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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凄凄风雨，往事愁千古。
半世飘零谁可护，莫问寄身何处。
红颜乱世无根，一朝流落胡尘。
归去芳华残尽，可怜卿本佳人。
文姬：
不知道，漠北的那些年你是如何度过的。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身处异乡，这恐怕算不得风景。
那些年，你的年华被塞外的风沙摧残着，身形也日渐消瘦。可是，在我的印象里，你始终是一代才女，才华横溢，于文学、书法、音乐无所不精。你该是那个云下写诗、篱前抚琴的女子。然而，岁月赋予你的，是一段多蹇的人生。
一千多年后，国际天文学联合会为三百多座水星环形山命名。中国有十五位艺术家的名字被采用，其中有两位女性，一位是宋代的李清照，另一位便是你。不管你经历如何，在人们的心中，你始终是一位名传千古的文学家。
人们总是将你与卓文君相比。其实，文君生于富商之家，论才情本无法与你相提并论。清代的评论家张玉谷曾在诗中写道：“文姬才欲压文君，《悲愤》长篇洵大文。老杜固宗曹七步，瓣香可也及钗裙。”不过，你或许会羡慕文君，嫁给了才子司马相如。
你的父亲蔡邕，为一代大儒，擅于文学，精于书法，通晓音律，梁武帝曾称赞他：“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就连一代雄主曹操也时常向你父亲请教。
生身书香门第，自幼耳濡目染，你善诗赋，通音律。九岁那年，某个夜晚，父亲于窗外抚琴，突然间琴弦断了一根。你在屋内说断弦为第二根。父亲以为你只是偶然说中，便又故意弹断了一根弦，你马上说断的是第四根。
应该说，你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你喜欢读书，随着年岁渐长，你也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学写文章。十四岁时，你的才气已传遍了洛阳城。然而，彼时的岁月已是凌乱不堪。那是东汉末年，马蹄声乱，烽火不休，百姓流离失所。战乱之中，你的生活从清朗渐渐走向了黯淡。
生活，有明有暗，有起有落。
总是这样，突然风起，岁月已是残破不堪。
文姬，我相信，如果可以，你愿意觅一个潇洒俊逸的才子，过素淡的日子，饮酒赋诗，不离不弃。于你，最重要的是两心相知，岁月静好。事实上，那种平淡而不失意趣的日子你曾拥有过。
十六岁那年，由父亲做主，你嫁给卫仲道为妻。卫仲道温文尔雅，才情不凡，是当时的青年才俊。成婚之日，你们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其后，日子如你所想，素淡而诗意。你们时常焚香抚琴、吟诗作赋，偶尔也会携手同游陌上，见者无不羡慕。
可惜，那样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未及一年，卫仲道患病卧床多日，最终不治而逝。卫仲道去世后，你不得不独守空房。卫家人认为你是不祥之人，又因为你嫁入卫家一年未曾生育，对你总是冷眼相看。性情倔强的你，无法忍受卫家人的嫌弃，独自回到了娘家。
那时候，你父亲本在董卓手下任职。后来，王允设计除掉了董卓，你父亲因被视为董卓党羽而入狱，最终死于狱中。父亲去世后，你成了乱世浮萍，不知该栖身何处。
乱世之中，匈奴人乘机入侵，孤苦无依的你被掳走，被带到了漠北。在那里，你的身份是奴隶。你的身边，尽是野蛮粗鲁的匈奴人，你就像是零落于孤岛。塞北凛冽的风，将你的心事吹成了沙尘。你的悲苦，无处言说。
后来，因为容貌秀美，你被匈奴左贤王看中，成了他的一名侍妾。后来的那些年，你始终强颜欢笑，日子如一潭死水。你在《悲愤诗》中写道：“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你还写道：“冥当寝兮不能安，饥当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眦不干，薄志节兮念死难，虽苟活兮无形颜。……人似兽兮食臭腥。”在那个蛮荒的地方，你衣食不缺，心中却只有悲伤。
很多日子，你立在风沙里，遥望中原。
忆起从前那些清朗的日子，像是一场遥远的梦。
左贤王对你还算不错，偶尔还会教你吹奏胡笳。后来，你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有了孩子的陪伴，你少了些孤寂。但是，风沙茫茫的大漠、粗鄙简陋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你始终怀念着故土。就这样，你在塞外生活了十二年。
终于，你父亲的好友曹操得知你身在匈奴，念及旧情，派使者带着白璧一双、黄金千两前往匈奴，将你赎回了中原。中原，是你日思夜想了十二年的地方。可是，上了马车，想到要离开两个儿子，从此天涯相隔，相见无期，你不禁泪如雨下。然后，你写下了千古不朽的名曲《胡笳十八拍》。
你说：“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你说：“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事实上，此别就是永别，母子各自天涯，再未相见。
我知道，《胡笳十八拍》是你的泣血之作。明朝人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评论道：“东京风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真是激烈人怀抱。”
回到中原后，曹操念你是故人的女儿，让你出任女文官之职，负责编修你父亲未能完成的史籍。此时，日子虽然平静，你却过得索然无味。曹操见你整日愁眉不展，将你嫁给了比你小十二岁的屯田都尉董祀。此时，董祀正是风华正茂之时，而你历经十多年塞北时光的摧残，已不复从前之秀美。因此，最初的日子说不上美好。
婚后次年，董祀犯了死罪。你虽常被董祀冷落，但此时顾念着夫妻情分，于大雪天蓬首跣足地来到丞相府为夫君求情。曹操见你神情悲切、泪眼模糊，心生怜悯，便饶恕了董祀。
后来，曹操问起你父亲当年的古籍，你说因为战乱，只有少量保存了下来，你能记得的只有四百多篇。其后，你将所记之古籍写下来送给了曹操。
岁月凉薄，却也有温暖的时候。
后半生的你，过着清淡的日子，不惊不惧。
我知道，少女时期，你就做过那样的梦。
董祀被赦免之后，对你的态度彻底转变。他知道你喜欢山水，便辞了官，带着你去到了云水之间、风景秀逸之处。他也是风雅之人，爱写诗，懂音律。因此，你们的生活过得颇有意趣。多年的颠沛流离后，你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生活待你，也不算太凉薄。
后来，范晔写《后汉书》时，如此称赞你：“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区明风烈，昭我管彤。”而且，他将你的《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完整地保存了下来。隔着两百年，他算是你的知己。
一千八百年后，读你的诗，我总觉得震撼。那是你岁月深处的悲吟。你那些悲惨的遭遇，我总是为之难过。可是仔细想想，我又何尝不是命运多舛？每个人都避不开风雨，最重要的是，坚强地活着，可以悲伤，但不绝望。
写下这封信，就仿佛在你的世界里走了一遭。那里，有烽烟四起，有风沙满目，有一个在乱世飘零的女子。你的悲欢离合，我像是体验了一回。红颜多薄命，果然如此。
一千八百年，可说是刹那，却又无比遥远。
见所见而去，我终要回到我的时光里。
再会了，文姬！
蔡文姬，名蔡琰，生卒年不详。东汉女文学家，蔡邕之女，于文学、书法、音乐无所不精。命运多舛，初嫁卫仲道，丈夫早逝。后来，被匈奴所掳，在漠北生活十二年。被曹操赎回后，嫁给了董祀。有《悲愤诗》二首和《胡笳十八拍》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