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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作家搭上出租车,吴依光回到教师休息室。何舒凡把剧本卷成筒状,双眼无神地发呆。明天是英文话剧竞赛,她跟学生约定,在她参加研习的两个小时,学生们得把台词、走位,练习到毫无破绽。吴依光问,你不是该去专科教室,跟学生会合吗?何舒凡耸了耸肩,哀叫,累啊,这算加班,又没有加班费。话虽这么说,何舒凡仍从椅子弹跳起,做了个鬼脸,她一边拿剧本敲打后颈,一边朝着门口移动,说,为我祈祷吧,依光,六点半以前能够收工,我发誓,下一届我绝对要推掉。

吴依光定定地看着何舒凡,不忍提醒,何舒凡去年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刹那间,她有些懂了为什么何舒凡的学生都好爱她:她对学生付出了本分以外的感情。青少年分辨得出这样的感情,他们似乎也明白,本分以外的事物相当罕见。

吴依光瞄了一眼谢老师的座位,没人,刘老师的座位也是。她拿起桌上的玻璃罐,倒出小把胃药,没有细数,五六颗吧,一口气放进嘴里。甜苦的味道在口腔缓缓漫开,吴依光咬碎它们,一颗接着一颗,就她所知,没有人像她这样吃药。何舒凡第一次目睹时,不可置信地瞠眼,说,不觉得恶心吗。吴依光说,不会,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吃,当成糖果。她对何舒凡撒了谎,她不是当成糖果在吃,她就是想让自己恶心。她早早就发现,折磨自己所带来的美妙奇效,你会比这么做之前更有信心,只要你想,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感觉。

吴依光闭了闭眼,谢老师的背影淡了几分,她吸进一口气,享受肋骨一根根被撑开,身体其他部位随之而来的悸动。她稍稍恢复了体力。高叠的周记被吴依光挪到眼前,她翻到最近的页数, 那件事 之后,每一本周记吴依光读得都很仔细,抱着赎罪的心,谨慎考虑每一字句未尽的含义。她不想再犯一样的错。

吴依光曾跟何舒凡谈过自己的改变,何舒凡摇了摇头,眼神透露着“可以理解,但不赞成”的想法。何舒凡说,青春期的女孩,最喜欢使劲戳弄小得可怜的伤痛,好制造更多戏剧,如果少女们的发言全数当真,一一放大检视,不到一两年,你的内心就会超载、麻痹,甚至是崩溃。何舒凡顿了顿,又说,王澄忆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到一切的本分了。很久以前,我也想说,自己要抓住每一个冲向悬崖的小孩,等我考过教师甄试,就放弃要当什么麦田捕手 的中二想法了,这个年代的老师,不要摔进悬崖就不错了吧。吴依光认同何舒凡的每一句话,然而,也像过往每一次何舒凡给予提醒的情境:她貌似恍然大悟,却不采取任何行动。吴依光一度纳闷何舒凡怎么还没有离弃自己,角色对调的话,她有很高的几率会疏远对方。跟何舒凡日益相熟,吴依光摸索出答案,何舒凡可以接受吴依光即使认为一件事是对的,却没有去做。这跟母亲截然不同。母亲会以各种手段命她服从。母亲不会放过她。

吴依光阖上第十二本周记,她起身,来到走廊,扭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渴望清凉的水液带走久坐的倦怠。黄昏的阳光斜洒在操场上,排球场上有五位女孩,其中三位一来一往地把球拱过球网,另外两位坐在一旁看着,外套披在肩头。吴依光听到鼓声,乐队正在对面三楼的才艺教室排练。吴依光抓着栏杆,伸展僵硬的后背,听久了她注意到鼓皮的反馈拖沓,仿佛敷衍着鼓棒。学生们使用的乐器,多半是前面几届的学姊留下来的。上个礼拜,何舒凡导师班的学生选上乐队队长,她的父亲是知名建设公司的总经理,主动表达为学生更新乐器的意愿。何舒凡转述时,双眼闪烁微光,她说,乐队成员逐年递减,来参加的都是有心人,值得更好的乐器。

吴依光听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尖喊,她转身,两名学生正对着自己奔来,定睛一看,是她的学生,其中一位是方维维,副班长,她也听懂了女孩们含在嘴里的嚷嚷,老师,老师,吴依光才考虑着要纠正她们,走廊禁止奔跑,女孩们脸上的惊恐阻止了她,那表情果断地传递着:比违反校规严重数倍的事情发生了。

方维维嘴里吐出一句话,吴依光先是感受到巨大的轰鸣,下一秒,连同鼓声,吴依光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原地聋了。吴依光曾经从书里学到,原子弹从三万英尺坠落时,地面上的人先是看见炽白的光,再来就瞎了。方维维说的话也有这样的效果,差别在于不是作用在视觉,而是听觉。吴依光看着方维维的双手凌空乱舞,嘴唇闭合又倏地分开,鼻翼到颧骨一片泛红,然后,方维维急急流下眼泪,那滴眼泪启动了没人得以厘清的机制,吴依光又听得见了,方维维说,苏明绚好像从清夷楼顶楼掉下去了,一楼那边围了好多人。

清夷楼是学校最高的建筑,整整有七层楼。

自七楼坠落,存活的几率有多少? FCXSa2FadPcchHEzvmPVe4cyNBbxsbV0tb4SzTa2hLZH9MopjMgFWmaddAl/M0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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