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喧帖》如成都大慈寺盛夏里的绣球,正是锦官城的繁丽,青年的苏轼爱这样的繁丽雍容。
我去大慈寺时,正值盛夏,绣球也正开得好。
大慈寺与俗世边界模糊又泾渭分明,只需跨过门槛,便分出了槛内槛外。槛内喧喧如沸,槛外慈悲安宁。寺里又别于其他寺庙的肃穆、刻板,每间大殿前皆养了一缸缸荷花,荷花缸外又种了绣球,院后还有石榴、月季、曼陀罗。花丛里端坐着圆乎乎脑袋的小和尚和十二生肖的公仔,后院还有茶社,有松柏森然,蔽芾其阴。
红尘兰若相圆融才是大慈寺。每日里,阳光才落庭院,第一声梵唱就唤醒了花儿、鸟儿、虫儿们,阳光越长越高,又接纳了入寺院的人们。菩萨低眉,居士叩首,僧侣合十而行,年轻的看花,老头老太们拜佛毕就往茶社去了。我看花喝茶,也看人。
茶是十二元的绿茶花茶及二十元的花毛峰绿毛峰,价格同人民公园相近,比青羊宫略贵。茶自然都不好,好在安逸,我要了碗绿毛峰,慢慢坐喝。蝉在午后清凉的风里发出秋声,头顶的枣树不时落下几片叶,间或几只麻灰色的鸽子和更麻灰的小麻雀飞落来,衔了饭粒茶屑,又飞起。一个矮个儿的小老儿充茶倌,拎了硕大锑壶在竹椅间游走,添水或上茶。一院子的老头儿老太太,食毕便各自面前一盏盖碗茶,摆摆龙门阵,唱一两段京戏,遛鸟的将笼子往亭上一挂,看一旁下象棋的喊一声“将军——”,渴了也懒得将盖碗端起,俯身去嘬一口又继续玩儿。又有老太太在旁座织毛衣,不时举了织活儿来问身边的老头儿,老头儿摇着蒲扇不耐烦地回一句。一家子坐下扯起了纸牌,不知打法是否跟湖南相似。穿廊角落的老头儿困了,两腿往另一张竹椅上一抻,手半撑了头,一下一下打着盹。
人们在花团锦簇里啜着粗茶,一抬头,云淡天高啊。
《奉喧帖》也是这天高云淡底下的花团锦簇,且一定得是大慈寺天顶的云与大慈寺院里的花,都是青年苏轼眼中与笔下的美好。
苏轼此时的笔墨,足可当得他为大慈寺壁画所题写“精妙冠世”四字,着实地笔势精妙,墨色湛润,丰神雍容。
帖里亦有佛事俗事,如同大慈寺佛界与尘世的圆融。说绣观音、浮沤画、折枝纹的和黄地月儿的绢缬,说妆佛和迎佛像,还有药方子,以及所需花费种种。
这折枝纹和黄地月儿的缬,该是蜀锦,正是锦官城的繁盛模样。《奉喧帖》行文与行气都明腴又跳脱,一如大慈寺庭院的绣球和小和尚,正是青年的美好与活泼。
一帖寄出,大慈寺的佛灯下,宝月大师展笺奉读,颔首频频。
彼时,苏轼在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