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眉州时,恰七夕,与苏轼草草相逢。
去三苏祠,也去中岩寺。中岩寺是苏轼青年时求学处,在青神县中岩山。山前有古中岩山门,一入便觉与世隔绝。此间山深林蕴秀,人迹罕至,而有一山的摩崖石刻与石窟造像。震惊之余更恨憾,走几步叹一声。这一山的石刻与造像多毁于浩劫,千年的岁月与战争都不能使之磨损,那些年的人与事的破坏力实在无法可想。寺庙亦未修复完全,书院只余遗址,幸而还有这些印记,以及未被破坏的生态。
山间还有黄山谷所题“玉泉铭”,有苏轼王弗的“唤鱼池”。年轻的苏轼曾在此拍手唤鱼,与王弗缔结姻缘。我立于池边,也击掌数声,企图唤鱼,池中鱼群却远遁往岩壁下去了。那壁上正是苏轼当年所题“唤鱼池”,鱼儿们日日与之亲近,自懒得搭理我辈俗人。
“唤鱼池”三字在壁上竟有水韵,一如鱼群遁去带出的涟漪。岩壁上的字映在水面更具水的姿媚了,是女子在水边靧面,面容腴秀又明净,绰约又出尘。再观那壁上字,分明也神气清秀,而又有另一番风华,是丰神潇洒的少年眉梢那一挑,无尽意气能拏云。由是,“唤鱼池”三字方能得勃郁之气映日熠熠,苏轼正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呢。
壁上字与水面影一呼一应一含一露,如同天顶这日与地上这影。有光便有影,日头是影子的生命,影子是日光之舞蹈。林下有树影,荷下影团团,花影绰约,竹影扶疏。再往深里走时,还有将颓未颓寺院垣壁的兰若旧影与四围高松的松风长影,入得其间,行也清凉,坐也清凉。山门后岩壁上,便有接引佛造像,接引世人往更远的佛境里去了。
再出山时,路边有卖甘蔗的老媪,手上一柄快刀,削皮斩断切块,利索得如切豆腐。我们靠在门廊边吃甘蔗,门内山风习习,门外夕阳洒了一地金黄,竟有了烂柯的疑惑。是山中日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