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的男子有时会显得脆弱而阴柔。爱德华·蒙克长得很英俊且天生温柔。但从他的外表中并不能观察到柔弱的一面。他的头颅看起来强壮而美丽。在他成为著名的艺术家之前,街上的行人与他擦肩而过时,已经会频频回头注视他了。与爱德华·蒙克相遇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蒙克有一头金色的卷发,额头高挺饱满,有着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尽管他的下唇有些薄,但鼻子和嘴巴的形状都很漂亮,他总是昂首挺胸,结实的下巴让人觉得充满力量。
他身材苗条,身高比平均水平略高,挺拔但不魁梧。只要经济条件允许,他就会请最好的裁缝来给自己做衣服,即便如此,他的打扮一直都算不上华丽。不过,由于他直挺的身板和轮廓分明的五官,总体上给人留下了一种仿佛古代贵族的印象。
波拉·高更在《蒙克传记》中,提醒人们注意这位挪威艺术家和莱奥纳尔多·达·芬奇在外貌上的相似之处。蒙克的额头比达·芬奇高,上唇也更加丰满,但除此之外两人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在性格上也非常相近:都意志坚强,情感又如此细腻敏锐,他们都好像不属于这颗星球,无法与任何人保持同步,也无法与女人共同生活。
仅凭爱德华·蒙克的美貌并不足以引起路人的好奇心,反而是其他一些奇怪的特征容易吸引注意力。他迷离而悠远的目光,抵消了下巴的坚毅。他的手很小,胳膊在瘦狭的肩膀旁怠惰地挂着,似乎完全没有力气。他常走错路,不时停下来思考事情,又走几步,再转身,好像要改变路线,但他最后总是能回到原来的道路上,慢腾腾地继续行走,贴着建筑的外墙前行。
爱德华·蒙克的父亲一族属于挪威最杰出的文化家族之一。家里出过多位艺术家和学者,其中包括他的叔叔,历史学家彼得·安德烈亚斯·蒙克,他的作品在 19世纪国家寻求文化独立的过程中,具有奠定基石的重要性;还有安德烈亚斯·蒙克,民族浪漫主义时期的流行诗人和剧作家。而他母亲那边的家族成员多为农民、船长和商人。
自画像(1886)
自画像中的蒙克抬起头,扬着下巴,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观画者。斯特纳森认为,这是画家傲慢态度的典型表现(第 28 页)。这幅画创作于1886 年。同年,年仅 23 岁的蒙克创作《病孩》(第44 页),“这时人们第一次注意到了他的才华”(第41页)。艺术家自信而近乎傲慢的举止表明,他对自己的才能大有信心。
煤油灯旁(1883)
在这幅画中,蒙克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的桌子旁。画面右侧,画家的父亲正坐着看书,抽着烟斗,画面左侧坐着的则是他的弟弟安德烈亚斯。斯特纳森回忆说,蒙克在青少年时期经常给家人画肖像(第 32 页)。他觉得这些画中,透露着孩子对“沉默中压抑的悲伤”的感知(第118页)。此外,画下这些家人读书的画面,也是画家对不同光线效果做的有趣研究。在这幅画中,煤油灯照亮了父亲的侧影。
春日(1889)
在《春日》中,一名身患绝症的少女坐在敞开的窗边,风和阳光从窗中倾泻而入,桌上摆着一瓶水和一罐药。斯特纳森认为,虽然蒙克画中的模特是陌生人,但他意图描绘出“姨妈照顾生病的姐姐”的画面(第32 页)。画家的姐姐苏菲于 1877 年死于肺结核,当时她才刚满 15 岁。
爱德华·蒙克的父亲克里斯蒂安是一名医生。他是个天生的梦想家,年轻时曾作为医生随船远航,喜欢就他的冒险旅程编出长篇大论的故事。40 多岁时,他娶了腓特烈斯塔的奥斯陆海湾城中一个商人的女儿,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劳拉·比约斯塔德。蒙克的母亲在 33 岁时死于肺结核,当时家中已有五个孩子。
爱德华出生于 1863 年 12 月 12 日,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母亲去世时他还只有5岁。她的早逝给这个家庭留下了沉重而持久的阴影。曾经总是讲轻松愉快的故事逗孩子们开心的父亲,转向《圣经》寻求安慰,成了沉默寡言的宗教沉思者。受《圣经》中训诫的影响,他拒绝让经济困难的病人支付报酬,因此蒙克一家的生活也十分拮据。
蒙克全家人被病魔缠身。母亲去世八年后,爱德华的姐姐苏菲也死于肺结核。这家人还有精神疾病的家族病史,他的妹妹刚上学时,精神总是高度紧张,后来患上了精神错乱,最终死在了精神病院里。
母亲劳拉去世一年后,小姨妈凯伦·比约斯塔德接管了家务。她十分擅长打理家事,和孩子们也相处融洽,对敏感的爱德华来说,姨妈的出现给了他极大的慰藉。姐姐去世后,爱德华成了家里最大的孩子,作为家中的长子,他却经常和他既敬爱又敬畏的父亲发生冲突。但很快,他就和年轻的姨妈建立了温暖的友谊,苏菲久病期间,他们的友谊也更加深刻。姐姐的不幸成为 13 岁的蒙克心头沉重的负担,作为医生的父亲没能救活她,全家人的虔诚祈祷也都无济于事,这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他的姨妈会在业余时间画一些画——她常把树叶、树枝和苔藓画在作品中。爱德华受到启发,不久就和姨妈一样对绘画充满激情。因此,他从年轻的姨妈那里第一次得到了艺术上的帮助和指点,他对姨妈的爱比平时表现出来的多太多。
爱德华·蒙克小时候经常卧病在床,主要是因为支气管炎,而且曾三次患上风湿热。频繁而漫长的病痛毁了他的学业。他最擅长的科目一直是算术,蒙克医生曾希望他的儿子能在这个领域走得更远。父亲认为,开发挪威丰富的水力资源是一项重任,并希望自己的儿子在这一国家事业的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但现实大相径庭——首先,爱德华在学校里成绩平平;其次,他想成为一名艺术家,而蒙克医生十分不赞成他选择的职业。他说,当艺术家简直就像天天沉溺在妓院里一样没出息。
“可你看不出这孩子的天赋吗?”姨妈凯伦问道,“那我来告诉你,爱德华的画真的很了不起。”
因此,爱德华得以进入市立艺术学校学习。在姨妈的交涉下,他终于能朝着画家的方向发展了,而这也是他觉得唯一合适的职业。姨妈为他做的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尽管姨妈为爱德华做了这一切,并给予了他种种关爱,爱德华有时还是觉得她在欺骗自己的感情,例如有时在家庭成员的争吵中,她会碰巧站在父亲的那边。于是他强烈地怀疑,姨妈的计划是成为这个家中比小姨子和管家更为重要的角色。然而,当蒙克医生真的向她求婚时,她却回答说:“我不想成为孩子们的继母。”
早年时爱德华为家中所有的人都画了许多肖像画,却很少画他的姨妈。当他要画她时,他总让她低头坐着,或者把脸完全挡住,仿佛是不想看见她的眼睛。
1884 年,他 21 岁,姨妈 44 岁,他为她画了一幅奇怪的肖像。画中她坐在摇椅上,眼睛盯着地板,被描绘成比蒙克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少妇。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散发着惊奇而神秘的气质。温婉的线条勾画着她的身影,在一片充满活力的小光斑中显现,仿佛爱抚一般。甚至在她的耳朵里,在构图的暗部,他也添上了一点柔和的光线。
爱德华·蒙克许多优秀的作品都源于他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在《病中的女孩》和《春日》中,他重现了姨妈照顾生病的姐姐时的情景。画下这些作品时,他参照的模特其实都是陌生人。但即便如此,他意图刻画的人物还是他的姨妈和姐姐。
他曾经讲过一个关于他和父亲之间的故事,从故事中可以看出他早期的性格特点,即潜入艺术世界以逃避现实中的痛苦。
“有天晚上,我碰巧在和父亲争论不信仰上帝的人在地狱到底要经受多久的折磨。”他回忆道,“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罪孽能深重到神要让人接受比一千年更久的惩罚。父亲却不以为然,他说,这些人应该接受一千次长达一千年的惩罚。我拒绝让步,最后怒气冲冲地走出家门,砰的一声关了上门。当然,我很快就从愤怒中走了出来,回家去和父亲和解。当我回到家后,父亲已经进了卧室。我悄悄打了开门,看见他跪在床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我轻轻地关上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里,我焦躁不安,无法入睡,于是拿出素描本开始画画。我画了跪在床边的父亲。床头柜上柔和的灯光在他的睡衣上投下一层黄色的光辉。我给这幅画填上了颜色。完成后我就去睡觉了,睡得很香。”
对蒙克一家而言,钱尤其紧缺。因此,当爱德华的妹妹英格告诉大家,她好友的父亲答应买下爱德华的一幅画时,她既兴奋不已又疑心重重。这位潜在的买家是一个承包商,他近日突然生意兴隆,觉得有必要为家里添置一幅画。而实际上,除了年轻的爱德华,他也不认识别的画家。
坐摇椅的凯伦·比约斯塔德(1883)
蒙克的姨妈凯伦·比约斯塔德双手交叉坐在摇椅上。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户,照射到她身上。斯特纳森明确指出,蒙克对他的姨妈怀有温暖的感情,他把画家对小光点的描绘解释为一种隐蔽的爱抚,“甚至在她的耳朵里,在构图的暗部,他也添上了一点柔和的光线”(第32 页)。
“他明确地答应会买画吗?”父亲问,“你觉得他有那么多钱吗?”
“当然,他答应过的。”英格愤慨地回答,“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多有钱。他的两个女儿最近都买了海豹皮做的保暖手套,而她们明明比我还小。他们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走到窗前,扫视了一眼楼下的街道。
“顺便问一下,爱德华,你的画完成了吗?”蒙克医生问,“你得清楚,把没画完的画卖出去是不对的。”
英格一直站在窗边。“他们来了!”她朝街外面半明半暗的地方望去,大声喊道。
爱德华也走向窗边朝外望去。他仿佛瞥见了窗下的海豹皮保暖手套,又走进自己的房间,匆匆给几幅画做了最后的润色。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客厅,就价格问题向父亲征求意见。
“我该向他收多少钱呢,爸爸?”
“这该由你自己来决定,我的孩子。”
“你不能留在这里和承包商谈谈吗?”爱德华恳求道,“我真的想出去待一会儿。”
“不,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必须习惯自己卖画。此外——”他看看儿子,又看看那些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已经画完了。”他用批判的眼光审视着这些油画,若有所思地补充道:“难道你真的不想做些有成就的事吗,爱德华?比如开发我们国家的水利工程之类的。”
蒙克医生离开了。爱德华和姨妈以及其他人留在家里。他坐立不安,不停地从一把椅子挪到另一把椅子上,但承包商和他的女儿们始终没有登门露面。蒙克医生回来时,爱德华已经上床睡觉了。父亲悄悄走进儿子的房间,温柔地说:“爱德华,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要卖掉一幅画。”
祈祷的老人(1902)
画中描绘了一位老人双手合十跪在地上祈祷。版画中粗糙的线条是蒙克典型的作画方式。斯特纳森回忆说,蒙克和父亲因为“不信仰上帝的人在地狱到底要经受多久的折磨”这个问题争吵(第32页)。争论结束时,儿子气呼呼地走出家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回家后,他往父亲的卧室里看了一眼,发现老人正跪在地上祈祷。这段经历可能激发了蒙克画出这张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