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 8 日
到达法兰克福的时候欧洲还在沉睡。
莱茵河上飘着浓雾,我们几个有点像共产主义的幽灵。
法兰克福是德国、欧洲乃至世界的金融圣地。我们在这里看到的第一件雕塑是美国波普雕塑主将奥登伯格的“大领带”。它以十几米高的体量,倒立在摩天大楼前的小广场上,两条竖起的飘带像兔子罗杰的耳朵。这是典型的奥登伯格式的诙谐幽默,非常有效地缓解了金融大厦对人的压迫感。沿街步行,经过一件极少主义风格的抽象构成,我们在世界金融中心法兰克福德意志银行前,看到了马克斯·比尔的石头的“无尽面”。这是一件令人惊叹的石刻作品,由整块巨大的花岗石雕成,丰富的曲线面从一个中心发放出来,又旋转回去,构成优美的微分几何式数理空间和有机的仿佛花蕾般的美好意象。
在司机转了几个街区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博罗夫斯基的作品“锤打者”。这是他最为著名的系列作品之一。钢板的巨人缓慢地运动着他的右手,敲击着左手中的什么东西。在莱茵河畔,在世界贸易中心的超高层建筑前,这个持续的机械动作,这个巨大的黑色的劳动者剪影,使人联想到《资本论》,以及从马克思到法兰克福学派的斗士们所延续的那种峥嵘突兀的德意志批判血统。
离开法兰克福我们途经波恩和科隆,在参观了贝多芬的故居和科隆大教堂之后,于当天晚上到达比利时的安特卫普。
11 月 9 日
上午参观保罗城堡是这次欧洲之行的一个小高潮。
保罗·易宝是比利时皇家爵士。他和夫人居住的古堡已有近五百年的历史。满地落叶铺成厚厚的绵软的金黄色,环绕城堡的水面上有游弋的天鹅。我们以童话心情来到城堡门口的时候,主人夫妇已经在那里迎接这一群东方的客人了。
保罗·易宝是一个世界级的平面设计师,上至毕加索,下至沃霍尔都是他的好朋友。但现在他也做许多雕塑,基本上属于“积木”一类。他是一个老顽童,在打开每一道门之前都要卖关子,然后在他打开门的时候,听到大家一片惊叹,于是满脸得意洋洋。
参观一直持续到中午。他的老伴给中国客人准备了美味的点心,大家边吃边聊。谈到他的设计理念,他用单纯、直接和平衡三个词做了非常准确的概括。
签名、合影、赠送每人一件纪念品之后,大家离开保罗城堡赶往皇家美术学院。参观是由院长巴特亲自陪同的。比利时是比较保守和老派的国家,皇家美院亦历史悠久。我们先在它的图书馆里看到了凡·高的学籍登记,不由肃然起敬。随后经殷双喜博士证实:中央美院的老院长吴作人先生,现四川美院院长罗中立先生都曾是这里的学生。在巴特院长的引领下我们参观了他们的雕塑系、油画系和版画系,还有一个专门修复古代艺术品的专业,并就双方交换留学生的意向初步交换了意见。
巴特的父亲生前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比利时雕塑家。从皇家美术学院出来我们驱车前往他位于一条老街边的工作室。他去世以后巴特没有挪动过那里的任何东西,一切都还处于那位老人工作时的状态。数量颇丰的作品中,有一件石膏的组雕非常抢眼。其构图方式看起来像是为装饰什么墙体立面而设计,具有一种北欧的魔怪和梦幻风格。巴特院长去年参加曲阳石刻节的作品,那个长了四个乳房的粗粝女人,显然是来自他父亲的遗韵。
11 月 10 日
皇家雕塑公园是我们在比利时参观的最后一站。这是一个真正的森林公园,其中放置了从柯勒惠之、麦尼埃到罗丹、布德尔、马约尔到利普希兹、杜桑·维龙、劳伦斯到亨利·摩尔、马里诺·马里尼、曼祖到奈薇尔逊、菲利浦·金和卡尔·安德烈等各个时期雕塑大师们的作品。这是历时四十年不断积累的成果,令我们这些搞雕塑的人目不暇接。
其中马里诺·马里尼一件完成于 20 世纪 50 年代初的“骑手和马”,将动态、比例、扭转、重心、体量、形面、转折、肌理等所有传统架上泥塑语言的基本范畴拓展、转化并推向现代表现力的高峰。那种早期尽管僵直但保持着平衡的结构,被一种强烈的戏剧性构图所取代。倒栽下来的骑手和竭力挣扎的马被他们的动态、重心和比例都暗示了坠毁的命运。形体和肌理的脆弱转折造成内在的空虚感觉,好像是纸糊的玩偶一般无力和可笑。但这一笑容是剧烈的疼痛和绝望的自嘲,有点像卓别林的“摩登时代”。马里诺·马里尼在这个骑手和马的题材上工作了几十年,沿着这一题材他一直走到了最深处。在那里他所触及的是人类的征服和占有欲对世界和自身造成的伤害和荒诞性。这种巨大的精神悲剧被如此充沛地统一在这个形象里,非目睹原作是根本无法体会的。
曼祖的作品是一面红砖墙上的两块青铜浮雕。看似随意的高超技巧,达到技而近乎道的状态。有一种中国古画褪尽火气的吸纳力量,一种雪化之后的大地被渗透的饱满。人、受难与悲悯在他的泥塑中之深切与深沉,非常接近神性,但依然是人间的,是来自耶稣的目光,而不是那全能的不可知者。我们可以触到他那从人神之际耀眼的黑暗中递过来的细枝。但教廷似乎是隔阂的,那种感觉有点空洞,我们后来在梵蒂冈的青铜大门上再次与他相遇,感觉还是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里诺·马里尼和曼祖共同构成了继多那泰罗、米开朗琪罗之后,意大利雕塑的又一个世界性高峰,同时也是现代雕塑史上纯正传统泥塑的谢幕绝唱。
在比利时全程陪同我们访问的是毕业于中央工艺美院的阎淑芬女士。她20 世纪 90 年代初到比利时学习艺术和哲学,后留在安特卫普市政府的艺术中心任教,并积极参与比中友好协会的工作。在结束了雕塑公园的参观之后,大家不得不向这位热情的同胞告别,并乘车赶往巴黎。
11 月 11 日
沿着当年德军绕过马其诺防线进入法国的道路,我们到巴黎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色黑下来之前,地平线上的晚霞烧得通红,这就是永远激荡的法兰西了。进到市郊开始堵车,看着那一片缓缓移动的红色尾灯,我们几个北京人颇觉亲切。
巴黎的三大博物馆集中在塞纳河两岸。卢浮宫是古典艺术,奥塞博物馆是近代艺术,蓬皮杜中心是现代艺术,它们共同构成一条从古埃及、希腊到近现代巴黎和纽约的完整的艺术走廊。这使得参观者有可能在两天之中,横扫人类亚非欧美各大文明板块,纵览八千年人类心灵的审美历程——狮身人面、维纳斯;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大卫、德拉克洛瓦;凡·高、高更、塞尚;罗丹、布朗库西,一直到伊夫·克莱因、波依斯和劳生柏格等等。
非常幸运的是我们在蓬皮杜中心正好遇到克莱因和劳生柏格的个人回顾展。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没有经过印刷的“克莱因兰”,它太强烈了,饱和到神经质的状态,不是那种天空一样深湛辽阔的蓝色,似乎预示了克莱因本人过度的高蹈和坠毁。
而从 1985 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到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劳生柏格的废品艺术依然十分迷人。其中有一种看似随意的高度灵敏与浸淫,彼此的渗透和陶醉。这些廉价的日常用品被制造、使用和丢弃是四十年前的事,但它们因为劳生柏格而进入了艺术史。
11 月 12 日
上午一路小跑,考察了巴黎的拉德方斯新区公共艺术。除了米罗、卡德尔等人的作品外,贝纳·维奈的“不确定线条”令人印象深刻。他是一个少年神童,九岁就举办个人画展,后来经过使用沥青、噪音等材质性抽象表现阶段,进入完全观念化的数学图表和物理讲座。然后他只好停下来,沉寂了很久。最后在一种接近东方思维方式的概率性和不确定性中苏醒。这是很耐人寻味的。
遗憾的是尽管到处搜寻,还是没有找到卡罗那件受到争议的金属作品。作为大卫·史密斯去世后金属雕塑承上启下的大师,卡罗几乎没有什么大型的公共艺术创作,而这件气度雍容的作品却不知为什么被藏起来了。
下午是参观奥塞博物馆,但大皇宫的艺术博览会才是一个真正意外的惊喜。这是范伟民团长偶然发现的。在晚饭和登车前往巴塞罗那之前,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立即决定把全团接过去参观。来自数百家顶级画廊的参展作品令人眼花缭乱。大家端着各种装备冲进庞大的展场疯狂扫射,以至于从大宫出来的时候,全体宣告弹尽粮绝。这个名为“Art Capital”的艺术博览会成为继蓬皮杜中心的现代艺术之后,一个欧洲当代艺术及市场的全面展示。再加上当天上午考察的拉德方斯新区公共艺术,我们在巴黎的走马观花也可以说是颇为完整了。
11 月 13 日
从巴黎坐了一夜火车,在第二天早上到达巴塞罗那。尽管欧洲火车的卧铺相当狭窄,但车上的电源插座及时补给了大家的数码装备。
巴塞罗那是那种你可以从空气中呼吸到艺术的城市。自 1980 年开始一直延续到 1992 年举办奥运会,巴塞罗那展开的大规模城市更新,是奥运历史上公共艺术最为成功的范例。这一重建使它成为欧洲最具活力的城市之一,并在1991 年获得哈佛大学授予的“威尔士王子”奖。这也是我们此行考察的重点。
“巴塞罗那城市复兴”的主要理念是城市发展策略从经济本位向文化本位的转移,特别是更新现代大都市的人造环境,重新恢复自然的活力和气息,其中艺术设计成为这种改造的核心。“水与绿”是巴塞罗那城市重建的主题。作为奥运会主办城市,巴塞罗那并没有把自己的公共艺术局限在奥运或体育题材中,而是用“水与绿”这样一个更本源和诗性的生命主题作为包括建筑、景观、雕塑等一系列工程的精神纲领。在对老城区、街道、公园和广场进行的重点改造中,大量修建水体,实施绿化和设置雕塑,形成了三十多个公园,近百个节点的艺术景观,使整个城市的视觉环境都弥漫着艺术的气息与生命的律动。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西班牙广场北面的米罗广场。它是对原来作为屠宰场的四个街区进行的重建。其主体是米罗的雕塑“女人和鸟”。随后我们乘车登上蒙特尼克山。依山而建的巴塞罗那奥运会主场馆,以尽收眼底的整个城市衬托出她的王者气质,并成为一个俯瞰巴塞罗那的制高点。
主场馆及其广场的整体形式具有鲜明的欧洲古典园林特征,同时表现为现代主义甚至是极少主义的简洁和洗练。广场以三级跌水分为三个空间层次:
第一级用日本女雕塑家宫胁爱子的作品。这是整个主场馆区域中唯一的一件雕塑作品,以丰富的金属曲线造成活跃的空间感受。
第二级是成为巴塞罗那奥运会重要标志物的电视塔。这一由建筑师卡拉特拉瓦设计的构筑物不但是功能性的,而且是精神性的。与依山势下沉的三级广场形成互补,电视塔以洁白的轻灵构成直指蓝天,成为无限向上的人类精神运动的象征。作为一个标志物,人们几乎可以从城市的任何位置看到它,并与欧洲的哥特式教堂,以及高迪教堂的尖塔具有内在的联系。电视塔的基座部分用白色的瓷片拼贴成具有波浪、贝壳形态的海洋意象,依然呼应着巴塞罗那城市重建的水文化主题。
第三级是一个圆形水池和罗马式柱廊。同样非常简洁,没有富丽堂皇的罗马雕饰。
以上三个区域由三十二根景观柱以非对称的均衡形式整合成完整的统一体。景观柱既有功能上的照明作用,又暗示了与古代欧洲文明的潜在联系。
在离开主场馆前往奥运村的途中,我们首先发现并考察了北站公园。这是当年巴塞罗那城市重建时的著名范例,由美国地景雕塑家贝弗莉·佩帕主持艺术造型,与建筑师安德鲁·阿里欧拉等人合作完成。整个公园是一个大规模的地景艺术,包括两组用地面起伏制造的旋涡造型、蓝色的釉面瓷砖镶嵌、草地和树木的种植。我们可以把它整体地看作是一件关于天空、海洋与大地的公共艺术作品。
巴塞罗那的景观雕塑具有极强的艺术性,雕塑与环境——包括空间、尺度和材料的协调关系,被充分予以重视和强调。其结构的通透性和材质的新颖性是一个相当突出的特点。其中位于奥运村的戈利亚特的飞扬的“纸面具”雕塑和位于奥运港的弗兰克·盖里的“大金鱼”是两个很好的例子。它们的植物性支撑结构,既不堵塞观赏的视线,又具有抗风压的功能。而“大金鱼”的金属表面则经过特殊的处理,在不同的光线下形成变幻的光泽。
民族性、区域性和城市性是巴塞罗那景观雕塑的另一个特征。稚拙、天真、纯朴、简洁、灵动和幻想,是西班牙艺术天赋的气质,令人联想到毕加索、米罗、达利和冈萨雷斯。
但民族性并不是狭隘的局限概念,相反,巴塞罗那景观雕塑的作者包括了来自世界各国的优秀艺术家。例如美国波普艺术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利希滕斯坦,他的“伊莎贝拉女王像”以鲜艳的色彩介入哥伦布航海的伟大历史,并成为玛莉汀滨海景观带起始点的清晰界面。而位于该景观带上的另一件作品“沙滩上的铁房子”,则是由德国著名女雕塑家丽贝卡·霍恩设计。它摇摇欲坠的形态似乎是对现代工业文明与大自然之间某种紧张关系的幽默表述。其他著名的非西班牙艺术家还有美国建筑大师弗兰克·盖里、波普雕塑代表奥登伯格、极具争议的极少主义雕塑家塞拉、意大利贫困艺术主将之一马里奥·默兹,以及日本的宫胁爱子等。
傍晚,在黄昏的光线中我们来到高迪的圣家堂。这是巴塞罗那乃至西班牙的骄傲。与包豪斯的现代主义建筑美学相对,高迪以对直线的拒绝和对有机形态的迷恋开启了西班牙建筑艺术生命与梦幻的无尽历程。而象征着耶稣的诞生、死亡与荣耀的三个大门,似乎也暗示了这位建筑天才本人的命运。
11 月 14 日
在巴塞罗那众多的博物馆中,我们最后选择了毕加索。它藏身在市区一条狭窄的老街中,这里陈列了毕加索早期的许多作品,非常有趣地向我们显示了他曾经受到印象派的明显影响,包括高更、德加和塞尚。然后沿着塞尚的方向,混合了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艺术而走向《亚威农少女》。看来所谓天才,也是从地面上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中午离开巴塞罗那,在途经瓦伦西亚并观赏了流线型海洋与太空意象的科技馆之后,我们在傍晚到达小镇昆卡,并决定去品尝一下他们的小吃。据说西班牙人热情而高傲,司机巴果平时很少说话,但当晚却颇为热情地带着我们满大街去找饭馆,并亲点了一大盘典型风味西班牙小吃请大家品尝。不像满大街中国人的巴黎,对这个小镇来说,我们十几个“老外”应该是个意外。唯一的美女服务员相当高兴和这些中国客人合影,她干活的动作干净利索,举手投足,一转身之间,令人联想到因为忧伤而热烈的弗拉门戈。
11 月 15 日
昆卡古镇坐落在悬崖绝壁之上,至今保留着中世纪的风貌。没有什么行人和游客。城墙的残垣、石板的路面、斑驳的门窗、教堂前的小广场、阳光和阴影、一只小鸽子。钟声响起的时候,与堂吉诃德和桑乔从这里走过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当天中午赶到马德里。在普拉多美术馆看到委拉斯贵兹的“纺织女”、戈雅的“马德里大屠杀”和整个一个大厅的埃尔·格列柯。三位美术史上的巨匠显示了非常不同的个性,委拉斯贵兹深切,戈雅尖锐诡异,而格列柯是在精神分裂症的边缘颤抖并升起。
11 月 16 日
和巴黎相似的是,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是古典的,而另一个专门收藏现代艺术的美术馆是索菲亚。比蓬皮杜中心更令大家感到兴奋的是索菲亚的收藏不但丰富完整,而且全部展出。从目录上可以看到毕加索、冈萨雷斯、米罗、奇里达、封塔那和塔皮埃斯等一系列具有诱惑力的名字,甚至有人已经在二楼看到了“格尔尼卡”。但就在此时博物馆突然停电了,我们被挡在了各个展厅的门外。一个小时的时间缓慢地流逝,十二点三十分,集合的时间已经到了,难道就这样与“格尔尼卡”擦肩而过吗?非常幸运和充满戏剧性的是,就在此时,博物馆突然来电了,大放光明重新开放。我们不能辜负了上帝的同情心,在一致决定放弃其他的参观项目,继续留在索菲亚一个小时以后,大家迅速冲向各自喜爱的艺术家。
“格尔尼卡”无疑具有强大的震撼力,特别是那些关于它的草图,向我们展示了它诞生的惨烈和剧痛;冈萨雷斯优雅的金属作品具有内在的骑士气质;奇里达的铸件占据了两个不大的展厅,这些作品是空间力量的载体;伟大的米罗是西班牙的灵魂,他的青铜雕塑是加泰罗尼亚集体无意识的艺术表达。事实上,同一个展厅里,还有另外几位艺术家的作品,竟然与米罗惊人地相似,不看作者姓名几乎无法区分。而另一位非凡的加泰罗尼亚艺术家是塔皮埃斯。在四楼上,有一个宽阔的展厅属于他。巨大的画面常常有 6—8 米的宽度,使用包括泥沙、海绵、茅草等各种材料,构成关于潜意识、材料、伤害和非形式主义的笼罩性述说。
11 月 17 日
离开欧洲之前的最后一站是罗马。
庞贝的肌理是奢华与毁灭的见证,宏大的废墟如今是流浪狗的家园。
又是晚霞,是维苏威火山和那布勒斯湾的晚霞。
11 月 18 日
梵蒂冈这个国中之国因为教廷而金碧辉煌。但那些华美的穹顶,高高在上的教皇雕像究竟代表了什么?是天国的荣耀还是世俗的权力和财富?
在我看来,这些与那个死在十字架上的拿撒勒人无关,与他在以色列土地上的行走无关,与他那遍及一切势不可挡的爱无关。但米开朗琪罗的“哀悼基督”和曼祖的浮雕挽救了梵蒂冈。在仔细观摩了曼祖的浮雕之后,我再次来到这个神圣的悲恸面前,向那个怀抱着“爱、拯救和死亡”的女人告别。就在那时,一股强大的情感汹涌而来,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在她的降临中站在那里很久不能移动。
钟声再次响起。
我想起《杜伊诺哀歌》的第一句:如果我呼唤/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中聆听?
返回北京的飞机晚八点从罗马起飞。
耳机里一直在唱着不知名的歌剧片段,女声宽广而忧伤,有一种抚摩感。在机舱顶一束温暖的灯光下,莎乐美写的《和里尔克漫游俄罗斯》正沿着伏尔加河延伸。
飞机飞向东方。手表上是罗马时间 11 月 19 日凌晨 2 点,但从舷窗外,已经可以看到天边一线黎明的橙黄和淡蓝。根据飞行时间和航线估计,尽管看不见,我们应该正在广袤的俄罗斯上空。
2006 年 11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