很不错的人。我前两天看见你跟一位城里爵士的遗孀共进午餐。

蒙特格米利上尉: 许多非常优秀的人都喜欢邀请我与他们一同进餐。但我心里很清楚,他们并非真正的头等货。有些你早已习以为常的大户人家,我却至今依然无法涉足。我才不会满足于那些三等伯爵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贵妇呢。

弗雷德里克夫人: 请原谅我的直白。但是——这样看来,你岂不是个势利鬼?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父亲,阿隆·莱维兹基,娶了一个英国女人,因此我具有英国人的一切美德。

弗雷德里克夫人: 即便你成为我的丈夫,我也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接纳你。

蒙特格米利上尉: 他们一开始是会挤眉弄眼,但之后就会完全接纳我。等到我邀请他们去了英国最好的狩猎场,他们就会得出结论:与我相处非常愉快。

弗雷德里克夫人: [依然非常兴致勃勃] 你的求婚像极了谈生意,可在我看来毫无吸引力,因为,你看,我并不是个做生意的女人。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只是想请你遵照社交界的要求,承担起妻子的职责。凭良心说,这已经够少的了。我希望你能招待我的各方宾客,对我毕恭毕敬——至少在公众场合,陪我前往人们会前往的各种地方。除此以外,我会给你全部的自由。你会发现我慷慨而又细心,正如你所愿。

弗雷德里克夫人: 蒙特格米利上尉,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里有多少是认真的。但是,就提出这类建议而言,你肯定没有选对正确的时机。眼下,我弟弟欠了你一笔巨款,你一旦计较起来,对他稍加苛责,就能把他给毁了。

蒙特格米利上尉: 那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是想说……?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就跟你明说吧。要不是想借此赢得你的感激,我才不会允许杰拉德输掉这么多他根本还不上的钱呢。

弗雷德里克夫人: [赶紧不耐烦地] 杰拉德明天就会把他欠你的每一分钱都还上。

蒙特格米利上尉: [态度和蔼地] 你认为他能从哪儿弄到钱?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确信我自己还能想点办法。

蒙特格米利上尉: 你今天上午已经试过各种办法了,而且毫无成效,不是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大吃一惊] 什么?

蒙特格米利上尉: 你难道忘了你自己也有几笔杂七杂八的费用明天就要到期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告诉过你,我做事要做就做到底。你去找过迪克·科恩,他却告诉你他已经把赊账单转让掉了。你难道猜不出来谁会是那个唯一有那么一丁点兴趣接手这些赊账单的人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

蒙特格米利上尉: 没错。

弗雷德里克夫人: 哦,上帝。

蒙特格米利上尉: 好了,好了,别为此担心了。没什么好紧张的。我是个很正派的伙计——如果你刚才当场接受我,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赊账单在我手上。再仔细考虑一下。我敢保证,我们会相处融洽的。我能给你提供你最需要的东西——钱和自由,你都可以肆意挥霍;而你能给我一个有保障的稳固地位——这是我的父亲心心念念的东西。

弗雷德里克夫人: 如果我不接受,你就会让我破产,并且毁掉杰拉德,对吗?

蒙特格米利上尉: 我拒绝考虑这种令人不快的选项。

弗雷德里克夫人: 哦!我不能,我不能。

蒙特格米利上尉: [大笑] 但你必须,你必须。我什么时候来问你要答复?明天?我会在口袋里揣着你的赊账单和杰拉德的欠条,到时候将由你亲手烧掉它们。再见。

[蒙特格米利上尉亲吻弗雷德里克夫人的手,然后离开屋子。弗雷德里克夫人依然瞪着前方。米尔斯通进屋,身后跟着米尔斯通夫人和帕拉丁。

米尔斯通: [急切地走向她] 嗨!你这是怎么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笑了笑] 我刚把你赶走,这才过了两小时。

米尔斯通: 抱歉我让你觉得无聊透顶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别傻了。你知道你不会的。

米尔斯通: 你现在要去哪儿?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头很痛。我想去躺着。

米尔斯通: 我太难过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离开屋子。米尔斯通焦虑地望着她的背影,朝门口走了一步。

米尔斯通夫人: [严厉地] 你要去哪儿,查理?

米尔斯通: 我还没问弗雷德里克夫人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米尔斯通夫人: 上帝啊,旅馆里有这么多侍者可以为她提供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米尔斯通: 你觉得带她坐车兜风能不能让她舒服些?

米尔斯通夫人: [无法控制自己] 哦,我真受不了你。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滑稽可笑的热恋。

帕拉丁: 稳住,老姑娘,稳住。

米尔斯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妈妈?

米尔斯通夫人: 我猜你不会否认你正在和那个女人恋爱。

米尔斯通: [脸色变得苍白] 能否请你称她为弗雷德里克夫人?

米尔斯通夫人: 我已经受够你了,查理。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米尔斯通: 我不想粗鲁地对待你,妈妈,但我认为这是我的私事,你没有权利过问。

福尔德斯: 如果你们想讨论这件事,只有不发脾气,才能达成谅解。

米尔斯通: 我没什么想讨论的。

米尔斯通夫人: 别装模作样了,查理。你上午、下午连同晚上都和弗雷德里克夫人在一起。她从来不肯离开酒店一码远,而你总跟在她身后飞来飞去,用你荒唐可笑的关心,反反复复地打扰她。

福尔德斯: [不动声色地] 我们的亲人总是为我们献上如此迷人的坦诚。就像一面讨厌的镜子,总能让你看到你长歪的鼻子和轻微的斜眼。

米尔斯通夫人: [朝着米尔斯通] 我完全有权利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结果会怎样。

米尔斯通: 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福尔德斯: 这个勾起我们好奇心的问题实际上问的是:你打算向弗雷德里克夫人求婚吗?

米尔斯通: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太过无礼。

福尔德斯: 行了,行了,我的孩子,你还太年轻,当不了严父。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最好坦白交代,不是吗?毕竟,我和你母亲最关心的就是你的福祉。

米尔斯通夫人: [哀求道] 查理!

米尔斯通: 我当然想跟她求婚,只要我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但我很害怕她会拒绝我,到时候也许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米尔斯通夫人: 这孩子显然是疯了。

米尔斯通: 如果她把我撵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情愿一直处在这种可怕的不确定中,也不要永远丧失希望。

福尔德斯: 上帝啊,你可真糊涂,我的年轻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米尔斯通夫人: [轻轻一笑] 不得不说这真让我觉得好笑,弗雷德里克夫人居然让我的哥哥和儿子相继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们各自的热情相隔了好几年。

米尔斯通: 弗雷德里克夫人已经告诉过我那件事了。

福尔德斯: 以她作为女性常见的鲁莽。

米尔斯通: 听说当时她很不幸福,而你,不知道出于哪种古怪的趣味,居然向她求爱。

福尔德斯: 你最好别来告诫我,亲爱的孩子。这会让我想起你已故的父亲。

米尔斯通: 最后她答应跟你走。你们打算在滑铁卢车站碰头。

福尔德斯: 那真是一个通风良好、适合用来幽会的地方啊!

米尔斯通: 火车九点发车,你们打算接着坐船去盎格鲁-诺曼底群岛。

福尔德斯: 弗雷德里克夫人的记忆力真是惊人。我记得我曾经希望海面能够风平浪静。

米尔斯通: 然而,就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她瞥了一眼时钟。每天到了这个时间点,她的孩子就会下楼来吃早餐,还要找妈妈。你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已经跳出了车厢。火车开动了,你已经没法儿下车,于是你被带去了韦茅斯——独自一人。

米尔斯通夫人: 当时你肯定觉得自己蠢透了,帕拉丁。

福尔德斯: 是的,但你也不用再反复强调了。

米尔斯通夫人: 你有没有想过,查理,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配不上你的爱?

米尔斯通: 但是,亲爱的妈妈,你以为她喜欢我舅舅?

福尔德斯: 你这该死的是什么意思?

米尔斯通: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爱你,她还会犹豫要不要跟你走?你对她就那么不了解?她之所以想到她的孩子,不过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你。

福尔德斯: [愤怒地] 对这件事你根本一无所知,你这个放肆无礼的小毛孩!

米尔斯通夫人: 亲爱的帕拉丁,弗雷德里克夫人爱不爱你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福尔德斯: [冷静下来] 当然,一点也不要紧。

米尔斯通夫人: 你肯定是把“受伤的虚荣心”错当成了“心碎”。

福尔德斯: [讥讽地] 亲爱的,有时候你说的话向我解释了为什么我的姐夫常常放弃自己家的火炉,宁愿跑去埃克塞特会堂的讲台。

米尔斯通夫人: 还有一件事你也许有兴趣听一听,那就是我已经充分注意到了弗雷德里克夫人的经济困境。我知道她有两张赊账单明天到期。

福尔德斯: 她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

米尔斯通: 我请求她让我借她点钱,但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你们看,她对我根本没有任何隐瞒。

米尔斯通夫人: 亲爱的查理,“避重就轻”是一套很老的伎俩了。

米尔斯通: 这是什么意思,妈妈?

米尔斯通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没有告诉过你她和贝林汉的事情吧?

米尔斯通: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

米尔斯通夫人: 你当然应该知道,你想要娶的这个女人只是勉强逃脱了离婚法庭的制裁。

米尔斯通: 我不信,妈妈。

福尔德斯: 孩子,别忘了你正在和你尊敬的长辈说话。

米尔斯通: 但我母亲正在恶意诽谤——我最好的朋友,这让我很难过。

米尔斯通夫人: 你完全可以肯定,我是不会说毫无根据的话的。

米尔斯通: 我不想听任何弗雷德里克夫人的坏话。

米尔斯通夫人: 但你必须听。

米尔斯通: 你完全不在乎给我造成巨大的痛苦吗?

米尔斯通夫人: 我不能允许你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米尔斯通: 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

福尔德斯: 我也不喜欢这样,但你最好还是一口气把最坏的都听完,可以吗?

米尔斯通: 可以。但如果我母亲坚持要说三道四,那她必须当着弗雷德里克夫人的面说。

米尔斯通夫人: 我很乐意这么做。

米尔斯通: 好。

[他打了打铃,一位侍者进屋。

福尔德斯: 你最好小心点,茉德。要捉弄弗雷德里克夫人可是很危险的。

米尔斯通: [朝着侍者] 去把弗雷德里克·贝洛尔丝夫人找来,告诉她米尔斯通勋爵非常抱歉打扰她,但如果她能来大会客厅待上两分钟,他将不胜感激。

侍者: 遵命,老爷。

[侍者退下。

福尔德斯: 你打算怎么办,茉德?

米尔斯通夫人: 我知道有一封弗雷德里克夫人的亲笔信,能证明我所说的关于她的一切。我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搞到它。今天上午,它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福尔德斯: 别傻了。你不会打算利用这封信吧?

米尔斯通夫人: 我正有此意。

福尔德斯: 你这是在自取其辱。要是我没猜错,你将遭遇你所能想象的最大的尴尬。

米尔斯通夫人: 那才怪呢。我没什么好怕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进屋。

米尔斯通: 抱歉打扰你了,但愿你不介意。

弗雷德里克夫人: 完全不介意。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把我叫来。

米尔斯通: 我担心你会认为我太失礼。

米尔斯通夫人: 你真的不必这样一遍遍地道歉,查理。

米尔斯通: 我母亲说了一些你的坏话,我认为她应该当着你的面说。

弗雷德里克夫人: 查理,你真是太好了——但我必须承认,那些关于我的闲言碎语,我倒情愿他们只在我背后说。尤其在确有其事的情况下。

福尔德斯: 听着,我认为所有这一切相当无聊。我们大部分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们最好让过去的就都过去吧。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在等你呢,米尔斯通夫人。

米尔斯通夫人: 我只是认为我儿子应该知道一下,弗雷德里克夫人曾经是罗杰·贝林汉的情妇。 [弗雷德里克夫人随即转过身看着她,然后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米尔斯通夫人怒气冲冲地跳起来,递给她一封信] 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弗雷德里克夫人: [毫不在意] 亲爱的,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米尔斯通夫人: 你看到了,我有充分的证据,弗雷德里克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把信递给米尔斯通] 你能看一下吗?你来回答米尔斯通夫人的问题,因为你很了解我的笔迹。

[他把信通读一遍后,绝望地看着她。

米尔斯通: 天哪!……这是什么意思?

弗雷德里克夫人: 求你大声念出来。

米尔斯通: 我不能。

弗雷德里克夫人: 那就把信给我。 [她从他手里拿回信] 这封信写给我的姐夫彼得·贝洛尔丝。信里提到的凯特是他的太太。 [念信] 亲爱的彼得:我很难过地听说你为了罗杰·贝林汉和凯特的事情吵了一架。你想的一切都大错特错了。他们之间绝对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凯特星期二晚上在哪里,但她肯定不在罗杰周围一百里内。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

米尔斯通: [打断她]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念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望着他,耸了耸肩。

弗雷德里克夫人: 署名是伊丽莎白·贝洛尔丝。还有句附言:“这封信随你处置。”

米尔斯通: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米尔斯通夫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清楚明白的认罪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那是因为我尽可能地讲得清楚明白。

米尔斯通夫人: 你不说点什么吗?我敢肯定一定存在解释。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到这封信的,米尔斯通夫人。我同意你的看法,这封信有损颜面。但如今凯特和彼得都已经死了,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止我说出真相了。

[帕拉丁·福尔德斯上前一步,盯着她看。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嫂子是一个谦恭温顺的小女人,一个你所能想象的最端庄得体的人,谁都不会有一刻怀疑她会出轨。好吧,有天早晨,她痛哭流涕地来找我,承认她和罗杰·贝林汉 [耸了耸肩] 干了傻事。她丈夫嗅出了端倪,跟她大吵了一架。

福尔德斯: [冷冰冰地] 有种男人是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吵大闹的。

弗雷德里克夫人: 为了保护自己,她脱口而出撒了个谎。她对彼得说,罗杰·贝林汉是我的情夫——她请求我的宽恕。她是个小可怜,如果爆出丑闻,她会精神崩溃的。她对罗杰只是一时迷恋,恐惧已经让她清醒过来。在内心深处,她依然爱着她丈夫。我已经不幸到了极点,所以也不在乎自己会变成怎样。她发誓会改过自新,挽回一切。我想我应该给她一个机会重新开始。于是我按她的意愿做了。我写了那封信,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凯特和她的丈夫此后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去世。

米尔斯通: 确实像你会做的事情。

米尔斯通夫人: 彼得老爷和夫人已经死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是的。

米尔斯通夫人: 那罗杰·贝林汉呢?

弗雷德里克夫人: 他也死了。

米尔斯通夫人: 那你怎么证明你的这些解释呢?

弗雷德里克夫人: 无法证明。

米尔斯通夫人: 但你相信了,查理?

弗雷德里克夫人: 当然。

米尔斯通夫人: [不耐烦地] 上帝啊,这孩子失去了理智。帕拉丁,看在上帝的分上,说几句吧。

福尔德斯: 也许这会让你不高兴,但我恐怕还是要说,我跟查理的想法一样。

米尔斯通夫人: 你不会想说你也相信这个无稽之谈吧?

福尔德斯: 我相信。

米尔斯通夫人: 为什么?

福尔德斯: 这么说吧——你瞧,弗雷德里克夫人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不可能编造出一个像是天方夜谭而且又无法证明的故事。如果她有罪,她肯定已经准备了一打证据用来证明她是无辜的。

米尔斯通夫人: 可这也太奇怪了。

福尔德斯: 再说了,我认识弗雷德里克夫人已经很久了,她身上少说也有一千个缺点。

弗雷德里克夫人: [眨巴了一下眼睛] 谢谢。

福尔德斯: 不过我要替她说一句公道话:她这人不会撒谎。只要她告诉我任何事情,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相不相信我一点也不重要。请帮我打下铃,查理。

米尔斯通: 没问题。

[米尔斯通打铃,随即进来一位侍者。

弗雷德里克夫人: 快去找我的仆人,让他把我化妆间里的公文箱拿过来。

侍者: 遵命,夫人。

[侍者退下。

福尔德斯: [赶紧地] 我说,你打算干吗?

弗雷德里克夫人: 不关你的事。

福尔德斯: 贝特茜,行行好,别把那些信给她。

弗雷德里克夫人: 这件事已经让我受够了。我要赶紧来个了断。

福尔德斯: 沉住气,沉住气。

弗雷德里克夫人: [跺了跺脚] 别叫我沉住气,帕拉丁。

[她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帕拉丁坐在钢琴边,用一个手指弹奏《不列颠万岁》。

米尔斯通: 别弹了。

[米尔斯通拿起一本书,朝着帕拉丁的脑袋扔去,但没扔中。

福尔德斯: 好眼力,先生。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总想不明白,帕拉丁,你是如何得到“智慧”的美誉的?

福尔德斯: 通过故意对别人的笑话发自内心地大笑。

[脚夫提着公文箱进屋,弗雷德里克夫人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大捆信件。

福尔德斯: 贝特茜,贝特茜,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这样!发发慈悲。

弗雷德里克夫人: 有人对我发过慈悲吗?阿尔贝特!

脚夫: 在,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去找旅馆老板,告诉他我打算明天离开蒙特卡洛。

米尔斯通: [惊恐地] 你要走了?

脚夫: 遵命,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擅长记人脸吗?

脚夫: 擅长,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那你应该不会忘记米尔斯通勋爵这张脸吧?

脚夫: 不会忘记的,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请你记住,如果勋爵来伦敦拜访我,就说我不在家。

米尔斯通: 弗雷德里克夫人!

弗雷德里克夫人: [朝着脚夫] 去吧。

[脚夫退下。

米尔斯通: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做错了什么?

[弗雷德里克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信件。帕拉丁焦虑地望着她。她走到火炉边,把它们一封接一封地扔进去。

米尔斯通夫人: 她到底在干什么?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有一些信件,能够毁掉一个我所认识的一文不值的女人的幸福。我现在烧掉它们,这样我就再也不会想利用它们了。

福尔德斯: 我从没见过如此戏剧般的事情。

弗雷德里克夫人: 帕拉丁,管住你的嘴。 [转向米尔斯通] 我亲爱的查理,我来蒙特卡洛本来是为了开心。可是,你母亲不停地迫害我。而你舅舅又太过有教养,跟我说话就跟吩咐仆人一样。我遭遇胡搅蛮缠,受尽屈辱,最终怒不可遏。他们这样做,显然是因为担心你要娶我。我已经厌倦透了。我不习惯这种待遇;我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既然整件事情因你而起,那就有了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我情愿不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从今往后,如果我们在街上遇见,你不必劳烦看我一眼,因为我会对你视而不见。

米尔斯通夫人: [压低声音] 感谢上帝。

米尔斯通: 妈妈,妈妈。 [朝着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很抱歉。我认为您有权利发火。对于您所遭受的一切,我以最诚恳的态度请求您的原谅。我很抱歉地承认,我母亲的言行确实是在无理取闹。

米尔斯通夫人: 查理!

米尔斯通: 我代表她和我自己,发自内心地向你道歉。

弗雷德里克夫人: [微笑着] 别太当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还是认为我们从此不相往来会是比较明智的做法。

米尔斯通: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米尔斯通夫人: [倒吸一口气] 啊!

米尔斯通: 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所有的幸福都取决于你?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除了你,我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福尔德斯: [朝着米尔斯通夫人] 这下你可搞砸了。干净利落地搞砸了。

米尔斯通: 别以为我是个放肆的傻瓜。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我就一直想说这句话,但我不敢。你聪明迷人、风情万种,我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

弗雷德里克夫人: [温柔地] 我亲爱的查理。

米尔斯通: 不过,如果你愿意包容我的缺点,我想我还是可以派上点用场的。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将视之为巨大的荣耀,我会永远爱你,直到生命的尽头。我也会奋发图强,为了能配得上你和这份沉甸甸的幸福。

弗雷德里克夫人: 你实在太过谦虚了,查理。我受宠若惊。你要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米尔斯通夫人: 时间?

米尔斯通: 但我等不及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多爱你吗?你再也不会遇到其他任何人像我这样在乎你了。

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想你可以再等等。明天早上十点来找我。我会给你答复。

米尔斯通: 好的,如果不得不这样的话。

弗雷德里克夫人: [微笑着] 恐怕是的。

福尔德斯: [朝着弗雷德里克夫人] 我想知道你现在又要耍什么小把戏了。

[她带着胜利的微笑,行了一个深深的具有讽刺意味的屈膝礼。

弗雷德里克夫人: 先生,作为您感恩戴德、忠心耿耿、谦卑温顺的奴仆,我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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