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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译序

这是聂鲁达最著名也是流传最广的诗集,截至1961年仅西班牙语版的销售量就突破一百万册。当然,它像许多伟大诗人的成名作品一样,经历了吃出版社的闭门羹,不被理解,遭到歪曲,受到攻击等委屈史。

女人的肉体,雪白的山丘,雪白的大腿。

诗集的第一首似乎一开始就要突出整本诗集的特色。首先,如此赤裸裸的描写似乎不应该以“情诗”来标题,它更像是一首肉体的颂歌。当时就有人认为聂鲁达不是在赞美爱情,而是在赞美性。事实上原来拟就的书名也许更贴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诗》。当然,命运注定它要以更富诗意和节奏感的书名面对读者,因为它的确不是一本关于性的诗集,而是一本糅合性与爱的诗集——这也许就是它的真正魅力,因为它更接近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关系的本质。

其次,超现实主义的一种重要技巧“中断”或“不连贯性”在这个句子里也得到很出色的体现。这个句子在听觉上的安排是协调的、和谐的,但是在视觉上的安排却是相反的。它更像一组镜头:中近景(女人的肉体)、远景(雪白的山丘)、特写(雪白的大腿)。它在“肉体”与“大腿”之间插入“山丘”——这是我所遇到的最具震撼力的隐喻之一。尽管它也许不是作者有意安排的,而是碰巧从他的潜意识里爆发出来的。

当这本诗集使聂鲁达崛起诗坛并成为智利前卫运动的代言人的时候,批评家不是去关心这本诗集的写作技巧,而是去追踪它的来源。但是聂鲁达对此守口如瓶。直到1954年即诗集出版三十年后,他才在智利大学一次演讲中透露他的秘密:

这本诗集主要有两次恋爱,一次是我作为一个乡下人在青春期所经历的,另一次是后来在圣地亚哥的迷宫里等待我的。在《二十首情诗》里……它们是一页连一页的,所以一会儿是森林的闪光,一会儿是甜蜜黑暗的背景。

数年后,当聂鲁达就快六十岁的时候,他又对从前那有点闪烁其词的解释做出澄清,把那位乡下姑娘唤作“马里索尔”,把那位城市姑娘唤作“马里桑布拉”:

马里索尔是迷人的乡下田园诗,有着黄昏的巨星和特木科 潮湿的天空似的黑眼。她,还有她的快乐和她那生动的传奇故事,象征着几乎所有被码头的水域和山上那半轮月亮围绕的篇章。马里桑布拉是首都的学生。灰色贝雷帽,柔和的眼睛,永远散发着我们那游牧式的学生时代恋爱的忍冬的芬芳,赋予在城市隐蔽处的激情邂逅以平静。

大致可把第三、四、六、八、九、十、十二、十六、十九和二十归于马里索尔,其余十首归于马里桑布拉。当然,交叉、组合、重叠肯定是有的。用不求甚解的态度来阅读也许更有益,尽管未必更有趣。

值得一提的是第十六首。当聂鲁达在三十年代以其《大地上的居所》而获得国际声誉的时候,智利文学界却对他这首情诗大做文章,指它酷似泰戈尔的一首诗。对此,聂鲁达在1938年版加上一段说明:“第十六首主要是泰戈尔《园丁集》中一首诗的意译。这是人所共知的。那些试图在我离开期间利用这个例子进行攻击的人,已在面对这本具有持久活力的青春期诗集的过程中被人遗忘,而这是他们应得的。”

艾略特曾经说过,未成熟的诗人模仿,成熟的诗人剽窃。聂鲁达是天才诗人,无所谓成不成熟。无疑,他成功地征服了原诗:他的猎物显得更有活力和强力。完全是聂鲁达的风范。如果顺便重读一下泰戈尔的《园丁集》,会发现聂鲁达整本诗集受这本诗集的影响是颇深的。例如不用标题,喜用长句,多用句号等。一些意象例如“项链”“铃铛”“斗篷”也是泰戈尔常用的。《园丁集》的一些句子,例如“傍晚的月亮竭力透过树叶来吻你的衣裙”“早晨,我把我的网撒进大海”“你的言语,我的心把它当作自己的言语”也被聂鲁达化入《二十首情诗》。

我的译文是根据美国著名诗人和翻译家W.S.默温的英译本转译的。第一稿完成于1989年,后来做过几次修改。九十年代初曾在陈东东主编的《南方诗志》发表,颇得诗友们喜爱。美国诗人W.H.奥登说,拙劣的译者总是在应该直译的时候意译,在应该意译的时候直译。我当然不允许自己沦为拙劣的译者,但是有时确实感到一种拙劣的委屈:碰到直译不好意译更糟的句子。于是发生这样的情形:改完又改,最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没改。

我的译文在力求忠实于原英译的同时,也通过一本西英词典来决定一些关键字眼。在忠实于原译、原文的同时,为了发挥汉语的优势,也在个别情形下对个别字眼进行某种程度的扭曲(但这种例子很少)。

第六首尽量保留已有的中译本的主要意象和节奏,因为大家对它太熟悉了!

黄灿然
2002年,香港 s1fiFrvuVDyd0APrg7aFvLvsCC0BvnxMvHVmiTKCPbZAEXNvhIc5dleJz4416I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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