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人,都只是行客。
如苏东坡所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生是一场匆忙的旅行,悄然而来,寂然而去。路上的一切,风雨凄凄也好,日光倾城也好,诗酒流连也好,古道西风也好,都是风景。自然,那个风尘仆仆的自己,也算得上一处风景。或许,我们终身寻找的,就是那个未曾谋面的自己。
诗人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之中,有起有落,有聚有散,有悲有喜。我们都必须在这变幻莫测的人生里,学着淡然,学着从容,学着随遇而安。
岁月,是一处风景,亦是一座坟茔。
岁月深处,沉睡着无数曾经的红尘过客。
每个人,煊赫也好,寂寞也好,风流也好,萧瑟也好,终将长眠于岁月。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风流才子、烟雨红颜,终会走向沉默,或被岁月遗忘,或被岁月收藏。许多事,多年以后成了渔樵笑谈。曾经的往事,终会成为故事,或者轶事。
独立残阳,望向岁月深处,总会看到许多身影。岁月的埂上,他们完成着属于自己的旅程,或从容,或黯然,或飞扬,或低落。无论是谁,当时有多鲜活,后来就有多沉寂。
日光之下,嵇康仍在打铁,狂傲地敲打着一段年月;陶渊明退隐林泉,在他的东篱下饮着酒度日,清贫却悠然;李太白衣带生风,在大唐的岁月里带着魏晋的风流,来去飘然;白居易爱而不得,写着诗,在别人的故事里祭奠自己的爱情。
孤山上,林和靖植梅放鹤,谢绝天子召唤;苏东坡在坎坷的人生里活得快意从容,饮着酒,“此心安处是吾乡”;辛弃疾壮志难酬,只好与云山为邻,看那半壁江山,被疏梅料理成风月;唐伯虎才华横溢,却是命运多舛,于书画中萧瑟地度过了余生;纳兰容若独饮西风,写着深情的词,叹息着“当时只道是寻常”。
西泠桥畔,苏小小临水而居,将寻常的日子过成了诗;薛涛历经人生聚散,终于洗去铅华,将年华安置于浣花溪畔,不声不响;李清照在结束了一场烟雨般的爱情后,荒凉度日,凄凄惨惨;李香君虽为女子,却是风骨独具,血染桃花扇,是她的倔强。
唐玄宗在一场叫作开元盛世的梦里纵情声色,终于被马蹄声惊醒,华丽的时光从此一去不返;李后主身陷囹圄,黯然伤神,感叹着故国不堪回首;宋徽宗从容地写着他的瘦金体,蓦然成了阶下囚,从此江山只剩一隅;雄才伟略的康熙大帝立于江山之巅,笑傲众生,感叹人生太短。
人生太短,岁月太长。
我们都像是陌上花开,刹那而已。
只不过,有的人一去无痕,有的人去了还被岁月惦记着。
岁月无声,青史无垠。但我喜欢穿过岁月,与岁月深处的人临风把盏、秉烛倾谈。我想着,给沉睡千百年的某个人写信,便算是完成了一次遥远的神交。于我,书信本身,就具有一种旧日的浪漫。
我寄信与之的那些人,或者流连诗酒,或者独立山河,或者徘徊花间,或者醉卧云下。他们无论身份如何,都如世间你我,有过欢喜悲伤,有过浮沉聚散,最终远离红尘,回到了岁月深处。
或许可以说,每个人的一生,便是岁月写给红尘的一封信。信的开头是零落人间,信的结尾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中间,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了是非功过、悲欢离合。
岁月光怪陆离,人生如烟如雾。隔着遥远的年光,我只能凭借青史的记忆,试着去了解远去的人的故事和性情,体会他们的神采与风姿,然后怀着崇敬之心落笔。
或许,给古人写信,算得上一种痴。
毕竟,这样的信,无法寄出,更无回音。
但我喜欢这样的痴。我愿意,对岁月保持这样的痴情。
这些信,是写给他们的,也是写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