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既如初来，又如将去。

意识到自己越来越渺小，生命就会展开的越从容。2019年夏天，一位投资人朋友介绍我去一家广东佛山的创业公司。微信上拉了群，佛山离长沙也不远，三言两语很快就约了我们去登门拜访的时间。那时候我们刚刚接过自主经营的担子，有预算的客户是我们四处寻找的生意猎物，任何扣扳机的机会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很快变成现实。一大早我们一行三人兴冲冲地就坐上高铁奔赴佛山，顶着夏日南方的酷热在工厂林立中抵达了猎物公司。来之前大概了解到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位90后的女生，有着好几年的创业历程，父辈好像是佛山本地的生意人，积累了不小的一份家业。我们好奇地打量着传说中的小家电企业，在东张西望的状态下被带进了女老板的办公室，她正在电脑前一边手机语音，一边敲着键盘，没有起身，表情示意我们先去沙发落座。乙方见甲方，我也接受了这种通常认为的弱势身份，只要能谈成生意，并不是特别介意对方接待上的随意，何况跟90后打交道越多，越能理解他们对人情世故的态度。过了一会儿，女老板起身走过来坐下来开始寒暄，然后面容就从职场的专注神情切换出年轻人的社交羞涩，她略带抱歉地说，太忙了，都忘了你们是哪里的了。我立马对刚刚不被重视的待遇释然，立刻润了润嗓子，中气十足地自我介绍：我们是湖南卫视的！内心深处得意地等待着这位女生惊喜的反应。是啊！二十年来湖南卫视伴随着多少人成长，他们的青春岁月都镌刻了多少湖南卫视的记忆符号！出门在外，只要我们报出湖南卫视的名号，接下来就一定是宾主皆欢满是共同话题的热情局面。

这一次，她很平淡地问：湖南卫视是干什么的？

自以为放下媒体的身份，能求得一份实利的馈赠，这样的想法特别天真。那天的拜访打碎了我过去一直引以为豪的职业荣誉感。我第一次意识到，世界参差多元，有着各自并行的空间，我们电视人活在自以为是的茧房里，时代已经奔涌向前，旧时期再伟大的物种都要顺应被需要的逻辑。我开始检视过去，一段在旧与新之间反复横跳的心理实验从那时起一直贯穿到了今天。

坦率地说，大众传播时代走过来的媒体人，很难说潜意识里没有自大的因子，信息获取的优先级，话语表达的特许权，单位地位的优越感，都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虚妄的自我感知。

然而这种感知优势已被信息技术的革命彻底摧毁，新的传播结构既扁平又多维，人人都可以通过短视频和直播表达，而个性化分发技术又让人人都有了自己的观众，传统媒体曾经一呼百应的神奇力量似乎一夜之间转赠给了千千万万的大V、主播和达人。

表面上看似乎是新技术迁移了用户，带走了客户，扼杀了存量维持的希望，然而只要我们观察得足够持续且深入，就会发现新技术开发的驱动力从来都没有离开原始的人性欲望，要么解决“无能”的问题，要么解决“无聊”的问题。回到传统的媒体视角，信息平权显然是人性驱动技术发展规律之下的必然结果，正是这一新时代的潜流趋势营造了媒体人何去何从的基本困境。

过去十年，我都在端起与放下的纠结中挣扎。我来自于父辈从农村走出来的小城镇普通家庭，这样的出身以及成长环境，在大时代的重要时刻做选择，注定得不到任何高维层面的信息加持，我的人生模式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必然是随大流的常规默认设置！平平安安终老于一个好职业好单位，这是父母的朴素期望，也是我自己从小就被灌输也欣然接受的童话故事。20世纪末的省级电视台，毫无疑问对于小镇出身的人们来说值得这份期待。我热爱而纵情于视频世界的专业技能，一度享受时代变革的媒体红利，获得了旁人眼羡的职业荣光。但这个过程没有精心选择的成分，而是自身条件在时代风向下的顺势而为。只不过童话故事的时限最终没有覆盖我们个体生命的旅程，变化之流仍然浩浩荡荡，将我们以为可以依赖一生的电视职业逼上了绝境。70后这代电视人习惯了被安排，即便是个体已完全认知到大势不妙，仍然会将改变的期望放在组织机构层面，我也不例外。

一方面传播格局日新月异，一方面传统媒体又普遍体现为思想上的个体焦虑和行动上的组织沉默。一直以来，媒体机构都把善于发现和报道新兴事物作为参与专业竞赛的核心能力，但整体上却对自身的穷途末路显得麻痹大意，以致衰落气息从旧的终章弥漫到了新的序幕。究其原因大概除了革自己的命难度系数排名千古第一之外，恐怕也和傲慢与偏见的自大因子密切相关。

真正的改变是从2018年我担任湖南娱乐频道总监开始。当个体焦虑和组织行动合二为一的时候，我可以不再等待上级的媒体融合集结号和前辈们指出路标，而是绝决地带领团队走向了电视人转型的道路。

道阻且长。过去四年来，经历中间三年疫情，我们从产品到变现，从商业模式到运营模型，从数字化管理到组织架构设置，所有的思考实践的过程，都通过“芒果MCN”这个机构品牌得到了充分阐释。实事求是地说，芒果MCN并不是市场上最头部的同类公司，也没有产出声名显赫的大网红和明星达人，但芒果MCN的价值恐怕在于跑出了一条基于电视的媒体MCN模式，可以给中国2000多个电视频道的同行带来一些如何躬身入局的启示，这是之于我们这代电视人仍然抱有希望热烈生活的意义。我非常清楚，芒果MCN有它的局限性，以及这个阶段天花板不高的原因。但它的成就有多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做的事情被我们相谈甚欢的自己人看见，被那些在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下相同的那个“我们”所接受。

因此，尽管这本书会从工作的各种不同的维度介绍一些实操的经验，比如如何做号，如何签约等，也有针对广电国企属性，与监管体系相适应的一些探索路径，但总体上这本书不是一本成功学宝典，因为我从来不认为别人的成功可以复制到自己身上。同样这本书也不会是一个实战案例手册，因为平台生态还在演进，过去的成功技巧今天基本上失效。我希望这本书是在解决问题的描述下，更多还原我们为什么这么想，又为什么这么做。除了技术层面的反馈，那个曾经自大的媒体人在与实践对视中又有了怎么样的灵魂体验？

生命就是一段信息。这个时代最好之处在于少数群体甚至单一个体，都能够借助伟大的信息技术融通彼此，为平淡无奇却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生命历程提供互为关切和鼓励的机会。若能如此，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