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老堆

邦更是个地名。

邦更离边境很近。

邦更的人都很有商业头脑，即便在过去的年月，边境互市尚未合法化，邦更也有人冒着风险干一些走私的事。

这里面最上道的人，叫“老堆”。

“老堆”年纪并不大，约莫也就二十出头，个头不高，很瘦，但是头脑活泛。

“老堆”现在已经不用冒险走私了，如今边贸互市已经合法化。

他平时会在缅甸一侧的各个集市上搜集相关商品，然后在“摊日”的时候，通过云南一侧的边防检查，进入孟象海村的约定集市，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中国话，和中国人做一些商品交易。

马上就是“摊日”，“老堆”正在自己的土屋里整理货品。这天阳光很烈，他那四岁的孩子“小堆”正在后院的大芭蕉树下玩泥。

“老堆”的儿子，自然是叫“小堆”。

“老堆”一边收拾货品，一边抽着旱烟，嘴里念念有词，在盘算什么时候能给“小堆”改善下居住条件。“老堆”的女人死于当年的一场饥荒，“老堆”发了誓，在能撑起富足的生活之前，他不想再给“小堆”找妈。

他算起账来很入神，根本没有察觉两条人影出现在他的门口。人影很长，背着阳光，看不清脸，当阴影覆盖到“老堆”的账簿上时，“老堆”才抬起头来，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两条黑影，分别是一老一少，看长相不像是本地人。

“老堆”用缅甸语问：“请问你们找谁？”

那年轻人的缅甸语也十分流利，问道：“你就是‘老堆’？”

“老堆”道：“我是。”

那年轻人问道：“听说你这里可以买东西？”

“老堆”笑了起来，原来是寻商品做买卖，这就好说了嘛。

“老堆”道：“是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土里埋的，没有我‘老堆’不做的买卖。”

那年轻人冷冷道：“我要做的买卖，有点大。”

“老堆”露出得意的笑：“我可是这附近最有名的货郎，我倒要听听是多大的买卖？”

那年轻人举起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那东西被布盖住了全貌，但逼人的杀气还是立刻把“老堆”震慑住了。

那年轻人一字字道：“我要买你的命。”

“砰”，枪响了。

这一老一少，年轻人正是林修文，老者是童路安。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林修文喃喃道：“好了，现在我是当地的货郎‘老堆’了。”

童路安微笑道：“正是，等‘摊日’的时候，那么多边民进入孟象海村，‘谷雨’挨个判断排查完，我们已经抵达公使面会的地点了。”

林修文冷冷道：“我们？”

童路安道：“有什么问题？”

林修文道：“没有你。”

童路安奇道：“我不用参与？”

林修文道：“不用。我说了，我只需要‘美人鱼’和‘斧头’就够了。”

童路安瞪住林修文，一字字道：“你是怀疑我，怀疑我就是那个‘谷雨’安插在‘反攻队’里的内鬼？”

“不。你是谭教官的挚友。”

童路安神情复杂，道：“那为什么？”

林修文道：“我不需要一个失败了那么多次的人一起行动。”

童路安脸有怒色，道：“你！”

林修文依然冷漠道：“我不是冒犯你。”

他顿了一顿，道：“两军对垒，士气至关重要，一个人长期打败仗，气势就会弱下去，所以……”

童路安道：“所以我只需要开车把你们送上战场，再等着你们回来就行。”

林修文道：“是。”

十五分钟后，林修文坐在一辆飞速行驶的车上，他需要赶时间。他必须要穿越一段最复杂的雨林地带，躲开缅甸政府军警的管制，然后换上货郎的装扮，通过制作的证件，以边民互市的名义，进入云南一侧。

车辆在颠簸的公路上持续颠簸，车里的人在烦躁的空气里持续烦躁。

童路安开着车，他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

后排坐着两名不说话的人。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就是林修文所说的“美人鱼”和“斧头”。

“美人鱼”用丝巾围住了脸，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斧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柄冰冷的斧头。

童路安留意到“斧头”的手，这双手骨骼特别大，特别是指节，像鼓起的核桃。

这样的人，一定是经过高强度的训练，一双手几乎可以当作杀人的武器。

童路安又看了看副驾的林修文，这小子脸上始终有种桀骜。

林修文突然开了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童路安道：“哦？”

林修文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

童路安道：“是，我很奇怪，你明明可以杀了他。”

林修文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童路安道：“你不是要买他的身份？”

林修文道：“我只是要买身份，又不是买命。”

童路安冷冷笑道：“我看未必。”

林修文道：“你难道没听到院子里有小孩的声音？”

童路安道：“那又怎么样？”

林修文道：“当着孩子杀父亲，或者当着父亲杀孩子，都不妥当。”

童路安轻蔑地笑道：“谭雨山这头‘狼’教出来的，竟然会有‘绵羊’。”

林修文冷冷道：“我杀人的时候，你没见过。”

童路安道：“杀人这种事，我们在边境搞‘反攻’，有什么没见过？”

林修文道：“如果杀的人没有反抗力，那不叫杀人，那叫‘杀鸡’。”

童路安道：“可是，有的‘鸡’还是要杀的。”

林修文道：“‘老堆’不是‘鸡’。”

童路安道：“哦？”

林修文道：“‘老堆’比一只‘鸡’有用多了。”

童路安道：“为什么？”

林修文道：“你知不知道‘边民互市’？”

童路安道：“知道。”

林修文道：“那你知不知道，缅甸的商家都喜欢进口些什么东西？”

童路安道：“不知道。”

林修文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云南的商家都喜欢进口些什么东西？”

童路安道：“这重要吗？”

林修文目光灼灼，道：“重要。”

童路安道：“为什么？”

林修文道：“我们现在要扮作边贸的货郎，在‘摊日’进到云南一侧，通过口岸参与‘边贸互市’，对不对？”

童路安道：“对。这样，对方熟悉村子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的优势就没有了。”

林修文道：“问题就在这。连你都不熟悉两边的货郎各自的进出口需求，我一个外来的，怎么可能知道？”

童路安道：“高手对决，只要一丝破绽就会露出马脚。”

林修文道：“连你都明白了，‘谷雨’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童路安不悦道：“小子好好说话。”

林修文道：“既然‘谷雨’明白这个道理，那你说该怎么办？”

童路安说不出。

林修文道：“那我就不该杀‘老堆’。”

童路安还是不说话。

林修文淡淡道：“‘谷雨’一定会利用我不熟悉边贸交易的特点来织网。可是我带上了熟悉所有交易的‘老堆’。”

童路安问道：“那又怎样？”

林修文道：“反过来，谁在进行最奇怪的交易，谁就可能是在给我下陷阱的‘谷雨’。‘老堆’一定能知道，谁的价格有问题，谁的货有问题，谁的言行举止不像云南一侧的货郎，对不对？”

“对。”

林修文眼中杀意大盛，道：“那我就干掉这个人。”

童路安道：“你莫要搞错了任务的主次。”

林修文道：“我已经说过了，两军对垒，士气至关重要，干掉‘谷雨’，提振士气，然后我们更进一步，破坏边境面会。”

童路安道：“你不怕‘老堆’举报你？”

林修文道：“不怕。因为他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小堆’。当着孩子杀父亲，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父亲做出一些愚蠢的举动，害死了孩子。”

童路安道：“所以你把‘老堆’塞进了后备厢里。”

林修文道：“是。因为‘小堆’在我手上。”

童路安道：“恐怕你的算盘还不止于此。”

林修文笑了，道：“你说说看。”

童路安道：“‘老堆’的作用，还在于你随时可以把他当作‘替死鬼’。”

林修文道：“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童路安道：“‘老堆’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可能像正常的货郎一样。”

林修文道：“当有人在背后盯着你，随时可以杀掉你，而且你的孩子还在对方手上的时候，很少有人的状态能和往常一样。”

童路安道：“况且这个人还悄然去打听各种交易，这个人平日里很活跃，可是这一天，却没有任何做买卖的心思。”

林修文道：“这个人一定奇怪极了。”

童路安道：“加上他的边贸证件已经被你做了手脚，他一定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林修文道：“对，真的证件在我这儿，他会用一张和他身份不符的假证件。”

童路安道：“‘谷雨’一定会把他纳入视线。”

林修文道：“是。”

童路安道：“‘谷雨’一定会顺着他来查你。”

林修文道：“‘老堆’就是吸引他们的饵。”

童路安道：“这样你就更有信心能找出‘谷雨’。”

林修文道：“对，然后我就设下陷阱，把‘老堆’和‘谷雨’一起干掉。”

童路安道：“这只‘鸡’利用完了，自然也该杀了。”

林修文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缓缓道：“你看，我是不是说了，当着小孩杀父亲，实在不妥，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当着小孩的面杀才好。” 1EkvIwRm+cDIG9NCLJA8iqlIVBgw9t5QAZBoMrhghvOm3EVyA4oB8fJH2mctVcs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