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聊什么呢?”
霍然今天是帮妈妈跑腿送份文件过来的,负责接手的人现在堵在赶过来的路上,他前脚刚到,这两人后脚就紧接着上来。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聊天就聊天,凑那么近干什么?
霍然的内心戏确实很婆妈,远远看着陈珂和盛子忱肩膀挨一起,而他跟个智障似的,抓着透明门框直挠墙。
她为什么笑?
她为什么对那货笑得那么开心?
她为什么平日里不多对我笑得那么开心?
盛子忱他也熟悉,陈珂的直系领导,大二生,人气还挺高,整天顶着一张普度众生的假脸。
虎视眈眈了半个多小时,两人终于出来了。
“霍然。”陈珂无奈道,“你怎么在这儿?”
“送个东西。”他一把将陈珂拉到自己身边,这才与盛子忱平视,“盛学长,四舍五入你也算我领导,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咱们改善改善SOT和学社联的关系?”
谁都知道,SOT在所有社团里最不受待见。
盛子忱见他这副护犊子的架势,心想,这个新生果然蛮有意思。
“好意我心领了,但饭就免了,我高你一届,不必客气。”
呵,拿年纪压我?
霍然还想说什么,陈珂捏捏眉心,打断他:“辅导员找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那边等着签合同,麻烦学长你了。”
盛子忱点头。
霍然赶紧接话,十分狗腿:“哎,那什么,我送你下楼。”
两人在电梯口,陈珂对他说话时带着点责备:“你刚刚和学长说话,语气挺不好的。”
“我和他八字不合。”霍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眼不见为净。”
电梯空间小,陈珂进去后背靠角落站好。
霍然紧随其后,规矩地站在另一个边角,盯着对面墙上的图框,看得无比认真。
陈珂眯眼,扫过那个加粗红字的标题:××医院,专业研究不孕不育二十年。
电梯叮地停在十五楼。
两个打扮很非主流的男人嘻嘻哈哈地进来,满身酒气,举止也很粗鲁。
陈珂几乎下意识就往后靠了靠。
但其中一人见她生得不错,偏偏壮着酒胆,故意往她那边凑。
她眼眸微冷,不动声色地将背包横在前面。
对方见她那样,似乎并不打算收敛一分,虽没有再靠近,却流里流气地调侃:“小姐姐,今晚有没有空,哥哥想请你吃个饭。”
她蹙眉,正欲开口,霍然却先一步拨开男人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抵住墙,宽厚的背正好将她整个人护在那个小角落。
“小姐姐今晚没空。”霍然居高临下地扫过那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男人,挑了一下眉,“小哥哥挺有空的,要不要了解一下?”
“你是谁啊你,管什么闲事?”
霍然嗤笑,指了指陈珂,低声宣布主权:“你说我是谁呢。”
“嘁,没劲。”男人显然是会看脸色的人,立马露出兴致缺缺的表情,干脆转过身,和另一个人很大声地说些不堪入耳的黄色笑话。
陈珂自动屏蔽,盯着面前一大片白色衬衫发呆。
这部电梯跟八旬老太似的,下一层喘三下,慢到不行。
“你听过I will吗?”霍然突然侧过身,哑着声儿问,“我之前的睡前安眠曲,推荐给你。”
语毕,耳上就被塞入一只软软的耳机接口。
霍然给自己戴好另一只,咧嘴露出白晃晃的牙:“很好听。”
轻快的英文歌曲彻底隔绝了男人们宣泄的声音。
For if I ever saw you
(如果我曾经见过你)
I didn't catch your name
(我没听清你的名字)
But it never really mattered ,for we'll always feel the same
(但这从来都不重要,因为我们总会有相同的感觉)
电梯到了一楼。
“他们走了。”
霍然没动,陈珂往旁边偏了偏,正好能瞧见那一小截垂下的纤长睫毛,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男孩的睫毛这么长。
睡着了吗?
人才啊,站着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睡着。陈珂忍住笑,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衣服。
霍然这才睁开眼,眼里带着一丝茫然。
陈珂又指了指显示屏:“到了。”
霍然睡蒙了,“哦”了声,没动。
“霍然,到一楼了,可以出去了。”陈珂看着拦在面前的结实手臂,不自觉就放慢语调。
“哎哟。”霍然终于彻底回神,抓了一下头发,收手让她出去。
陈珂说:“你回去吧。”
霍然说:“没事,我送你到路口打车。”
陈珂也没多说什么,她走路步子快,跟带风似的。
“陈珂。”霍然在后面轻声叫住她,“刚刚电梯里那个男人想对你动手动脚时,你有没有害怕?”
陈珂有些莫名其妙,这算什么问题。
“还行吧。”
霍然执着地追问:“还行是多行?”
他们俩为何总在“行不行”这个问题上纠结。陈珂想到这里有些好笑:“霍大少爷,你怎么较真这个?”
她说完就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发现霍然还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走吗?”陈珂看了眼他,耐心道,“别闹,我……”
迎着那双漂亮的漆黑眼眸,她看见霍然突然快步上前,几乎是瞬间来到自己面前,他掌心抵墙,不由分说地将她困在身下。
灼热的呼吸声清晰明显,陈珂视线之内,滚动的喉结就在眼前十厘米处,霍然俯身,保证她不仰头也能与他的视线平齐。
这人笑起来就是一片灿烂的恢恢花海,不笑就是校门口等着收保护费的肌肉痞子。
陈珂心慌了下,下意识地伸手顺着他的肩膀,往外推了推。
没推动。
霍然黑眸向下,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自己那时明明就在她旁边,她其实完全可以向自己求助。
还是说,在她心中,自己和那群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不值得信赖的人?
“霍然?”陈珂念他的名字。
他“啧”了声:“你,别乱动。”
不高兴。
就……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陈珂确实好相处,但就是有时太镇定了,看不出情绪,看不出喜好,看不出个所以然,就像是散发清香的不知名好茶,还用贼好看的碗盛着,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超贵我超好喝”。
见鬼,他在这儿生什么气。
霍然眼角微微发红,他凭什么生气,他以什么立场生气。
如果今天没有遇到陈珂,如果没有死皮赖脸地和她上了同一部电梯,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但霍大少爷想象力极其丰富,分分钟能在脑海里捣鼓出十几个悲剧来。
胡思乱想的最终结果就是,他炸了。
“那现在,如果我想对你动手动脚,你会害怕吗?”霍然步步紧逼,“会吗?”
陈珂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他,转瞬的惊讶已经渐渐稀释成平静的语调:“你觉得呢?”
语气清冷。
他在一瞬反应过来,跟个弹簧似的往后蹦了好远,刚刚为所欲为的气势一扫而光,此刻脸爆红,语无伦次道:“你别怕我,那……那什么……我不是想对你动手动脚,我就一比喻,不对,那什么,我就是想听实话……”
越描越黑。
高三那些日子熬夜啃的政治觉悟全喂狗去了,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白痴加色狼的不明混合物。
“知道了。”陈珂看他表演完,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甚至咧嘴笑了一下,“走吧。”
霍然垂头丧气地跟着,也不敢与她并排,就往后三步距离挪步。
仿佛地上有刺扎脚板。
“你没生气吧?”他终究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
他其实是非常能热场的性子,四舍五入寒冰都能焐成沸水的程度,可这个技能对小仙女免疫,看见小仙女,话都说得不太利索。
按照一般情况,女孩子应该要么哭要么闹,要么就直接顺水推舟。
可陈珂明显不算一般的女孩子,自始至终面部表情都把握得非常好,就连刚刚,也只有自己一个劲儿地瞎脸红,她跟个看母猪上树的路人一样。
这种认知让他觉得十分憋屈。
第一次“壁咚”一个女孩,就直接在索马里海沟翻了船。
“怎么,我记得霍大少爷向来很有骨气。”
霍然一紧张就抓头发,潘齐曾委婉地建议他不要总是摧残头顶上的毛,容易英年早秃。
“那得分情况,该还是得。”
陈珂停步,仰着小脸看霍然。
霍然见她好似真没生气,这才眉眼舒展:“我遇到什么倒霉事心底不爽时,一般费点时间自己就给自己治愈了。我们男孩子顶天立地有泪不轻弹,这种娘里娘气的伤感就该憋死在心底。”
他就算平日嘴碎,也掩盖不了教养很好的事实,在一些细节上,他总是能做得比别人好。
“嗯,我向你学习这种坚强不屈的精神。”陈珂随意应了句。
“你可千万别学我。”霍然笑得很轻,目光却糅进几分认真,“你是女孩子,女孩子不必那么辛苦,就算以后遇到不好的事情,也有资格随时害怕、娇纵、任性,躲在别人的身后。”
他背对着太阳,如那次遇见时挡住了自己面前大半炽烈的阳光,被晒得脸颊微微发红,眼眸却依旧清澈无比。
陈珂迎上去,能瞧见他眼中明显呆滞的自己。
那种不知名的好奇又在心底蠢蠢欲动。
“我帮你提前叫了出租车,现在该到了。”霍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笑得很无奈,“我是高数课本吗?你又在走神了。”
出租车果然已经停在门口。
霍然帮她关好门,说:“一个人回学校小心点。”
他转身,陈珂却从车窗探出头。
“不害怕的。”
她嘀咕了一声。
霍然脚下一顿,回头问她:“什么?”
陈珂抬头看他,眼底有零星的笑意:“我说,那两个人在的时候……我有点怕的,但是你的话,不害怕。”
你很好,和他们不一样。
她知道霍然会多想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要解释清楚,此人的脑补能力堪称一绝。
霍然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刚准备开口,车子早已发动,他只远远瞧见一个车尾。
他伸手摸了把滚烫的脸。
从小到大霍大少爷呼朋唤友,一肚子骚话,喜欢他的人能从校门口排到宿舍床边。
可他现在遇见了陈珂。
然后见鬼地,忍不住想一次次靠近。
哪怕靠近一点点。
霍然狠狠揉了一下头发,嘴角忍不住拼命上扬。
“小仙女今天夸我了。”
一路上心花怒放,霍然回宿舍是飘着回去的。
潘齐觉得他出去半天工夫,回来就犯病了。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被发个好人卡高兴成这个样啊。”
第一次是你很行,第二次是你很好,现在的学霸都流行这么玩?
“你懂什么。”霍然乐滋滋地把课本翻得哗哗响,“我之前一直纳闷,为什么陈珂和别人这么谈得来,偏偏和我谈心时总爱打击我。”他挑眉,“朕给你个机会,说说为什么?”
潘齐呵呵:“显而易见,她懒得瞅你那婆妈样。”
霍然冷笑:“真的,我当你是我亲兄弟才忍住没把你整个丢宿舍楼下的垃圾桶里。”
“啧,不然什么原因?”
霍然将书拍在桌上:“显而易见,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她亲口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独一无二。”
你确实挺“二”的。
霍然又问:“你觉得陈珂如何?”
潘齐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见犹怜,极易推倒。”
霍然一秒变脸,抡起拳头开打。
半个小时后,两人躺在地板上,潘齐气喘吁吁地质问对方:“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霍然打完心情愉悦了:“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我把陈珂搞定了,还怕搞定不了她爸?”
潘齐震惊了:“然哥,敢问这是什么逻辑?”
“逻辑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也不想我的社团刚成立就垮了吧。”
潘齐心想然哥说的是,于是虚心请教:“那你打算怎么搞定我们临大小仙女?”
霍然一字一句:“我要她,当SOT的经理。”
潘齐从地上坐起来。
“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
“那什么,陈珂,临大小仙女,计算机系学霸,放着那些辩论社、围棋社不去,和你这二货除了‘被你一球砸了’和‘一起挨了顿骂’以外也没什么特别交集,哦,你还是她和她朋友眼中的潜在渣男。”
霍然辩解:“你漏了一条,我是她高中校友。”
潘齐吼:“半个!你还半天才想起来!”
霍然不甘示弱:“她还是我提醒后才想起来的!”
你两人同时把对方忘得一干二净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潘齐顺了口气,接着打击:“所以说平白无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你?”
霍然缓缓抬头,盯着对方,一脸不可置信。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这张帅脸。”
“……”
“我这热情中洋溢着亲切,亲切中包含着深情的逆天交际能力。”
“……”
“我这根红苗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身份,她会拒绝我?”霍然挑了一下眉,无比自信道,“嗯,她不会。”
“兄弟,你往窗外看一看。”潘齐谜之微笑,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霍然照做,略有疑惑地问:“看什么啊?”
“你仔细瞅瞅,一加强连的猪在咱们头顶盘旋已久,正蓄势待发准备往你这二货脑门上撞。”
霍然瞬间冷眼,一把推开他:“你去死。
“咱打个赌,她要是拒绝我,我就把你面前这个盘子混老干妈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