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东坡意欲老死儋州时，一纸赦书来诏，终得北迁合浦，经澄迈渡海。
东坡在儋州所养名为乌嘴的狗也伴在左右，乌嘴性灵，知主人得赦北归，亦是欣喜欲舞。乌嘴像孩子一样顽皮，过澄迈长桥时，一跃入河泅水而渡，路人皆惊。“乌嘴的祖宗定然是黄耳，可以代为寄家书了。”东坡想到这里抚髯而笑。黄耳是陆机灵犬，曾为主人衔筒寄家书，遇水则依渡船而泅，可不跟乌嘴一般吗？
澄迈驿有通潮阁，登阁北望，天低鹘没处，青山只一发，便是中原内陆。而近前处，白鹭横秋浦，青林没晚潮。是该归去了！
回到驿馆，老友赵梦得遣子来拜。梦得仗义，对流落海上的东坡多方照拂，还曾千里走中州代呈家书。东坡亦重情，有龙焙好茶不肯闭门独啜，必邀梦得。梦得此刻在广西，在澄迈不得见，北归后，会否在海康一晤呢？
临歧将别，东坡提笔写下《与赵梦得书》（《渡海帖》）：
轼将渡海，宿澄迈，承令子见访，知从者未归。又云，恐已到桂府。若果尔，庶几得于海康相遇；不尔，则未知后会之期也。区区无他祷，惟晚景宜倍万自爱耳。匆匆留此纸令子处，更不重封，不罪不罪。轼顿首，梦得秘校阁下。六月十三日。
大约所有辎重都卸去，此帖全然不计工拙，信手而出。初看似乎每个字都略显丰腴，且呈右上倾斜之势，实则长短肥瘦各有度。
整体再读此帖，落笔痛快，章法参差，字法错落，墨色淋漓，似携了大海风涛之气。愈至后两句愈恣肆，竟至意气飞扬，最后“不罪”二字，行笔自在又一派天真，就如乌嘴纵情一跃。此帖卷幅上有乾隆所题“见真率”三字，这位素爱题字的皇帝书法不行，眼力倒不俗。真率的东坡写真率的书帖，正是将人生风浪生死悲欢历遍之后的无滞无碍，人书无羁。
“无羁”是倦了倒头便睡，饿了端碗就吃，暑天夜里吹吹凉风，天寒时喝口热茶，春花谢了免去清愁，秋叶落了不必哀叹，大致就是这样。须知眼前事未必将来时，一事有一事的淹蹇，一时有一时的通脱。
几日后，东坡仍会在海上遭遇风雨狂呼号。风雨过后，天地必自涤清，乌嘴也会守着他，一同看星月。乌嘴的眼睛睁得很大，不调皮了，默坐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