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清平乐】
世人多谤，往事成绝响。
行尽人间常坦荡，辞赋千年无两。
寄身紫陌红尘，转头已作归人。
日暮还弹绿绮，知音仍是文君。
长卿：
人们说，你是个花心薄情的人。
人们将你称作渣男，对你进行无休止的口诛笔伐。
你曾是中国文化史上的杰出代表，立于汉赋的巅峰。你被班固和刘勰称为“辞宗”，被王世贞、林文轩等人称为“赋圣”。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将你和太史公放在一起加以评价，说道：“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
你的文名和爱情，曾经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世间之人，男子皆嫉妒你的才情，女子则希望嫁给如你这般的男子。但是，在你离开两千多年后，在一个信息无比发达的时代里，人们不遗余力地寻找证据，终于将你与渣男二字联系在一起，对你进行无情的鞭笞。
人们翻出了晚你两百年的刘歆所著之《西京杂记》。这本书记载了许多正史不曾记载的故事。不过，后来的文人如纪晓岚和鲁迅，对这本书的评价基本是：文笔不错，但其中所记之事大都为道听途说。
但是偏偏，世间之人对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最是喜闻乐见。所以，与正史相比，人们更喜欢那些稗官野史中的故事。《西京杂记》中写道：“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
人们的理解是，在你显达以后，便有了另结新欢之意，对与你贫贱相随的卓文君日渐冷淡。《白头吟》里有这样两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而且，好事者还说，卓文君寄给你的，除了那首《白头吟》，还有一封诀别书，其中写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事情并未到此为止。人们还从不知何处找来你和文君往来信件，说你在一封信中只写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十三字，意思是你已对文君无意，而文君则回了一首《怨郎诗》。
终于，在好事者的努力下，你从被崇拜的文学偶像变成了被嘲讽的薄情男子。人们说，你于贫寒时骗取富家女子的爱情，显贵之后却背叛爱情，企图另娶，幸好文君从容应对，化解了婚姻危机。然而，据后人考证，无论是《白头吟》还是《怨郎诗》，皆非文君所作。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久了，你的才情和事迹皆被薄情寡义掩盖了。长卿，倘若你地下有知，定会难过吧！
认识你，是从你的文字开始的。
在我的印象中，你白衣翩翩，从不曾老去。
你是汉赋的奠基人，可谓文学大师，《子虚赋》《天子游猎赋》《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等文赋都让后人推崇不已。太史公在他的《史记》中，专为文学家所写的传仅有两篇，分别为《屈原贾生列传》和《司马相如列传》，在你的列传中收录了你的三篇赋、四篇散文。太史公仰慕孔子，写《孔子世家》用了七千余字。而他写你，竟用了九千余字，足见他对你的赏识。
长卿，不知为何，你的父母为你取名犬子。但你，因为仰慕蔺相如，自己改名为相如。蔺相如作为一代名相，胆识过人、不畏强权、宽宏大量。他的故事，从完璧归赵到渑池相会，再到将相和，都为世人所称道。而你，欣赏他的胆识和人品，为他波澜壮阔的人生而动容。你改名相如，便是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成为股肱大臣，成为无双国士。
年轻的时候，你喜欢读书，也常学击剑，发誓做一个光明磊落之人。事实上，你一生坦荡，光明磊落。景帝时，你做过武骑常侍。可你志向高远，不愿做个陪侍帝王游猎的弄臣。你才华横溢，却未得景帝赏识，因此沉寂了很久。
人生，总有夜雨江湖。
一路走下去，总有柳暗花明之时。
后来，你偶遇景帝的弟弟、颇好风雅的梁王，便毅然辞官而去，随梁王到了梁地。在那里，你结识了枚乘、邹阳等文士，并写出了震慑今古的《子虚赋》。
景帝去世后，武帝即位。偶然间，武帝读了你的《子虚赋》，大为震撼。不久后，你受到了天子的召见，又作了篇《上林赋》。这篇赋，你写得不卑不亢，文辞壮丽华美，表达自己理想的同时，也对帝王提出了讽谏。因此，你受到了武帝的青睐，被封为郎官。
建元六年（前 135），唐蒙受命掠取夜郎，征发了当地民众万余人，又以战时法规杀了几个将领，巴蜀百姓大为惊恐。四十五岁的你，在担任郎官数年后奉命出使西南。出使中，为了安抚黎民，你写了篇《喻巴蜀檄》，在斥责唐蒙的同时，告诉巴蜀百姓，唐蒙之作为并非天子授意。你不辱使命，回到了朝廷。
其后，你被武帝封为中郎将，再次出使西南。你写了篇《难蜀父老》，阐明了与少数民族相处的道理。蜀地是你的故里，但让你深感荣耀的，并非衣锦还乡，而是平定了西南夷，使许多少数民族归顺大汉王朝。也因此，你被称为“安边功臣”。
彼时的大汉王朝，正值鼎盛时期。但你，不愿做这盛世的点缀，不愿只做个舞文弄墨、粉饰太平的文人。孔子曾说：“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你以一生经历证明，你便是那样的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偶像，但活成偶像的模样，世间能有几人？
我天性散淡，胸无大志。因此我更感兴趣的，是你那场旷世的爱情。于我，世间好物，并非良田广厦、玉盘珍馐，而是明山净水、斜阳晚棹，还有那些美丽的爱情。
梁王离世后，你来到临邛，投靠好友县令王吉。那日，年轻的你随王吉前往临邛富商卓王孙家赴宴。卓王孙的女儿文君才貌无双，久慕你的才情。席间，她于屏风外偷看，你佯装不知。事实上，你对文君也早有爱慕之意。于是，受邀抚琴时，你便弹了一曲《凤求凰》。一曲弹罢，满座皆惊。文君更是满心欢喜。
终于，两情相悦的你们，在一个深夜携手私奔而去，到了成都。你家徒四壁，但是为了爱情，文君并未嫌弃。后来，你们悄然回到临邛，开了家酒店。为了爱情，自小过惯了优渥日子的文君，开始当垆卖酒。她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粗茶淡饭、布衣荆钗，她都愿意。正因如此，你后来的所谓的薄幸才会受到无数人的口诛笔伐。
后来，卓王孙见文君爱你入骨，只好给你们以资助。不过我想，无论是那铜钱百万，还是仆役百人，都与你和文君的爱情无关。爱情不是风花雪月，但也不是物质能决定的。无论贫富贵贱，都能不离不弃，才是最好的爱情。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这是你和文君爱情的模样。
长卿，我知道你不会在意世人的褒贬。真正的文人，应是活在自己心里的。那是一个隔绝尘嚣的地方，可以抚琴把酒，可以种菊修篱。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白衣翩翩的模样。你就是你，司马相如。红尘万丈，配得上白衣的，没有几个人。
很遗憾，我们隔着两千余年。
很遗憾，我们无法把酒言欢、秉烛夜话。
我喜欢古琴，喜欢那些泠泠琴弦上的悲喜。假如有幸与你活在同一个时代，又假如能与你相识，我定会让你在清风明月之下，用那张绿绮琴弹一曲。你若是伯牙，我希望能做那个懂琴的钟子期。
司马相如（前 179—前 118），字长卿。西汉文学家、政治家。擅长辞赋，被后人誉为“赋圣”和“辞宗”。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对其如此评价：“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一直为后世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