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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克的性格

爱德华·蒙克的生活处于无休止的追求和持续不断的焦虑之中。他与父亲不同,他无法在基督教教义中找到安慰。绘画是他唯一的慰藉。

“于我而言,绘画是一种病,我陶醉其中。”他说,“这是我不想摆脱的疾病,是我渴望拥有的陶醉。我偶尔也读一点书,喜欢听别人演奏,也乐意在剧院里看看戏,但之后必须赶回家。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一直手持画笔坐在家里。我也很少动画笔。有时几天、甚至几周,我都完全没碰过画笔。但即使这样,我其实也一直在为画作努力。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等待作画的欲望到来。我无法忍受远离炭棒和画笔。我必须确保它们随时准备就绪。有时我可能前一晚画了一幅画,第二天早上就忘了。事实上,许多我最优秀的作品,几乎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我是个失眠症患者,而绘画总比在床上打滚好。

“有一次,我想画一些苹果。我一直不怎么喜欢画静物,但还是很想像塞尚那样画一画苹果,画出让人有食欲的样子。我画了好几百颗苹果,还是不太懂该怎么画。这个想法扎根在我脑中。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能画好一颗苹果。我坚持了好几个星期,但无济于事。之后的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则消息,那个跟我同名的外甥得了肺结核。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也无法安睡,于是坐火车去了他住院的地方——特隆赫姆,路上花了十二个小时。到了医院后,我却没有力气去看望他,只留下几个包裹,就坐火车回到了奥斯陆。我很晚才到家。你相信吗?那一晚我坐在画布前,画出了一颗十分美味的苹果。”

爱德华·蒙克所画的一切都是自己灵魂的写照。即使请别人做模特,他的作品也大多关于自己。他不喜欢画那些大同小异的“大众脸”。一幅画的好坏不能以相像程度评判,但他画出的每一幅画都必须是好画。

蒙克曾写过:“我不与相机竞争,只要它在天堂或地狱里不能使用,我就不惧怕它。我不再画那些织毛线的女人和读报纸的男人。我要画的是会呼吸、能感受、懂得爱和痛苦的人。人们一定会明白,我做的事情是神圣的,值得他们像在教堂里脱帽致敬那样尊重。”

葬礼进行曲(1897)

这幅版画对我们理解蒙克的世界观起到了重要作用。正如斯特纳森所述,画家认为“死亡只是一种转化”(第65页)。蒙克专注于他所谓的“结晶”理论,相信物质世界和生命体都处在循环之中。他相信“死亡是向新生的过渡”(第136页),尽管他并不相信上帝。这些想法或许是这幅画的思想基础,画面中人类挣扎着把棺材抬向天空。《葬礼进行曲》是后来《人山,向着光明》(第233页)的前身。

对蒙克来说,太阳是神圣的——那是生命和光明的源泉。太阳和“能量”都是有生命的。月亮是地球的孩子,熔岩是凝固的血。性欲和焦虑随月光而来。死亡只是一种转化。人由精神和物质的波组成,可以被溶解并重塑成新的形式。永恒的循环总在继续。既然幼虫能变成蝴蝶,那为什么人死后不能得到新生呢?——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人是一个开放的容器,因涌向它的浪潮而充盈。所有的生命都为人类做出了贡献:森林、花朵、大海和空气,甚至岸边的石头都为人类的灵魂做出了贡献。没有这一切,人类除了能感受爱和痛苦外,就卑微得像条蚯蚓,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自娱自乐。从地表向下挖得太深是很危险的,很可能引发地震。对于那些厌倦了随命运的节奏舞动的人来说,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自杀。

从 1892 年起,直到他去世之际,蒙克都在试图描摹他独特的人生观。在画中,他把生命描绘成跳棋游戏,人则是棋子。对与错,善与恶——这些与“力量”有什么关系?生命只有一条戒律:繁衍后代——让盲目的游戏继续,让生命延续。

在《生命系列》里,有一幅名为《向着光明》的画,画中一群赤身裸体的人,为达顶峰而奋战。而那些已经在山顶的人正把棺材抬向天堂。

除了蒙克口中的“我在柏林遇到的浮士德”阿尔伯特·科尔曼外,另一些更伟大的思想家,造就了蒙克对人生的悲观看法。他最喜欢的作家是易卜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左拉和斯特林堡;至于哲学家,他发现克尔凯郭尔、叔本华和尼采的想法十分引人入胜。

对他来说,要接受与自己的观点相悖的事物十分困难,但他却坚信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相信神怪幽灵的存在,还拥有一些其他独特的信仰。他确信地球曾经有两颗卫星。这个想法是他从斯特林堡那里学来的。他认为另一颗卫星大概是坠落在北极,所以人们可以在北极附近找到它。

他往往缺乏对常识的了解。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只在满月的时候才能认出月亮!他画过几百次月亮,但画中的月亮总是圆的。1936 年的一个晚上,我们去散步,他说:

“月亮去哪了?前几天的晚上我散步的时候,明明还月光皎洁。”

“月亮在那儿啊!”我指着眼前的半圆形说。

“那才不是月亮。”蒙克说,“你难道不知道月亮是圆的吗?”

有时,他似乎能把看到的东西牢牢留在视神经系统中。为了说明这一点,他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我站在那里看着一只白色的狗。一个男人走到我和狗之间,他的腿在狗身上投下一道黑影。信不信由你,在那个人离开很久之后,我还能看到狗身上的黑影。我一直站着,盯着那个黑影,即使我知道它并不存在。我试着把它画出来。”

在狗舍里(1913-1915)

蒙克在观察一只狗的时候,一个人的腿在狗身上投下了影子。画家声称自己“在那个人离开很久之后,还能看到狗身上的黑影”(第 66 页)。在蒙克 1910 年以后创作的几幅画中,他似乎对描绘运动很感兴趣。另一个例子是《归家的工人》(第 269 页),前景中几个男人的腿是透明的。

蒙克很容易大发雷霆,同时也难以忘记受过的侮辱。他总是认为,人们都希望他受到伤害,于是总想象他的敌人和秘密对手要伤害他。一位他不喜欢的挪威著名画家曾经派了一位穷困潦倒的同僚来见他。晚上 9 点左右,蒙克刚上床准备睡觉,来访者正好上门,并向他要了十克朗。多年以后,蒙克说:“我患有失眠症,喜欢早睡。即便如此,我还是熬到深夜,等着对手派乞丐来上门。”

如果他看到两个人交头接耳,就会说:“看看他们!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这些资产阶级的暴民们为什么非得偷偷摸摸议论我呢?”

女人尤其能引起他的疑心。“不管你怎么对待她们,她们都会惹出麻烦。”他说,“你越想要努力远离的人,往往越会给你带来厄运。”

1908 年,他的被害妄想症引发了一场精神危机。那段时间里,他常常会以为坐在附近窃窃私语的人在说自己的坏话,就过去打他们,哪怕他们只是些完全与他无关的陌生人。更糟的是,由于过度饮酒,他的身体也变得十分虚弱。

“那段时间,唯一能让我鼓起勇气穿过马路的。”蒙克回忆道,“是一杯上好的烈酒,或者两三杯。”

他在哥本哈根咨询了克里斯滕森医生,但住了一个晚上后他就逃离了诊所,然后在丹尼尔·雅各布森医生的精神病院登记入住,接受了近八个月的治疗。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作画,甚至还写了一首情诗《阿尔法与欧米茄》,并配了插图。

他在 1908 年间完成的画作与他患病前后的作品相比,并没有更加混乱,在其他方面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后来他这样解释:“即使是在我最沮丧的时候,绘画也能让我心中生出一份莫名宽慰的平和感——就好像我一开始画画,所有的恶灵就都离我而去了。”

《阿尔法与欧米茄》被配上了一系列版画,它们在作画技法上不如同一时期的其他作品那么严谨,可能是蒙克精神疾病的写照。

蒙克在诗中写道,即使一对夫妻去荒岛旅行,丈夫也不应该完全信任妻子。动物,甚至花朵,都是他的竞争对手,更何况连月亮都在散发诱人的雄性魅力。追求真挚的人终将毁灭,因为万物之力都在与他抗衡。人类其实是人与兽性的混合体。

一个名叫阿尔法的男人和一个名叫欧米茄的女人是岛上最早的人类。阿尔法在草地上睡觉,沉浸在梦境之中,又被欧米茄开玩笑似的地唤醒。他们一起进入了森林。虽然林中神秘又黑暗,但整个森林却被光明笼罩,里面尽是美丽的花草和千奇百怪的动物。

欧米茄突然感到恐惧,激动地投入阿尔法的怀抱中。那之后的几天里,整座岛都在阳光的洪流中震颤。

有一天,阿尔法回到了林中,欧米茄则躺在林边晒太阳。突然,一朵巨大的云在天空中铺开,遮天蔽日,阴影笼罩了小岛。阿尔法呼唤着欧米茄,但她没有回应。他从树林里出来寻找她,看到她坐着,手中抓着一条蛇的头——一条巨大的毒蛇盘绕在她娇柔的身躯上,闪亮的眼睛里倒映着阿尔法的身影。突然间,乌云化作骤雨倾盆而下,欧米茄又一次奔向阿尔法,两人在恐惧中一起逃离。

女人与熊(1908-1909)

和谐的开端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麻烦重重。欧米茄与岛上的野生动物暧昧不清。蒙克这样描述第一个事件:“欧米茄遇到了熊,用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它柔软的皮毛,她伸出双臂搂住它的脖子,一头扎进了熊毛茸茸的身体里。”(第71页)

月出(1908-1909)

1908 年至 1909 年,蒙克在哥本哈根住院期间创作了《阿尔法与欧米茄》系列画作,还写了一首长诗来配画。斯特纳森说,这首诗“可能是蒙克精神疾病的写照”(第68 页)。故事的架构是对创世的另一种叙述,阿尔法与欧米茄代表亚当和夏娃。这一系列画作也暗示了画家与图拉·拉森 之间的矛盾。

阿尔法的绝望(1908-1909)

有一天,阿尔法被欧米茄与动物们所生的孩子包围。蒙克这般描述了阿尔法的恐惧:“阿尔法沿着海岸绝望地奔跑,双手捂着耳朵,试图抵御空气中的尖叫声。天空和大海都沾满了鲜血,大地、天空和海都在颤抖——一切都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第 71页)这幅画和文字描述都让人联想到《呐喊》(第105页)。

后来,阿尔法再次遇到了这条蛇,在与蛇战斗的过程中,他给了蛇致命的一击。欧米茄在远处目睹了这场恶战。

欧米茄遇到了熊,用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它柔软的皮毛,她伸出双臂搂住它的脖子,一头扎进了熊毛茸茸的身体里。

随后她又遇到了一个诗人——此时的诗人如一只受伤的鬣狗一样落魄。欧米茄发现她充满爱意的言语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就用她灵巧的双手编了一顶月桂花冠,为不幸的诗人戴上。

这时,一只老虎走近了,它那可怕而凶猛的脑袋朝着欧米茄迷人而美丽的脸蛋凑过去。可她毫不害怕,反倒把小手放在老虎张开的下颚上,爱抚着这头猛兽的牙齿。

后来,老虎遇到了熊,闻到了它身上欧米茄的香味——那是欧米茄每天清晨日出时,用充满爱意的亲吻留下的淡淡的苹果花香。野兽们互相争斗,把彼此撕成了碎片。

现在,一切就如一盘棋,所有角色的位置突然都发生了变化,欧米茄拒绝了动物们,紧紧地抱住阿尔法,而森林里的野兽们不解地伸长了脖子,惊奇地看着他们。

欧米茄的眼睛看起来与平日不一样。她的眼睛通常是浅蓝色的,但当她衔着花朵,注视着爱人时,它们就会变成带有深红色斑点的黑色。和谐的插曲总是短暂的,她的欲望又一次转向了动物。有一天,阿尔法发现她在岸边亲吻一头驴,驴的头倚在她的膝盖上。他伤心欲绝,找到一只鸵鸟,把头靠在它的脖子上,但欧米茄没有注意到他的悲伤,因为她正完全沉浸在她最喜欢的消遣——接吻之中。

欧米茄为自己无法拥有岛上所有的动物而疲惫悲伤。她坐在草地上痛哭,然后疯狂地在岛上四处寻找,直到遇见了猪。她跪下来,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身体,和猪对视。

但她的不悦依然挥之不去。一天晚上,金色的月光在水中荡漾,欧米茄骑着一只雄鹿越过大海,一路逃到月光下斑斓的绿地上,阿尔法则独自一人留在岛上。

过了一段时间,欧米茄的孩子们蜂拥而来——这些新岛民们都称阿尔法为父亲——小猪、小蛇、小猴子以及其他动物和人类的杂种。阿尔法沿着海岸绝望地奔跑,双手捂着耳朵,试图抵御空气中的尖叫声。天空和大海都沾满了鲜血,大地、天空和海都在颤抖——一切都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丹尼尔·雅各布森(1909)

丹尼尔·雅各布森医生是哥本哈根神经诊所的负责人。1908 年至 1909 年期间,蒙克在那里接受了治疗。画中,医生紧握的拳头稳稳地抵在腰胯,气宇轩昂,自信满满。据斯特纳森所说,蒙克希望把自己对医生的了解贴切地表现出来,蒙克说:“我给他画像,高大魁梧的身形昂首阔步地走在彩色的火焰中,那场景活像地狱。可后来他恳求我的时候,神情却像鸽子一样温顺。”(第73页)这幅画色彩鲜艳,是蒙克在那个时期创作的全身肖像中一个十分典型的代表。

雄鹿背着欧米茄回来了。

阿尔法坐在海岸边,让她到自己身边来。他感觉到血液在耳朵里奔涌,肌肉在膨胀。他把手伸向不忠的女人,把她打死了。然后,他俯下身去,望着她的尸体,却被她那独特的神情打动。那表情和很久以前他在森林中看到的她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和他最爱她的那一刻一模一样。他深深凝视着她美丽的面孔,回忆他们短暂的幸福。这时,她所有的孩子朝他发起了攻击——岛上的动物们把他撕成了碎片。岛上到处都是新一代生命。

在住到雅各布森医生的医院之前,蒙克对颜色的偏好已经发生了改变:作画时使用的色彩比以前鲜艳。在他离开精神病院后,画面的色彩就更加强烈。然而,最大的变化发生在他的创作主题上。他的画面不再忧郁和黑暗;纯粹的图形元素——线条的起伏、平面的分割、色彩的对比——比潜在的情感对画作整体的影响更加重要。

尽管在雅各布森医生照料下经过几个月,他的压抑和乖张并没有消除,毕竟他没有真正接受精神治疗。不过,这段时间对他来说算是奇迹般的疗愈,他出院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健康,且能够照顾好自己。

1910 年到 1920 年之间,他彻底戒酒了。之后他碰巧参加了一次聚会又重新喝了起来。然而,当他发现酒精影响了他的工作能力时,他又开始戒酒。

“事实上,我现在在看牙医之前,也只喝一杯香槟罢了。”他说,“我常常晚到。一想到牙医的治疗器械会把我那温和的醉意消磨殆尽,我就难以忍受。”

晚年时期的蒙克不再吃肉。他很少抽烟,用茶代替了咖啡,还远离了各种药物。

“雅各布森是一位很优秀的医生。”他回忆起在医院的时光,这样评价道,“他像教皇一样,在身着白衣的护士和脸色苍白的病人之间穿行。这里的食物也是白色的——除了雅各布森,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我想跟他聊一聊天,所以就请他摆个姿势,我给他画像,高大魁梧的身形昂首阔步地走在彩色的火焰中,那场景活像地狱。可后来他恳求我的时候,神情却像鸽子一样温顺。

“‘我们喝一杯吧,雅各布森。’我说。

“‘你真的想喝一杯吗?’他问道。

“‘不。’我回答,‘我只是想聊一聊。我该把你的胡子涂成什么颜色?雅各布森,你是不是有点儿内八?我真不知道谁会买这幅画。’

“‘教皇’雅各布森当然不想被我画成被人打倒在地的样子,也不想在画中留绿胡子,所以不得不跟我去喝一杯。

“你知道从这样一个诊所康复出院有多难吗?如果现在有人再把我送到那种地方,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再次康复。当他们向你提问时,你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回答;相反,你必须仔细思考,试着想出他们想要的答案。如果你不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就永远不能离开。”

蒙克出院二十年后,他在街上遇到了雅各布森医生,但他没认出医生来。

“你不记得我了吗?”雅各布森问他。蒙克注视着他:“怎么搞的……这不是雅各布森医生吗!你的脸色看起来跟以前很不一样!”

与蒙克同时代的著名挪威画家卢德维格·卡斯滕因生活放荡不羁而声名狼藉。他和蒙克之间很像师徒关系。蒙克很少表达自己对同行的看法,但他经常称赞卡斯滕,尽管这位学生常常因为选择与蒙克作品相同的题材进行作画而惹恼蒙克。然而,卡斯滕对相同题材的处理方式却与蒙克截然不同。卡斯滕并不神秘,总是用充满活力的笔触大胆而迅速地作画,作品极富个人主义色彩,画风虽然与爱德华·蒙克一致,但几乎没有模仿的成分。

“显然大家看得出卡斯滕并不是个坏人。”蒙克在卡斯滕死后不久说,“一个坏人不可能画出那么好的画。在我看来,卡斯滕过着放浪无度的生活,只是为了掩盖他的软弱和善良。你听说过吗,有一次他买了四瓶白兰地,从窗户递进了一个老人的家里,你知道吗?结果一团糟。那个老家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死了。

“‘他喝醉了。’卡斯滕向我解释说,‘他死的时候一定察觉不到痛苦。’

“也许这就是卡斯滕酗酒的原因——他太敏感了,无法保持清醒。你知道,做人并不容易。不可能人人都像蛇一样狡猾,像鸽子一样温顺,像老虎一样凶猛。然而,你若要在这世界上找到自己的出路,就必须具有这些品质。

“有一次卡斯滕喝得酩酊大醉,和我打了一架。我把他从楼梯上扔了下去——你看,他其实并不怎么会打架——我掏出步枪,对着他开了枪。如果那时我的子弹没有射偏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我试着画出那个场景。”他继续说,“但我所能画出的只有夏天的夜色,以及一个拿着步枪瞄准的人。”

对爱德华·蒙克来说,绘画能满足生活的需求。作为艺术家,不断努力发掘自身潜能的极致,才是靠近完美以及寻求生活和谐的途径。

印度诗人、诺贝尔奖得主泰戈尔曾来过奥斯陆,做了一场与艺术有关的演讲。他在演讲中称,艺术的精神在东方比在西方发挥了更大的作用。讲座在奥斯陆大学的节日大厅礼堂里进行。这位尊贵的来宾面向着爱德华·蒙克的壁画,蒙克的作品立即吸引了他。离开奥斯陆之前,他找机会向蒙克购买了一幅画。几年后泰戈尔的一位密友来奥斯陆时,给蒙克带来了问候。在此,我很荣幸能作为翻译,带他到艺术家的家中做客。

泰戈尔的朋友向蒙克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朋友泰戈尔阁下请我向您致以他最恭谦的问候。他一直珍藏着您的画,将之视为瑰宝。”

蒙克让我向他回敬问候,并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然后,他问这位印度朋友对死后的生活有什么看法。

这位印度朋友认为,人们必须不断轮回,重新活过,才会获得纯洁和高尚。

蒙克接着问这位印度朋友,是否认识纯洁善良到解脱轮回的人。

“没有几个人是完美的。”客人回答说,“我只知道一个,圣雄甘地。”

“那泰戈尔呢?”蒙克想,“难道他不配成为第二个这样的人吗?”

“泰戈尔阁下是一位大师。”泰戈尔的朋友说,“他也许是印度最伟大的在世诗人,但他也必须经历轮回。”

“如果一个艺术家一心想要开发出自己全部的潜力,以达到最高的艺术成就,那么他就没有时间去看望病人、照顾穷人。”蒙克非常恼火地说,“请替我问问他,泰戈尔有没有全身心地投入他的艺术工作,有没有充分施展自己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全部潜能。”

印度人只是重复了前面的话:“泰戈尔阁下是一位大师,但他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必须经历轮回。”

蒙克盯着他,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差点因失去平衡而摔倒。不过他很快就站稳了,在离开房间时从我身边走过,恼怒地说:“把他弄出去——该死的!”

不速之客(1932-1935)

该画的灵感来自于 1905 年夏天发生的一件事。画家卢德维格·卡斯滕和演员卢德维格·穆勒曾到蒙克在阿斯加德斯特兰德的小屋中拜访过他。这天晚上,他们喝得酩酊大醉,蒙克与卡斯滕大打出手。斯特纳森回忆说,两位客人后来又来了一次,他们把树脂涂在一根长丝线上,并在窗台上摩擦,以此激怒蒙克。(第 297 页)当蒙克抓起他的步枪,瞄准他们开枪时,故事结束了:“如果那时我的子弹没有射偏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蒙克打了个寒颤:“我试着画出那个场景。”(第 75 页) YVliGygXULNNxaxFrC3VY4074RzXVqBwToMAqdeCy+MIQlh1NOtief1B/PNlEb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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