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则,现在是个侦探。我就职的侦探事务所虽位于市中心,却在一条不太热闹的街道上,是个矩形的单层水泥平房,不过占地面积大得惊人,有足足三百平方米。
房子分为前、后两个区域,前边是个门脸房,作为对外的办公区,后边则作为我们的生活区。办公区和生活区由一条十米左右的走廊连通,走廊两侧各有一块空地,大约有三十平方米,种着各式各样悉心打理的花草,权且算作小花园吧。左边的小花园中央架着秋千架,右边的小花园里则摆着石桌椅,走廊和小花园之间装有可以向左右推拉的玻璃门,方便随时出入。
穿过走廊便是生活区,其实就是宿舍。生活区包括客厅、卧室和厨房。客厅和厨房在中间,用操作台隔开。说是客厅,其实不会用来待客,完全是我们内部休息的场所。客厅里摆着彩电、茶几、餐桌、松软的大沙发;厨房里也是大到冰箱、嵌入式烤箱,小到锅碗瓢盆等一应俱全。最近还特意划出一块区域作为水吧台,摆上了高档的咖啡机和各种调酒道具,现在就差一个可以熟练使用它们的人了。
四间卧室分列两边,左边两间预留给男生使用,右边两间预留给女生使用,最边上的两间则是卫浴室,当然也是男女分开的。之所以说预留,是因为侦探所目前算上我,共有三名员工在岗,其中一位女生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暂时不打算搬来与我们同住,所以,截至今天早上,生活区只住着我和另一位女生。多余但有必要强调一句,我和她是清白的。而现在,我就在前去迎接最后一位侦探所员工的路上,地点是监狱。
我将车停靠在路边,从这里能清楚地看见监狱的门口是否有人出入,同时也使自己不太靠近监狱。
看了眼时间,9点56分,监狱门口冷冷清清的,应该还要等待一会儿。我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侦探事务所附近的餐厅,我们觉得还是有必要为新同事接风洗尘的。
来回找了几家,无论是炙烤银鳕鱼、海鲜火锅,还是红酒炖牛肉,单从图片上看都十分诱人,但决定不了啊。虽然找店是我的任务,但还是等接到人回去之后,再一起商量最为稳妥。
正当我犯难的时候,传来敲打副驾驶座车窗的声音。
难不成我停在了违停区域?
我立即摇下车窗,脸上尽可能露出笑容,然而眼前出现的并非交警,而是一个将脑袋探进车里的中年男人。男人皮肤黝黑,身形健硕,头戴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到鼻梁,胡子也剃得干净,上身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这就是我对他的瞬间印象。
“请问……”
我话刚说出口,男人突然缩回脑袋,一只手伸进车窗从内侧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前一秒,一个黑色的手提行李包从我眼前划过,甩到后座;后一秒,男人的身体就灵活地钻进副驾驶座,还顺手关上了车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而且用时极短,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正在给自己系安全带。随后,他缓缓摇上车窗,又伸手感应空调出风口,最后转过头看着我,左侧嘴角微微上扬。
“怎么,助手,不认识我了?”
多年未见,他的外形已经有明显变化,再加上被帽子遮挡住半张脸庞,确实无法在瞬间辨认出他的身份,但是这个充满戏谑的语气,我绝对忘不了。
也许是看见我目瞪口呆的表情,男人摘下鸭舌帽,露出闪烁着锐利光芒的双眼,用同样的语气说:“实验开始了。”
“你……”
“逗你玩的,我不会再拉着你做那些无趣的实验了。”
“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
“出来半小时了。因为你之前让表哥带话说要来接我,所以,我一直在前面的树荫下坐着。”
我看向前方,监狱门口确实有一处不到一米高的圆形花圃,花圃中间种着一棵高大的松树。从我的视角看去,能够看清楚大树的前方和两侧,可是如果他坐在背面,身形就会被粗壮的枝干遮掩。
“谁让你非得躲在树后面,我……”
我话只说到一半,又让他截住了:“废话,只有躲在树后面能遮阳,要不然我得被太阳白白晒半小时。”
“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可是我一下子就猜到你想说什么了。”
我盯着他,沉默不语。
“别老盯着我呀,看得我浑身毛毛的,说话。”
“你不是会猜吗?接着猜我想说什么呗。”
“倒也不是每句都猜得对。”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
这次我刻意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然后屏着气,直视着他。他只是眨了下眼睛,嘴唇一动不动。空气从鼻腔里涌出,我开口说话,与此同时,他也开口了:
“我(你)在这辆车里?”
烦死了!
时隔多年,令人讨厌的感觉竟然如昨日那般熟悉,也是实属不易。
然而他完全不顾我内心的抱怨,继续说下去:
“原因很简单,这里是监狱门口,会把车停在这里的人要么是送人进去,要么是接从里面出来的人离开,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谁会把见面地点约在监狱门口。顺着这个思路,前者是警车,自然是正大光明开进去,所以只能是后者。而且车主把车停在距离门口有数米远的位置,说明打从心底排斥这里,为什么呢?说不定曾经在里面生活过一段日子。再者,出来之前,我向警卫打听过,今天重获自由的人只有我一个,而这辆车停在这里十五分钟一动不动,由此我大胆猜测是来接我的。最后,作为最直接、最有效的证据,在我走向这辆车的途中,映在我眼中的画面,戴着斯文败类的金框眼镜,捧着手机流着哈喇子一脸傻笑的男人,没错,就是你,我曾经愚蠢的助手。”
心态爆炸了!
我现在就想打开监狱的大门,拎起他的脖子丢进去!
曾经自称教授的男人向着正前方高傲地扬起挺拔的鼻梁,余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自满地问:“如何,我这段天衣无缝的推理,足够作为加入侦探事务所的投名状吗?”
第一次在滑雪场的酒吧里,我也曾观察过他的侧颜,尖利的下巴,炯炯发光的双眼,蓬松的卷发。
卷发?
我这才注意到,教授的卷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差不多能遮住脖子的长发,扎成小辫子悬在脑后。
“你这单马尾的造型是怎么回事?”
“无知,这叫承接艺术气息的纽带。”
“艺术?你啊?你是在里头中了邪,还是被哪位传销大师洗了脑?”
“这是我自个儿悟出来的艺术,和你解释不清楚。”
“甭解释了,我不想理解。”我摇摇头拒绝了。但直觉告诉我,揪他的马尾巴辫一定很有趣,以后要多试几次。
“现在去哪儿?”他问。
“侦探事务所,先带你和另外两位伙伴见面。”我回答。
他看着我,神情严肃,做了个调换座位的手势:“要不要换个位置?”
我用微笑回应他的好意:“你多虑了,我已经从那场车祸中走出来了,也可以直面姐姐离世的事实。”
踩下油门,我们开始返程。
教授背部紧贴副驾驶座,头坚定地朝向前方,不过眼珠子却一刻也没闲着,快速地扫向四周。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成为侦探?”他突然问道。
“机缘巧合,而且暂时也想不到我能从事的工作。”我脱口而出回答。
相同的问题,相同的回答,相同的对话,似乎已经在近期出现过多次。每个熟识我的人听到我说自己是侦探的时候,都会表现出惊讶、疑惑,最后是看似理解和宽慰的表情。
实际上,他们在想些什么呢?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在心底好奇,揣测,自我怀疑。可是,风会吹散烟尘,水会冲刷痕迹,现在的我只是不失礼貌地回以微笑。
管他呢,我已经下定决心今后只为自己而活。
“没有什么契机吗?”
“硬要说契机,大概是我之前在T酒店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这件事我听表哥说起过。你以兼职生的身份进入酒店,尝试了在多个部门轮岗,最后在前厅部干得风生水起。”
“太夸张了,只是相比起其他部门更加得心应手些。”
我在前厅部的一年时间,主要负责帮助客人办理入住和退房,工作相对单一,但是能最直观地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倒是学到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可是,部门多次希望你能够成为正式员工,都被你借故婉拒了。”
“我是总经理亲自带进去的人,这点酒店上下都心知肚明,可我毕竟是刑满释放人员,同事们碍于总经理的面子虽然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但内心未必真的认可我。”
“果然,你还是在意这一点啊,不过,现在的我完全理解。”
“况且我原本也没打算长期在酒店工作。然后,酒店迎来了每年一度的特殊活动。”
“假面舞会?”
“由于被我们,不,被你大闹一场,酒店的声誉受到影响,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再举办假面舞会的想法,推出新的活动。”
“也不能都怪我,这个事情嘛,本质上,它……算了,你接着说。”
“第一年的活动主题是蛋糕。酒店从全国各地邀请了有名的甜品师,制作各种各样的精美蛋糕,供客人品尝。之后的主题有中餐、西餐、茶,等等。再后来活动的主题从食物变成了游戏,例如今年的海龟汤游戏。”
“这名字听着倒是新奇。”
“是一种推理游戏。游戏分为两种角色:出题者与答题者。出题者会事先给出结论作为谜面,然后由答题者提问。其间,出题者只能回答‘是’‘否’‘与答案无关’,答题者则可以一直提问,直到推理出整个故事的真相或者认输放弃。”
“都是些什么类型的故事?”
“大多是悬疑推理类,也有包含恐怖元素的。”
“举个例子。”
汽车行驶到十字路口,恰好遇到红灯,我停下车,说出第一个谜面:
“我和男朋友约定在天桥上见面,出门前天降大雨,可是我们仍然如约见面。当我走到天桥正中间的时候,男朋友在天桥下方被路过的车撞死。你可以开始提问了。”
“从本质上分析,死者的死属于自杀、谋杀还是意外?”教授目视前方,停顿了一秒后,再次开口,“我忘了,你只能回答‘是’或‘否’。”
“而且本质也是需要你自己推理得出的。”
“那我换种方式提问:你伸手了是吗?”说完,他抬起双手做了个向前推的动作。
我诧异地看着他的侧颜,教授竟然跳过前面的铺垫,直接问到关键点上。
“别看我,看前面,你正在开车呢。”
前方的五辆车依旧一动不动,漫长的红灯等待时间。
“是。”这是我的回答。
“是你坚持见面的吗?”
“是。”
“路上行人多,是吗?”
“是。”
“他比你早到天桥,并且是从天桥上掉下去的?”
“是。”
“那么我大胆猜测故事的经过:你和男朋友约好在天桥见面商量某件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即便天降大雨你也坚持要见面。到了约定时间,男朋友比你更早到达天桥,或许此时的你抱着谈不拢就杀了他的想法,所以故意晚到,借着大雨和雨伞的掩护,你从后面悄悄接近他,给他一个惊吓。由于雨天桥面湿滑,他身体失去重心,即将从天桥侧栏掉落,你装作想拉住他,实际上却伸手把他推了下去。”
教授说完答案的时候,我们恰巧经过一座高架桥,动车沿着铁轨呼啸而过。
我耸了耸肩:“几乎都被你说中了。”
他先是简单回应了一个“哦”,等了几秒钟,我猜测他是在脑子里重新思索,又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错,只是漏了一个不重要的前提条件:我和男朋友第一次相遇的地点就是天桥。”
“原来如此,既然这段关系必须做个了断,那就在开始的地方彻底结束,这也算是动机之一吧。”
“总之,出题者只给出谜面和答案,至于动机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这游戏叫海龟汤吗?倒是有些意思。”
“这个游戏在客人当中的反响也相当不错,当天的活动是继假面舞会之后,近几年来最受好评的活动。”
“看来我表哥找到了一个好军师。”
“军师?”
“不是我小瞧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想不出这样的谜面,更何况整个晚上的活动肯定不止一道谜题。”
“当晚总共出了七道谜题,至于是不是总经理自己想出来的我没问。”
“这么说起来,当时你还是以酒店员工的身份参与活动的吗?”
“嗯,我是在活动结束后才下定决心离开的。”
“那么你在活动开始前就知道谜题和答案咯。”
“并不知道。总经理希望在场的员工也一起参与,所以除了他本人,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答案。”
“让所有人都有参与感,这点确实是表哥的做派。那么,七道题你猜对了几道?”
“一题都没猜对。”
“什么?”他几乎达到咆哮程度的声音在车内回响着,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揉了揉右边耳窝,不悦地说:“这车里只有你和我,不用吼这么大声我也能听清。”
“你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当侦探?”
“海龟汤活动和侦探完全是两码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问题在于你缺少对案件敏锐的嗅觉。不对,你说得对,海龟汤活动和成为侦探确实无关。告诉我,助手,你真正的目的。”
“目的?你误会了,我只是被人问了一个问题,‘你也享受解开谜题的乐趣吧,要不要考虑加入我的侦探事务所,以侦探的身份’,仅此而已。”
“我怎么觉得是你被传销了。”
“当时邀请我的正是侦探事务所所长。”我看向教授,又很快移开目光,直视前方路面,“再说了,即使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也还有可以依靠的同伴们,你说呢?”
“我突然有种需要重新思考是否加入你们侦探所的感觉。”
我猜他说这话的时候顺带翻了个白眼,但是没有特意转过头确认,如果是以前的他,是会这么做的,现在嘛,谁知道呢?
趁我将车停进车库的工夫,教授已经绕着事务所的外围转悠了小半圈。
教授满脸写着“真的假的”看向我:“这地儿可不小啊,全都是我们侦探事务所?”
我瞥了一眼这个半小时前还打算慎重考虑的家伙,说:“前面是办公区域,后面是生活区域。”
事务所的外墙分别用两种不同的颜色区分开,办公区域是浅灰色,生活区域则是白色。所长的解释是,工作应该严肃,生活需要温暖与柔和。
“这么大的场地,一个月租金得多贵?”
“不用租金,地是所长从祖父那里继承的遗产。顺带一提,遗产还包括市中心的一套房子,不过现在租出去了。”
“所长是大富豪啊。”
“可以这么理解。”
“欸?慢着,这个侦探事务所的名字是认真的吗?”
教授指着事务所的大招牌,发出了和我第一次来这里时相同的疑问。
菠萝包侦探事务所。
据说我们任性的所长是嚼着菠萝包看悬疑剧的时候,突发奇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干脆开一家侦探事务所呢?
“真的没问题吗,助手?”
“都站在门口了,不妨进去见见其他同伴再做决定。另外,我已经不是你的助手了。”
我抛下教授,率先推开挂着“Love&Peace”牌子的木门,走进事务所用“Love&Peace”代替欢迎光临也是所长的想法。
门后是大约五米长、三米宽的玄关,采用的是日式下沉式设计,放有雨伞架和盆栽。原本打算挂上两幅彰显文艺气息的画作,只可惜,所长还没找到合适的作品。
再往前走,穿过挂着串珠帘的垭口,就正式进入事务所的办公区域。
办公区域里陈设简单,中间是三组摆成U字形的灰色软沙发,沙发前面是圆形的红木茶几,据说价格不菲。
沙发往左是电脑区域,所长是这么命名的,但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一张矩形大桌,摆上四台电脑,主要作用是工作之余四个人能够一起打游戏。靠墙是一排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悬疑推理小说,按照不同的作者及其作品的出版时间排序放置。
沙发往右是简易茶水间和洗手间,通往生活区走廊的门也在这侧。
“我回来了。”
“辛苦了。”
答话的是坐在沙发上穿着运动服的诺诺。诺诺身形匀称,一头深棕色长发扎成单马尾,额头上绑着发带是她常有的搭配。她的家原本在隔壁市,因为受不了家里总是给她介绍相亲对象,这才干脆离家出走,逃到本市。之后又被事务所招牌误导,正在找饭店的她以为是咖啡店之类的地方误入这里,机缘巧合吃了一碗所长亲手制作的咖喱饭之后,被美味俘获,决心成为侦探事务所的一员。因此,所长曾经开玩笑说,诺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伙伴。
“诺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问。
“小妤早上烤了苹果派,刚才去厨房取,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诺诺抬起头,冲我笑了笑,又把注意力转回手上捧着的书上。为了成为像样的侦探,她最近正在恶补侦探小说。
“苹果派啊,真令人期待。”
正说着,尚未脱掉围裙的任性所长,那个留着黑色披肩长发、身形娇小、性格活泼开朗的美少女,端着一盘苹果派出现在走廊。
我立即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盘子,放在茶几上:“人我带来了。”
“人呢?”所长问道,与甜美外貌形成反差的是她天生的烟嗓。
“在大门口外面站着。”
“没礼貌,怎么不请他进来?”
“放心,他会自己进来的,就算是闻着香味也会进来的。”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视线不自觉地移向桌上的苹果派。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诺诺早已放下小说,盯着苹果派吞咽唾液。
仿佛是看穿了我们的心思,所长不可反驳的命令从背后传来:“你们俩不准偷吃哟。这是我特意为新伙伴准备的接风礼物,象征平安归来。”
“是。”我和诺诺不情愿地回答。
不到半分钟,教授果然走了进来,当他扫视办公区域时,我清楚地看见了他浅浅的微笑。
小妤看向我,在我点头确认后,笑着走上前迎接:“邓钟教授,可算是把你等来了。别站着,先坐下再说。喝咖啡吗?还是果汁?茶也有,我这就去给你沏一杯。”
一通热情招呼过后,我们四个人在沙发上坐定。
小妤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好,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大家都做个自我介绍,互相认识认识。首先,由我开始。我叫段琪妤,今年二十四岁,是这家侦探事务所的所长,他们都叫我小妤。”
“我是肖柠诺,二十八岁,还要说些什么呢?”诺诺求助般看向小妤和我,眨了眨眼睛。
小妤见状,连忙打圆场:“诺诺她不擅长和初次见面的人交流,等你们熟络之后就好了。”
“不是说女生很介意别人谈论自己的年龄吗?”教授问。
“是有那么一点点介意,但我们是自己说出来的,就觉得问题不大,对吧,诺诺?”
“我是因为小妤说了,才跟着说了。”
“直接跳过我吧。”我说,“到你了,教授。”
教授来回看了看我们三个,有些为难地摸摸下巴:“我叫邓钟,今年四十三岁,苏则之前都喊我教授,如果你们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
“教授,你大了我快两轮耶。”
又来了!小妤用最萌的表情说出最狠的话,再看看教授的反应,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我们先跳过年龄这个伤人的话题,说说现在这个侦探事务所的业绩如何?”
“实不相瞒,虽说是上个月已挂牌成立,但是我们约定好,要等到你来了,事务所才算是正式开始营业。”
教授一下子挺直腰板,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我对咱们事务所如此重要吗?”
“当然。听过苏则对你的描述后,我立即确定你就是我们事务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块拼图。”
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未听到别人对他的恭维之词,教授即便努力压抑着笑容,嘴角还是不争气地疯狂向上扬。
“既然如此,有没有业绩就不重要了,以后慢慢就会有的,反正你还有存款,应该够撑一段时间。”
小妤挪动身子往我这里凑了凑,小声问我:“要不把实情告诉他?”
我点头同意,随即看向诺诺:“诺诺,以防万一,你先把大门盯住。”
“等等,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小声密谋起来了?”教授问。
小妤笑着说:“关于我的情况,不知道阿则和你说了多少。我上大学时就从去世的爷爷那里继承了这里和市区的房子。毕业后也没有上过班,靠着另一套房子的租金来装修了这家事务所,当然主要是我们的生活区。你想啊,中央空调、净水器、嵌入式烤箱、热水器等选的都是大牌子,一个比一个贵,所以呀,现在我银行卡里的余额只够这个月的日常开销,要是接不到活儿,恐怕下个月就得倒闭。”
“所以,其实你没钱发工资?”
“目前来说,这种风险是存在的。当然,如果你们同意延时发放,或者等额转化成股份入股,我也是同意的。”
“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呢,我之前答应了我表哥,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去见他,这个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过两天给你们答复,告辞。”
话还没说完,教授已然起身,看架势是打算溜之大吉。
“诺诺,守住大门,他想溜。”
我话音刚落,诺诺矫健地翻过沙发,挡在了门口。
“苏则,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不仅把我往坑里带,还不让我走。”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们是看中了你的智慧。再说了,我和你现在的身份,能有这么个栖身之所也不赖了。”
教授见说服不了我,又将矛头对准了诺诺:
“小姑娘,丑话先说在前头,在里面的这些日子,我可没少练肌肉,真动起手来,当心受伤啊。”
“他确实壮了许多,诺诺,不用手下留情。”我说。
诺诺有些为难地笑了笑:“我只能用五成力,多了他招架不住。”
教授抖擞精神,双手架在胸前,摆开架势:“这话听着我都来劲了,行,那我也点到为止。”
小妤拿着蓝色文件夹站起来,走到教授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教授,别怪我们没提醒,诺诺长在武术世家,从小习武,曾是我国奥运会散打项目的预备役选手。”
诺诺纠正她,说:“是柔道,散打是初中时学的。”
眼见着教授的肩膀有向下垮的趋势,我接着说:“除此之外,我记得跆拳道的段位好像也挺高。”
“黑带,八段。”诺诺回答得轻描淡写。
教授立刻垂下双手,转身对着她,笑嘻嘻地说:“合同呢?我签,现在就签。”
教授重新回到沙发旁坐下,打开文件夹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怎么是白纸?”他问。
“因为压根就没有劳动合同。我不是在针对你,而是在座的你们都是如此。这家侦探事务所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下个月就被迫关闭了也说不定,合同什么的反而显得多余。而且,我觉得未来的某一天你们也许会陆续离开,另谋高就,我不希望这一纸合约成为你们的束缚。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提前告诉我,因为悄无声息地离去真的会让我难过。”小妤说完刻意等了两秒钟,见教授没有打断,继续说,“最后,关于工资,我无法承诺具体的金额。虽然每个月能收到另一栋房子的租金,但是扣除水电费、餐饮费以及日常开销后,恐怕所剩无几了,所以我决定,以后你们三位负责案子,我负责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事务所每月所得收入平均四份,一人一份。这点我此前已经向阿则和诺诺说明过,他们也表示理解和同意。”
教授看向我们,我和诺诺都点头回应。
“说到这里,诺诺,你还是不打算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吗?”小妤问。
“我之前和房东签的租房合同是一次交满半年房租,如果现在提出解约退租,剩余的两个月房租就拿不回来了。”诺诺回答。
“那还是再等两个月,但是,房间我给你留着,三餐也给你备好,你就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去。”
“谢谢。”
小妤又转向教授,问道:“对了,教授对调酒和煮咖啡有研究吗?”
“我对酒的兴趣不大,咖啡之前也只喝速溶咖啡。”教授回答。
小妤遗憾地努了努嘴:“是吗?那只好我来学了,不能浪费了那么好的水吧台和咖啡机。”
教授翕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脚步声打断了。
听动静应该是位女士,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脚步声断断续续,大概是在犹豫是否走进这栋奇怪的建筑。
几秒钟后,这位来访者的身影完全出现在我们面前。她三十岁出头,中等样貌,眼窝深陷,即便化着浓厚的妆依然遮掩不住她的憔悴。上身是浅紫色的毛衣,纯白的裙子刚好遮住膝盖,搭配一双白色高跟鞋,显得双腿更加细长。
“打扰了,我看见门口的招牌上写着侦探事务所,是这里吗?”
小妤站起来:“是,欢迎来到菠萝包侦探事务所。”
教授立即热情地迎了上去,十分有礼貌地请客人在沙发上落座:“有案子?没问题啊,交给我们调查您尽管放心。”
“慢着。”所长一把将教授推开,然后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块黑板说,“这位女士,在你提出委托之前,我有必要先申明一点,我们是正规的侦探事务所,所以自然有我们自己的办案规则。”
准委托人向内攥了一下皮包的提手,低下头,抿着嘴唇。
也许是想打退堂鼓。
但是,她很快又抬起头,顺着所长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块40厘米×30厘米大小的矩形黑板,任性的所长用白色粉笔书写了几行事务所的规则。暂且不论规则的内容是否合理,至少她的字迹清秀端正,算得上赏心悦目。
目前完整展现出的规则只有三条,第四条规则她还没想好,所以只停留在阿拉伯数字4及其后面的冒号上面。用粉笔写在黑板上,也是为了方便她随时修改。
所长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说:“第一条,我们不接无趣的案子。”
“无趣?”
客人提问的同时,教授也张大了嘴,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质疑,已经被我从身后捂住了嘴。
小妤说:“跟踪偷拍、调查婚外情诸如此类都算是无趣,当然,充当打手、杀人越货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们也是坚决不做的。”
“不是这种。”客人说。
“那么,第二条,请允许我们在交谈过程中全程录音。”
“录音又是为什么?”
“话出自你的嘴巴,进入我们的耳朵,看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际上却不尽然。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当事人对案件的叙述往往会为我们提供前期调查的方向,这点至关重要,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确保所听到的叙述真实且准确无误。”说完,小妤刻意顿了一下,等待客人的反应。
客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呢,只听过一遍的事情很难全部记住,尤其是细节,偏偏细节才是关键。你可能会产生疑问:我们不是四个人吗?难道都记不住吗?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人太多了,反而容易出现记忆混淆,毕竟听错了、听漏了也是常有的事嘛。这时候,你可能在想,那直接电话联系你,或是利用其他通信手段向你本人求证不是更稳妥吗?确实如此,但是,恐怕你每天都要数次接通我们的电话,白天还好,若是在半夜或者你不方便的时间,我们突然想到急需向你确认的细节,那么……”
“别说了,我同意录音。”
“多谢理解。那么最后一条,费用包括调查佣金及调查过程中产生的交通费等必要消费,在客人确认委托我们调查之后,我们会收取总佣金的百分之十作为定金,余下费用请在案件调查结束后三日内结清,本事务所不接受赊账、分期付款及讨价还价。如遇不可抗力及我们自身因素导致无法继续调查,我们将全额返还定金,其间产生的所有费用也由我们自行承担。到此为止,你都能接受吗?”
客人稍显犹豫,但还是开口回答:“我接受。”
“既然如此,请原谅我之前的唐突与失礼。”小妤稍稍低头致意,随即继续说,“接下来,也请说出你的委托内容。”
“我想委托你们调查我父亲的案子。”她说。
我和身旁的教授对视之后,问:“能请你说得再具体些吗?”
客人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透出黯淡的光芒:“三天前的雨夜,我的父亲从天桥坠亡,我想请你们调查他死亡的真相。”
“天桥吗?”教授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我。
我猜他是想起了刚才在半路上,我对他提起的海龟汤活动,但是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从天桥坠落,被路过的车辆撞上导致死亡的吗?”他继续追问。
“不,是落在河里,溺亡。”委托人回答。
“哈?天桥底下是河?”教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小妤从茶水间出来,手上端着五杯橙汁:“三天前,天桥,河,我想起来了,那天莫记点心屋的老板莫英在天河公园的石桥下溺亡,所以,你是?”
我们面前的女士脸颊有些泛红,说:“我是他的独生女,莫晴。”
“莫记点心屋是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店,算是本地最受欢迎的点心屋之一,店面虽然不大,但是每天都门庭若市,其招牌绿豆糕更是远近闻名,听说常常有外省的客人前来购买。”小妤说。
“虽然经常有客人想要大批量订购邮寄到其他地方,但是我父亲脾气怪,非说要当天吃才能体会到绿豆糕的美味,所以通通拒绝了。”
“这就是美食家的严谨之处啊。”
“说得好听些是这样,说得难听点就是偏执。”
教授急切打断了小妤和客人的对话,问道:“先等一下,你们谁能给我解释解释天桥是怎么回事?”
我解释说:“天河公园里有条东西向的河流横贯公园,十几米宽,却很深,河流上方有座百年老石桥,由于公园名字是天河公园,那座桥就被当地老百姓称为天桥,这个叫法一直延续到现在。”
“原来如此。”教授点点头,看向客人接着问:“莫女士,你刚才说想请我们调查真相是什么意思?”
莫女士立即回答:“警方在父亲体内检测出大量酒精,认为父亲是在醉酒状态下失足落水而亡的。”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说到了重点,她的情绪比之前要激动。
“可你觉得那并非意外?”
“我认为是谋杀。”
“为什么?”
“因为当天晚上,父亲曾给那个女人打电话,要她带着雨伞去天河公园接自己。”
“你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指?”
“我的继母赵婉。”
“所以,你觉得凶手是你的继母,可是动机呢?”
“为了父亲手中的秘方。”
教授下意识地看向我,眼里满是疑惑。可惜我对秘方这件事也是头一回听说,倒是小妤对此有所了解,她连忙开口问:
“外界一直在传莫家有张代代相传的绿豆糕秘方,难道是真的?”
莫女士叹了一口气:“确实存在一张秘方,不过,这张秘方一直由父亲独自保管,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容。”
“连你也没见过吗?”
“按照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只有当代店主和继任者有权知晓,其余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能透露。”
“难道你不是继任者吗?”
“我对制作那些糕点毫无兴趣可言,也不打算继承点心屋,在父亲心里,恐怕我早就失去了资格。这两年,父亲开始给我介绍男人,都是喜爱糕点、愿意入赘并继承点心屋的男人,并强迫我选择其中一个作为结婚对象。为此,我们已经吵过无数回架。”说到这里,莫女士不禁提高了音量。
“可是,你心里有其他想结婚的对象。”教授一语道破。
“你怎么看出来的?”
“侦探的直觉。”
“不愧是专业的侦探。是的,我有喜欢的人,他对我很好,也甘愿为我入赘,继承点心屋,然而父亲只见了他一面,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毫不留情面地将他赶了出去。”
听到这里,教授陷入了沉思。我猜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眼中少见地流露出一抹悲伤的神情。
代替沉默的教授,我开口问:“莫女士,你怀疑继母为了一张秘方杀人,有没有更具体的证据?”
“我父亲年近六旬,而她四十不到,两人自从去年初相识,到结婚,相隔不到半年时间,而且确定关系后她就主动提出到店里帮忙。我父亲有个习惯,总是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厨房里制作绿豆糕,每次她就在门口守着,寸步不离。我还听说她认识我父亲的时候有个交往多年的对象,为了和我父亲结婚就狠心抛弃对方。都做到这种程度了,难道她的目的还不够明显吗?”莫女士回答。
“话虽如此,但动机是动机,并不代表就一定会杀人。莫女士,你是否还有更直接的证据?”
莫晴牢牢攥住皮包的提手,由于用力过猛,手背上的青筋都完全浮现出来了。
“因为我亲睹,赵婉从后面将我父亲推下天桥。”
教授没有像我们一样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第一次皱紧眉头,过了几秒钟,他叹了口气说道:“莫女士,请你将案发当晚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们。”
“三天前的傍晚,父亲应邀前去参加一位朋友的喜宴。到了晚上八点二十六分,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外面下雨了,要我到天河公园给他送伞。可是,当时窗外的雨并不大,顶多就是小雨,而且那天上午我们刚吵过一架,我还在气头上,心想他是故意要捉弄我,所以没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过了几分钟,我到厨房倒水,正好碰到准备出门送伞的赵婉,走之前她还小声唠叨‘这么大的雨不自己打车,非要人出门送伞’,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外面的雨势增强了。我心里突然开始不安,于是立即换好衣服,想着跟在赵婉后面看看。
“然而,雨太大,路上没看到出租车,我一路紧赶慢赶也没跟上她。等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站在天桥上,而父亲背对着她,坐在桥栏上,然后,我看见她伸手将父亲推了下去。当时我吓坏了,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赵婉从公园的北侧出口离开了,我实在太害怕了,甚至都不敢走到桥上看一眼就转身逃回了家,躲进了被子里。没过多久,我隐约听见她进家的声音,我以为她要来杀我了,可是没有。再后来,我听见了翻箱倒柜的声音,我没敢过去看,她也没来找我,就这样一直到天亮。之后警察就来了,说在天河公园发现了父亲的遗体。”
教授问:“莫女士,事关重大,而且降雨会影响视线,所以请你谨慎思考过后再回答我,你当真看清楚所有细节了吗?”
莫晴立刻回答道:“千真万确。”
教授显然不满意莫晴轻率的态度,他的脸颊略有抽动:“是吗?那么他们当时打的是什么颜色的伞?你继母是用哪只手将你父亲推下桥的?”
莫晴的眼珠快速转动了几下,“我父亲打的是黑伞,继母左手打着红伞,用右手将父亲推了下去。”
教授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你没把看见的告诉警察吗?”
“我也想说,可是没有证据,警方似乎已经认定父亲的死是意外,而且,我害怕如果无法坐实赵婉的罪行,她会杀了我。”
“那么你现在还住在家里吗?”
“不,我搬出来了,住在酒店。”
“为什么没去找男朋友?”
“他说为了避免招惹嫌疑,还是暂时不要联系为好。”
“真是微妙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只是说这句话,没有针对他个人的意思。”教授稍稍抬起手,解释道。
“我明白。”莫女士有些僵硬地回以笑容。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有需要补充的吗?”教授继续问。
“我想没有了。”她稍稍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句,“请你们一定帮我找出真相,我愿意支付双倍酬劳。”
莫女士语气决绝,眼神也不再犹疑,仿佛是在孤注一掷。
教授给我们使了个眼色,径直走到垭口前面站定,然后转过身,稍微弯腰,像个准备送客的门童亲切地帮忙拉开了珠帘,口中却下起了逐客令:“莫女士,大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事件的真相,届时一定能给到你满意的答复,请你耐心等待。时间不早了,留下联系方式后,就请你先回吧,我送你出去。”
莫女士面露愠色,小妤则无奈地苦笑着,递上了纸和笔。莫女士快速写完联系方式,拎着包穿过玄关,走出事务所,只留下高跟鞋急速踩踏地面的声音。
很快,挂着“Love&Peace”牌子的木门被重重关上。
教授站直身子,顺势伸了个懒腰,问:“你们怎么看?”
“她的理由有些牵强。”我回答。
“你是指没把亲睹继母杀害父亲这件事告诉警方,对吧?”教授问。
“没错。被杀害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即便再害怕,不,比起恐惧,恨不得杀了凶手复仇才是人之常情吧。”我回答。
“大概她也觉得父亲碍事,盼着父亲早点死。”教授说。
“那她来找我们的原因是什么?”诺诺问。
“为了证实继母杀人,这样就能百分百继承遗产。”小妤回答。
“我完全同意所长的看法。”教授附和道,“这个女人的话不能不信,也未必能全信。”
“邓教授,你强烈要求接下这个案子的理由又是什么?总不会是为了酬劳吧?”小妤问。
“因为你们家阿则在来的路上和我说了一个海龟汤活动,也许只是个巧合,但是总归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说完,教授依次按压十指关节,指节嘎嗒作响,这似乎是他新的解压动作,在车上我见他做过一次。
小妤看向我:“海龟汤活动?”
我简单叙述了一遍相关内容,小妤听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应该只是巧合。”她如是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诺诺说。
“甭管是不是巧合,我们都已经收下定金了,必须一查到底。”教授说。
“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小妤问。
“既然是命案,自然归刑警队管。我想到一个熟人,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我说。
“熟人?”教授问。
我朝他笑了笑:“你也认识的。”
第二天下午,距离市公安局不远的一家咖啡厅。
我口中的熟人满脸疑惑地看着印有事务所名字和联系方式的名片,又反复看着我和教授:“菠萝包侦探事务所?难道是近年流行的主题餐厅?”
“严警官真会说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侦探事务所。”教授说。
我立刻纠正他:“别瞎说,严队已经荣升刑侦支队支队长了。”
我和教授相识的契机是多年前的那场车祸,这场车祸导致了之后的一系列事件,而我们面前的刑警严桓正,正是负责调查那起车祸的警官。
“失礼了,从现在开始就该称呼严队了,可喜可贺呀。”教授用调皮的语气说道。
严队板着脸:“少在这儿拍马屁。”
“好的,马队。”
“什么?”
“不是,严队,我刚才嘴快了,见谅,见谅啊。”
“邓钟,这个侦探事务所靠谱吗?你们俩不会又凑在一起折腾什么实验吧?”
“严队,过去的都翻篇了,人是要朝前展望未来的。至于侦探事务所,虽然今天刚刚正式营业,但是绝对合规合法。”
严队看向诺诺:“这位姑娘也是事务所的?”
诺诺低声说:“马队好,我叫肖柠诺。”
“哪来的马队,我姓严。”
我连忙帮着解释:“不好意思啊,严队,诺诺她不擅长和陌生人交流,容易紧张说错话。”
“算了,诺诺姑娘,你看好这两个人,要是他们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记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严队,哪有你这么光明正大安插眼线的?”
“我这还不是怕你们再犯错误吗?说回正题,今天约我出来有什么事?看你们的架势不像是以个人名义,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吧?”
我们三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最终决定由教授开口:
“既然严队把话说开了,我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三天前,天河公园——”
严队立即抬起手示意教授停下:“打住。这件案子尚且在调查中,无可奉告。”
“别急着喊停嘛,严队。这样,我们说,你听,我们不提问,你要是想聊两句,那我们洗耳恭听,如何?”
“严队,我们俩好不容易再就业,第一天工作,你好歹支持一下。”
“你少来啊,苏则,当时你出来的第一周,我就请你吃过饭了,对于你,我可是已经特别关照了。”
教授听到严队请客,立即问我:“请你吃了什么?”
“麻辣烫。”我回答。
“严队,这你就不厚道了。”
“麻辣烫虽然不贵,可重要的是心意,心意懂吧,不能用价格来衡量。”
“那你都请他吃饭了,不得也关照关照我?”
“行,这顿我请,你们还想喝什么咖啡,点。”
“那不行,我现在就想要严队你听我们聊天。”
“行行行,你们说,我不搭理你们就是。”
教授见状,立刻停止嬉皮笑脸:“昨天早上,我们接受A女士委托,调查她的父亲C先生的死亡真相,顺带一提,她怀疑继母B女士是杀害C先生的凶手。”
严队不动声色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又安静地放下。
教授接着说:“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我们先后去了天河公园和C先生参加喜宴的酒店。首先从天河公园说起,我们发现公园只有南北两侧出入口有监控,和园区管理处确认过后,得知C先生坠亡的天桥处属于监控盲区。”
我接过话茬:“经过一番努力,我们顺利看到了当晚的监控视频,不过监控设备老旧,再加上大雨滂沱,除了进出的人数,几乎没有什么收获。”
“你们看到了监控?”严队双手按住桌子边缘,上半身向前探,以审视的目光盯着教授,质问道。
“别这么看我,我已经很久没干黑客的活儿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教授立即解释,“我们给了他和你手上那张一样的名片,以A女士委托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看到的监控。”
“莫记点心屋在本市也算家喻户晓,我想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公园管理处才能让我们看监控的。”我补充道。
这个解释似乎能够说服严队,他身子向后靠在座位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总而言之,单凭案发现场的情况,恐怕很难下定论是意外还是他杀。
“根据A女士描述,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极低,也没有留下遗书,所以暂且不论。以我们的能力无法从确切的技术层面证明属于意外事故,因此,我们只打算研究他杀的可能。
“A女士告诉我们,警方已经排查过公园周边路面及沿街商铺的所有监控,基本可以确定案发时间内,除了上述三人,公园内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如果是谋杀案,凶手最有可能就是出现在监控里的人,除了死者自己以外,就只剩下B女士,还有几分钟后尾随她出现的A女士。”
我们一齐看向严队,严队沉默不语。既然不反对那就是默认,于是,教授接着说:
“酒店方面我们也走了一趟,证实C先生是一个人出席喜宴的。根据离开酒店的时间,加上步行的时间,基本可以确定,监控里从北门进入天河公园的人就是他。
“从酒店方面,我们还了解到一个题外话:当晚负责清理的酒店工作人员在宴会厅找到一把黑色雨伞,调取监控后发现那把伞是C先生带去的。”
看来这些信息警方早就已经掌握,严队只是轻轻挑动一下眉毛,便没有多余表示了。我们获得的线索警方都知道,这本来就在教授的预料之中,所以,我们约严队见面的目的就是想从他嘴里套点新线索。为此,我们决定抛出诱饵。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个人需要调查,A女士的男友。”我说。
“庄强。”严队装作不经意说了一个名字,又刻意戛然而止。
我和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案发时,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说过这话吗?”严队表情从容地看着我,反问道。
“那就是有不在场证明,但有不在场证明也不代表一定没有嫌疑。”教授接过话茬儿,短暂思索后,他和严队相视一笑,“庄强没说实话,至少是有所隐瞒,或许他与案件有关。”
严队低头看了眼袖子,轻轻掸去灰尘,随后又抬头看了眼右侧墙上挂着的装饰品,依旧没有说话。或许是我的错觉,我坐在他的正对面,仿佛看到他用下巴在空中打了个钩。
教授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打出最后一张牌,他说:“此外,A女士还说自己亲眼看见C女士将她的父亲推下了天桥。”
“嗯。”严队淡然地点点头。
“看严队这反应,她也对你们说了?”
“倒是没有明说,不过旁敲侧击地确实想表达这么个意思。”
“既然知道,你们不把赵,啊不,是C女士,抓起来审审?”
“急什么,她的作案动机无非是那张秘方,换而言之,拿到秘方之前,她是不可能离开莫家的。另外,我早就派人二十四小时暗中监视她,跑不了的。”
“严队你就没有别的什么线索提供给我们吗?”教授问。
“还嫌不够啊?”说完,严队看了眼手表,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到时间了,我还得赶回队里开会,你们可以继续坐在这里讨论。我们队经常光顾这家店,和老板也熟悉,我和他打个招呼,一会你们还想吃什么喝什么就点,都记我账上。”
我们跟严队道了谢。他和老板交代了几句话后,又特意折回来,嘱咐我们查到线索要第一时间分享,不准贸然采取行动。
严队走后,教授问:“接下来我们就去查查这个叫庄强的,有谁反对?”
“我赞成。”诺诺回答。
教授后知后觉地说:“糟糕,忘记问问严队关于庄强的详细信息了,现在连住址都没有,我们该上哪儿找去?”
诺诺用勺子挖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侦探小说里有时候倒是会把怎么找到重要证人的桥段跳过。”
教授很配合地想了想:“因为作者觉得烦琐或者无关紧要吧。”
“如果我们也可以跳过就好了。”
“那我希望直接跳到领取报酬那段。苏则,你不说话,在和谁发信息呢?”
“邱三爷。”
“这又是哪位?”
“邱三爷原名不详,家中排行第三,所以人称三爷,是本市有名的包打听,人脉极广,各行各业都有他的眼线。”我说。
“我听说这个姓氏也不一定是真的。”诺诺说。
“很有可能,这位爷向来神出鬼没,极少露面,就算出现,脸上也戴着一个面具,所以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其实也众说纷纭。”我说。
“搞这么神秘,行不行啊?”教授问。
“凡是从他那儿拿到的消息,从未错过。”诺诺回答。
“意思是只要给钱,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
“倒也并非如此,邱三爷只打听该打听的,不该打听的他一概不碰,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
“算是明哲保身之道。”
“另外,说到价钱,完全取决于邱三爷心情,有多有少,有时分文不取,有时也要些金钱以外的东西。”
“金钱以外?”
“我也只是听说,有次的报酬是一个足球,有次的报酬是一台老式收音机,还指名牌子和生产年份。”
“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之前有个奶茶店的老板打听消息,结果报酬就是三桶原味奶茶,还特意备注了只加珍珠。”
教授看着我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天花板上:“所以,这位爷管你要的报酬又是什么?”
我耸耸肩:“没提报酬,对方只回了两个字,‘等着’。”
十五分钟后,邱三爷发来一个详细地址,精确到门牌号的那种。
“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出发。”我说。
教授眨了两下眼睛:“慢着,严队刚才说还想吃什么随便点,最后记他账上,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点浪费?”
我看着眼前的空咖啡杯和粘在盘子底部的黑森林蛋糕的残渣,打了个饱嗝:“我是吃不下了。”
“我也饱了。”他说道。
“可以打包带走啊。”诺诺优雅地拿起纸巾擦去嘴角的奶油。和教授略带调侃的语气不同,她是真诚地为我们思考解决办法。
按照邱三爷给的地址,我们找到一家食杂店。店里坐镇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当我们问起庄强的时候,她用左手大拇指朝旁边的仓库指了指,头也不抬地专注于手机屏幕里的电视剧。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让诺诺在仓库门口守着,我和教授进去找庄强。
找到庄强要比想象中省事得多。他就大大方方躺在摇摇椅上惬意地睡午觉,旁边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盘花生、一盘瓜子,还沏了一壶茶,闻着味应该是碧螺春。
“这家伙悠哉得很呢。”教授嘴里念叨着,走上前朝着他脚踝踢了一脚。
“又有什么事啊?睡会儿觉都不安宁。”
庄强眉头紧拧,好不容易睁开眼,不悦地咂着嘴,眼看就要开始骂骂咧咧,再定睛一瞧是我们,连忙变了嘴脸,从摇摇椅上站起身来,冲我们笑呵呵地打招呼:
“哟,两位老板要点啥,是酒店需要,还是饭馆需要,我们这儿烟酒饮料、瓜子花生、糖果蜜饯,品种多样、价格实惠,而且量多量少都能供应,随时需要随时吩咐,还能给您送货上门。”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皮肤黝黑,身形健硕,下巴上蓄着一小撮短胡子。
“不必了,我们是保险公司的。”教授说。
庄强一脸纳闷:“保险?我最近买保险了?还是,你们是来推销的?”
“你误会了,投保人是莫英。”
“那老头不是淹死了吗?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是淹死的啊,看来你果然知道些内情。老爷子生前说过,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你准脱不了关系,没想到真让他给说着了。”
“放屁,那是她……”
庄强连忙闭上嘴,眼神慌乱地在我们身上来回打量。
“你刚才想说谁?”
我和教授对视之后,从两边缓缓逼近庄强,将他包围。
庄强见状,抓起桌上的瓜子花生、杯子茶水等就往教授脸上砸。我先是吃了一惊,刚想上前,他随即掀翻桌子挡住,然后撒丫子往仓库后门跑去。
我尽力追赶,怎奈速度方面毫无优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是狂奔的野兽,越发接近门口的亮光。
下一秒,亮光中映出另一个慢悠悠移动的高挑身影。
“诺诺,拦住他!”
我大声呼喊,后半句话还在喉咙里,嘴里含着奶茶吸管的女孩已经抬起右腿,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同时,身体随着重心轻盈地旋转一周,抬起腿又是一记侧身踢。整套动作如同教科书般无比连贯,诠释出何谓翩若惊鸿。
我放慢脚步,走到庄强身边,忍不住摇了摇头。借着仓库外面照进来的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左边脸颊轻微红肿,胸口多了一道明显的鞋印。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控制力道。他没事吧?”诺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无大碍,但应该很疼,需要缓缓。”我安慰她说道。
正说之际,教授赶了过来,一脚踏在庄强的肩膀上,指着他的脸,张开嘴刚想嚷嚷,却吐出来两瓣瓜子壳。
之后,庄强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诺诺举着手机,将整个过程录了下来。
据庄强所说,他确实对莫老爷子的死不知情,至少在案发之前是这样的。但是,警方正常问询他之前他是知道的,原因自然是他从恋人那里提前得知了消息。
说实话,这点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不过,也出现了我们意料之外的惊喜。
庄强得知消息的时间是案发当晚。另外,他口中的女友与我们以为的不是一个人。
“其实,我的恋人一直是赵婉。”他如是说道,“老头的死是她告诉我的。”
“老爷子是赵婉推下去的?”
“她没说,她只说看见老头喝醉酒掉下桥,泡在水里也不扑腾,怕是没气了。”
“那你就没细问?不好奇?”
“我当时听完吓了一跳,哪还顾得上问那么多?再说她应该也不敢吧?”
“应该?”
“啊,不不不,我瞎猜的,您几位就当我瞎说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们还说了什么?”
“我问她报警没,她说不能报警,当务之急是要在尸体被发现前找到秘方。”
“之后呢?”
“没有了,为了避免招惹嫌疑,我们约定在找到秘方前暂时不要联系为好。”
“案发当晚你在哪儿?”
“在家里,我有不在场证明,我一整晚都在和朋友打游戏,从七点半开始直到快十一点,全程都开着语音,真的。我知道的就这些,都告诉你们了。”庄强说,后半句的语气近乎央求,看来是没有隐瞒。
教授给我递了个眼色:“按照约定,我们得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严队吧。”
“已经通知他了,这会儿应该在来的路上。”我说,“诺诺,警方到来之前,不要停止录像。”
“你动作够快的。”教授说。
“早通知,早移交,我们才能早点回去吃饭。”我说。
“有道理。”教授说。
“剩下就交给警方了。”我说。
庄强急了,冲我嚷嚷起来:“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那老头的死和我真没关系,你们还把我交给警方做什么?”
我反问他:“这里是你的仓库吧?”
“是啊,怎么了,这仓库属于违建吗?”他喊得更大声了。
我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算不算违建我无从得知,不过,你刚才交代的时候,我在这间仓库里转了转,倒是发现不少假酒,你说,该不该把你交给警方?”
教授诧异地盯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没有诈他,之前在酒店各部门轮岗期间,有幸到采购部工作过一段日子,如何从外包装辨别假酒属于必修课。”我解释道。
庄强无力辩驳,只能绝望地干瞪着眼。直到警方到来,他都没有再说过话。
今天的午餐里加了许多的海鲜,以至于使用厨房里最大号碗才勉强装下这超豪华版海鲜面。
错过一出好戏的所长刺溜吸了一口面:“没想到啊,查个案子能查出这么狗血的伦理剧。女儿的现男友竟然是继母长期秘密交往的情人,这关系也太离谱了。”
小妤说吸面的声音大就是对煮面人的肯定,所以我也努力刺溜吸了一大口:“昨天听到的时候我也备受震撼。”
“太好吃了。”诺诺完全被眼前的美食俘获,无暇顾及我们的话题。
“这两天你们奔走调查一定很辛苦,所以我特意加料,以表我的爱与心意,都别剩下啊,锅里还有,吃完举手,我再帮你们盛。”眼见食客吃得如此投入,小妤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片刻之后,她收起笑容:“赵婉真的是为了得到秘方才嫁进莫家的?”
“庄强是这么交代的。为了秘方,他们决定分开行动,里应外合。赵婉通过嫁给莫老爷子找机会接触秘方,庄强则全力讨好莫晴。他们相信莫老爷子最终还是会将秘方交由莫晴继承,虽然时间未知,但总归是预留了后手。”我回答。
“还是个长期的卧底计划。”
“你记得莫晴提到过庄强对她百依百顺吗?完全是装出来的,他其实早就无法忍受莫晴高傲的态度了。”
“那么他就有理由与赵婉联手杀死莫英,拿走秘方,就此摆脱讨厌的莫晴。动机成立了。”
“我猜测庄强与赵婉已经失去耐心,因此决定提前动手,杀死莫老爷子,再以遗产继承的方式由赵婉和莫晴获得秘方,但实际上无论秘方最终落入谁之手,结果都是相同的。”
“于是乎,问题就变成动手的时机和手法了。”
“没错,偏偏这个时候,绝佳的机会出现在眼前。缺少监控的公园,确认过没有第三个人,醉醺醺背对着自己独自坐在桥栏上的目标,过程仅仅是用力一推,黑夜与暴雨是最好的掩护,不需要打扫现场,证据与痕迹在天亮之后会随着雨水蒸发,即便会成为第一嫌疑人,但是只要咬死自己没有杀人,最后警方也只能遵循疑罪从无的原则放人。比任何手法都更加高明的完美犯罪。”
“厉害啊,阿则,我当时果然没看走眼。我宣布,在接到下个案子前,你就是我们侦探事务所的王牌侦探,ACE(王牌)苏。”
“小意思,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
小妤指了指教授,此刻他正坐在电脑前,头戴耳机,弓着腰向前,脑袋都快伸进显示器屏幕里了。
“所以,那边那位是什么情况,坐在电脑前听了一上午录音,难道因为被你抢了功劳,心情郁闷?”
我耸耸肩:“昨天下午从庄强的仓库出来,他就这副模样,嘴里还总念叨。”
“念叨什么?”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教授说,但他不是在接我们的话,而是自己念叨,不过由于戴着降噪耳机,念叨的音量和正常说话时差不多。
“邓教授,面再不吃就该坨了!”小妤冲他喊道,过了好几秒也没等来他的回应:“你看看,我就说这款耳机降噪效果好。”小妤的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沾沾自喜。
“现在的重点不是面吗?”
“也对,阿则,派你去把他的耳机摘了,这么好吃的面,不趁热吃完都算是浪费。”
“有道理,那我可不能浪费。”说完,我端起面,一边大口吸溜,一边走向教授。
教授双目紧闭,聚精会神地听着录音,此刻打扰容易挨揍,而且,眼见播放进度条将至末尾,我决定还是稍作等待。于是,又抬起筷子,刺溜地吸面。
可谁承想,录音结束的同一时刻,教授毫无征兆地伸了个懒腰,要命的是,他向斜上方伸展的手臂像是升空的导弹,精确命中我端着的碗。顷刻间,海鲜面从我的手中脱离,完全倾泻在电脑主机上方。浓香醇厚的汤汁,Q弹顺滑的面条,在机箱表面四散流动,很快就拉起一条倾注了所长爱与心血的特制海鲜面弹幕。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讶的叹息,教授和小妤也是如此,周围陷入沉默,直到电脑机箱升起几缕狼烟。
教授大叫一声“不好”,立即拔掉插在机箱前后的所有连接线,抱起机箱往门口方向用力抛了出去。
尽管教授眼疾手快,避免了最严重的后果,但是,在此之前,无法挽回的损失已然产生。
“我的录音!”
“我的面!”
“我的电脑!”
“苏则,你没事端碗面过来做什么?”
“谁知道你突然间那么用力伸懒腰,还正好一拳打在碗底。”
“我斥资一万块配的电脑,结果一个案子还没结就给报废了,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你们俩必须负责。”
“不关我的事,都是苏则的错。”
“邓钟,是你打翻我手里的碗才导致碗里的汤和面倒在电脑主机上的,所以必须由你负全责。”
“少废话,我看你就是怕我找出真相,抢走你到手的功劳,故意端着面过来碰瓷。”
“我不管,反正你们俩必须有一个负责。”
“他!”我们异口同声说道。
“既然如此,只好投票表决了,选苏则负责的举手。嗯?一票,两票,三票,好,全票通过。我宣布,电脑的维修费从苏则这个月工资里扣除,这里的打扫工作也交给苏则负责。”
话音刚落,小妤和教授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抱起面快速向生活区域撤离。
三票?我又没举手,哪里来的第三票?
我疑惑地看向诺诺,她也正看着我,目光十分清澈。
“诺诺,怎么连你也举手投我?”
诺诺眨了几下她的大眼睛:“阿则,为什么要投你?”
“哈?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还举手投我?”
“举手?我举手是打算说面很好吃,还想再来一碗。”诺诺回答,她的右手握着筷子,依然坚定地举着。
“你们说已经调查清楚我父亲死亡的真相,是真的吧?”莫女士刚到侦探事务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说实话,这件事我也是五分钟前才从教授嘴里得知的,包括他自作主张将莫女士叫到事务所。
“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的,很快。”教授暧昧地笑着,“在那之前,莫女士,能请你再叙述一遍案发当晚的经过吗?”
“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而且你们不是都录音了吗?”
“关于这点,我们需要向你道歉,因为我们操作不慎,电脑硬盘损坏,存在里面的文件全部消失了,所以,还请你不辞辛劳再叙述一次,拜托了。”
说完,教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在我们面前按下录音按钮,然后轻轻放在茶几上,对莫女士做了个“请开始”的手势。
莫女士虽然脸上透着不悦,但还是将当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随着莫女士的叙述结束,事务所回归难得的沉寂,没有人发言,似乎也没有人做动作。莫女士看着我们,而我们也在看着教授,仿佛在等待一个指令。
不知不觉间,教授好像已经成为事务所真正的核心,因为他有出色的统率力吗?还是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呢?之前在与他的接触中,我已经充分感受过,不受控制朝他身边靠拢,即便被他耍得团团转,过后还是愿意相信他,真是奇妙啊。
多年之前,由教授主导的那些实验虽早已告一段落,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遗憾。因此,我决心开启新的实验,实验对象是邓钟,实验内容是,通过近距离观察,了解这个名为邓钟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才是我极力推荐他加入侦探事务所的真实原因。
大概是等待太久,诺诺打了个哈欠,多亏了她,沉默总算被打破了。
“抱歉,实在没忍住。”诺诺小声说。
“不怪你,我也等得快睡着了。教授,你倒是说句话。”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催促道。
“我也在等,等着莫女士把话说完。”教授从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气,锐利的目光紧盯住委托人,“莫女士,现在请你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你在说什么?”
教授拿出自己的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录音的内容是莫女士对案发当晚的叙述。
“这是我的声音,所以,刚才是录音笔和你的手机同时在录音,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莫女士问。
“教授,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妤问。
不仅是她,其实我也是一头雾水。
又过了几秒钟,诺诺突然叫了出来:“不对,这里面没有我打哈欠的声音。”
“没错,我手机里播放的不是今天的录音,而是五天前的录音。可是,为什么会让大家以为是刚才的录音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两次录音的内容相同,也就是说,时隔五天时间,你竟然可以说出两段相同的话,甚至可以说得只字不差,为什么?是该夸奖你的记忆力真好,抑或夸奖你确实认真背诵过这段说辞。”
“你说我撒谎?”
“难道不是吗?案发当天,亲手将你父亲推下桥的人,其实是你吧?”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你记得我曾经问过你雨伞的颜色吗?你的回答是,你当时看见打着黑色伞的父亲坐在桥栏上,被打着红色伞的继母从身后推下了桥。可是,事实上,警方在对那条河进行打捞时,只发现一把未曾使用过的红色折叠伞,款式与你们家里的红色伞一致,经过你继母辨认,也确实是她当天晚上带出去的那把伞。”
“她带出门的伞是红色的?”
“没错,你之所以说你父亲打着黑色伞是基于他平日里只打黑色伞的惯性思维,案发当晚也是如此,他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携带了黑色伞,只是喝完喜宴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忘记带走了,这点酒店的监控可以证明,至于这把伞,目前作为证物由警方保管。按照你继母的证词,她因为在家里找不到你父亲日常使用的黑色伞,情急之下,只能带着红色伞出门,而当她在天桥遇见醉醺醺的你父亲时,他看到不是自己的黑色伞,就生气地将你继母带去的那把红色折叠伞丢在河里,并且开始闹脾气不回家,还非要喝公园门口那家便利店的绿茶,无奈之下,你的继母只好照做。在这期间,到达天桥的你看见背对着你坐在桥栏上的父亲,早已怀恨在心的你终于抑制不住杀意,亲手杀死了他。”
“证据呢?你说我杀人有证据吗?”
“你误会了,我们的任务是按照委托人的需要进行调查,然后告知调查结果,至于找证据,那是警方的工作。不过,我想找到你杀人的证据也只是时间问题。你该感谢警方还没找到证据,因为这段时间你还有选择自首的余地。”
教授刻意顿了顿,然而莫晴似乎无动于衷。
教授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原本不打算由我们告诉你的,没办法了,诺诺,把录像给她看。”
诺诺点开那天在仓库里录下的视频。起初莫晴只是表现出诧异,当她听到庄强对自己的评价时,整个人瞬间垮了下去。她的双手捂住面庞,很快从指缝中传出啜泣的声音,然后是号啕大哭。
几分钟后,哭声逐渐减弱。
教授问:“莫女士,恕我冒昧,你跟着继母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打算杀死你的父亲了?”
双眼红肿的她缓缓说:“如果他当时酒还没醒,如果他不对我说过分的话,我又怎么会……”
“是吗?那么请原谅我的失礼。”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当你说到亲睹继母将父亲推下桥却不曾告诉警方的时候,我开始觉得奇怪。你的理由是警方倾向于案件是自杀或者意外,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在警局偶然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目前没有发现可以证明他杀的证据,很有可能是醉酒不慎落入水中溺亡’,这是原话。”
“然而,警方并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但也毫无进展。”
教授耸耸肩,继续说:“真正开始怀疑你,是你说愿意出双倍酬劳请我们调查的时候。”
“增加酬劳可以提高你们的工作积极性,这有什么问题吗?”
“激励政策本身当然是正确的,但是要分场合。受到激励的同时,我猛然想起你第一次走进侦探事务所时的表现:深感诧异,犹豫不定,最终还是选择留下。为什么?既然要查清自己父亲的死因,既然不吝啬于报酬,为什么不选择更专业的侦探社,为什么不选择相信警方,而偏偏选中我们这家名不见经传,连名字和员工都怪……”
许久不发言的任性所长,用力地咳了两声:“邓教授。”
教授小心翼翼换成疑问句语气:“都怪好的一家侦探事务所?”
所长满意地点点头:“好,你继续。”
“总之,从那时开始,我就在思考你选择我们帮你调查真相的原因,后来,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误解了你的意思,你想要的真相并非真实发生的事实,而是你亲口告诉过我们的那句,‘赵婉从后面将我父亲推下天桥’。你是希望我们想办法证实,将你虚构的画面变成曾经发生过的现实。”
“那不就是要我们做伪证吗?”
“没错,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够证明继母是凶手,我就能独占父亲留下的财产,从此和心爱的男人过上幸福生活,当时的我是如此幻想的。”说完,莫女士站起身,朝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抱歉,给诸位添麻烦了。按照约定,余下的酬劳我会在三日内付清。”
说完,她迈开脚步,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同样是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只是今天的脚步声紧凑而且响亮。
我们一直在沙发上坐着,没有阻止莫小姐,也没有说话。教授说得对,我们的任务是告诉委托人调查结果,换言之,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隔天早上,酬劳如期到账。我们的所长兴奋地搂住诺诺,像是儿时邻居家小孩抱着自家温顺的大型狗狗不放,在它身上蹭来蹭去的场景。呃,鉴于这个形容对诺诺不太礼貌,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晚上,严队来到我们事务所。大致概括后,就是以下内容:
“难得下班早,就想着过来看看,顺路买了点水果。今天A女士来投案自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C先生的祖传秘方被翻出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根本没有秘方,就是普通的食材和调料,添加的比例也大同小异,只是末尾多加了四个字:用心制作。”
严队走的时候,我独自送他出去。
“这里挺好的,很适合你们俩。”他说道。
我笑了笑:“严队,这次的案子还多亏你帮忙。”
突然,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有件事,我从来没和你们提过。那起车祸是我主办的第一起案子,印象格外深刻。事后,我曾经去看望过你们,也抽空去探望过昏迷的梁老。当时,我以为结案了,我也尽到了该尽的职责,总该对得起身上穿着的警服。”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用力吸了一口,才缓缓吐出:“后来听说你姐姐蒙难,邓钟实施复仇计划,梁老离世。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多考虑你们的感受,多关注你们的后续生活,哪怕一次呢,结果会不会变得更好呢?”
“严队,现实中没有如果。”
“可是呀,我于心有愧。”
夜幕下,街道安静得让人措手不及,细微火苗包裹着烟头燃烧,舞动,化作一缕青烟,最终消失不见。
是啊,往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仿佛为悲伤和沉默画上了句号,严队将烟头熄灭在便携式烟灰缸里。
“进去吧,时候不早了。”
“严队,以后有需要尽管找我们。”
严队挥手告别,然后坐进驾驶室,驱车离去。
案子终于告一段落。
重新回到办公区域,诺诺正埋头看小说,教授坐在电脑前玩着一款多年前的单机游戏,小妤手握粉笔,走向那块写着侦探事务所规则的小黑板。不多时,她转头对我扑哧一笑,然后敲了敲黑板,郑重其事地向所有人宣布:
“规则4:雨天记得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