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朝,天武二十一年。
月朗星明的夜晚,突然一声惊雷当空炸响,震得皇宫大内的屋脊都跟着颤了几颤,却不见雨。
钦天监监正匆匆赶往乾坤殿,扑通一声跪在天武帝面前:“皇上,天相异动,西北方向……凤星临世!”
天武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西北……”目光顺着半开的窗子外望去,“说起来,冥儿也该回来了。”
……
晴天惊雷在大顺西北边境的一个山坳子里也炸了一下,直接将乱葬坑里的一具女尸给炸了起来。
凤羽珩在一堆尸体中间挣扎坐起,脑袋嗡嗡一阵乱响之后,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可一睁眼,满目的死尸又把她吓了一跳。
“我到底死了没?”
她明明记得自己坐的那架直升机爆炸了,绝对的高度下不可能有生还机会。她身为一名中西医双料圣手,在死亡的那一刻依然保持着足够清醒的头脑,所以凤羽珩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死过了。
没错,是死过了,死过又活了。
她从死人堆里站起来,动动胳膊、腿,下一瞬间,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进脑中——凤羽珩,十二岁,大顺朝左相大人凤瑾元嫡女。三年前外祖一家获罪被贬荒州,父亲怕受牵连,联合祖母将母亲姚氏贬下堂,再把府中姨娘沈氏扶正。
就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算命的,指着凤羽珩说:“这丫头命里带煞,若继续留在府中,早晚有一天会克得凤府家破人亡啊。”
于是,祖母老手一挥,将凤羽珩、姚氏,还有刚满三岁的弟弟凤子睿送往偏远的西北山村,自生自灭。
一如看电影回放一样,凤羽珩回顾完原主的一生,这才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穿越了!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身世、不同的样貌,唯一相同的,只有一个名字。
“放心!”她用左手拍拍右手,安慰说,“你的委屈我都明白。既然我来了,必不会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好过。凤府对吧,这笔账我会替你好好清算!”
忽然脑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一个女孩的声音飘起,只一句:“谢谢。”她的神经轻颤了一下,好像有东西渐渐远去。
凤羽珩挑唇轻笑,看来这身体的原主死得很不甘心,听到她的承诺才肯离去。不过……有那样一个爹,有那样一家子所谓的亲人,是该恨的吧!
她向来都是一个很重承诺的人,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那么这个仇,自然要报。
凤羽珩拍拍脏不拉几的粗布衣,奋力爬出乱葬坑,还没等观察地形,就听到有一阵人声传过来:
“那丫头被卖到府城的醉花楼至少能得五十两银子,咱只要干成这一笔买卖,别说给狗娃子娶媳妇,就是我再讨两个小的都够了。”
“你想得美!敢讨小的,我跟你一起下大牢也要把这事儿告到衙门去!”
“行了行了,我就随口一说,你这婆娘哪儿这么多废话!”
凤羽珩眉心打了个结,原主的记忆再度袭来——娘亲重病,她到附近山上采草药,突然被人打晕。晕倒之前往后看了一眼,那举着棒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男人,是村东头王家的男人王树根。
身后八点钟方向,凤羽珩辨位能力精准,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猫下腰,迅速环顾四周,瞅准一处枝叶茂密的山林小径就钻了进去……
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如今凤羽珩刚来这个地方,除了原主断断续续冒出来的记忆之外,别的一概不知。再加上这副十二岁的小身板,瘦胳膊细腿,她可没傻到去跟两个有备而来的成年人拼命。
刚刚躲好,就见那对夫妻举着火把摸进了乱葬坑。凤羽珩盯着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了对方身份,正是王树根和他的婆娘徐氏。
那二人四下翻找一通没有收获之后,徐氏先急了:“不对呀!明明就扔在这个地方了,人呢?”
王树根一跺脚:“该不是跑了吧?”
“不可能!那药的分量足够她睡两天两夜的,怎么可能当晚就醒!”
王树根气急败坏:“那你说人哪儿去了?”
徐氏也急了眼:“你冲我吼有什么用?!人被打晕了之后,咱俩一起给她灌的迷药,你自己眼瞅着的,怎么光赖我一个人?!”
王树根没了话说,闷闷地低头不死心地扒拉尸体,徐氏也跟着继续找了起来。
凤羽珩琢磨着原主的记忆,总算是弄明白了这档子事。
敢情这两口子是把原主打晕后灌了迷药,然后寄存在这乱葬坑里,待夜深人静时再翻出来拉到州府去卖掉换钱?
凤羽珩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如此说来,原主长得还不错?
伸手在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凤羽珩挑挑唇角挂起邪笑,突然手指一弹,一颗石子照着徐氏的后脑勺就飞了过去。
就听那女人“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一句:“谁?谁打我?”
王树根停下动作回头看她:“哪有人?”
“有!刚才有人打我脑袋。”
正说着,又是一颗石子飞来,这一次的目标是王树根的眉心。
“啊!”男人也是一声叫,可还没等他叫完,接二连三的痛感又从身体各处传了过来。
两人吓疯了,手中的火把早就掉到地上,点燃了尸体,很快便焚烧起来。
“快走!”王树根总算还有些理智,一把拽起瘫坐在地上的徐氏就往坑外爬。
可惜,好不容易爬上去,腿上突然一痛,又滚落下来。徐氏肥胖的身体像个球一样在坑里翻滚,沾上火苗,很快就烧着了她的衣服。
王树根也没好到哪儿去,衣服被烧得七七八八,腿上见了血,左脸还被烧坏一大块皮肉。
凤羽珩扔出最后一颗石子,拍拍手上的灰,不再去理那已经挣扎着爬出坑的两人。
刚来第一天,还是不要惹出人命为好,不吉利。
眼见那二人跑远,乱葬坑里的火还在烧着。凤羽珩双手合十冲着那处拜了拜:“尘归尘,土归土,烧了总比抛尸荒野好。”
“哼。”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哼,凤羽珩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倒不是害怕,只是意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她竟然没有发现。
想她是二十一世纪中西医双料圣手,十二岁起就跟着祖父在深山里特训,风里雨里从来就没退缩过,早已练出比普通人敏锐数倍的觉察力,还有一身硬功夫。十八岁上手术台,二十五岁已经是有口皆碑的神医,如果二十八岁这年她不死……成就会更大吧。
不愿多想从前的事,凤羽珩转过身,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男人,或者只能说是青年人,二十岁左右,暗紫锦袍,长发束起,面如刀削,一双眼睛射寒星,锐利得一如捕食的猎鹰。眉心处一个小指甲大小的紫色莲花图案,更是给这张原本就俊美异常的脸平添了几许妖异。
只是……
凤羽珩皱皱眉,用力吸了两下鼻子,一股子血腥的味道充斥而来。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男人坐在草席子上,一双腿平伸着,膝盖处染满了血。
“你是谁?”她警惕地开口询问。依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男人对她还构不成威胁。她是医生,这双腿的情况不用细看也知伤得厉害,至少眼下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
听她发问,那男子又是一声冷哼,却没回答。他冷哼时,轻轻勾起的唇角又让这脸魅惑了几分。
凤羽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男人的贵气和妖冶同样与生俱来,哪怕面色泛白,额上渗着汗,两条腿狼狈至此,也丝毫不影响气场!
“看够了就出去。”男子靠在山石壁上,冷冷地开口。他可没忽略刚才这山野丫头一脸花痴吞口水的样子。
凤羽珩顶烦这样说话的人,凭什么他让出去就出去?干脆又往里走了两步,也寻了处草垛子坐下来。
“山是你家开的?路是你家修的?我偏不走,你能把我怎么着?”
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偏头往外看了一眼,顿时大乐:“嘿!现在要走的不只是我了,你也得走!”她指指乱葬坑里烧起来的大火,“照这个烧法,这地方很快就要被燎原了。”
那人也扭过头去,一看之下,面色又白了白,眉心也拧成结,那朵紫莲被皱得紧促起来,让人看着心慌。
“算了。”凤羽珩觉得自己对长成这样的男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她起身上前,走到男子身边,“我扶你一把,你能勉强走动吗?”
那人上下打量她,这姑娘十岁出头,身体瘦弱得几乎一掰就折。虽然刚才那一手石子打得漂亮,但那也是取巧的手法,要真让她撑起他的重量,还是有难度啊。
“你倒是说话啊!”凤羽珩用手在鼻子边扇了扇,“火倒是烧不大,可你不觉得味道越来越重吗?这里正好迎着风,我们是在闻烤尸体的味儿啊!烤人肉啊!烤……”
“别说了。”他实在听不下去,“你试试拉动草席子,看能不能把我拽出去。”
“这么严重?”凤羽珩愣了下,让她这小身板拽草席子,上头还坐着一个大男人,这不开玩笑嘛。“我看看。”她伸手就去碰他的腿。
“别动。”男子突然怒喝,同时猛一挥手,一下就把她推倒在地上。
凤羽珩摔得生疼,怒目圆瞪:“你有病啊!”
“没病会在这儿坐着?”男子倒是答得理所当然,“我不是有意推你,力气使得大了些。”
“好心当成驴肝肺。”凤羽珩决定不管他了,“不愿走就继续在这里闻烤肉味儿,本姑娘不奉陪了。”
她转身要走,身后人挫败地低吼了一声,然后叫住她:“你等等。”
终于连拖带拽地把人从小径里弄出来,凤羽珩都快累死了。她没想到这男人的腿伤得如此重,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她半拖半抱,有时候不小心磕到石头上,那人也只是一声闷哼,并不叫疼。
渐渐地,她心里升起佩服。
“往这边走。”男子指了一个方向,“不远就有条小溪,风向也相背,吹不过来。”
“好。”凤羽珩咬咬牙,又加了一把力,“草席子都磨破了,你再忍忍。”
“没事。”他答得冷静,就像伤不在他身上一样。
凤羽珩有些气闷,赌气地说:“我要把你摔狠点儿,你就不说没事了。”
“小小年纪如此狠辣。”他回头看看那火坑,“适才你手里的石子再多些,只怕那二人也得被烧死吧?”
“砰!”她松手,直接把人给扔地上了。
“你……”
“你什么你!”她不乐意了,指着那两条伤腿,“如果你没打算放过伤你这两条腿的人,那就没资格指责我。向来恶人有恶报,他们若不害我,哪儿来今日恶果?”
从未有人这样与他说过话,没有卑躬屈膝,没有趋炎附势,也没有礼待尊重,她有自己的想法,会对他的话大胆质疑,几乎是他说一句她就反戗一句。
看着她嘟着嘴气鼓鼓的样子,男人不怒反笑,勾了勾唇角,望向那条已经能看得见的小溪,问她:“还走不走?”
凤羽珩一屁股坐地上:“不走了,累。”
两人并坐在地上,看着那尸坑的火势渐渐微弱,想来尸体快烧没了。
这时,就在刚刚二人栖身处,两个人影四下晃动,像是在找着什么。
凤羽珩站起身,明亮灵动的眼忽闪忽闪地看了一会儿,再瞅瞅身边人,道:“喂,是找你的吧?”
那人反问:“为什么就不能是找你的?”
“怎么可能。”凤羽珩的神态因思索而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我娘重病起不来,我弟才六岁,村里其他人要么想着害我们,要么避之唯恐不及。”
她指指那两个身影,弯眉一挑,粉红的嘴唇轻轻一噘,就连小小的鼻子都微微向上翘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机灵,断言道:“奔着那儿去的,定是知道你落脚处。”
男子慵懒地抬了抬眼,看了看凤羽珩那副吊儿郎当又有些小聪明的模样,这丫头甚是有趣。嗯,甚是有趣。
收回思绪,他轻轻抬起右手,将食指和拇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哨,用力一吹,那边二人奔着这头就来了。
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儿,老头儿背着药箱,应该是大夫。
年轻人一袭黑衣,动作利落,不加一点修饰,腰间佩剑,明显是侍卫打扮。见到锦袍男子后他明显松了口气:“属下适才寻不到主子,还以为出了事。”说完,伸手把旁边喘着粗气的老头儿往前一推:“这是属下从府城寻来的大夫,让他给主子看看伤吧。”
锦袍男子点了点头,看那大夫一眼:“有劳了。”
老头儿抹了一把汗,连说“不敢不敢”,急忙上前查看伤势。
那侍卫这才将目光投向凤羽珩,皱着眉问:“你是谁?”
“一个纵火犯。”这话是锦袍男子替她答的。
凤羽珩挑眉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火是我放的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这位公子,”老头儿说话了,“你这膝盖以下都断了。”
一句话,吸引了几人都往那两条腿上看去。
锦袍男子点点头:“我知道,先生可会接骨?”
老头儿犹豫了下,随即答道:“会倒是会……只是接骨的剧痛怕是常人受不得啊!老朽是……”他看了眼那侍卫,“是在出诊的路上被这位小哥抓来的,药箱里只有几种常用的药材,并没有备麻沸散啊!”
“没有麻药会疼死的。”凤羽珩冷冷地说了一句。
老头儿倒是很赞同:“而且不光是要接骨,这膝上的肉也得先刮去才行。老朽瞅着伤处都烂了,只怕……唉,这荒山野岭的,要不让这位小哥背上你,随老朽回府城医馆吧?”
“不行。”锦袍男子很干脆地拒绝,“就在这里治。”
老头儿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没有麻沸散,这样的伤,老朽可不敢治。”
凤羽珩不愿再听他们争扯,她两只手在松散的衣袖间交叉相握,只觉抚过右腕时有微微热度传来,一霎时,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前世,她开在省城的私人药房。
两层的药房,中西药结合,还连带着出售拐杖、轮椅等简单的医疗器械。与二十一世纪街上随处可见的大药房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新药、特效药,该卖的她都卖,只是多加了一些市面上很难见到的特供药品,还有一些空胶囊之类的半成品。
凤羽珩试了试,竟然通过意念很容易就能把药房里的东西调出来握到手里。
她着实惊讶了一阵,下意识就要迈开腿离开。这样奇怪的发现,必须得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好好查看一下才行。
怎知她脚步刚动,突然脖颈一凉,一柄寒剑直抵过来。
“别动。”是那侍卫的声音。
凤羽珩真的不敢动了。
正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她能跟他主子斗斗勇,可这种二愣子侍卫的脑筋从来都不怎么灵光,剑也绝对不会长眼睛。
她斜目看了一下那柄寒剑,锋芒逼人,吹毛断发。
“姑娘,对不住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怪你今日不该在这里见到我家主子。”话音一落,剑尖处便传来晃动。
凤羽珩当然不会就这么等死,只是还不待她有所动作,那柄寒剑竟传来“叮”的一声,而后“咣啷”落地。
“主子!”侍卫迅速转身,冲着锦袍男子就跪了下去,“主子息怒。”
锦袍男子随意地挥挥手:“一个孩子而已,让她去吧。”
“可是如果走漏了风声……”
“白泽,”锦袍男子的脸沉了下来,“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是。”叫白泽的侍卫低下头,默默地把佩剑捡起来,再不敢多言。
凤羽珩瞪了白泽一眼,再看看边上盯着伤患束手无策的老大夫,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多跟你家主子学学吧,杀人灭口的事就算要做,也别当着还有用的人做。大夫这行向来不公开不透明,人家若是心有计较,随便动动手脚,他这两条腿就可以彻底报废了。”
“你别得寸进尺!”白泽被气得跳脚。
锦袍男子却轻笑出声:“小小年纪道理还懂得不少。白泽你跟她学学,人家说得一点没错。”
“主子!”
“别说了。”他打断白泽的话,看向凤羽珩,“你回家去吧,不是说娘亲还病着?”
凤羽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总舍不得从他眉心处的紫莲上移开。要不怎么说男人就不能长得太好看,这一好看,就容易让某些女人失去原则。
“那什么……我帮帮你吧。”这话一出口,凤羽珩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独善其身懂不懂?为啥哪儿都有你呢?
“你想怎么帮?”锦袍男子很是配合,没给她反悔的机会。
凤羽珩别过眼,不想再看他的眉心,伸手入袖,用意念调出一瓶止痛喷雾。这种东西当初并没有上市,是专门研制出来的特效药,做紧急处理时用的。她扣了一箱放在自己的药房里,本是想着有机会卖个高价,谁承想还没等卖呢,就坠机了。
“当然是先止痛。”凤羽珩摇摇手中的喷雾瓶子,看了老头儿一眼,“老先生,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们为了保证行踪隐秘想杀了我灭口来着。”
老头儿早就被吓得不轻,再听她这么一说,当时就崩溃了,瘫坐在地上直打哆嗦。
凤羽珩看向锦袍男子:“你说句话,给个承诺什么的,不仅要保证老先生的生命安全,连我今天帮你的事也不能说出去。”
白泽一听这话心里又是一紧,跟着就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谁?”
凤羽珩特别无奈:“我就是一个山村里的孩子,早年间遇到过一位波斯奇人,给了我些好东西。今天我要用这些好东西救你家主子,但我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我手里有奇货。懂?”
白泽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懂。”
锦袍男子盯着她手中的瓶子,眼中透着探究,但见凤羽珩并没有多说的意思,便转头冲着那老头儿道:“老先生只把我当作普通病人就好,做完你该做的,我自会让白泽送你出山,绝不会伤你性命。”
“当……当真?”老头儿不相信。
“只要你不将今夜之事说出,便当真。”
“今晚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出门看诊迷路了,迷路了。”
凤羽珩知道,所谓的保证谁也无法去验证真假,只有选择相信或是不信。她也没心思猜测那叫白泽的侍卫是会将人安全送回去还是半路杀掉,总归是得先给这人治腿,治完了腿她还得回那个小村子里,原主的娘亲和弟弟还在等着她。
“来吧!”她不再多说,半跪到锦袍男子身边,干脆自己动手扯开伤处的衣料。
锦袍男子看着她的动作,只觉干净利落,下手毫不犹豫,就像平日里做惯了这样的事。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又怎么可能……
“有酒吗?”她一边看伤口一边发问。
老头儿赶紧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平时好喝两口,走到哪儿都带着。”
“嗯,这习惯不错。”凤羽珩把酒壶接过来,转脸不客气地向侍卫吩咐,“白泽,去弄点清水来。”
白泽见锦袍男子点了点头,便反身往溪边跑去。再回来时,也不知从哪儿捡来个破罐子,盛着半罐水捧到几人面前。
凤羽珩把水接过来,头也不抬地说:“先用清水冲一下,然后再用酒消毒。会很疼,你忍着点。”
毫无意外,锦袍男子又是一句:“没事。”
她挑挑眉,其实药房里有消毒酒精,但她没办法再变个瓶子出来。小孩子的袖口没有那么大,东西掏太多会穿帮的。
“那我开始了。”凤羽珩不再多说,仔细地处理起伤口来。
清水,烈酒,消毒完成。白泽找了根木棍给锦袍男子咬着。凤羽珩摆手:“不用,快拿走吧,咬在嘴里多脏。”
白泽没听她的,只道:“刮肉接骨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
“我知道。”她再次摇晃手中的瓶子,摇得差不多了,对着两只膝盖就喷了上去。
喷雾特有的声音和雾状药把几人都唬得一愣,锦袍男子算是好的,只双目透出好奇,其他二人都是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白泽警惕起来,一把抓住凤羽珩的手腕阻止她再喷,“你给我家主子用了什么药?”
“止痛的。”她实话实说,再对锦袍男子道,“你感觉一下,是不是开始麻了?”
这药见效奇快,片刻就能对患处起到局部镇痛和麻醉作用。
锦袍男子也觉惊奇,好像一瞬间双膝就开始发麻,痛感也紧跟着就没了。而且这药用得恰到好处,有伤的地方全都覆盖到了,没伤的地方依然有知觉。
他又看向凤羽珩手里的瓶子,看得她直不好意思:“那个……等治完你这伤,如果还有剩的,就……就送给你了。”
他倒也不客气:“如此,多谢。”
“该你了。”凤羽珩推了推身边的老头儿,“刮烂肉。”
她本来可以自己动手的,而且凤羽珩绝对相信由她来动手会处理得更好,但不能露富啊!真不能太露富啊!她得时刻提醒自己就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小丫头而已。
老头儿也算上道儿,话不多说,从药箱里摸了个刀片出来就开始给锦袍男子刮肉。
一下一下,血淋淋的,看得白泽直皱眉头,凤羽珩跟锦袍男子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她相信自己的药。而他,是真的感觉不到疼,不由得又往那药瓶上多瞅了几眼。
老头儿的手法倒也纯熟,不多一会儿,烂肉就都刮了个干净。白泽又取来清水冲洗一遍,凤羽珩趁机再喷了一次药,喷得锦袍男子直心疼——“我没感觉到疼,你省着些。”
“嘁。”她白了他一眼,他低下头,没吱声。
老头儿双手握住他膝盖上下方,沉声道:“要接骨了,接完之后我会用药敷住患处,剩下的就是调养。”
锦袍男子点头表示明白。老头儿不再多说,双手捏了一阵子,突然一用力,就听“咔嚓”一声,一条腿接上了。
“这里交给我,你接另一条腿。”凤羽珩放下刚捡的粗木枝,接过老头儿的药箱,自顾自地翻找起来。
老头儿也看出她懂医理,便也不阻拦,自绕到另一边去。
药箱里都是些中草药,不多,基础的还是够用的。只是……
凤羽珩有些担心,伤太重,就算接好了骨,但外伤只用这些简单的草药敷恐怕不行。这山里条件太差,又潮湿,很容易感染。这个什么破年代,什么大顺朝,她以前读的历史课本里提都没提到过,估计也不太可能有消炎药。
略想了下,便又伸手到袖中,从药房里调出一小包外用的抗生素来。
这还是当初她用大号自封带装出来的,回到药房之后再拆成小包装,装了五十多个小自封袋。
“这又是什么?”白泽好奇,但对她不再有怀疑。
“说了你也不懂。”她无意解释过多,“总之就是对他的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东西。”
她将粉末状的东西倒在患处,再用药箱里的棉布条包扎好,然后用捡来的木枝做了简易的支架将膝盖固定住。
这边刚弄完,另一条腿也接上了。她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一遍,直到两条腿都处理完,老头儿总算出了一口气,然后战战兢兢地看着锦袍男子。
那人盯着自己的腿看了半晌,这才抬起头对那老头儿道了谢,再吩咐白泽:“把先生安全送回府城。”
“那您呢?”白泽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目光投向凤羽珩。
她只好认命:“我留下照顾他。”
老头儿也表示:“把我送出山就行,外头的路我认识。”
白泽便不再多说,拉着老头儿快步离开。
待他们走远,凤羽珩这才捡起地上的陶罐子去溪边打了些水,再回来时,手里就有了两颗白色药片。
“把这个吃了。”将水和药片都递到锦袍男子面前,“不吃的话,过一会儿很有可能会发烧……呃,发热。一旦发热,这腿搞不好就白治了。”
那人也不多问,她递过去他就接,看得她一愣。
“你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啊?”
他闷哼一声:“毒药能做得这么精巧,那我吃了也就吃了。”说话间,他向凤羽珩伸出手,“给我。”
“啥?”她愣了下,随即想起来,将手中的喷雾递过去,“还剩挺多的,就这样的伤足够再用三次。”
他看了看手中的瓶子,学着她之前的动作往喷嘴处按去,凤羽珩赶紧制止。
“别按!”然后亲自指导,“你看这里,有个小口,把这个对准患处,然后再按下去,就能喷了。像你刚刚那样,差点就全喷到自己眼睛里。”
他很受教:“谢谢。”
两人干坐着,谁也没再说话。锦袍男子微闭了眼靠在树干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凤羽珩则抚上左手腕,意念直接扎到药房里。
左手腕处是一个凤凰状的胎记,她前世就有,没想到一场穿越,不但胎记还在,这药房竟也被带了过来。
药房还是从前那样,一楼是西药和中成药,还有一面墙的中药材。
二楼主营简单的医疗器械,也私藏了一些市面上寻不到的特殊药品,多半是她从研究所买来的,还有她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奇效药。
其中一个柜台是卖医疗辅助用品的,比如纱布、胶带、棉球、酒精、碘酒之类的小东西。另外,她的休息室也在二楼,二十平方米,内置洗手间兼浴室,还有一个冰箱、一个微波炉。
桌子上还放着她常用的化妆品,抽屉里有零食和一个首饰盒。她平时不常戴首饰,放在药房的这些也不是很值钱,多数是银制的,当初看着好看买的,却没戴过。还有一些金饰,钻石没有,红宝石有一条。
这些东西原本是她最常见的,可如今看来,却恍如隔世……哦不,是真的隔世。
凤羽珩暗里感叹,下意识地对那架直升机缘何突然爆炸不愿多做分析。她知道定不是一场空难那样简单,各种缘由其实也猜到个七七八八,却不想承认。
不管怎么样,重活一次,对这个药房能跟着过来还是挺满意的。她前一世看家的本事只有两个:一个中医,一个西医。中医是祖传的手艺,西医是十几年攻读加多年临床拼来的实战经验。如果打仗也能算一门本事,那她也算挺在行的,至少一动起手来,跟那些训练有素的铁血男儿也能对付个平手。
可是这些,在这个时代有用吗?
神思一恍,思绪从空间里抽了回来。
不远处有人影晃动,她警惕地看去,锦袍男子开口道:“是白泽回来了。”
凤羽珩起身:“既然你的人回来了,那我就走了。”
他点点头:“去吧。小心些。”
她吸了吸鼻子,山里的夜还是挺凉的。“真是不公平,治你的腿我也有份儿,怎么就不说让白泽也送送我?”说完也不等对方答话,只随意地摆摆手,“我说着玩的。不过……”这丫头眼珠一转,“我为你消了灾,你是不是应该给点儿报酬?”
“嗯?”锦袍男子微怔,随即苦笑,“你想要什么报酬?”
她掰着手指头算:“我不但帮你治伤,还出了三种药,另外还送了剩下的药给你,你说这些值多少钱?”
他无奈。“我知你那药千金难求,只是我现在的确拿不出那些钱来。”一边说,一边将腰间的一只锦袋解了下来,掂一掂,“最多二十两,都是碎银子,想来你在山里用着也方便。”
“二十两?”她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二十两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他以为她是嫌少:“如果今后有机会再见,纵是姑娘求要千金,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凤羽珩顶不爱听这样的话,“今后有机会再见”这样的话一出口多半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又控制不住地看他的眉心,那朵紫色的莲花越看越让人移不开眼,她觉得自己忒没出息了。
“那就这样吧。”接过那只钱袋,凤羽珩还掂了几下,挺沉。随后按着原主的记忆辨了下方向,大步向前走去。
锦袍男子望着远去的小小身影,瘦弱得可怜,又透着倔强,向来表情不多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来。这样的笑落在刚回来的白泽眼里,着实是把这个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暗卫吓了一跳。
“主、主子是在笑吗?”白泽想。
“嗯。”他收回目光,“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送到山口处打晕了,醒来之前能不能保命,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白泽说完便往凤羽珩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主子,那边要不要属下去处理?”
“不用。”锦袍男子答得很快,“我们明早就出山。”
“属下遵命!”
……
凤羽珩揣着二十两巨款回到西平村,这巨款的概念是她一路上从原主的记忆中搜出来的。在这个一两银子就够一家三口生活一个月的山村里,二十两的确是巨款了。
回到村里时,天早已大亮。一路上她捡了不少草药和蘑菇,用藤蔓捆着背在肩上回来。既然进山是为采草药,空手而归总不行。
循着记忆往家的方向走,还没等到地方,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有泼妇骂街,小孩啼哭,还有女人求饶。
她快走两步,果然,出事的正是她要回的家。
昨晚在乱葬坑里没被烧死的徐氏,正扯着一个妇人的胳膊往院子外头拖拽,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边哭一边扶着被摔倒在地的妇人。
徐氏一脚把小男孩踹开:“滚一边儿去!今儿你们必须从这里给我搬出去,房子我要收回,想继续住就给我交一年的租子!”
地上的妇人身体虚弱得不行,哪经得起她这样拖拽,一边急促地捯着短气,一边苦苦相求:“等我们家阿珩回来好不好?就算要搬,也得等孩子回来!”
“你们家阿珩?她早就跑了!说是进山采药,去了两天都不见回来,不是跑了就是被狼给吃了,你还有什么指望!”
“我姐不会被狼吃!”小男孩大叫起来,“我姐不会被狼吃!”
“阿珩不会丢下我们的!”妇人也反驳徐氏的话,“求你再让我们等一天,一天就行。”
“一天也不行!赶紧给我滚出去!”徐氏抬起脚,照着地上妇人的胸口就要踹去。
可这脚还没等落到实处,突然腿肚子一阵痛,疼得她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昨晚乱葬坑里发生的怪事又回荡在徐氏的脑子里,就像刚刚那样,一下一下突如其来的袭击,又疼又可怕,躲都躲不掉。
徐氏“哇哇”一通怪叫,目光渐渐定在院子外头一个方向。就见那个明明被她和自家男人一起扔进乱葬坑里的女孩,正冷着目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姐姐!”凤羽珩刚进院,小男孩一头就扎到她怀里,脸上挂着泪,手臂圈得死死的。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她们说你不要睿儿和娘亲了,呜……”孩子大哭起来,细瘦的胳膊环在她身上,硌得生疼。
“睿儿不怕。”她拍拍孩子的背,把他惨兮兮的小脸捧起来,一眼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凤子睿,原主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可是……怎么跟她前世刚六岁就夭折的弟弟生得一模一样?
凤羽珩的心打了战,记忆瞬间就翻滚起来。
那一年她十岁,六岁的弟弟得了肾病。凤家是中医世家,爷爷和爸爸都是最好的中医大夫,可全家最引以为傲的本事却没能把弟弟救过来。也就是从那一年起,爷爷果断地让她放弃继承家业,转行学习西医。
中医固然治本,但西医效果更快。在面对急性病时,西医立竿见影,中医却去病如抽丝。
思绪慢慢收回,凤羽珩看着怀里的孩子,一种自昨夜醒来一直都不存在的归属感终于袭上心来。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她并不是一个人吗?
再将目光往地上的妇人处投去,原主的亲娘,姚氏。
凤羽珩的鼻子又酸了酸。前世,妈妈生弟弟的时候难产离世,这么多年下来,母亲的样子在她心中已经逐渐模糊;而今,姚氏的眉眼那般亲切,已经多年不见的模糊的影像又出现在眼前。
她突然就笑了!
感谢老天,这一次穿越,原来竟是如此体贴的安排。
“阿珩,”许是她在这时候笑实在不合时宜,姚氏有些心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拉着弟弟走上前,将姚氏从地上扶起,一边拍去凤子睿身上的尘土,一边柔声说:“没事,娘亲放心,有阿珩在,谁也不能欺负咱们。”
姚氏果然放下心来,她的阿珩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丫头,被凤家赶出来的这些年,要不是有阿珩撑着,只怕他们娘仨活不到今天。
只是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这些。看着凤羽珩背回来的东西,姚氏眼里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娘,别哭。”她轻拍姚氏的手背,再将凤子睿的小手交到姚氏手里,然后转身走到徐氏面前,蹲下身去,“手臂伤得不轻啊!”
她说话间,目光已然投向徐氏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上头虽然已经用草药做了简单的处理,但明显的烧伤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
徐氏一哆嗦,下意识就要用衣袖去挡,可这一挡又碰到伤处,疼得她直咧嘴。
“昨天进山采药耽搁在山里,也不知怎的,就听到那深山里头鬼哭狼嚎的,好像有好多冤魂在叫什么……哦对,要跟烧了他们的人讨债。”凤羽珩的声音很轻,却又说得认真,像是在讲故事。
只是这故事听在某些人的耳朵里就像是催命的话,徐氏坐在地上步步后退,终于忍不住疯叫一声,起身就要跑。
可她刚爬起来就被身后一只小手拽住,徐氏崩溃般往后拍打,大声地喊:“放开我!你才是厉鬼!你才是冤魂!”
“托你的福,凤羽珩的确是。”凤羽珩还是轻轻的声音,“但阎王却不收我。”
她这话里藏了玄机,意思是原来的凤羽珩已经被这夫妻俩的大棒子和迷药给害死了,现在的凤羽珩,却是到阎王那里走了一圈又被送到这个年代来。
这意思徐氏自然不懂,但她也知自己做了亏心事,再加上昨夜山里的事确实诡异,她怕得几乎不敢去想。本来今早是想来这里把姚氏和凤子睿赶出西平村,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见到这一家人,她才能把这事忘了,却不想,凤羽珩又回来了。
“一年前,我娘生病,”凤羽珩循着原主的记忆跟徐氏算起了账,“凤家当初给我们的银子只剩下五十两,我娘全给了你。可是五十两银子只喝到三服药。徐婶子,这笔账我们好好算算。”
“那……那药极贵。”徐氏不敢看凤羽珩的眼睛,这丫头原来就讨人嫌,几乎不与村里人说话。可那最多也就是性子孤僻罢了,为何今日竟觉得那双眼特别可怕?
不等凤羽珩再说话,徐氏像是拼命一样,用尽全力往院子外头跑。
凤羽珩根本也没指望将人抓住,她也并不想抓,无外乎就是吓一吓她,顺便提醒对方那些亏心的事她可都没有忘。
眼见徐氏就要跑远,凤羽珩微微挑唇,又扬声喊了句:“你们的儿女也都看着呢!这世上有报应,你别不信!”
这句话喊完徐氏更加崩溃,扑通一声摔倒,却没做停留,爬着就往自家方向逃去。
可刚爬还没两步就见一辆马车正迎面驶来,马车极快,卷起的尘沙蒙了围观村民的眼,一直到了徐氏面前,骏马在赶车人甩出的一鞭子下扬蹄嘶鸣,生生止步。
“瞎了你的狗眼!”徐氏吓得脸都白了,只差一点点她就要被这匹马踩死。
啪!
赶车人二话不说,一鞭子甩出去,力道十足,直把徐氏抽了个皮开肉绽。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第二鞭子、第三鞭子落下,徐氏趴在地上只剩下哼哼。
“山村妇人好大的口气!”那赶车人冷笑了声,“也不睁开眼看看,有这样马车的人家也是你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