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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时期

爱德华·蒙克年轻时加入了一个由艺术家和学者组成的社团,他们会定期在奥斯陆格兰大酒店的餐厅里见面。这个文艺社团的领导人汉斯·杰格尔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靠在议会工作的收入生活。他的两卷本小说《奥斯陆波希米亚人的生活》由于内容过于真实且直言不讳,一经发表就被当局封杀,作者也因亵渎神明和言语不当的罪名入狱。杰格尔编纂另一本纲领性的书《无政府主义圣经》于 1906 年出版,在这本书中,他将所有恶的罪魁祸首都指向基督教。他声称,基督教的教义压抑了人类至关重要的欲望和功能,尤其是人的性欲。性,并非简单的交配,它是快乐的源泉,甜蜜和温暖的浪潮,性的力量使人类得到升华,不再孤独。然而,基督教严苛的教义致使人变得冷酷而虚伪。诚实和开放本是人类最大的美德,而中产阶级的道德观却撑起虚伪的支柱,这一点在他们规范化的婚姻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蒙克在这个热闹的知识分子团体中,显得不那么积极,他发现比起实践,这里的人更热衷于理论。值得一提的是,他与其中一名小组成员建立起亲密的友谊,这个人就是西格比约恩·奥布斯费尔德。他性格内敛,但却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抒情诗人,尽管在英年早逝之后,他对挪威文学的重大贡献才被世人认可。奥布斯费尔德很喜欢与蒙克作伴,常常谦恭地请求他允许自己待在身边。这种情况下,两人往往在沉默中久坐。有一回,奥布斯费尔德对蒙克说:“我很喜欢和你坐在一起,爱德华。说真的,我无法忍受和其他人这样待在一起。”

这些苦苦挣扎的艺术家们因贫困建立起了情感纽带。当有人饥肠辘辘又身无分文时,他就会到格兰大酒店去,其他人会提供食物和酒给他——酒往往比食物更容易得到。

这个热闹的圈子里也有几位来自资产阶级的女士,她们认为男女之间的关系应该是自由、简单且直接的。她们觉得,彼此吸引的人就可以简单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其中一方或双方决定终止关系为止。但事实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

汉斯·杰格尔(1889)

汉斯·杰格尔是奥斯陆文艺社团的领导者之一,蒙克也是社团成员。但斯特纳森认为,蒙克觉得“比起实践,这里的人更热衷于理论”(第38 页)。这幅画中,杰格尔被描绘成“一个虚弱的驼背男子,闷闷不乐地坐在格兰大酒店的社群活动桌旁”(第 177 页),威士忌和苏打水摆在他面前的桌上。叛逆的文学家被描绘成一个支离破碎的男人。但蒙克仍然保有他对杰格尔的钦佩,据斯特纳森所言,蒙克曾给予他这样的评价,“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之一”“一个绝对真实的人”(第178 页)。

“迟早有一位女士会激动不已。”蒙克回忆说,“然后用尖细刺耳的声音大叫:‘哦,上帝啊!我怀孕了,我怀孕了!你必须和我结婚!’”

圈中的一位女士爱上了爱德华·蒙克。这位富商的女儿喜欢的是艺术家而不是艺术。蒙克经常和她在一起,但并不想被她束缚住。

“她算是我经常遇到的那种女人——高高的尖鼻子,薄薄的嘴唇——实际上,我根本不喜欢那种女人。我每次想安心画画时,她就会打电话给我,约我见面。

“‘出来吧,爱德华。’她总是恳求。‘这是个约会的好地方。画总是可以明天再画的。’

“哎!为了摆脱她,我决定坐船躲到南边一个偏僻的村庄里。那里离我家有几个小时的路程,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工作了。但你肯定难以相信,她竟派了一个我们的共同好友去那里找我!他说我必须回去,因为她开枪自杀了,正奄奄一息地躺着,一直呼唤我的名字。说真的,情况十万火急。

青春期(1894-1895)

一名浑身赤裸的少女坐在床边交叉着双手,其中一只手紧紧地夹在膝盖之间。她凝视着前方的空间。斯特纳森这样解读画中的压抑氛围:“从这具白皙的肉体中,我们感知到性与焦虑的迫近。”(第 42 页)蒙克用墙上压抑的阴影象征“漆黑的巨大阴囊”(第 262 页)。画家着重强调了苍白的女孩和阴暗悚人的影子之间的意象关系。本画最早的一个版本绘于1886 年,原件已经在一场火灾中遗失了。

“可是我刚走进她的房间,她就从床上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喊道:‘瞧,爱德华,你是还爱我的,对吗?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们大吵了一架,她竟掏出一把枪,威胁我说:‘现在我真的要自杀了。’你看,我根本不相信她会这么做,但为了表现得英勇些,我还是伸手挡住了枪口。她居然真的扣动了扳机,还射掉了我的一截手指。你知道她看到我流血的伤口时说了什么吗?‘我不是故意的,爱德华。’她说,‘但愿不疼!’

“我走的时候,她跟在我身后跑下楼,一直喊着:‘爱德华,我爱你,我爱你!’”

这件事确实让他受到重创。事实上,爱德华·蒙克一直没能完全从中恢复过来。为了掩饰手上的伤,他总是戴着手套,并在左手手套里受伤的手指上,戴一个大大的戒指。

从前蒙克就不太喜欢与人相处,而现在,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孤僻。竟有人因为深陷痛苦和堕落,就开枪射掉画家的手指!蒙克认为自己再也不该在社交场合露面了,他还是待在家里作画要好得多。如果人们想知道蒙克对他们和他们的日常行为有什么看法,可以从他的画中找到答案。不过人们可能会发现,蒙克的作品中缺少温暖和幸福,但这只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别人对生活的梦想和渴望是什么。对他来说,生活是不断追求虚幻的幸福,充斥着混乱、欲望、性、悲伤和痛苦。若其中存在任何神圣的事物,唯一可能的来源就是太阳和光明。

23 岁那年,蒙克创作了《病中的女孩》《翌日》以及《青春期》,这时人们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才华。

《病中的女孩》所表达的,远不止画家对心爱的姐姐的告别,它更是一首展现死亡景象的诗。年轻的女孩虚弱地坐在椅子上,转过眼看着灯光。她苍白的面孔因死亡而显得高贵,脸旁垂着柔顺的淡红色头发,嘴角还有一束柔和的红晕,不知不觉中与房间里弥漫的阳光融为一体。姨妈坐在女孩身边,低着头。一旦我们看到这幅画,女孩与死亡的斗争就结束了——她眼睛将再也不会转动。画中的人物与光线融为一体。

画面以柔和的灰绿色调呈现。画中勾勒线条的笔触非常温婉,让人能够感知其存在,又不直截了当地被看见,整个画面散发着平和与解脱的气息。

在这幅画中,蒙克对艺术发起了一次颠覆。这幅画所呈现的不仅是颜色和线条,它是音乐——是诗性和渴望:你从尘土中来到人世间,离开时化作光明……

《翌日》中,一个衣衫不整、疲惫不堪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上醉得昏迷不醒。床头柜上有瓶子和玻璃杯。她的衬衫没扣扣子,一只手臂伸向画布外的方向,头发凌乱地散开——现在她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

在《青春期》中,一名赤裸的少女坐在床边,一个巨大的麻袋状阴影投在背后的墙上,阴森森地晃动着——那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她羞怯地交叉着双手,捂住自己的身体,一只手紧紧地夹在膝盖之间。从这具白皙的肉体中,我们感知到性与焦虑的迫近。

这些画第一次展出时,蒙克收到的大多是辱骂和讽刺,或许这并不出乎意料。批评家们认为这些画病态而残忍,有伤大雅。有人在奥斯陆的主流报纸上评论:

爱德华·蒙克的画悄无声息地被忽略,对他来说就算最好的结果了。他这些画降低了整个展览的层次。评审团如果接受这些画就等于害了这位艺术家。

还有人写道:“为了蒙克好,陪审团也该否决他那幅《病中的女孩》,并不是因为这幅画看起来比他早期的作品逊色,而是因为它表明了蒙克没有认真地对待自己的艺术事业。现在看来,他的研究毫无价值,简直就是素描半成品,是一次彻底失败的尝试。”

另一条评论则说:“这已经脱离了本质问题,只是些奇怪、疯癫、错乱的情绪和狂热的幻觉。”

就连蒙克自己的表兄、自然主义画家古斯塔夫·温特泽尔也对蒙克的绘画技术感到同情:“你画的像只猪,爱德华。手是绝对不能这么画的,它们看起来简直像锤子。”

“我们不能总是画树枝和指甲吧?”蒙克闷闷不乐地回答。

一位画家同僚碰巧对《病中的女孩》有好感,于是蒙克立即把这幅画给了他。三十年后,同一幅画作的另一个版本价值超过了一万美元。

翌日(1894)

前景的桌子上摆放着瓶子和玻璃杯,暗示昨日的放纵。躺在床上的女人显然是宿醉后睡着了。斯特纳森形容她“醉得昏迷不醒”,半裸着身子,“她的衬衫没扣扣子,一只手臂伸向画布外的方向,头发凌乱地散开”(第42页)。《翌日》的第一个版本是在 1886 年绘制的,1890 年在一场大火中遗失。几年后,蒙克绘制了这个新版本。

当奥斯陆国家美术馆买下了《翌日》后,城里最著名的评论家之一哀叹道:“现在,市民不能再把女儿们带到美术馆来了。蒙克画的那个醉酒妓女还要在国家美术馆里睡多久?”

蒙克回击了这些言语过激的批评者之一,他说此人“是个失败的诗人,眼睛也出了问题,于是他只好转向艺术批评”。

艺术界内,很多人早就意识到爱德华·蒙克是一位伟大的画家,是这个时代的一面崭新的镜子。克里斯蒂安·克鲁格和埃里克·韦伦肖尔等人从早期就给予了他无条件的支持。

病孩(1885-1886)

画中的模特是贝琪·尼尔森,这个年轻的女孩是蒙克医生的病患,画家在同父亲一起出诊时认识了她。斯特纳森知道蒙克在绘制这幅画时有模特做参照,但他还是强调,这幅画的主题是画家对死去的姐姐苏菲的怀念(第32页)。年轻的女孩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最终,“与死亡的斗争结束了……人物与光线融为一体”(第41页)。画面中的光线带有蒙克强烈的处理痕迹,他不停地刮着油彩,致使女孩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失去了它的物理特性,随着光线扩散。

克鲁格是挪威自然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他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家和绘画教师,同时也是一位卓越且意志坚定的作家,他对挪威艺术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对《病中的女孩》发表了一番好评后,蒙克决定把这幅充满争议的画送给他。

蒙克的另一位支持者叫埃里克·韦伦肖尔,19 世纪 80 年代时,他是忠实的自然主义者,后来他才开始深情崇拜挪威的浪漫主义元素,成为挪威最具代表性的民俗风情记录者。他画笔下的风景都十分抒情,为挪威传说、民间故事等文学瑰宝画了一系列大师级的水墨插画。虽然蒙克在评价克鲁格和韦伦肖尔的作品时毫不客气,但这两位艺术家仍然对他表示拥护,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送上礼物以及提供其他支持。

蒙克第一次出国旅行是在 1885 年,当时他去巴黎待了三个星期。四年后,26 岁的他拿到了政府助学金回到巴黎,在巴黎学习了四个月,师从里欧·博纳。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他还曾与马奈、毕沙罗、修拉、西涅克和库图尔等人有过来往。

由于国家给了他额外的补助,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去了很多地方——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然而,几乎每年春天到来时,他都会回到他心爱的奥斯陆峡湾。

早年蒙克的生活颇为放荡不羁。

“我对巴黎的印象有些模糊了。”有一次他回忆道,“我们过去常常在早餐前喝几杯酒,好让自己清醒过来;晚上我们喝酒是为了重入恍惚之中。”

“和列车员相处总是令人愉快。”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的,他们见多识广,能给需要帮助的乘客提供有价值的建议。早些年,有一次我从德国回挪威没有买车票,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洗手间里,但是售票员还是找到了我。我告诉他,我是挪威人,身上的钱都用完了。‘你为什么不去使馆,让他们送你回家呢?’他问我,‘他们会给你一些钱的。来吧,吃根香肠!’”

另一次,蒙克在尼斯呆了一段时间后去了蒙特卡洛,在那里遇到了一群挪威朋友,他们认为自己找到了在轮盘赌局中必胜的方法。每次连续五场赌局出现一种颜色后,他们就会在另一种颜色上押上几个法郎。如果他们输了,就加倍赌注。这样玩了几天之后,他们赚的钱在日常开销之外,还有盈余。起初,蒙克对此不抱信心,但亲眼看到这种方法似乎能奏效后,他决定试一试。他决定从一百法郎开始,每次赢钱就增加赌注。

“最困难的是决定赢多少钱收手比较合适。”他说,“我问自己:爱德华,你需要多少钱才能随心所欲地画画?我得出的结论是,至少五万法郎。所以,我想我应该赚到六万法郎,将多出来的一万捐给需要帮助的人。我向自己保证,一旦赚到六万法郎就金盆洗手,绝对不会被贪婪诱惑,嗜赌成瘾。一旦攒到了我需要的数目,我就会平静地起身离开。于是我在一张桌边坐了下来,指针交替落在赌盘上的黑色和红色区域。我在那里坐了很久,等待某种颜色连续五次获胜,这将是我赢得下一局的暗示,但黑色和红色一直交替出现。我发现这张赌桌的荷官起了疑心,就挪到另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的荷官也不太面善,但我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后,终于看到黑色连续五次中奖。我很慎重地把一百法郎押在红色上,结果又是黑色赢。我加倍下注,继续押红色。你相信吗?黑色竟连续出现了七次,疑心重重的荷官把我的钱铲走了,用一根长棍子把钱铲进了墙角。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它们本来还在那儿,突然就不见了。我离开房间,到花园里去吃袋装三明治,然后进了厕所。突然,一个服务员进来恳求我不要自杀。

“‘自杀?’我说,‘我是个画家,根本没有自杀的打算。’

“‘如果你答应离开这里,我们可以给你一张去尼斯的车票,另外再给你二十法郎。’

“他陪我去了车站,我回到了尼斯。可我不是赌徒。我只想挣一些钱。”

蒙特卡洛的赌徒(1892)

1991 年至 1992 年的冬天,蒙克与挪威画家克里斯蒂安·斯科雷斯维格及其妻子一起来到法国南部。蒙克去了蒙特卡洛,参加了轮盘赌桌的赌局。一年前他也做过同样的事。他以此为背景画了几幅画,还以这个主题写了一些小说随笔。蒙克在他的笔记中记下了这个令人上瘾的游戏。斯特纳森讲述了画家试图通过一些朋友发明的投注技巧来赢钱,却没有成功的故事。(第46页) mQE0U1+gDUAad/B/GWBMobLtjP7vcnlVh4xFGvgG8ylFPsvtNHCjzsSAnWoQL/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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