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开元盛世】
歌舞升平终有尽,渔阳鼙鼓动山河。
马嵬坡下红颜死,夜雨声中白发多。
盛世已如云散落,华年曾似梦消磨。
是非功过空无迹,留待渔樵酒后歌。
唐玄宗:
离世时,你定会想起那倾世红颜。
你定会想起,那些年,你们曾经尽情欢愉。
你定会想起,曾经有一段岁月叫开元盛世。那是你亲手开创的,也是你亲手毁掉的。命运是公平的,给了你辉煌,也给了你萧瑟。你曾独立于江山之巅,笑傲红尘;后来,垂暮之年,你几乎失去了一切,没有权力,没有自由,没有尊严。
你是大唐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在位四十四年。天宝十五载(756),你被尊为太上皇。返回长安后,你被软禁了起来,万里江山已属于别人。六年后,你在冷寂和孤独中病逝,终年七十八岁。
一生,就像是一场长梦。
梦醒时,已是离开之时。残阳饮血,落花满地。
你终是去了,任后人褒扬和贬斥。
你出生的时候,祖父李治为大唐天子。六岁那年,祖母武则天称帝,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她在位前期,精于权谋,改革吏治;但是在位后期,她独断专行,大唐王朝呈现衰败迹象。
你天生聪颖,有帝王之相。七岁那年,宫里举行祭祀仪式,时为金吾大将军的武懿宗任意呵斥侍卫,你怒目圆睁,训斥道:“这是我李家的朝堂,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呵斥我家侍卫!”说罢,拂袖而去。
后来,朝臣发动政变,你祖母武则天不得不让位于中宗李显。然而,中宗软弱,大唐权力逐渐为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所掌控,此前发动政变的朝臣大都被逐出了朝野,太子李重俊和中宗先后被杀害。韦皇后甚至试图仿效你祖母,登基为皇帝。
一系列的政变,你都亲眼看着。身为李氏子孙,你发誓夺回政权。事实证明,你有这个能力。你有能力拯救多灾多难的大唐,也有能力成为一代明主。
二十六岁那年,为了拯救山河社稷,你起兵铲除了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乱政集团,拥戴父亲睿宗登基。两年后,睿宗禅位给你。此时,太平公主权倾天下,恃宠而骄。你设计粉碎了其发动政变的阴谋,并且赐死了她。其后,你改年号为开元,发誓要开创一个盛世。事实证明,你做到了。
那时候,你励精图治,革除弊政,拨乱反正,任用贤能,姚崇、宋璟、张九龄等人受到了重用。终于,大唐王朝进入了开元盛世。那时候的大唐,河清海晏,万国来朝。后来的一千多年里,说起开元盛世,人们总是神往不已。诗圣杜甫曾在诗中这样写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那样的盛世华章,持续了数十年。
然而,世间之事,总在起落之间。
江山亦是如此,有盛便有衰,有兴便有败。
开元盛世,终是在你手中凋零了。
后来,你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励精图治、勤勉政事的李隆基。当年,你厌恶奢靡,提倡节俭。多年后,你变得穷奢极欲,竟然“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你对宠幸之人,动辄赏赐过万。杨贵妃三姐妹受你娇宠,每月仅脂粉费就可领十万钱。每次出游,你都大讲排场,宝马香车,冠盖如云。往来之处,珠翠之物随处可见。彼时的你,已从一个振兴王朝的开明天子,变成了贪图享乐的昏庸皇帝。
你变得独断专行。从前,你就像当年的太宗皇帝,颇能纳谏。宋璟多次犯颜直谏,你不仅同意了他的谏言,还以金帛赏赐。后来,张九龄和李林甫为相。张九龄的直谏,你已听不进去;而李林甫的曲意逢迎,你却甚感欢喜。而且,你听从了李林甫的谗言,罢免了张九龄的宰相之职。
开元二十四年(736),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因李林甫力荐,被擢为相。监察御史周子谅弹劾牛仙客无宰相之才,你命人将其毒打一顿后,又将其流放。周子谅行至蓝田,因伤重而死。从此以后,少有人敢于谏言。此时的你,已没有了当初的知人之明。
事实上,后期的你,算得上昏聩。当初,你对皇亲国戚多有限制,不使他们有特权。那时候,王仙童触犯律法,你的异母弟弟薛王为之求情,你并未纵容,而是依法惩办了王仙童。那时候,皇后的妹夫殴打御史大夫,你将其当堂杖毙,以儆效尤。然而,多年后,你宠幸杨氏一门,对杨家子弟任意封赏,他们作奸犯科,你总是不闻不问。与此形成对比的是,由于表妹武惠妃的挑唆,你一日之内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个儿子杀害。
那时候的你,已不复从前的英姿勃发。
你纵情声色,斗鸡走狗,沉醉于歌舞升平。
一个盛世,就像一场花事,渐渐到了零落成泥的时候。
武惠妃去世后,沉湎于声色的你觉得后宫佳丽皆不如意,于是多方寻觅佳人。寿王李瑁的妃子杨玉环天姿国色,美艳无双,你听说后,便将她召入了宫中。杨玉环通音律,善歌舞,又善解人意,很是得你欢心。后来,她被你立为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的确是美的。那次,你和她把酒言欢,让李太白作诗,他写了三首《清平调》,其中写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再后来,日子变得旖旎而荒唐。你整日厮混于后宫,与杨贵妃缠绵。你喜欢听她弹琴,也喜欢看她起舞。你还为她谱写了《霓裳羽衣曲》。半个多世纪后,诗人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写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贵妃喜吃荔枝,你便派人将荔枝从遥远的岭南马不停蹄地运往长安。百年后,诗人杜牧诗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那时候,开元盛世早已不在,大唐王朝已是风雨飘摇。
终于,属于你的时代结束了。
盛世华年,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画上了惊叹号。
我知道,安史之乱始终是你的伤痕。
许是某个黄昏,你的贵妃如常般欢歌曼舞,而你则是醉眼迷离。突然间,马蹄声传来,惊破了《霓裳羽衣舞》。紧接着,鼓角争鸣,烽火连城。一个叫安禄山的人,曾为你表演胡旋舞,此时策马提剑而来。你亲手缔造的开元盛世,历经八年的战乱,碎裂成尘。从此以后,大唐王朝日渐衰败,再也没有缓过来。
那年,你七十一岁。安禄山起兵叛乱。承平已久的大唐王朝,突然间一片凌乱。次年六月,叛军攻入长安。你带着杨贵妃等人逃向蜀中。太子李亨趁机在灵武即位。从此,江山易主,你承受了六年的凄凉。不知道,那时的你,是否后悔后半生的作为。
你深爱的红颜,死于马嵬坡下。危难时刻,你无法护她周全,想必你定然自责过。我知道,战乱之中,你有你的无奈。后来的那些年,你定会时常忆起那红颜,忆起你们缱绻缠绵的日子。
然而,往事终究只是往事。
就连你自己,也终于成了岁月的往事。
属于岁月的,终须还给岁月。
李隆基(685—762),唐睿宗第三子,庙号玄宗,为唐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公元 712 年登基,前期励精图治,开创了开元盛世;后期纵情声色,荒废朝政,导致了历时八年的安史之乱,大唐王朝从此一蹶不振。宝应元年(762)病逝于长安,终年七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