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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牙还牙
Bloody Instructions

蒙扎盯着戴手套的手,咬紧牙关,咧开嘴唇,用力活动中间三根手指——蜷起、打开、蜷起、打开,品味每次握拳时指节的“咔咔”响声。她的性命——或者说剩下的半条命——正悬于刀锋之上,她却异常平静。

文图里奥在书中写道: 只有与其切身利益相关时,你才能信任对方。 刺杀奥索大公爵及其亲信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她对沉默的罪犯的信任程度,顶多也就达到信任萨加姆的程度。她倒觉得北方人还算诚实,但这念头让她心生警觉,因为她也曾这样看待奥索,而结局实在算不上美妙。就算他们把笑盈盈的戈巴领来,一同把她抓回丰特萨莫宫,再将她从山上扔下去一次,她也不该感到意外。

她没法信任任何人。可她也没法独自完成这件事。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砰地开了,三个男人进来:摆子在右,友好在左,戈巴垂着头,被架在中间,靴尖蹭过洒在地上的锯末。看来她至少目前可以信任这两人。

友好把戈巴拖到砧板边,那是固定在屋子中央的一大块布满敲打痕迹的黑铁。摆子拿出两端连着镣铐的铁链,绕在铁砧基座。他干活时始终愁容满面,仿佛这让他良心不安。

有良心是好事,但往往让人饱受折磨。

乞丐与罪犯很有默契地忙活着,不浪费时间和体力,也没有杀人前的紧张。话说回来,蒙扎一向知人善任。友好用镣铐扣住戈巴的粗手腕,摆子调节灯笼旋钮,火焰在玻璃罩后跃动,光线笼罩了肮脏的铁砧。

“弄醒他。”

友好一桶水泼在戈巴脸上。戈巴咳嗽着猛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水滴顺着头发落下。他想站直,但哗哗作响的锁链又把他拽向铁砧。他的小眼睛怒冲冲地环顾四周。

“你们两个蠢货!你们死定了!死定了!你们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你们不知道老子给谁干活儿吗?”

“我知道。”蒙扎尽可能稳健地走来,努力和以前一样——但毕竟不能一样,她跛了半步才踏入光线当中,掀开兜帽。

戈巴的胖脸霎时皱成一团。“不。不可能。”他瞪大双眼,先是震惊,接着是害怕,最后是纯粹的恐慌。他向后挣扎,挣得铁链哗哗作响,“不!”

“你没看错。”腿虽然痛,她依然露出灿烂微笑,“他妈的别来无恙啊?你胖了一圈,戈巴,比我瘦下来的分量还多。有意思,真有意思。那不是你从我这儿偷走的红宝石吗?”

他左手小指戴着镶红宝石的黑铁戒指。友好扯下它,扔给蒙扎,她用左手接住。这是本纳最后的礼物,令她想起他们骑马去见奥索公爵的山路上,为这颗宝石相视而笑的情景。厚重的指环多了些擦痕,还稍有弯曲,但宝石依旧闪着血红的光芒,犹如割开的喉咙。

“你杀我的时候这玩意儿受了点磕碰,呃,戈巴?就像现在的你和我?”她费了些功夫才把它勉强套进左手中指,奋力穿过指节。“依然很衬这只手。马马虎虎吧。”

“听着!我们可以做笔交易!”戈巴脸上挂满汗珠,“我们可以想办法合作!”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只可惜我们不在山上。”她从架上取出锤子——粗短的柄连着沉重的钢制锤头——用戴手套的右手紧紧握住,指节“咔咔”作响,“所以我只能用这个让你粉身碎骨。帮我按住他好吗?”友好扭住戈巴的右臂,按在铁砧上,张开的指头在漆黑金属映衬下格外苍白。“你真该让我死透的。”

“奥索会发现的!他会发现的!”

“他当然会——待我把他扔下自家阳台,他肯定会发现。”

“你绝不可能成功!他会杀了你!”

“他已经杀了我,你忘了?可惜我没死透。”

戈巴用力挣扎,脖子青筋暴起,可尽管他块头很大,还是被友好按得死死的。“你干不过他!”

“也许吧,走着瞧。不过有一件事我很肯定,”她举起锤子,“你完了。”

伴着微弱的金属撞击声,锤头砸向指节——一锤、两锤、三锤。每次挥锤都让她的手掌痉挛,胳膊刺痛,但比戈巴的痛要差远了。他张大嘴巴喘息,狂乱地叫唤,浑身抖个不停,而友好松弛的脸贴着他拧紧的脸。戈巴猛地向反方向挣去,手也向旁边同时用力,然而第四锤呼啸着落下,直接砸中手腕。眼见那片乌黑,蒙扎露出笑容。

“看起来比我当时受的伤还重。”她耸耸肩,“好吧,还本付息天经地义。换另一只手。”

“不!”戈巴尖叫,吐沫乱喷,“不!我还有孩子!”

“我也有弟弟!”

锤子砸扁了他的另一只手。她每次都仔细瞄准,从容下手,不放过一丝细节。从指尖到指节,从小指到拇指,从手掌到手腕,寸寸粉碎。

“六和六。”在戈巴的哀号中,友好低声说。

蒙扎双耳充血,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呃?”

“六锤,再加六锤。”他放开奥索的贴身护卫,起身搓手。

“算这个有什么用呢?”她没好气地问,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计算得如此清楚。

戈巴以双腿为支撑,在铁砧上弯腰用力拉扯镣铐,徒劳地想移动这个大家伙。他口吐白沫,淤青的双掌软塌塌地晃着。

她凑近他耳边:“我让你起来了吗?”锤子响亮地砸碎了膝盖,他趔趄着仰面栽倒,锤子又砸中他的腿,令整条腿反折过来,凄厉的惨叫再度响起。

“累死了,”脱外套时肩膀的刺痛让她缩了缩身,“好在最近腿脚灵便了点。”她挽起黑色的袖管,露出前臂蜿蜒的伤疤,“你不常说就你懂得怎么让女人流汗吗,呃,戈巴?我还为此嘲笑过你。”她用手背擦擦脸,“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能耐。松开他。”

“你确定?”友好问。

“你还怕他咬你的脚不成?我们来点刺激的。”罪犯耸耸肩,弯腰解开戈巴手腕上的镣铐。摆子站在光照不到的暗处,皱眉看她。“有问题吗?”她冲他吼道。

他没说话。

沾满血污的锯末中,戈巴用手肘撑着身体,拖着断腿,漫无目的地爬行。他边爬边发出下意识的破碎呻吟,跟浑身残废、奄奄一息的她在丰特萨莫宫悬崖下的呻吟几无二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蒙扎发现自己远没有预期中享受,于是变得更加愤怒。这呻吟里的某些东西,让她极为烦躁,以至于连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勉强维持着笑容,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装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真的好失望。奥索不老爱吹嘘自己的贴身护卫有多强悍?现在总算清楚了,你根本比不上这把锤子。我要——”

她脚下一滑,扭到了脚踝,不由惊叫着倒向旁边的砖砌熔炉。她慌忙伸出左手支撑,片刻后才发觉炉子依然烫得惊人。

“操!”她像个小丑一样踉跄后退,踢翻了水桶,脏水洒到腿上,“妈的!”

陡然燃起的愚蠢愤怒令她弯下腰,用锤子发泄般击打戈巴。“混蛋!混蛋!”铁锤一下又一下打在戈巴的肋骨上,令他发出一声又一声呻吟,但同时他拼命起身,抱住她的腿,将她拖过去。

疼痛如闪电从髋部射来,她吃痛大叫,立时换用锤柄猛捣他的头,几乎撕裂了他的耳朵。摆子上前一步来帮忙,但她已经挣脱了。哭叫不已的戈巴竟也坐了起来,背靠巨大的水桶,软绵下垂的双手肿成原来的一倍,完全变为紫色。

“求我!”她嘶吼道,“求我,肥猪!”

但戈巴只顾盯着胳膊末端的两坨烂肉,发出短促刺耳的号叫,吐沫飞溅。

“会让人听见的。”友好说,但看起来不甚在意。

“那就让他闭嘴。”

罪犯弯腰越过戈巴身后的水桶,用金属丝套住戈巴的脖子,用力上提——戈巴的号叫陡然只剩喷着口水的喘息。

蒙扎蹲在戈巴面前——这让她的膝盖火辣辣地痛——面对他的脸,看着金属丝勒紧粗脖子,跟当初他勒紧她的脖子时一样。那时留下的伤疤正在发痒。“这滋味如何?”她死盯着他的脸,想榨出一丝复仇的快感,“如何?”尽管没人比她更清楚。戈巴双眼鼓胀,下巴乱抖,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她站起身。“我真想说‘别浪费一具好身段’,可惜实在说不出口。”

她闭上双眼,仰头用鼻孔长吸一口气,左手紧握锤子,高高举起。

“阴谋背叛我,却没让我死透?”

锤子砸在戈巴的猪眼睛中间,发出石头开裂般的尖厉声响。他挺起背,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废了我的手,却没让我死透?”

锤子砸中鼻梁,戈巴的脸像破碎的蛋壳一样陷了下去,他的身体来回抽搐,断腿抖如筛糠。

“杀了我弟弟,却没让我死透?”

最后一击将戈巴的脑袋敲开了花,深红的血顺着发紫的脸颊流淌。友好松开金属丝,戈巴缓缓向旁倒去,动作甚至有些怪异的优雅。他在地上滚了半圈,面孔冲她,一动不动了。

他死了,谁都看得出。蒙扎强迫自己松开握锤子的手,紧绷的手指传来的刺痛让她不禁打个冷战。锤子掉在地上,锤头泛着血光,一角还沾着一缕头发。

死了一人,还剩六人。

“六和一。”她轻声自言自语。友好张大眼睛盯着她,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滋味如何?”暗处的摆子问。

“什么滋味?”

“报仇的滋味。舒服吗?”

除了浑身各处的疼痛,蒙扎不确定自己有别的感受:久握锤子后左手的痛楚、残废的右手的痛楚、双腿涌上的痛楚、还有头颅内部的阵阵涨痛。本纳已死,不能复生,她也仍然是个残废。于是她皱眉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要我处理掉这个?”友好冲尸体挥手,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反光的沉重砍刀。

“确保没人找得到他。”

友好抓住戈巴的一边脚踝,把他拖向铁砧,锯末中留下一条血迹。“剁碎了扔进下水道,老鼠们自会解决。”

“便宜他了。”话虽如此,她仍觉得有些恶心。她需要抽一口,这是每天必备的,大烟能让她平静。她掏出个装满五十枚天秤币的小包,扔给摆子。

摆子一把抓住,钱币发出清脆响声。“就这样?”

“就这样。”

“好吧。”他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又想不出。“你弟弟的事,我很难过。”

她借灯光打量他的脸,是那种试图看透对方的认真打量。他对她与奥索的恩怨几乎一无所知——乍看上去,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她之前就发现,他很能打,而他敢只身前往萨加姆的地盘,又说明他很有胆气。他是一个有胆气、兴许还算正直的男人。一个有自尊的男人。这意味着,只要她把握好,他也会很忠诚。忠诚可是斯提亚的稀缺商品。

况且,她几乎从未独自行动。本纳一直在她身边,至少也在她身后。“你很难过?”

“没错。我也有个兄弟。”他就要转身出门。

“你还需要工作吗?”她盯着他,欺身上前,同时完好的左手悄悄伸到背后,握住匕首。他知道她的名字、奥索的名字,还有萨加姆的名字,这些足够她再死上十次了。不论死活,他都得留下。

“这种工作?”他皱眉看着她靴底的锯末沾染的血渍。

“是的,就是杀人。”她盘算该刺他的胸口还是咽喉,或等他转身刺向后背。“你以为呢?挤羊奶吗?”

他摇摇头,长发在空中摆荡。“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来这里是为做个好人。你当然有你的理由,但整件事不太对劲,说不定会越走越偏。”

“只需再杀六人。”

“不,不。我不干了。”他更像在说服自己,“不管你给我多少钱我都——”

“五千块。”

他的嘴唇张成“不”的形状,却没说出口。他瞪着她,起先是震惊,接着若有所思。他在思索这到底是多少钱,够不够出卖自己。蒙扎在估算每个人的身价上很有一套。每个人都可以被收买。

她又上前一步,近距离直视他的脸。“我知道你为人好,身手也好。我正需要这种人。”她刻意打量他的嘴,再重新望进他的眼睛,“帮帮我。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也需要我的钱。五千枚天秤币。有了这些钱,你会更容易做个好人。这些钱够你买下半个北方,自己做国王。”

“谁说我想做国王?”

“你愿意的话做王后也成。不过,我知道你不愿做什么。”她靠拢过来,呼吸轻拂他的脖颈。“你不愿求人施舍一份工作。要我说,这是理所应当,像你这样骄傲的人不该落入那般田地。当然,”她挪开视线,“我不强迫你。”

他站在原地,掂量手里的钱袋,而她已将手从匕首上移开。她知道了他的答案。 尽管金钱对不同的人意义不同, 巴拉维尔德在书中写道, 但它总归是好东西。

他严肃地抬起头。“我们要杀谁?”

这种时刻她总会得意地看向身边,与本纳同样得意的视线交汇。 我们又赢了。 但本纳已死,蒙扎满心只想送下一个人去陪他。“一个银行家。”

“一个啥?”

“一个数钱的人。”

“让钱生钱的人?”

“没错。”

“都是你们这边的奇怪风俗。他做了什么?”

“他杀了我弟弟。”

“继续报仇,呃?”

“继续报仇。”

摆子点头。“那我算被你雇下了。你需要我干吗?”

“帮友好处理现场,今晚就算完事。我们不会在塔林逗留。”

摆子看向铁砧,猛吸一口气后抽出她之前送他的刀,走过去帮友好分尸。

蒙扎垂眼看着左手,擦掉手背沾上的几滴血。她的手指还在颤抖。或许是因为之前杀了人,或许是因为刚才没杀人,或许是因为太需要抽烟。她不清楚。

或许三者皆有罢。 LGd6FaqFv9OuylP0RdnMIvZIKufNLadwXfZxsfcowjAdW0lNUiR9v7SeIiABRR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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