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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孙权的心思

八月,天气转凉。江东一艘快船驶出武昌,直扑江北。船至江北,岸上已有快马等候。一行身影自船上跃下,翻身上马,朝洛阳直奔而去。

数日后,洛阳宫廷侍从急入宫中,向曹丕禀报:江东特使来见。

曹丕听得一惊,问道:“是孙权特使?”

宫廷侍从答道:“正是!”

曹丕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阵得意。半晌,才悠悠说道:“孙权特使捎来了什么口信?”

宫廷侍从急忙说道:“回陛下,特使说有一封极为重要的国书,要当面呈递给陛下。”

曹丕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意,缓缓说道:“传特使上殿!”

“诺!”宫廷侍从大声应了一声,急步离去。

宫廷侍从才出宫去,曹丕便率群臣上殿,等待孙权特使前来朝见。曹丕坐定,诸臣聚集,却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等着看那孙权特使到底给曹魏皇帝带来了一封什么样的国书。

“江东特使到!”众人正翘首以盼时,宫廷侍从一声大叫,所有目光刷地朝殿外望去。

紧接着,只见宫廷侍从领着孙权特使走进殿里。特使略显拘谨,小步快跑着跟在宫廷侍从后面。

进到殿里,孙权特使伏地叩首,大声说道:“陛下,臣孙权特使前来拜谒。”

孙权特使这一声“臣孙权”让在场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天下三分,曹丕称帝,蜀国刘备也紧随其后,此时孙权非但不称帝,反而派特使前来表达称臣的意愿,这是示弱,还是示好?

此时,曹丕在殿上听见孙权特使称臣,心里犹如吹过一阵春风,浑身无一处不自在。

当下,曹丕实龄三十四,孙权实龄三十九。论军政阅历,曹丕不如孙权。然而这么一个纵横江东,曾与曹操决战赤壁且取胜的英雄,此时竟然派特使前来称臣,这让刚刚登基做皇帝不久的曹丕怎能不欣喜若狂?

曹丕心中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悠悠问道:“特使此次前来,是替孙将军称臣归顺的?”

曹丕话音乍落,孙权特使昂首叫道:“正是!”

满朝哗然,群臣无不惊讶。让孙权主动称臣,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这时,有人向曹丕贺道:“陛下英明,才令江东不远千里前来称臣!”

此话才落,众臣亦纷纷跟着庆贺。

曹丕被众臣一阵恭维,心里好生得意。半晌,他又悠悠问道:“国书何在?”

特使一听,马上递上国书。宫廷侍从小步上来接过国书,转身上殿交给曹丕。

曹丕打开国书,慢悠悠地读了起来。半晌,只见他高兴地说道:“孙将军于国书里说愿做魏国藩属。此为国之幸事,来人,将国书交给诸臣传阅传阅。”

宫廷侍从从曹丕手上取走国书,交给诸臣。诸臣争相阅读,个个神采飞扬,犹如碰上了百年难得的大喜事。

孙权特使见火候已到,又昂首大声说道:“陛下,孙将军为表称臣诚意,特地给陛下送回来了一个人。”

曹丕听得心中一惊,问道:“何人?”

孙权特使大声说道:“于禁将军。”

“于禁?!”满朝大臣一听于禁竟被送回来了,一片惊呼。

这时,只见于禁一步一步地向殿上走来。众臣举目望去,只见于禁步履蹒跚,须发尽白,脸色憔悴,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于禁走到殿上,一眼望见殿上的曹丕,不禁仰首悲叫一声:“陛下,老臣前来拜见!”

于禁伏地叩首,泪流不已。

一旁诸位大臣都不禁唏嘘起来。樊城一战,于禁孤军困守,遭遇大水,无处可逃,成为关羽俘虏。而后关羽被斩,于禁又被送往东吴,受到了孙权优待。这些年于禁辗转于大江南北,终归曹魏,其中心酸,谁人可知?

曹丕望着于禁,心里冷淡,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悲戚模样,沉重地说道:“于将军请起,你这一路受苦了!”

于禁缓缓站起,脸上老泪纵横。

曹丕顿了一下,又说道:“来人,于将军年迈,一路颠簸,备受辛苦,先扶他下去歇息,改日朕要好好设宴,为于将军接风洗尘。”

曹丕话音才落,两个宫廷侍从走过来,扶着于禁下殿去了。

曹丕望着于禁慢慢远去,两眼漠然,无动于衷。

等于禁离开大殿,曹丕又说道:“来人,送特使回馆舍歇息。”

又一个宫廷侍从走过来,引导孙权特使离开大殿。

该走的都走了,大殿一片安静。曹丕整顿精神,望着诸臣说道:“既然孙权都派特使前来请降了,大家不妨议一议,说说对这件事的看法。”

诸臣一听,纷纷说道,还有什么可议的呢?如今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孙权请降称臣,还送于禁回朝表示诚意,既然如此,不如安心受用。

“陛下,依臣看,此事并没那么简单。”正当诸臣为孙权请降称臣纷纷叫好时,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曹丕也着实吃了一惊,举目望去,原来说话的是侍中刘晔。

刘晔,字子扬,淮南人。自东汉末年至三国初期,刘晔的身影并不陌生。其人智计过人,独具远见卓识,然其智谋却常常不被人所采纳。早年他曾跟随庐江太守刘勋,刘勋不听其计,后被孙策所败。而后,他又跟随曹操,以主簿身份随军出兵汉中。当时,刘晔建议曹操开山破路,直入益州腹地,一举剿灭刘备,以免遗祸。不料,曹操却畏惧那崇山峻岭,不敢向前,只好撤军。果不其然,曹操一撤军,刘备就一举占据汉中,并称汉中王。

曹丕初登基时,于大殿上召问诸臣,说关羽遭东吴袭杀,刘备会不会出兵替关羽报仇?当时诸多大臣纷纷说道:“蜀地不过是一小国,只有关羽是名将。关羽军破兵败而死,国内谁人不忧惧至极,此时此刻,刘备还敢出兵吗?”

唯有刘晔力排众议,站出来说道:“臣窃以为,刘备必为报关羽之仇,出兵与东吴交战。”

刘晔话音刚一落地,满殿诸臣无不惊奇。曹丕也不由惊讶地问道:“刘侍中何以见得刘备必然出兵?”

刘晔目光如炬,胸有成竹地说道:“蜀国虽为小国,但刘备雄才大志,必然谋求壮大,此时用兵,便能显示自己兵力有余。况且,刘备与关羽,名为君臣,实亲如兄弟。关羽受辱而死,刘备若不兴兵报仇,这份情谊如何彰显?”

果不其然,不出一年,刘备就兴兵向东吴而来,孙权被逼无奈,只好遣使向曹丕称臣。

此时此刻,对孙权请降之事,刘晔又有什么与众不同之见?

曹丕见刘晔独自出来反对,心里一阵惊疑,不由问道:“刘侍中,你有什么看法,可说来大家听听?”

刘晔望望众僚,又望望曹丕,侃侃说道:“孙权无故请降,内必有因。之前臣说过,孙权派兵袭杀关羽,刘备必定兴师动众,为关羽报仇。于孙权来讲,强敌当前,人心不安,又担心我们乘机挑衅,所以才忍辱前来请降。其请降好处,一是让我们找不到出兵理由;二是假借魏之强援威慑敌人,使刘备狐疑不敢用兵。所谓天下三分,魏国独有其八,而吴、蜀仅各保一州。昔时赤壁之战,吴蜀两国唇齿相依,相互救援,这不过是小国互保互利。如今形势大变,两小国互相攻伐,此天欲亡之。如若此时用计,可一举平定天下。”

刘晔语气激昂,众人听得又惊又奇,既叹服又充满疑虑。

曹丕沉吟半晌,又问道:“请刘侍中细细说来,此时该如何用计?”

刘晔目光炯炯地望着曹丕说道:“若此时拒绝孙权请降,举兵沿小路渡江袭击东吴。如此,蜀国刘备攻于外,我魏国攻于内,不出十天,吴国必亡。吴国若亡,蜀国则孤立,若割东吴一半土地送给蜀国,料想蜀国也不能长保。待破吴之后,东吴之地必为我魏国所有。”

刘晔眸中闪动着精光,犹如林中正伺机捕猎的虎豹,叫人心惊。若依其计而行,东吴岂能不灭?蜀地岂能孤守?天下岂能不统一?

半晌,曹丕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别人投降称臣,而我无故讨伐,恐怕这样不得人心,失却天下人之望也。不如这样,既然已受吴之降,便率兵伐蜀,如此亦能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曹丕此话一出,诸臣如获至宝,纷纷说道:“陛下英明,此计可行!”

刘晔见众僚附和皇帝,心里一叹,又昂首说道:“水无常形,兵法无常。蜀国远而吴国近,若我兴兵伐蜀,刘备听闻后必定撤兵救援,如此,两军相攻,战事一旦胶着,不知到何年何月才止歇。到时,陛下既不得吴国之利,又受蜀国拖累之苦,岂不是两边不讨好?今天刘备怒发冲冠,誓要兴兵伐吴报仇雪恨,若听闻我魏国亦出兵伐吴,必然高兴进兵而与我争割吴地,一定不会改变伐吴计划。如此一来,我魏国轻松便可得吴国之利,将来若伐蜀,一统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

刘晔此话一出,众僚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能反驳,都不禁愣愣地望着曹丕。

曹丕望望诸臣,又望望刘晔,沉重地摇了摇头。

刘晔见曹丕摇头,语气越发激昂,又说道:“东吴凭借汉水及长江远绝中原,其不臣之心久矣。陛下圣德虽然媲美尧舜,然而东吴诸人狡诈无常,难以感化。今天他们大难临头,就求为陛下之藩臣,其用心实难取信于人。彼东吴外迫内困,才派出特使前来请降。此时可趁火打劫,袭取东吴。一旦纵虎归山,必留数世之患,陛下不可不察啊!”

曹丕听着刘晔的劝说,心里却不是滋味。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刘晔只知要与蜀国争抢,瓜分东吴这块肥肉,哪里知道东吴可是一块硬骨头啊!想当年,曹操倾全国之力,浩浩荡荡,兵锁大江,其势前无古人,可谓壮哉。岂不料,孙权竟不畏曹操,仅以五万水兵,就将曹操数十万兵打得落花流水。之后,曹操几次演练水军,企图再次攻吴,但吴国数次派人称臣。曹操便给足面子,撤兵作罢了。曹丕自认胆魄才智,远不如其父曹操,曹操尚不能办到的事,他岂能办得到?退一步说,即便刘备举兵数万,来势汹汹,他便能打得过孙权吗?江东地广人众,人才辈出。当初以万人敌关羽之强尚过不得长江,今天凭刘备一己之力就敢说横渡江水?且两小国互相攻伐,相互争利,大国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妙?

曹丕思考许久,这才回过神来,对刘晔缓缓说道:“朕明了卿之好意,然朕意已决,今天之事,就议到此处。”

言毕,诸臣纷纷退朝。

刘晔愣愣地望着曹丕,欲言又止,良久,也只好摇头叹息,默默走了。

罢朝后,曹丕没有回宫歇息,而是直接出宫,去见于禁了。

于禁再次见到曹丕,自觉愧对魏国,涕泪涟涟。

曹丕见状,安慰道:“于将军不必惶恐惭愧,春秋时晋国荀林父败于邲,为楚所辱;秦国孟明视丧师于殽,被晋国所擒。然秦、晋皆不夺其官爵,反而使其官复原职。后来晋国凭借荀林父,终获狄国国土,秦国则凭借孟明视,称霸西戎,小国尚且如此,何况我煌煌大魏,岂能因一败绩而怪罪于将军?”

曹丕这番话,让于禁又惊又喜,连忙伏首谢罪。

曹丕扶起于禁,又安慰道:“樊城一战,天降水灾,非战之罪。所以朕此次前来,特拜卿为安远将军。”

于禁一听,不禁悲泣道:“陛下之恩德,臣无以报答啊。”

曹丕望着于禁,叹息道:“于将军言重了。将军先好好歇息几天,再去高陵拜谒吧。”

曹丕说完,拍拍于禁肩膀,转身悠悠离去。

第二天,于禁便骑马前往高陵。在邺城,于禁远远望见了铜雀台。巍巍铜雀台,却再也见不到故人曹公,于禁感怀不已,来到高陵,更是悲从中起,于是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悲声叫道:“曹公啊,老臣回来了!”

往日的一幕幕在于禁眼前闪过。想当年,青州兵横行无道,于禁听说后,便率兵出击。青州兵乃是曹操起家队伍之一,敌不过于禁,便跑到曹操那里告发于禁。曹操不为所动,反而认为于禁有古代名将之风,信而用之。之后,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对峙,于禁冲锋陷阵,挡住了袁绍一次又一次进攻,他奋勇杀敌,替曹操粉碎了袁绍入主中原的梦想。君臣相交,恩义交融。不料,樊城一战,于禁投降关羽,让曹操为之惊愕不已,不禁叹息道:“我信任于禁三十年,怎知他竟阵前倒戈,反而不如庞德!”

于禁一闭眼,眼前都是往日的光荣与耻辱,睁开眼,却只有眼前这无边的荒凉。于禁老泪纵横,缓缓爬起,一阵北风吹来,犹如风中落叶,摇摇欲坠。良久,于禁收住眼泪,一步一步向高陵里屋走去。

进得陵中,于禁举目四望。这时,他目光落在了屋里壁上的一幅画上,一时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这明显是一幅刚刚画好的画,笔墨未干,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浓烈的墨香味。画上画的是樊城之战,画中人物有神威盖世的关羽,有须发偾张奋战的庞德,一旁的于禁却作伏地投降之状。

于禁久久呆立,胸膛中犹如火山岩浆翻滚,几欲喷涌。

这时,屋里走出一人,看见于禁,一时也呆住了。于禁转眼望向他,问道:“你是画师?”

对方点了点头。

于禁又问:“这画是刚刚作好的?”

对方望望画上的于禁,又望望画外的于禁,不禁吓得跪地叩首叫道:“将军饶命!”

于禁沉声问道:“是陛下吩咐你赶过来画的?”

对方凄厉地叫道:“正是!”

话语刚落,于禁犹如被人用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胸膛。顿时,胸膛欲裂,一股从未有过的耻辱感让他悲愤难抑。他终于看清,曹丕表面上恭维他,暗里却是一副阴险小人嘴脸,他派人赶来作画,便是以此来嘲讽他。这时,于禁打了个趔趄,缓缓转身面对正屋里曹操的画像。他有千言万语想对曹操诉说,几次张口却始终无言。终于,他颤抖着用力张张嘴,突然一股鲜血朝屋顶一喷。于禁两眼空茫,颤抖着嘴又想说什么,可嘴一动,又一股鲜血喷涌出来,人便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一代战将于禁一生征战,经历无数生死,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却因曹丕这致命的一击,终于因惭愧耻辱而倒下了。没过几日,便再次发病而死。

曹丕其人,真是世间少有。降将归来,可以废,可以杀,他偏偏表面一套背里一套,以画辱之,令其不堪受辱而死。此种做法,世上凡人及君子都不齿,何况堂堂一个皇帝?是可叹,抑可悲?

如此看来,曹丕的胸怀与曹操比起来,就像小溪小流比之江洋大海,有天差地别啊。

然而对于禁之死,曹丕似乎并不上心。

现在让他上心的是孙权。孙权让曹丕有一种不真切的梦幻之感。曹操生前曾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曹丕登基不满两年,孙权这个曾经与曹操决战于长江之中的少壮英雄,竟然派特使前来向他请降,这是何等荣耀?所谓英雄惜英雄,既然孙权主动请降,那么曹丕也得还孙权一个大礼,不能让孙权丢面子。

八月十九日,曹丕下诏,派遣太常卿邢贞前往江东,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

消息一传出,侍中刘晔就急了。

刘晔匆匆赶来对曹丕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封孙权为吴王!”

曹丕漠然地望着刘晔,问道:“刘侍中有何话想说?”

刘晔急得顿首说道:“先帝征伐天下,天下十分,魏国有八,威震海内。陛下受禅即位,德合天地,声名远播。孙权虽世上少有雄才,却也不过是骠骑将军、南昌侯之类的人物,官轻势卑,不足为道。江东士民皆畏中国之强大,不敢与我魏国对抗。如今他们不得已才前来请降,陛下可进其将军之号,封十万户侯,却千万不可封之为王啊。王位距离天子之位仅一阶之差,礼制服用十分混乱,且尊其位号,简直是为虎添翼,如何了得?”

曹丕一听,神色淡然地说道:“先帝在时,已封孙权为讨虏将军。且孙权以诚意前来投降称臣,若我只封他将军之号,如何体现朕之诚意?”

刘晔叹息一声,又说道:“孙权之降,不过是权宜之计,是假投降,陛下岂能信他!如果仅因为相信他就封他为王,等他击退蜀兵,翅膀变硬,必会与我们反目成仇。到时我们若兴兵征伐,他便怂恿其士民说,他是以礼侍奉中国,可中国皇帝却率兵前来征讨,摆明了是想俘虏我们去做他们的仆妾。如此,其士民必义愤填膺,战力十倍。”

曹丕一听,默然不响。

刘晔所言,似有道理。但是细细想来,却经不住推敲。天下三分,刘备实力不如孙权,尚且敢于称帝。孙权派人前来称臣,封他为王又如何?难道要出兵兴讨,逼他称帝,搞得天下有三个皇帝才罢休?且大国博弈,从来都不是一锤子买卖,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好像男女之间恋爱一样,相爱的时候就爱个痛快,岂管以后分手时如何痛苦?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孙权,合力对付刘备。如若他们双方打得你死我活,那自然是好事。而要稳住孙权,就必须大胆地给其好处,若仅封他个将军或侯爵,那岂能奏效?

半晌,曹丕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缓缓对刘晔说道:“卿之善意,朕心里明白。今天就说到这里罢了。”

曹丕说完挥挥手,就让刘晔退下了。

刘晔望了望曹丕,知道这一趟又白来了,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刘晔走后,太常卿邢贞不日便出发,奉诏悠悠然渡江而去,抵达江东。岂料,邢贞一到,江东诸大臣就吵成了一团。

有人说道:“就算受封,也要封个上将军或者九州伯,封个吴王,岂不矮人半截了吗?”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争论不休。

孙权望着诸臣都是一副义愤填膺要跳脚的样子,从容淡定地说道:“九州伯,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昔时沛公亦受项羽之封做了汉王,今日我被封为吴王,亦合时宜,又有什么损失呢?”

说得对啊,天下究竟是谁的,现在还说不定呢!当年项羽封刘邦为汉王时,天下有十八王,可是八年楚汉争霸,最后胜出的不还是那个被处处打压的刘邦吗?如今天下三分,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鹿死谁手,尚且难说,一切只能交给时间来证明。既然如此,争论这一时的输赢,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孙权一锤定音,众臣也就不争了。于是,孙权率群臣出都亭,准备迎接邢贞。

此时,正值冬天十一月。江面上风卷浪涌,举目望去,一片茫茫,只见一艘大船缓缓驶来。船到岸边,太常卿邢贞缓缓下船,抬眼望去,见东吴已派人准备妥当,马车停在岸边,还有一行人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等候着。邢贞顿了顿足,缓缓向马车走去。上了马车,那四马奔跑如飞,向都亭方向疾驰而去。

车到都亭门,邢贞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等待孙权前来叩见。

这时,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走到邢贞前面驻足而立,望着邢贞不说话。

邢贞也望着对方,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站在邢贞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张昭。半晌,只听张昭缓缓说道:“特使为何迟迟不肯下车?”

邢贞傲慢地说道:“难道吴王不应该先来迎接我吗?”

张昭冷笑一声,厉声说道:“礼以敬为主,法以肃为主。君敢妄自尊大,是否以为江南俱是孤寡老弱,无义士敢亮三寸白刃行刺你吗?!”

邢贞心里一震,他张了张嘴,终是默然下了车。

这时,吴国中郎将徐盛横眉怒目,愤然说道:“盛不能挺身而出,为国吞并许、洛、巴蜀之地,而令至尊与邢贞结盟,真是耻辱至极!”

徐盛说完,涕泪横流,泣声不止。

徐盛的这番话自然也传到了邢贞耳里。邢贞转头望去,只见吴国整齐的官员队伍中,前排有一个高大如山的将领正在拭泪呜咽。

邢贞愣了许久,叹息一声,对随从缓缓说道:“东吴将相如此,岂能久居人下?依我看,吴魏联盟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自然瓦解咯!”

邢贞说完,快步向孙权走去。

当日,邢贞以持节使者身份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授玺绶策书、金虎符,以大将军使持节督交州,领荆州牧。

三国初期的一桩大买卖,就这样成功敲定了。

世间诸多事,不是为利而聚,便是为利而散。当年曹操举兵东来,刘备孙权齐心协力,团结抗曹,何其壮哉!转眼多年过去,因荆州之事,关羽之死,孙刘翻脸,孙权转投魏国怀抱,与曹丕卿卿我我,情投意合,岂不讽刺?

魏国特使邢贞离开吴国后,孙权亦礼尚往来,派特使到洛阳向曹丕答谢致意。

替孙权前往洛阳者为中大夫赵咨。赵咨来到洛阳,拜见曹丕。曹丕对孙权上心,自然对这个特使也不怠慢。于是,他摆酒设宴,热情招待东吴特使。

酒到酣处,曹丕的话便多了起来。他看向赵咨,慢悠悠地问道:“天下英雄可分为三六九等,不知吴王是何等人物?”

赵咨一听,心里一乐,脸上却神情肃穆,说道:“吴王乃是聪明、仁智、雄略之主!”

“哦?”曹丕眉毛一挑,顿了一下,又问道,“何以见得?”

赵咨沉吟半晌,从容回答道:“昔时周瑜病逝,军中无首,吴王于凡夫之中识得鲁肃,将其擢至高位,代替周瑜为都督,此为聪也;鲁肃走后,又于军中拔擢吕蒙代替都督之职,是为明也。昔日魏吴势如水火,吴生擒于禁将军而不加害,是为仁也;攻取荆州而兵不血刃,是为智也;据荆、扬、交等三州而虎视天下,是为雄也;屈身于陛下,甘心称臣,是为略也。”

赵咨侃侃而答,曹丕听得半晌,竟无言以对。

良久,曹丕又问道:“不知吴王学问如何?”

赵咨一听,心头又是一乐。曹氏三父子以文学扬名天下,谁人不知。曹操一曲《龟虽寿》里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让天下文士无不汗颜;曹植一篇《洛神赋》里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更是让世人惊叹不已。而曹丕本人也有《燕歌行》,其中的名句“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亦是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而今,曹丕故意拿学问文学与孙权对比,不就是想将孙权比下去吗?

赵咨沉吟片刻,从容说道:“吴国有战船万艘,带甲之士上百万,吴王日理万机,任贤使能,志存经略。即使如此,其若有余闲,亦博览群书,阅尽史籍,采奇猎异,岂能如一般书生,只会寻章摘句而已?”

赵咨这番话将一个气势非凡、腹有良谋、胸怀大略的孙权形象描绘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赵咨夸赞孙权的同时,竟还不忘讥讽曹丕不过是一个寻章摘句之徒,这让人如何受得了?

曹丕见压不住赵咨气势,便冷笑一声,摇身一变,凶相毕露,说:“朕想发兵攻打吴国,不知可否?”

曹丕想道:听这赵咨的语气,仿佛孙权是天降奇才,海内无敌,天下无双似的。既然孙权这么厉害,为何还要向我大魏称臣?今天不压压你这特使的气势,还真以为我曹丕奈何不了区区孙权?

赵咨,字德度,南阳人。其人博学多识,应对敏捷。如此,孙权才任命他为中大夫。此次出使魏国,孙权心知曹丕必定会趁机折辱吴国,便决定派赵咨出使。如今看来,孙权所料果然没错,曹丕还是惦记着折辱江东,所谓外交无小事。面对曹丕的来势汹汹,使臣若有任何应对不慎,都可能酿成不良后果。

这时,赵咨见曹丕亮出獠牙,非但不惧,反而语气一振,抬首对曹丕说道:“如果陛下出大国之兵征伐,东吴自有防备御敌之术。”

曹丕眉毛一扬,又冷笑道:“难道吴国就不怕魏国吗?”

赵咨缓缓起身,神色镇定地说道:“吴国有带甲之兵上百万,有滔滔江汉之水为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有什么可害怕的?”

曹丕听得一震,望着赵咨,久久不语。

所谓打蛇打七寸,说话要击中要害。赵咨之言,恰好戳到了曹丕痛处。当年,袁绍不也是有沃野千里,甲兵百万,而曹操何惧之有?而后曹操征伐东吴,北兵不习水战,且南方潮湿,瘟疫横行,未战而气势先靡。如此,才有赤壁之战的惨痛教训。天佑东吴,竟让长江、汉水为其天然屏障,一点也不亚于关中崤、函之固。也正因如此,曹丕才心有余悸,不敢加兵,从而接受孙权称臣。不料曹丕心中隐痛,竟还是被眼前这个能言善辩、不惧兵威的东吴外交使者看破了。

半晌,曹丕语气一软,摇头一叹,不得不佩服地对赵咨说道:“壮哉赵咨!朕心里尚有一问,不知吴国之内,如中大夫赵咨者还有几人?”

赵咨见曹丕语气放软,却又想试探吴国底气,心里暗自痛快。只见他顿了顿首,从容说道:“陛下不知,东吴之地,人杰地灵,聪明通达者不下八九十人;而如臣这等庸碌之辈,简直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啊!”

曹丕听完赵咨的回答,久久不语。

所谓有非凡之君,必有非同寻常之臣。赵咨有这样的气势,可见孙权其人。这个吴王,果然不是寻常之人啊。

良久,曹丕举起酒杯,打破尴尬气氛,仰首哈哈笑道:“刚才的问答,不过是酒中趣言,特使不必较真。特使此次前来,一定要喝个高兴啊。”

说完,曹丕一仰而尽,又拍手叫道:“起乐!”

话毕,一行歌伎缓缓进来,舞乐一起,便翩然起舞。刚才那剑拔弩张之势,便被这绵绵的乐声化得一干二净了!

赵咨不辱使命,悠然回到江东。孙权听闻赵咨以胆识折服曹丕,心中无比畅快,高兴之余,便拜赵咨为骑都尉。

授完官职,孙权问赵咨:“不知德度还有什么话要跟孤王说?”

赵咨沉吟半晌,严肃地说:“依臣之见,东吴与北方曹丕终不能坚守长久之盟。当务之急,朝廷应该继承汉朝四百年之国祚,应东南之运,改年号,正服色,以应天顺民。”

赵咨此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就是劝孙权及早称帝,与魏共分天下,而不是安于现状,甘当一介吴王。

赵咨这话,孙权深以为然。曹丕称帝了,刘备也紧随其后,东吴岂能甘居人后。不过,称帝之事,也不能急于一时。等跟刘备打完这一仗,后面的事慢慢再办。

想到这里,孙权叹息着对赵咨说道:“公之所言,孤已深记于心。”

至此,曹丕暗中与孙权的角力斗智,算是孙权赢了一局。岂料,赵咨回来没多久,魏国使者又悠然渡江而来。这回曹丕玩了个新花招,让东吴向魏进贡吴国的珍宝玩物,其中包括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等。

孙权一看魏国列出的名目,暗自倒吸一口冷气。这曹丕的歪主意真不少,此举目的,索要玩物是假,趁机抬高魏国的宗主地位是真。

此时,东吴诸多大臣亦看破曹丕心思,纷纷进宫对孙权说道:“荆州及扬州之地,进贡皆有常法,而魏国索求珍玩之物,不合礼法,不能随便给他。”

孙权一听,悠然一笑,想起了一段典故。

秦末汉初时,匈奴冒顿射死其父后,自立为单于。当时,茫茫草原上,势力最强者其实并非匈奴部族,而是东胡。东胡人认为冒顿单于不过是一个软柿子,想捏就捏,于是便派使者前去索要财物。第一次,东胡使者对冒顿说:“我想要头曼单于曾经骑过那匹千里马。”头曼单于正是冒顿单于的父亲,匈奴诸臣一听东胡如此无礼,一齐说道:“东胡人索要的可是匈奴的宝马,千万不要给他。”冒顿单于却仰首哈哈一笑,说道:“怎能因为一匹马而得罪邻国?”于是便给了他。东胡人以为冒顿单于好欺负,便得寸进尺,趁机提出要单于阏氏。冒顿眼睛眨也不眨,就将自己的老婆送给了东胡。东胡两次试探后,断定冒顿单于畏惧东胡,便再次提出要求,要匈奴割让与东胡交界的一块土地。这一次,冒顿单于非但不给,还怒而发兵,一举剿灭东胡,并趁势横扫草原上的其他部落,称霸西北大草原,成为雄踞草原的唯一霸主。

历史是多么的相似。时至今天,曹丕就像当年那个东胡王,屡屡试探孙权。先是以势压人,为难特使赵咨,岂料赵咨不辱使命,反而让曹丕碰了一鼻子灰。曹丕心有不甘,如今又派特使前来索要玩物,估计就是想试探试探,看孙权是否敢跟魏国翻脸。

更关键的是,此刻孙权正准备跟刘备开战,岂敢跟魏国过不去呢?

想毕,孙权便面向诸大臣,淡淡说道:“东吴正与刘备于西北对峙,江东百姓,依靠魏国休养生息。而魏主曹丕所索求者,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些瓦石东西罢了,孤岂能爱惜!况且,魏主于服丧期间索求玩物,此等人,还可与他讲礼吗?”

孙权一句话便拦住诸臣,大家一时无话反驳。如今魏国强大,魏主无礼,东吴既想靠他来保存自己,又想跟他好好讲礼,鱼和熊掌岂可兼得?

孙权见诸臣无话,便安排人将曹丕索要的奇珍异宝,全都送了过去。

这第二回合孙权吃了个哑巴亏,却隐忍不发,静静地等着曹丕再次出招。

转眼到了十二月。

每逢冬季,尽管雨水稀少,江流枯竭,但天气干冷,正是天子出门巡游打猎的好时机。于是这个冬天,曹丕决定出门逛逛。

他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呢?东边。

为什么要东巡?大家都心知肚明。东巡前,曹丕做了一件事,就是派人封孙权的太子孙登为万户侯。这消息传来,孙权先是一愣,似乎明白了曹丕想干什么。

可还记得,当初汉高祖刘邦初登基时,曾为韩信拥兵一方而苦苦发愁。谋士陈平却说道:“擒韩信,用一大力士足矣,陛下不必忧愁。”刘邦追问陈平有什么办法,陈平却气定神闲地对刘邦说:“古之天子有出巡会见诸侯之礼,陛下不如假称想游历云梦泽,届时韩信必定前来迎接谒见。只要他一来,还怕捉不住他吗?”刘邦深以为然,后依陈平之计,果然将韩信捉住并送回长安,夺了他楚王的尊位,降他为淮阴侯。

今日,曹丕学东胡人用了一计,又想学汉高祖刘邦,借巡行出游之机,让吴王等人前来迎接,到时即可一网打尽。

想得可真美啊!

孙权不由得深深吐了一口气,立即拒绝了曹丕封太子为万户侯的“好意”。只要不接受他这个大礼,后面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不去拜谒迎接了。

那么,此次该派谁去晋见曹丕呢?孙权想了想,立即想到了一个人,西曹掾沈珩。

沈珩,字仲山,吴郡人。此人少时就好读经典,尤好《春秋》内、外传。后人皆说,一部编年体的《资治通鉴》就是一部权谋史。殊不知,早在三国时期的读书人,读书必读《春秋》,因为《春秋》可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其中不知记载了多少权谋斗争之故事。沈珩就是因为好读《春秋》,所以智谋出众,凡遇典故,必能对答如流,从无遗漏。曹氏父子素好权谋智斗,派此人出使跟他过两招,或许能正对曹丕胃口。

沈珩领命后,带着孙权的亲笔信及东吴特产,悠然上路了。

见到曹丕,沈珩献上礼物,又将孙权的亲笔信递了上去。曹丕读了孙权的信,一时默然。

孙权在信里说道,太子孙登年幼无知,不宜封侯。故特派沈珩前来向陛下表达谢意。

看来孙权是有备而来的啊。想到这里,曹丕心里不禁一阵苦笑。良久,只见他整肃神情,讽刺地问道:“吴国是不是怕朕向东边巡游呀?”

沈珩定定地望着曹丕,摇摇头,从容说道:“不怕!”

曹丕心里冷笑一声,紧盯着沈珩,又问道:“吴王为何不怕朕东巡?”

沈珩神色如常,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吴魏结盟,言归于好,所以吴王不怕。当然,若魏国背盟而动,东吴也自有防备。”

曹丕一听,脸色顿时一黑。良久,他又问道:“本来应该是太子前来道谢,太子何故不到?”

原来曹丕东巡,打的是东吴太子的主意。曹操生前曾经让孙权派太子入朝为侍,孙权死活不肯。不料今天曹丕亦想让孙权送太子入朝为质,若太子前去,必被扣留。

想得可真美哟。

这时,只见沈珩顿了顿,仰首从容说道:“臣在江东时,既没有机会上朝,也没有机会参加宴会。至于陛下所说的太子入朝之事,臣可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曹丕听了这话,默然半晌,再次无言以对。

之前赵咨曾对曹丕说,如他赵咨者,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今天看沈珩举止从容,对答如流,此话竟似不虚。

良久,曹丕又笑着说道:“特使此次前来,风尘仆仆,一路辛苦,朕特命人置办酒宴,今天咱们就好好畅饮一番!”

沈珩见曹丕神色变化,也爽朗说道:“谢陛下,臣岂敢推辞。”

言毕,侍从官引导沈珩走进宴席。才入席,沈珩见席中还坐着一个人,心里不禁微微一惊——这个让沈珩有所顾忌的人,就是一直以来怂恿曹丕出兵讨伐东吴的侍中刘晔。

这一天,在魏国的宴会上,沈珩与曹丕及刘晔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之间屡屡交锋。沈珩无半分屈服之意,始终不卑不亢,谈笑之间独当八方,风采毕现。

不日,沈珩回到江东。孙权听说了沈珩与曹丕及群臣言语交锋的故事,不由喟叹道:“曹魏君臣狼子野心,处处打东吴的主意。之前德度不辱使命而归,今日仲山之举,亦不负国。国之有卿,可谓东吴之大幸啊。”

沈珩肃然说道:“此次出使魏国,臣发现侍中刘晔智谋过人,屡次为魏主献策出谋,依臣所见,魏吴联盟终不能长久。兵法说,不要心存侥幸,寄望于敌人主动停止攻势,即始终要有防范敌人的办法。当务之急,国家应该休养生息,减轻徭役,专注农桑,广集军资;修缮舟车,增补战具,充盈府库;抚养鳏寡孤独,使其各安其所;广揽天下才俊,奖励将士。如此,则天下可图也!”

孙权啧啧叹道:“仲山之言,为朝廷所虑,感人肺腑。卿不负国家,孤王岂敢负江东!”

言毕,孙权以沈珩出使魏国有功,封其为永安乡侯,迁为少府。

到此,孙权与曹丕三次较量,均不落下风,真乃可喜可贺。高兴之余,孙权决定设宴摆酒,一饮为快。

当初,孙权攻下荆州,将国都迁至公安,后又迁至鄂城,并改鄂城为武昌。浩浩长江,武昌依江而立。武昌有山名为樊山,山背靠大江,江上有钓台。这钓台居高望远,能将滚滚长江上的万千风景尽收眼底。如此胜地,当然也是饮酒作乐之地。孙权令人于钓台上大摆宴席,并高声宣称:“今天诸臣尽管畅饮,不醉不归。”

孙权酒令一出,众臣便开怀畅饮,再加上舞乐助兴,众人更是酣畅淋漓地喝了个痛快,没过多久,只见宴席上东倒西歪,趴倒一片。

孙权酒量甚好,望着那些不胜酒力的大臣,不禁昂首哈哈大笑:“来人,给我把喝醉的都浇醒。今天须得痛痛快快地喝,不喝到不省人事,坠落台下,绝不罢休!”

话音方落,侍立一旁的侍从官便跑去提水,将醉倒的臣僚一一泼醒。被泼醒的官员被冷水一激,似又有了继续狂欢痛饮的力气,摇摇晃晃地举杯喝了起来。

众人皆醉我独醒。在这场痛快得有些忘形的畅饮中,有一个人静静坐着,神情冷淡,似乎十分不悦。

此人便是张昭。

张昭性格刚硬耿直,素来为江东人所畏惧。之前,曹丕派特使邢贞前来江东册立孙权为吴王,邢贞想摆架子,迟迟不肯下车,便是张昭径直上前,三言两语就把那邢贞吓得乖乖下车,再不敢摆谱了。不要说邢贞,即使是孙权,心中对张昭亦存三分敬畏。孙权与其兄孙策一样,向来好动,喜欢打猎。而且每到出猎时,总是好勇斗狠,一马当先。有一次,孙权亲自骑马射虎,不料路上突然有只猛虎跃出,一下抓住孙权马鞍。幸好孙权从容镇定,策马挣脱猛虎,并将猛虎射死。当时,陪同孙权出猎的张昭脸色大变,走上前去,对孙权厉声叫道:“将军怎能如此莽撞?身为至尊人主,理当驾驭英雄,驱使贤能,岂能为逞一时之勇而驰逐原野,与猛虎搏斗?如果出了意外,岂不被天下人所笑!”

张昭一席话让孙权既羞又愧。当年,孙权兄长孙策就是因为逞一时之勇,独自追逐猎物,才让埋伏的敌人有机可乘,最终被射杀身亡。若孙权再步孙策后尘,不仅孙氏遭人耻笑,更可怕的是江东从此群龙无首,恐一夕沦入他人之手啊。

当时,孙权愧疚地对张昭说:“我年少无知,考虑事情不周到,今日之事,我该向你表示歉意。”

孙权的个性与孙策如出一辙,受到长辈或臣子劝诫时,总会当面表示谦虚接受,然而事后总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对张昭的劝说,他表面听取,可是风一吹过耳边,就忘了个干干净净。之后,他非但不怕老虎,还迷上了打虎。为了防止老虎像上次一样突然窜出来伤人,他派人专门制作了一辆射虎车,在车子四面加上铁栏,故意让车顶不加盖。每次出游打猎时,孙权便令一人驾车,而他则立于车内,将上半身探出车外,射杀猛兽。凡有猛兽前来攻击车子,孙权就徒手与猛兽搏斗,并以此为乐。张昭听说此事后,又来劝诫,孙权不以为然,总是一笑置之。

孙权以与猛兽搏斗取乐,还不听劝。如今在国宴之上又纵酒无度,毫无节制,这成何体统?张昭一言不发,坐了一会儿,便独自走出去,坐在车里气得一动不动。

孙权正喝得高兴,发现张昭不见了,便派人出来招呼。张昭想了想,又重新走回席间。

孙权见张昭一脸不悦神色,笑呵呵地说道:“昔时孟子有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之宴,孤不过是想与众臣同乐罢了,公为何生气?”

张昭一听这话,眉头一拧,肃然说道:“昔日纣王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共逐于其间,彻夜长饮。当时,他亦认为那是快活,而不以为恶。”

张昭此言一出,孙权默然。

良久,只见孙权惭愧地向群臣说道:“今天就到这,都散了吧。”

孙权悻悻离去。

喝酒如打虎。尽管被张昭说了几句,但孙权似乎愈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不久,孙权又设宴与诸臣畅饮。当宴会快结束时,孙权便起身,一一与诸臣共饮。

当时,座中有一位大臣正与他人侃侃而谈,见孙权即将来到跟前,脸色突变,摇头晃脑地说道:“哎呀呀,我不行了。”说完便倒地不起。

这个自称酒量不行、自行倒地的人名叫虞翻。

虞翻,字仲翔,会稽余姚人。虞翻做过旧会稽太守王朗的功曹,当年孙策攻下会稽郡时,继续任其为功曹。孙策遇难后,孙权又拜他为骑都尉。虞翻学有所成,与孔融等人交好,备受海内赞誉,然而他性格粗莽耿直,屡屡冒昧劝谏孙权,令孙权心生厌恶。之后,孙权便将他贬至杨泾县。吕蒙攻打关羽时,爱惜虞翻之才,便借故对孙权说,虞翻懂得医术,不如让他随军前往。孙权不便拒绝,就答应了吕蒙的请求。不料,这虞翻依然不长记性,因为一事又将孙权给得罪了。

吕蒙击败关羽后,孙权听说魏国大将于禁将军被关羽扣押,便亲往城中将他释放。当时孙权乘马出城,于禁策马与之并行。虞翻一见,便上前呵斥道:“尔等降虏,何敢与吾君策马并行!”

说完,虞翻甩鞭就要打于禁。孙权一看,怒气上涌,大声喝道:“休得无礼!”

虞翻被孙权大骂,乖乖收手,一时不敢动了。

回到楼船上,孙权设宴款待群臣。酒过三巡,有舞乐助兴,众人更是其乐融融。当时于禁亦在席间,见江东诸臣畅饮庆功,不禁举酒自哀,闻乐落泪。虞翻见状,冷笑说道:“你以为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能免除死罪吗?”

孙权见虞翻又对于禁出言不逊,心里一阵不悦,然而顾念酒会气氛,一时不好发作,暂时将怒火压下去了。殊不知,虞翻只图口头爽快,哪里知晓帝王心术?古今帝王若想成就天下大业,就必须胸怀宽广,曹操当年亦曾感叹“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于禁可谓魏国的将才,当年曹操与袁绍在官渡相持,于禁可是一马当先,为曹操立下了汗马功劳。此等良将,若能为江东所用,岂不妙哉?虞翻却当众屡屡羞辱闻名天下的于禁,若逼得于禁拔剑自杀,这名声传出去,怎么得了?更别说若魏国派人来要人,交不出人来,岂不坏了大事?

虞翻屡次三番得罪孙权,自知不讨孙权喜欢。此次孙权宴请群臣,他见孙权走过来,便假装不胜酒力,就地躺倒了。

这时,孙权举着酒杯慢悠悠地走到虞翻面前,见虞翻趴在地上,脸上一笑就过去了。不料,就在孙权准备和别人喝酒时,突然发现虞翻竟又缓缓地坐了起来,还和邻座谈笑风生。

孙权见状,怒从胆边生,猛地拔剑叫道:“虞翻,你竟是假装醉酒,好大的胆子!”

话毕,孙权便举剑朝虞翻砍去。

孙权忽然大怒,让在座诸臣目瞪口呆,一时措手不及。就在这危急关头,只见大司农刘基一跃而起,死死抱住孙权叫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杀不得啊!”

暴跳如雷的孙权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骂道:“小小虏奴,有何杀不得!”

虞翻骂于禁为降虏,殊不知他也曾是孙策的降虏。虞翻羞辱于禁也就罢了,还敢装醉避酒,羞辱孙权,这真真是自寻死路。

刘基见孙权酒后暴怒,不敢放手,又好言好语劝道:“大王若喝了几杯酒就杀了这能言善辩之士,即使虞翻有罪,可天下又有谁知道其中缘故?大王素有容贤畜众的美名,为海内所仰慕,今日一旦弃之不顾,岂不惜哉!”

孙权余怒未平,又骂道:“昔日曹孟德能杀孔融,今天我杀虞翻又有何不妥!”

孔融秉性刚直,屡次冒犯曹操,使得曹操忍无可忍,终于对他痛下杀手。曾与孔融交好的虞翻,似乎也走上了孔融的老路,屡屡冒犯主上却不知反省。当孙权真要狠下杀手,以解心头之恨时,又为之奈何?

刘基见孙权决心要杀虞翻,又劝道:“曹孟德残害士人,天下人对其多有批评。大王素来躬行德义,欲成就一番尧舜那样的大业,您怎么能自比曹孟德呢?”

刘基一席话犹如清风扑来,令孙权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情绪也就渐渐缓和了下来,默然不语。

有人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两尊“神”,一个是日神,一个是酒神。日神使人清醒,酒神使人癫狂。一旦癫狂起来,那酒神便摇身一变,化身魔王;若是清醒,便犹如天使停驻心中,对凡事皆可理性判断。当此天下纷争之际,用人惜才,理应固守,怎可因一件酒宴上的小事而让自己遭到天下人的非议呢?且吴国如今正要应对蜀国刘备来势汹汹的进攻,那一边魏国又虎视眈眈,身为吴国之主,怎可因行酒作乐之事杀人?

孙权越想越心惊,心里不由一阵羞愧。良久,只见孙权倒吸一口气,对左右之人缓缓说道:“都记住了,以后凡是我喝酒时说要杀的人,都不能杀!”

众人一听,满心欢喜,纷纷贺道:“大王英明!”

这时,又一阵凉风吹来,孙权心里不由得沉重起来。他突然想起了陆逊,也不知在应对刘备这件事上,他究竟准备得怎么样了! TatQAqihEQn5/vse+UDjxk/t4rUsmLYuuPHyuOsfqDb+ESAeHua3yQUrFHxioK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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