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哲学的圣殿
——《西方的智慧》

记得20世纪60年代时有一场“全民学哲学”的运动。口号是“把哲学从哲学家的书斋中解放出来，变为人民手中的工具”。当年的全民“学哲学、用哲学”声势浩大、深入人心。报刊上发表的工农兵“学哲学、用哲学”的文章连篇累牍。在我的印象中，其中也不乏写得相当好的文章。当然有没有哲学味就不记得了。

这种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有没有真正起到推动百姓学哲学的作用，今天已无法评说了。但让普通人也学点儿哲学是个好主意。当年学哲学当然是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以毛主席的《实践论》和《矛盾论》为基本。马克思主义是我国的主流意识形态，让每一个人都懂一点儿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正确的。但我们应该知道，马克思主义哲学既来自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也来自西方悠久的哲学传统。辩证法正来自黑格尔。因此，要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还要学一点儿西方哲学。当年毛主席也重视对西方哲学的研究。在我就读的北京大学，哲学系成立了“外国哲学研究所”，也给本科生开了几门外国哲学的课。商务印书馆也出版了许多外国哲学名著。如今那个革命的年代过去了，但我们还是要坐下来读一点儿西方哲学的著作。

不过就我的读书经历而言，西方哲学的名著太难读，黑格尔的《小逻辑》我在“文革”时读过，但当时就没读懂，现在已不敢碰了，更别说维特根斯坦、萨特这些现代哲学家的书了。但了解西方哲学，有一条捷径，那就是找一本通俗又经典的书。这本书就是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的《西方的智慧》（电子工业出版社，2013年）。这本书国内译本极多，我用这本并不是因为它译得好，而是碰巧我读的是这一本。《西方的智慧》实际上是罗素另一本名著《西方哲学史：及其与从古代到现代的政治、社会情况的联系》（简称《西方哲学史》，上下卷，商务印书馆，上卷1963年，下卷1976年）的缩写版。《西方哲学史》内容丰富，篇幅也大，上下卷近80万字。正因为不适于一般读者读，罗素才写了这个缩写版。当然，这两本书不仅在篇幅上有差异，还有其他许多差别，所以，罗素说《西方的智慧》是“一本全新的书”。但这本书更适于作为我们这样的人进入哲学这座宏伟神殿的入门。当然，有兴趣的读者读过这本入门的，还可以再读《西方哲学史》。

在序中，作者指出，这本书是“一部从泰勒斯到维特根斯坦的故事概述”。他强调“西方的哲学就是希腊哲学，任何试图割断我们与往昔的这些伟大的思想家之间的血脉的思考都是不明智的”。他的写法是“夹叙夹议式的”。这本书共分11章。第一章《开篇》是对什么是哲学的说明。第二至四章介绍古希腊哲学。第五、六章介绍中世纪哲学。第七至十章是现代哲学。第十一章是当代哲学。最后有一个结束语。

第一章很短，但十分重要，它回答了“什么是哲学”这个问题。我们的许多知识，“有着明确定义的知识都属于某种具体的学科”，但“所有这些知识又全都被未知的领域包围着”，如果你进入未知的领域，就从科学转向了沉思。“这种沉思活动是一种探索，其中就包含了‘哲学是什么’这个问题。”所以“科学的各个领域无不发端于哲学探索”。“哲学本身既不打算为我们解除烦恼，也不是为了拯救我们的灵魂。”换句话说，哲学没有实用的目的，只是出于自身原因而进行的探险旅行。哲学原则上并不存在教条。我们不能像定义具体的科学一样定义哲学。“唯一的途径就是去研究哲学。而本书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揭示以前的人们是怎样研究哲学的。”哲学探讨的问题包括：“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如果真有的话；世界的存在是否有一个目的；历史究竟要往哪里发展；或者，以上问题是否毫无意义？”“自然界是否真的被规律支配着？还是因为我们愿意看到万物有一定的秩序，而认为本应如此？”“世界是否被分割成精神和物质这两个不同的部分？如果是，它们又是怎样发生联系的？”“关于人类，我们又该做何评价呢？”，同时还有“善与恶的伦理问题”“是否存在着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智慧’的东西？或者是否所谓的智慧只是虚妄和疯狂而已？”对于这些问题，“哲学史提供了尽可能详尽的答案”。学习哲学史就是要“了解过去时代的人们是怎么思考这些问题的”。

西方哲学和科学的来源是古希腊。先看苏格拉底之前。哲学和科学开始于公元前6世纪米利都的泰勒斯。古希腊哲学的主导概念是“逻各斯”，它有“言辞”和“量度”的意思。哲学讨论与科学探索密不可分，这种联系下的伦理学发现了知识中的善。古希腊哲学受二元论影响，讨论真与假、善与恶、和谐与冲突，以及现象与本质、精神与物质、自由与宿命，还有宇宙论的问题，即是一还是多，单纯还是复杂，混乱与秩序，无限与有限。米利都的哲学家提出万物由什么构成的问题。泰勒斯认为“万物皆由水构成”。泰勒斯之后是阿那克西曼德。他认为，构成万物的基本要素不可能以事物本身的某种形式出现，应该是一种与所有这些形式都不同的东西，他称之为“无际”，即可以全方位扩展的无限物质。第三位是阿那克西米尼。他从具体的物质“气”中发现存在一种基本物质。物质的各种形式都通过聚散从“气”里产生。“气”构成了灵魂。他们与任何宗教活动无关，这是苏格拉底之前哲学家的特点。萨摩斯人毕达哥拉斯把哲学变成对世界的孤立的思索，产生了一种科学传统。他的“万物皆数”与音乐发现有关。爱菲斯的赫拉克利特从毕达哥拉斯的和谐概念出发，认为真实世界在平衡调节中包括了对立的倾向。根据不同的量度，在对立双方的冲突的背后，世界存在一种潜在的和谐。巴门尼德是个批判者，他创立了爱利亚学派。恩培多克勒发展了爱利亚学派。第一位到雅典生活的哲学家是阿那克萨哥拉，他关注科学和宇宙论。芝诺的辩证法主要是破坏性地攻击毕达哥拉斯的观点，为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和假说方法奠定了基础。米利都学派的留基伯提出了原子论。德谟克里特发展了原子论。

希腊哲学史上3位最伟大的人物都与雅典相关。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出生于雅典，亚里士多德在雅典学习、讲学。苏格拉底通过讨论来澄清伦理学问题。这种以问答的方式来发现事物的方法被称为辩证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苏格拉底前各学派的继承者和系统的整理者。他们还发展了这些思想。他们对人类想象力的影响巨大。他们对哲学做出了更多实质性贡献。柏拉图在哲学上的影响比任何其他人都大。研究柏拉图时要牢记数学所起的中心作用。他最重要的著作是《理想国》。亚里士多德是第一个批判柏拉图的人，但并非全有理有据。亚里士多德还是一位生物学家。他在“形而上学”名下试图以自己的新理论取代苏格拉底的理念论。他认为，形式比物质更重要。他的逻辑学的三段论法被认为是唯一的论证类型，但他自己批评了三段论法。他把语言研究作为哲学的重要任务。他的伦理学的基础是灵魂理论。他涉及的领域极为广泛。公元前4世纪末，数学活动的中心在亚历山大。做出重要贡献的有欧几里得、尤多克苏斯、阿基米德、阿波罗尼。希腊人对天文学、美学等都有贡献。

在希腊化时代，希腊的科学、哲学，最早则是它的艺术，影响了古老的东方文明，文化领域出现了日益明显的专业化。但希腊文化已从巅峰降到平原，出现了第奥根尼的“犬儒主义”，把脱离世俗财富而追求德行作为唯一有价值的善。皮浪、狄蒙形成怀疑主义。伊壁鸠鲁的学说的主要目标是获得某种不受干扰的安宁状态。他认为快乐就是最大的善。斯多葛主义是希腊化时代最有影响的哲学运动，持续了近5个世纪。这是一种伦理理论，认为德行内在的善比别的东西更重要。古罗马文化是古希腊派生出来的，有新柏拉图学派，该学派最杰出的哲学家是普罗提诺。

中世纪哲学要追溯到早期基督教。天主教哲学的第一次成就靠受柏拉图影响的圣·奥古斯丁的努力，在圣·托马斯·阿奎那时达到巅峰。托马斯·阿奎那受亚里士多德的影响，把教会建立在亚里士多德理论的基础上。哲学与教会联系极为紧密。基督教本是犹太教的一个分支。犹太教中持不同意见的派别形成早期基督教。《圣经》的形成可以追溯到斯多葛学派、柏拉图乃至赫拉克利特。这种神学传统在欧利根的著作中首次得到系统阐释。在加强教会势力的3位重要教士中，奥古斯丁是唯一的哲学家，他的《忏悔录》描写了他与罪孽的斗争。罗马的鲍依修斯是杰出的思想家。在《哲学的慰藉》中，他坚持柏拉图式的立场。7世纪后欧洲进入“黑暗时代”，但古典传统在某种程度上仍然存在。教会与哲学紧密结合在一起。9世纪的爱尔兰哲学家约翰·司各特·厄里根是新柏拉图主义者，在神学上是泛神论者。从经院哲学术语的角度看，他是实在论者。他的主要哲学著作是《论自然的划分》。波斯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是阿维森纳，他关心的共相问题成为经院哲学的中心问题。西班牙一位杰出的哲学家是阿威罗伊。经院哲学以“结论先于事件”区别于古典哲学。经院哲学从法兰西教士罗瑟林算起。阿伯拉尔是一位更重要的思想家。13世纪经院哲学运动达到顶峰。托马斯·阿奎那试图在亚里士多德基础上建立天主教教义，他最重要的著作是《异教徒驳议辑要》。经院派哲学家们在试图尽量合理地解释宗教教义时，常常显示出过人的独创性和巧妙思维。

之后文艺复兴开始，进入近代哲学了。改变哲学的是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运动、宗教改革，以及经验研究，即科学的进步。弗兰西斯·培根提出了新的工具论，其主要思想体现在他的《学术的进展》和《新工具论》中。在哲学上对英国经验主义更有影响的是托马斯·霍布斯，他的重要著作是《利维坦》。笛卡儿把对数学和方法的关注结合成全新的哲学体系，被称为“近代哲学之父”。他的主要著作是《方法论》。斯宾诺莎最杰出的著作是《伦理学》。他用同一标准的决定论解释宇宙万物，这对科学有重大意义。斯宾诺莎坚持一元论，而莱布尼茨认为实体的数量无穷多。意大利哲学家加姆巴蒂斯塔·维科批判了理性主义思维方式，他的主要著作是《新科学》。

近代哲学中影响甚大的是英国经验主义。它展示了理性主义思维，代表人物是洛克、贝克莱和休谟。洛克的哲学著作是《人类理智论》，探讨了心灵的局限性和我们所能进行的探索的局限性。乔治·贝克莱哲学的基本观点是被感知的东西等同于存在物。他的著作有《视觉新论》《人类知识原理》《海拉与菲伦诺对话录》。大卫·休谟的名著是《人性论》。他认为，人的科学支配了一切探索。他不仅是打基础，还要建立人的科学。

18世纪，先在法国后在德国的启蒙运动并非与哲学思想的某个特殊派别有关。启蒙运动与科学知识的传播密切相关。启蒙运动主要是重新评估了独立的思考。其目的是传播光明，消除过去普遍的黑暗。启蒙运动与浪漫主义相关，浪漫主义反对理性主义思想家的冷静、超然和客观的态度。与浪漫主义运动相关的还有国家主义的复苏。浪漫主义放弃了功利原则而遵循美学原则。最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是拜伦。18世纪启蒙运动的丰碑是法国作家和科学家编纂的百科全书，这些人中以达兰贝和狄德罗最重要。浪漫主义代表人物之一是卢梭，他的著作是《忏悔录》《爱弥儿》《社会契约论》。康德读了休谟的书后从教条主义中解脱出来，把休谟所说的习惯提升到某种理性原则的高度。他接受启蒙运动的传统，是自由主义者。他的主要著作是《纯粹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这一时期的哲学家还有费希特、谢林。德国的唯心主义哲学在黑格尔那里获得了它最终的体系。黑格尔的辩证法为马克思所吸收。丹麦的哲学家克尔恺郭尔抨击了黑格尔主义。叔本华对黑格尔进行了完全不同的批判。叔本华哲学与黑格尔的理性主义相反，强调了意志的重要性。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区分了希腊精神中的阿波罗情结和狄俄尼索斯情结。希腊悲剧是狄俄尼索斯热望的阿波罗式升华。

工业革命引起人们对经济学的兴趣，这就有了亚当·斯密与《国富论》。在哲学上则是功利主义兴起，其代表人物为哈奇逊和杰勒密·边沁。约翰·穆勒对功利主义伦理观的解释在《功利主义》一书中。马克思为社会主义提供了哲学依据。法国的奥古斯特·孔德是启蒙运动的继承者。皮尔斯坚持认为，提出假设是一项具有自身逻辑性的活动。实用主义源于威廉·詹姆斯。

最后进入20世纪后的当代。科学实证主义的代表是马赫。克罗齐的哲学是另一种派生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坚持非理性主义，又回到二元论世界观，他的名著是《创造性进化论》。心理学理论的进展与弗洛伊德相关。美国哲学的主导是经过修正的实用主义，以杜威为代表。怀特海认为每一个命题最终都必须根据它与宇宙体系的关系来看待，这是系统唯心主义的一种形式。在欧洲大陆，与存在主义学说相伴的是传统形而上学的回归。在英国，哲学沿着语言学的轨迹发展。大陆哲学与英国哲学鸿沟巨大。雅斯贝尔斯的存在主义哲学虽然摆脱了唯心主义的形而上学，却保留了黑格尔意义上的某种辩证因素。法国的存在主义与文学相关，最著名的倡导者是萨特。他把人类自由的存在主义观点推向极端。世纪之交的实证主义代表人物是马赫，施里克则是逻辑实证主义代表人物。维特根斯坦对英国分析哲学产生了极大影响。他的代表作是《逻辑哲学论》。他还极大地影响了语言哲学。

在“结束语”中，作者告诉我们，研究哲学不仅要读书，还要认真思考。哲学的源泉之一是科学，所以一旦开始科学工作，就陷入了一种哲学的世界观。伦理会因人而异，但探索者要探索他的研究对象，又要从伦理角度把结果转化为善行。

罗素这本书有3个显著特点。一是从历史环境中解释哲学，所以书中历史发展与哲学思想并重。二是对哲学史上各派发展的线索有清晰的表述。三是突出了对重要哲学家的介绍，介绍简明扼要，又重点突出，并采用了一般人能接受的方式。这3个特点使这本书特别适合一般读者阅读。

再推荐两本相当有名的通俗哲学史著作。一本是挪威学者乔斯坦·贾德的《苏菲的世界》（作家出版社，1996年）。这本书在全球都极为畅销，说来是写给青少年的，实际适于各种年龄的人阅读。另一本是美国学者威尔·杜兰特的《哲学的故事》（上下册，三联书店，1997年）。他更有名的著作是24册的《世界文明史》（东方出版社，1999年，译本中把“杜兰特”译为“杜兰”）。《哲学的故事》也相当好看。这两本书的内容不如《西方的智慧》那么详细、全面，但对重要哲学家的介绍写得较详细，可以作为《西方的智慧》的补充。最新出版的《哲学之旅：一种互动性探究》（威廉·F.劳海德，东方出版中心，2023年），共三大卷，86万字，内容更为丰富，也并不难读，在国外已出7版，这个中译本是第7版，如有时间也值得一读，或选有兴趣的章节读。 mcOhXPIWcRcPLoRFqLwX23hyNcgwreYa3Z6hbTrLsBMlh1Z54Gd52TTHCBhF7q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