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守护者沙孟海与《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的回家之路

周永良

1956年，沙孟海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常委兼调查组组长，同时兼任浙江省博物馆陈列部主任。该年7月12日，沙孟海起草了一份《为争取收购宋元字画三件，拟请人委特拨三万元，以充实浙江博物馆陈列》的报告。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此图描绘富春江两岸景色，峰峦逶迤，林麓幽秀，清江如镜。年近八旬的黄公望历时数载苦心经营，始告完成，“山川浑厚，草木华滋”，被誉为“右军之《兰亭》”。然此图自问世以来，数百年几易其主，辗转沉浮，至明末竟有火殉之厄，遂断为两截，后段长卷为乾隆帝收入宫中，而卷首一段《剩山图》，二百年余来辗转民间秘藏不知下落。1938年冬《剩山图》又神秘现世，终为近代大鉴藏家吴湖帆所得，奉为至宝。

宋元以来浙江书画名家辈出，流风不绝。但在建国初期浙江省博物馆几乎没有书画收藏，这与作为书画重镇浙江的地位极不相称。为丰富浙江省博物馆书画收藏，除了有爱国之心的广大藏家的捐献，必须加大力度征购，当时浙江省博物馆陈列藏品由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负责征集。1956年，沙孟海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常委兼调查组组长，同时兼任浙江省博物馆陈列部主任。该年7月12日，沙孟海起草了一份《为争取收购宋元字画三件，拟请人委特拨三万元，以充实浙江博物馆陈列》的报告，主送沙省长、黄源部长。报告中写道：

（理由）一、杭州为国际友人必到的三大城市之一（北京、上海、杭州），中央同志与各方人士都认为浙江博物馆的陈列应有若干件头等重要的历史文物，这些重要文物的来源，除部分陶瓷金属器物可依靠考古发掘工作来征集外，流传世间的头等字画，只有出钱收购。二、浙江在宋元两代是全国绘画的中心，但我会与浙江博物馆藏品中还没有一件宋元作（大画）家的真迹，国际友人常有问到，如去年捷克专家表示，宋元时代无一幅真迹是一个缺憾。最近一位日本作（美术）家到杭，首先提出要看南宋时代马远、夏圭两家的绘画，但我们只有照片，没有真迹[一般省级博物馆也可陈列复制品（补充空白），作为一个国际友人常到的博物馆，至少每一时代应有一二件真迹]。

（具体事实）

一、今年我会预算中列上收购费五千八百元，其中五千元指定专为收购博物馆主要陈列品之用，我会估计头等重要的文物，杭州没有来源，曾函请上海市文管会代为访求洽购，由于中央与各大院馆历年搜购，海内著名藏家的藏品大都已有归宿，机会已不如往年之多，最近该会找到某家藏有南宋画院大画家马远作品的线索，正找人联系中，估计大约五六千元可能购致。

二、大家知道，海内著名藏家只有苏州顾氏过云楼的藏品还未出来，顾氏主人顾文彬清道光年间任宁绍台道，他家藏品大多数从浙江收去，与浙江有一定的渊源，现据上海市文管会徐森玉主任通知：“顾家东西正出来，如要争取，必须迅速决定。”徐主任并代我会挑选与浙江历史有关的重要作品两件：（一）苏东坡小楷文稿手卷，是大陆上仅存的一件（真迹），（故宫原有东坡作品，已被国民党反动派劫往台湾），已洽定购价一万元；（二）元四大家之一吴兴人王蒙绘画手卷，物主索价一万五千元，正在议价中。

……

（我会意见）

一、上列各件都是有关浙江历史数一数二重要文物，马远可以代表宋代绘画，王蒙可以代表元代绘画，必须争取。苏东坡是国际著名人物，对杭州有很大历史关系，虽非浙江人，亦应考虑（有）收购（的必要）。……我省博物馆历史部门与江苏博物馆同样基础浅薄，此次有宋元大家作品出现，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拟请特准拨发三万元，及时收购。……

报告坦言了当年浙江省博物馆书画收藏一穷二白的局面，浙江作为宋元以来全国绘画的中心，而今一个全省之首的省级博物馆居然只有照片，没有一件宋元大家的真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这份报告引起省政府和省文化局的高度重视并得到大力支持，旋即在8月10日得到浙江省人民委员会的拨款批复：

同意拨款二万元给文管会，以购买与浙江关系很深的历史文物（苏东坡小楷文稿手卷可不买），充实浙江博物馆。

须知在建国初期国家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核拨巨款收购书画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这体现了当时省委和省政府领导的远见卓识。

1956年11月初，沙孟海前往山东、北京、辽宁等博物馆考察，途经上海，又面托上海文管会协助收购宋元书画。约12月上旬归途经过上海，经上海文管会辗转联系钱镜塘先生，从吴湖帆处觅得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及王蒙的《松窗读易图》两件书画，并初步谈妥转让价格，由沙孟海直接将画从上海带回浙江省文管会，经浙江省文管会收购会议讨论研究，认为需要争取购进。事来突然，机会难得，时间紧张，稍一迟缓便有可能为其他院馆购去，必须抓住这个难得机会。省文管会一面联系中间人，一面紧急向上级领导汇报，沙孟海立即起草了一份电报稿，12月19日经浙江省文管会副主任郦承铨签署发给钱镜塘先生：

上海茂名南路159弄二号钱镜塘先生。黄、王两卷决收购，请迅代洽杨后卷，我会日内即派人来沪。浙文管会。

12月20日，浙江省文管会又紧急起草了一份报请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文化局局长黄源，要求拨给收购经费以资应用的报告：

我会前于七月间报请为浙江博物馆收购宋元两代浙江大画家的作品二万元，至八月间批准时，因原来委托上海市文管会主任兼我会顾问的徐森玉接洽的几件由于时间关系，被其他院馆购去。上月初，我会沙孟海委员赴东北等处参观过沪又面托上海文管会，经该会代为辗转接洽，现已初步谈妥的有元代浙省大画家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及王蒙的《松窗读易图》，这两件画原为大收藏家吴湖帆所藏，售价为一万元。画经沙委员带回由我会文物收购会议讨论研究，认为需要争取购进。此外，尚有联系中的南宋宁宗杨皇后的《樱桃黄鹂图册》、宋末书画家赵孟頫、管道升的《山水双勾竹合卷》，及赵孟頫字（应为“子”）赵雍画等均与浙江有特殊关系的大名家作品。为了充实地区性的浙江博物馆陈列研究的需要，我们决定即日再由沙孟海、朱家济二委员去沪联系沪文管会进行洽购，故请将上项特拨的文物收购费贰万元连同经常的文物收购费未支用数3000元一起拨给，以资应用。

为积极争取购进，当日又起草了一份补充材料，再次陈述购进理由，经沙孟海补充修改，次日经郦承铨签署补报黄部长：

这几件绘画都是国内有数的珍品，例如黄公望的作品在南方已无第二件，如不及时收购，以后即无机会。浙江博物馆陈列的绘画宋元两代完全空白，外国专家来杭参观对此常有意见。我们在七月间报请人委特拨收购专款，就是这个原因。杭州为国际友人必到的三大城市之一（北京、上海、杭州），充实浙江博物馆的藏品，不仅是一省的事，而是发扬祖国历史文化要着之一。现在既有这个难得的机会，务请照顾到征集历史文化的特殊情况转商财政厅同意照拨。

从以上这些档案中可见，为收购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等宋元重要书画，沙孟海先生往返上海，来回奔波，不辞辛劳，更让他焦急的是收购经费的到账问题，故在补报黄部长的报告中特作补充修改，说明收购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重要性。

经沙孟海、钱镜塘先生努力，省文管会诸委员集体研究和讨论，取得一致意见，并由副主任郦承铨做出决定，在省委省政府和财政厅以及上级文化局局长黄源的大力支持下，这项重大收购工作最终在年底得以圆满完成，收购工作紧张而又令人激动。原商定的收购画款一万元，出让方也做了让步。12月29日浙江省文管会即汇画款于上海文管会，31日浙江省文管会收到上海文管会回函和收据：

你处汇来画款八千五百元收到，业已代为付讫。兹将收据乙纸寄上，请查收见复为荷。附件如文。（56）沪保行字第0562号。

六十余年来，这件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剩山图）》，成为浙江省博物馆“镇馆之宝”之一。2011年文化界影响最重大的事件莫过于分藏海峡两岸的黄公望《富春山居图》，这件身世离奇的旷世名迹，在分离360年后首次实现了山水合璧，承载了两岸人民美好的心愿和深意。当年吴湖帆获得这件墨宝，珍爱有加，重新精心装裱并作长跋考释，遍请沈尹默、王同愈、叶恭绰、张珩等名家题跋，在画前隔水自题：“画苑墨皇，大痴第一神品富春山图。”1951年春又赋《锦缠道》词一阕，书于跋尾，感叹“剩山缘分，惟我天相许”。此图历经六百年沧桑，剩山一角，今又幸得重回故里，也是我省浙江天相许的缘分。 iNU7wvuN8h/awLTNL9SXnVPfeq5JGdMerOpE+GNJuD24YccUBTtNx4JC3s9xDK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