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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记忆从零开始

火车停在丹东的时候,短暂地停留了片刻。正是凌晨,火车站寥落而冷清,有稀疏往来的行人匆匆忙忙晃动,站台中间散布着一排寂寞的路灯,昏黄地预告着这个城市的安闲,迎面袭来若隐若现的凉风。

丹东。鸭绿江。朝鲜族。元浩离……

元浩离。不知道哪个神经突然触动。在这样一个无缘无故的夜里。趁着微凉挟击而来。将毫无防备的我逼到遮遮掩掩的时光里。我不记得了一切,但是这个名字,似乎和某种疼痛有关,夹着一些黑白交错的情节和支离破碎的幻觉。使我一下子将自己感动得不能呼吸,那些细节和幻觉交织在一起,我仿佛看到自己在曾经的某个年代里,那么地爱着元浩离。这样的感觉一旦被唤醒,连皮肤里,都似乎着将布满要感动的脉络跳动,迫使我不得不跟随着感觉回到那个爱元浩离的年代,去记起一些纪念,想起一些挂念。虽然元浩离于我,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你完全可以当我是在极其无聊的行程中,给自己安排的一场爱恨纠葛。我愿意你这样去想。我愿意一切不过,只是故事。

2 七的玄机

我那么爱元浩离。在七年之前。

1997年的西安。

七年前,元浩离告诉我,七,是一个奇特的数字,因它产生的传奇千千万万,因它暗藏的玄机数不胜数。说这些话的时候,元浩离是一个光芒四射的青年,有着丰满的理想和猛烈的壮志。我面无表情地掐算,发现元浩离的年纪,整整大我七年。

七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数字,果然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宣告着这场无疾无终的开始。也同时昭示了这场无缘无份的结局。

命和元浩离一起暗示我,只是我太懵懂,或者说,我太过自信,我始终徘徊在宿命和不宿命的边沿,像个孤独的牧人一样行走着,以为总会走到那片向日葵灿烂的终点。然后对着阳光微笑。

在年轻的时候,谁不曾有过甜美的梦想,不过我这个梦,作得有点长久,它就这样地,星星点点地,就烧燎了原。

包括我离开元浩离后面的日子,我陆陆续续发现,我和他之间,真的存在着好几个神秘的七。比如说,我们的生日相减,是七,甚至我们身高的尾数,同时是七。

元浩离喜欢喝百事,喜欢唱LEMON TREE,喜欢金属的饰品,最想去西藏,走路的时候喜欢低垂着头,随时可能会撞到某个街道的电线上去……我怎么会如此清晰地记得关于元浩离的种种,可是还在今天之前,关于他,我还一直认定是我早已遗忘的记忆。

在此刻,请原谅我语无伦次的心情,我只能靠着零星的记忆去拼凑一个看上去尽量完整的故事。因为,要想还原最初的一切,诚实得没有一丝疏漏地坦白我和元浩离的岁月,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我只能尽可能地令自己面对真实,尽可能地使一切看上去合逻辑一些。

3 朋克青年VS苍白少女

元浩离第一次在沸腾演出的时候。还是一个摇滚青年。

七年前,全国流行摇滚青年,西安更甚。那一批朋克青年都以病孩子的姿态,春笋一样地冒了出来。他们统一地拥有颓废的表情,蓄着零乱的长发,说话声音嘶哑,表述情感狂野,恨不得用声音将他们充满不满的世界夷为平地,他们成为那个时代的先锋,而元浩离,是先锋中的一个。

曾经听过无数女人描述过看元浩离唱歌时候的震撼,她们为他疯狂。她们对他,充满了顶礼膜拜。

我却一次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看过他的精彩。直到现在都没有,但是我不遗憾。

我看到的元浩离,和任何人的描述都划不上等号,除了外表,是那样符合着先锋的颓废青年。

他喜欢在那堆已经积累成山的乐谱中抬起头来,对我说,大猫,帮我找那首歌。

大猫是我,我是元浩离的大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我一个如此奇怪的称号。我那时候不过是一个苍白的少女,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惆怅和绿肥红瘦几时休的青涩。简单苍白得没有一丝杂质。

大猫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为朋克青年找歌。在他那个不足十平方的家里。那时候阳光总是照耀不到我们身上,偶然有一线光亮走错了方向,也会及时地抽身逃跑。元浩离的房间朝北,终日地阴霾湿冷。

元浩离是丹东人,朝鲜族,他的眼神寂寞而淡薄,充满了异乡人的寡淡,而就是他那样特别的样子,将感情的潮水,理直气壮地推向了那个年代整日作梦的我,我手脚并用都无抵抗能力,并且沾沾自喜。因为,我终于在最好的年纪,做着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4 流浪歌手的情人

元浩离非常不喜欢讲话。经常是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吉它才是他唯一的情人。

可是,当我们不见面的时候,他却又有那么多的话题可说,他甚至一次在电话里给我朗诵他写的一个黑暗的小说。他的小说非常灰暗,闭塞,充满苦闷,又字字句句荒诞不经,我会在他兴高采烈地朗诵声里突然恍惚,这是那个元浩离吗?我熟悉着的那个纳于言的男人?我到现在还弄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孩子,究竟哪一种形态,才是最真实的他。

他喜欢暴走,我是那么懒惰,但是我愿意为了他,放弃多年的懒惰,爱他所爱,一起暴走。

西安,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甚至并不光鲜,终日有毒辣的太阳和凶狠的风雨此起彼伏地交错着,城市的脉络非常平整,横平竖直地雄伟地破落着。那时候几乎每条街道,都布满了我和元浩离的脚印。我们经常从朱雀门出发,途径南门的酒吧,再经过热闹的钟楼,肆意而去。

暴走之后的元浩离,会变得非常开心,他穿衣服非常奇怪,经常会在这个古旧的城市引人侧目,这个城市太守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没落贵族的谨慎,只有我和元浩离,像两个没心没肺的木偶,风雨无阻地,用脚步亲吻我们的城市。

一直没有问他,漂流在西安的原因,但是明明白白地知道,西安不过是他的一个驿站,绝对不会是他栖息的岸头,正如我之于他,只能是短暂的插曲,做不了名正言顺的主题歌。

是谁一直在掩盖着事实,装做看不见,不去想。

最幸福的人是白痴,元浩离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想,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这句话的辛酸。

闭上眼睛我就可以想象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我可以陪元浩离一起沉默,陪他一起看日落,听他给我读他的奇怪小说。这该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机遇。

如果忽略掉一切都不去追究的话。那么元浩离,在七年前,真的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他带给了我完全不同的生活和价值观,他使我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5 你要去哪里

第一次和元浩离吵架,忘记了什么原因。只记得那是一个夏日午后,我和他站在东大街的尽头,一个专卖店的门口。

从此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吵架便占有了最重要的地位。至于吵架的起因和场所,都统统忘掉了。惟有内容,是那么地相似,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忘记了一切的理智。或者是我先前,支撑得太久,将弦绷得太紧,稍微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就会涨断在彼此面前。并且这种局面一旦产生,就变成理所当然的恶性循环,我们用尽了我们所能够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话语来攻击对方,对不起,请原谅我零乱的记忆,它跳过了好多合乎逻辑的过程,直接就跳到了这一步,将先前我费尽心机铺设的一切美好瞬间击碎,我只能允许记忆如此地放肆,将爱恨情愁搀杂在一起同时放送。

1998年,我终于做了人生的最大决定,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离开了元浩离。

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他,我想,我去哪里,或者做什么样的决定,对于元浩离来说,根本就是没有所谓的了。或者从来就没有过所谓。

我在极其沮丧的悲哀里,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再见,元浩离,再见,元浩离。

我途中接到元浩离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他莫名其妙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我把电话掐断,然后平静地关机,看着缓缓的人潮越退越远,城市终于变成一个背景,一个属于记忆的句点。我放肆地大声哭泣起来。声音惊动了车厢里面所有的人。

6 新鲜中的暗连

在北京,认识了小凯。一个阳光男生,会弹吉它,会唱歌,会逗人笑,几乎就是元浩离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我爱小凯的原因,居然是那么隐秘。

更没有人知道我到北京的原因,是因为元浩离曾经三番五次地说过,我会去北京,不知道哪一年,但是我会去。

就如同守着某个奇怪的盟约一样,我先一步来到了北京,似是在远离于他,又像是等待着他。

有一种人,当你和他遭遇的时候,你们的关系就只能是一种,要么是爱情,要么是仇恨,永远无法平静地作什么知己或者朋友。

小凯是典型的北京男生,爽朗又明亮,说话快,有点大大咧咧,但是心地质纯。

我们的恋爱平静有序,他爱我胜过我爱他,于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充足的爱情,但是我不能欺骗自己,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个人,就是那个给了我无数折磨的元浩离。

跟一个叫明美女人一直有联系,经常通电话。其实是因为她和元浩离,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她说他状态不好,脾气越来越暴虐,在一次演出中出人意料地摔破过一个昂贵的吉它,还在一次圈内人的聚会中无缘无故打了一个鼓手,后来,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关于他的一切,在别人口里说出来,总像是传奇一样不可思议,我在学习着慢慢适合那个我了解的完全不同的他。

西安的好多歌手都在北京大放异彩,漂亮的郑钧,不羁的张楚……每当他们在高校巡回演出的时候,我总会推掉一切去捧场,我站在那些放浪的音乐中间,神思飘乎,我跟着台下疯狂的歌迷们一起狂喊,流泪,歇斯底里,我可以想象元浩离在酒吧里演出的情景,他是那么地激情万丈,不逊于任何一个人,但是他是那么地灰暗,灰暗到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去爱护他,于是,他便如一根充满毒汁的药草,暗地妖娆着,谁都想去靠近,但是谁都不会傻到去碰,因为知道碰过之后便会苍惶远离,即便是怀念,也绝不再靠近。

明美说,这男人没有感情,他冷血得不是一般。谁和他玩真的谁就是白痴。

我跌落手里的电话,冲到水池旁边洗脸,水是那么地凉,扎在我脆弱的皮肤里,搀和着我的眼泪,汹涌而下。

劫难真的是由于前世相欠?那么我就必须安然地,为他神经脆弱,溃不成军?

7 第二次的沉沦

蓝色流血事件对恨死玄机七说,妈的你真堕落。

恨死玄机七说,妈的,你能不能不这么着给我说话。

蓝色流血事件说,爱听不听,不听滚蛋。

恨死玄机七说,靠,我还偏不滚蛋。

蓝色流血事件是我,恨死玄机七是元浩离。

我们新鲜的交往方式。隔着屏幕,天天凌晨对话。

明美说,元浩离堕落了,他爱上了上网聊天,天天在聊天室蹲着。每天周旋在各色的女性ID之间。

突然悲愤。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呢。要做中国最牛逼的音乐的那些豪情呢?还记得他写歌时候的专注,那简直是乐痴一样得令人感动,那样的一个充满理想的男人,令我崇拜到卑微的男人,现在沉迷于最无聊的网上聊天。

1999年,网络似乎铺天盖地起来。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都不约而同地聚居到了各大聊天室里,孜孜不倦地东拉西扯,消耗着难捱的光阴。

是谁带他去了这魔一样的世界,我几乎是言辞激烈地质问明美。明美说,不知道哪个女人吧,也或者是哪个男人,总之,现在的元浩离,所有的时间,都被网络占去,他甚至可以耽误演出,于是不断地被辞退,又不断地联络新的活。要知道,做一个地下歌手,如果没有演出,那么他就没有丝毫收入。

我对小凯说,我们去上网。小凯欣然地陪我找到一个庞大的网吧。

两个星期之后,我和元浩离,终于在不可思议的网路上遇到,我并以最恶劣的姿态,笼络了他所有的时间。

他并不知道,那个出言放肆,桀骜不逊的蓝色流血事件,就是当年陪他暴走西安的我。而我,暗暗地,奇怪地在这种捉迷藏的游戏中,再度沉沦。

因为我讲话的特别,吸引了元浩离,他开始由几个ID的对聊,发展为和我自己的私聊。再到后来,我们干脆申请了QQ,除了对方,谁都不再理睬。

他爱上了我,疯狂的,火热的,唯一的。

唯一的。

我辛酸地看着他在屏幕那边敲出来的话,浓烈中含着深情,霸道中还有柔软,若对面那个男人,不是我熟知熟悉的元浩离,我一定会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率真痴情的男人。他的爱情为我而迸发,不,为蓝色流血事件而迸发,他们相爱,爱得轰轰烈烈,风风火火。他甚至不知道我的电话,我的声音甚至我真实的性别,就已经爱到如火如荼,我欢喜又辛酸。

不能不沉溺。

8 不要命的事件薄

我必须要交代我决然离开元浩离的原因。

尽管我一直想隐去这些晦涩的东西,使我的那段爱情看上去唯美又浪漫,可是,那些盘错的情节总会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跳跃出来,以恶魔的姿态嘲笑我的满足和快乐。

勇敢一点,也不过就是剖开伤口,血淋淋得给自己看。

这些伤口,和无数的莫名其妙的女人有关。

当然,也包括明美。

明美曾经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她说,橙子,和元浩离这种男人玩感情,你不要命了你。

我不要命了,我居然和公认的冷血,颓废的摇滚男人玩感情,并幻想自己与众不同,他终究会对我与对其他人不同。即使被他伤害过的现在,当我以明了一切的姿态再和他交往,我还是忍不住投入他编制的一张网里面去,理智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对我来说,就如同一个玄妙的气场,一旦靠近,我便入了魔阵,动弹不得。

我忘记了他明目张胆的女人缘。那么深刻地,跟随夕阳一样洒在我苍白的面前。那是挑衅的红色,就这么放肆得铺满我的眼帘。他那么无辜,那么茫然地看着我,是的。他那样地看着我,毫无愧疚,他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我要不到任何解释。我只是这样冷冷地,邪邪地看着他,看着曲终人散时候骇人的冷静,然后蹲在地上收拾他零散的乐谱,元浩离,元浩离,我恨你,我咬住牙齿,咬到唇齿俱伤,还是忍住不流泪,然后静静地走。一出他的门口,迎面便会吹来一阵凄冽的风,似乎在嘲笑我的悲伤一样地,就这么压住我的呼吸,穿越我的身体,我被风侵袭得无处可逃,于是只能选择一个可以倚靠的物体,就那样无助地扶住墙壁痛哭。我不可以问他,为什么这样子。我不可以不知道,元浩离几乎无真心。他无真心啊我无灵魂,我必须无灵魂,才可以做一位流浪歌手的情人,这便是我沾沾自喜的宿命,勇敢去选择了,就必须勇敢承担。

可是我是那么地迷恋着元浩离,迷恋他无所顾忌的放肆,迷恋他被音乐笼罩着的光芒,迷恋他寡淡无情的眼神,和他孜孜不倦的执着,那不是单纯的爱情,那是搀杂着崇拜的,偏执的迷恋。

他的侧面是那么地安静,他可以沉默不语地一个人拨弄着和弦,还会出其不意地奏起LEMON TREE,我那么喜欢的LEMON TREE,若干年后我在某个网站看到歌的FLASH版,那首歌被译为“那一个爱上柠檬树的少年”,画面简单又干净,我还是那么地爱着这首歌,或者,爱着那个年代,和这个歌曲有关系的一切人。

然而我又是那么自私的人,一直都是,我在因爱而滋生的包容里渐渐支持不住,开始有了激烈的言词,有了锋利的表情,有了刁诡的偏离,我们开始有意无意地争吵,起初他并不理睬我的错乱,但是后来,他开始暴虐,我们开始石破天惊地争吵。吵得声嘶力竭全身疲惫,都没有切入正题,我们不过是为了发泄一些不忿而指责对方,但是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保护这那层最薄弱的环节,谁都不去碰触它。

直到我伤心到绝望,才在生死攸关的当口,选择了远离,远离渐成梦靥的这座城,和魔鬼一样的元浩离,直到他的电话打来,问我,你去哪里。

而我终究是狠了又狠。将一切切断在即将崩溃的边沿。

9 一切是我,一切不是我

一切不过是徒劳。

无论我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诅咒他,用什么的方式去败坏他,当我再度遭遇他,我还是一样地沉迷,甚至更甚。

我不再是那个青涩小女生。我是狂放不羁的蓝色流血事件。而他,也不是那个苍白无情的朋克青年,他是天下第一情种恨死玄机七。

我在宽阔规整的北京,他在古朴安详的西安,我们隔着无数的城市与村庄,无数的熙熙攘攘,无数的飞沙走石,但是我们毫无畏惧地爱了起来。有几度,我会跌如梦幻的界口。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几乎当自己就是那个被他爱得死去活来的蓝色流血事件,那个女人张扬有魅力,高昂又绝情,吸希尔顿擅熬夜——原来他爱的,一直是这样的女子,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梦想国的公主,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屏幕对面,充当他的最爱。

可是我还是幸福。

我甚至比之前更沉迷百倍。元浩离竟然可以如此爱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我。

小凯给不了我这样的震荡。谁也给不了我这样的震荡,惟有元浩离。我命里注定的唯一。

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去西藏,赤着脚去西藏,去看雪山和寺庙,张开双臂迎接高原吹来的风,和不可思议的空气中的玄疑,而他第二个梦想,就是和我一起,去实现第一个梦想。

我在屏幕前久久不能言语,一样的他,一样的我。他还是他,我却不能是我,我怎么忍心打破元浩离的梦。

经常地,以蓝色流血事件的身份,去探听一些自己的痕迹,话语间,会牵引他回到我们的年代,希望听到他字里行间有一些关于我的影子,可是每次我都失望,他忽略了一切。他只爱着北京的蓝色流血事件,而将西安的所有女人,以及他的老猫,全部都掐灭在他的记忆里。我是那么地渺小和卑微,我不过是陪伴了他一段无所谓的岁月,他之所以对我轻描淡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地爱上过我,而我,有幸见识到了他在爱里的疯狂,热烈。这一切,都不是我。

但是这样的纠缠,弹指挥霍了一年。

10 我终于失去了你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谈起音乐来的狂热。

1999年的冬天,元浩离突然说,他要来北京。为了音乐,为了我。

我似一只惊竦的猴子一样失去了主张。我是那么地日夜渴望可以见到他,但是我又是那么地恐惧着这天的来临,因为,这将预示着一切谜底即将揭开。我再不能享受到元浩离丰盛的爱情。

我以勇敢的毅力,一直扮演着另外一个角色。这样的角色似乎早已经得心应手,先前的我,甚至离我更远,小凯比我更早发现这个问题,他只留給我一句话,就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他说,你永远在自欺欺人吗?

我爱元浩离。我对这个尖锐的事实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做牛做马,去侍奉这一场爱情,哪怕爱得连自己都失去。

可是他要来了。这一切就要揭开了。一天晚上,他要和我通话,他的情绪很低落。他说,蓝,我喝多了。我非常想现在的你,就在我身边,我可以弹吉它给你听,可以流眼泪给你看。

我双手颤抖地打不出来一个字。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我不能一辈子隐瞒着自己和他相爱。元浩离,元浩离,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虚荣,我不过是一个贪心的孩子,沉浸在你的爱情里,想多梦一会儿,可是,我只能爱你,别无出路。

我冷静地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元浩离,你还记得你的大猫吗。

就在这行字打出去之后,我恍然明白,我将终于失去了元浩离。

因为无比清醒,所以竟然没有怎么悲伤,我似一个早已经知道死期的囚犯,镇定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从容地连自己都惊诧。

他始终是没有一句话的,就这么沉默着,沉默如死。

我没有多解释,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神经质行为,当然,我欺骗了他,我以爱为借口,撒了一个弥天的大谎,这个谎话,将元浩离前所未有的爱情,全部占据了。我理解他的愤怒,换作是我,也会有一样的愤怒。于是我留给他了最后的几句话。我说,元浩离,谢谢你曾经给予我的爱情和记忆,我将永远铭记。爱你一辈子的大猫和蓝色流血事件。

下线之后我痛哭了一场,凌晨的北京有一种孤独的华丽,华灯灿烂,行人却寥落,如此一座空泛的城,类似于遥远的西安,一样地孤独,一样地华丽,一样地空泛。每个城市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悲欢,都在流行着类似的音乐,都在穿着类似的颜色,可是我和元浩离的故事,看上去是那么的辛酸和悲苦,似乎一直就是灰色的主题,褐色的旋律,黑色的结局,这一场边缘爱恋永远见不得阳光,永远无法正常地盛开,我们只能在一年一年的蹉跎里,渐渐变老。

我酒吧买醉,遭遇小凯,将我拖了回去。彼时,我眼噙泪水,唇边齿间全部都是元浩离这一个名字。

小凯抱住我,狠狠地说,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11 琥珀只属于纪念

失去元浩离的日子,开始如同一面年久失修的墙壁,斑驳疏离,惨不忍睹。

失去恨死玄机七的网络,如同一座失落的城池,而我,就是那个战败的主人,每日唏嘘不已,仅靠着怀念来维生。不过是一年,城池尽失。那光鲜的两年,遂成为琥珀,好看,但只是纪念。

我患得了网络综合症,每天必须要泡在线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死去的头像,妄想有那么一天,他会突然活回来,喊着我的名字,要我的回应。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那个画面。仅是模拟一下那样的场景,也会把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是,我知道,有生之年,他怎可以原谅我,他会恨我,恨到厌恶,他终将,连之前我的唯一的一些好,都一笔勾销,我所存在他处的,只有欺骗和神经。

我唯一爱着的男人那里,我是骗子和神经质。

还是忍不住要探听他的消息。

明美说,不知道这个猪头究竟是怎么了。失魂落魄了一样的,几乎不再演出,几乎门都不出,把自己闷在家里,电话掐断了,和一切都失去了联络,有几次乐队的几个朋友去敲他的门,明知道他在家的,但是他始终没有开门,后来砸开他的门,看到他不修任何地坐在那里发呆,他已经快一周没有吃东西。要知道,地下歌手,不演出就没有钱赚。没有钱,就只能饿肚子。元浩离真的是一个自我毁灭欲望太强烈的男人。

心如刀割,还强撑着平静。

低沉地对明美说,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送一些食物去给他。请你帮我,去超市,买足够他一个月要吃的食物,并且,转交给他一些钱。

明美说,不是吧你,玩真的?

我说,不要问了,请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但是千万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明美沉思了一会儿,说,好。

我取出了我所有的钱,汇给了明美。

12 思念的蛛丝马迹

2002年,北京开始风尘漫天飞。

不隔几日,便会出现可怕的沙尘暴。人人谈天变色,天空终日都是昏黄的颜色。

我每天,必须坐40分钟的公交车,再换一趟地铁,才可以到上班的单位。我到了一个报社,作娱乐记者,紧张而又忙碌,几乎失去了一切的时间。

我有了很多采访明星的机会,写专访,约他们喝茶,写他们辛酸的成长历史,都是差不多的版本,累述自己多么多么地辛苦,曾经如何被人踩,云云。那些曾经风靡的摇滚歌手也都渐渐隐退,开始流行周杰伦和羽泉,记得元浩离说过,曾经和羽泉一起演出过。他们现在已经风光无限,而元浩离。依旧黑色地呆在西安那座八风不动的古城里,作他见不得光明的重金属音乐。总会想起元浩离,那么心疼地想念他。一点点蛛丝马迹也会牵出想念他的痕迹,顺便泛滥成灾。

有多久没有元浩离的消息了。

一直对他抱有无比的崇拜,以为他是一个天才。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被别人承认,他甚至越来越销声匿迹,关乎他的传闻,全部都是他古怪的行为,再也听不到那些女人们无比憧憬得谈论他的演出和神采了。

一段时间流行怀旧,报社突然策划做一个专题,关于当年风行的地下歌手,他们现在的状态。

似天意般,这个策划落到我的手里,我立刻联系到了明美,请她帮忙笼络当年活跃这的那一批人,明美惆怅地说,张三现在开了一个饭店,李四结婚了,变肥还有了儿子,王二麻子出国了,没有消息了……

那么,元浩离呢。

一句话问出,几乎屏住了呼吸,还是那么得关注他,关心他。牵挂他。心里并且做好了无数的准备,结婚了,一定结婚了吧……

明美说,元浩离,失踪了。

……

13 不堪

我在线上看到那个早已经失去了希望的头像亮起来的时候,几乎不能呼吸。

永远是在这样的时刻。在我即将失去所有信心的时候,他会及时出现,一闪过后空留遗憾。我迅速地抓住了他。元浩离!元浩离!

是我。那边几乎是有气无力地来了几个字。

我激动不已。是你,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也曾经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似乎有万千的话语要倾给他听,但是一时间,除了踌躇,没有了一句来表达,还是他,简简单单地讲述了一下他的情况。他说,我已经离开西安了,因为那里没有我的梦想。我目前,在丹东。

那一句话一直想问出口的,为什么不来北京,北京不是你的梦想国吗?不是曾经发誓一定要来北京的吗。

沉默良久后,我说,你还恨我吗?

他说,都过去了。不是吗。

就这样的一句话,一切的悲欢离合就全部划上了句号,是的,一切都过去了,为元浩离的年华,暴走的岁月,蹉跎的青春,全部都过去了。他要下线的时候,我突然被惊醒,我说,告诉我你的电话,我要和你讲话。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留了一串数字给我。然后下线了。

我盯着这几个普通的数字,几乎有一刻钟,用来温习我们之间的所有悲欢。我的青春岁月里,唯一的男人啊。他无真心,我无灵魂,但是我们交错地爱着,综合地恨着,无计可施。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发现他的声音,嘶哑如猫头鹰,他说,那几年,他不爱护自己的嗓子,酗酒抽烟,狂烈呼喊,暴虐无度,终于把嗓子给毁坏了。他加了一句,那一年真是凶灾,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嗓音。

是那么狂爱着音乐的男人啊,爱音乐如同爱生命的男人啊。他的嗓子坏了,这无异于一个钢琴家失去了双手,我忍不住在电话这边哭泣起来。除了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元浩离笑笑说,不要哭了。我给你唱LEMON TREE,好吗。

我拼命地点头,元浩离好像很兴奋地让我等一下,于是拿起了吉它,那么纯熟地,弹起了那令我辛酸的旋律,可是一张口,声音便毗掉了。他沮丧得用力拨了一下琴弦,然后歇斯底里地说,我毁了!!我终于毁了。

放下电话,我开始咨询一切可以咨询的人,找一切可以医治嗓子的药方和偏方,我对元浩离说,我找到了一个专门治声带病的一个老大夫,你来北京吧。

那边良久沉默。我急不可待,他缓缓地说,大猫,算了,我早已经放弃自己了,否则,我不会回丹东。

我说,你不可以放弃音乐的,病是可以治疗的。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那么地完美,那么地优秀,我不要看你沉沦。

我听到了元浩离的哭声。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他的哭泣声,原来一个男人,那么坚强的男人,也会毫无设防地哭泣,我也早就忍不住地有泪流出,我说,元浩离,我从来没有相信任何一个人如同你,你一定要实现你的梦想,做最牛逼的音乐。为你自己。你一定要治病,医疗费用我帮你出,我只希望你不要放弃自己!!

14 再一次的失去

我终于说服了元浩离到北京看病,我几乎每天都给他打电话,每天都在劝他振作,病,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丧失意志,我如一个激烈的演说家一样,每天充满生机地表述着对他的期望和决心。他终于被我说动,想把病治疗好,从头开始,他一直那么自信,他会做中国最牛逼的音乐,因为他是元浩离。

2003年,北京被非典包围。突然之间,全国皆兵,很多城市都对北京进行了封锁。就在元浩离来北京的前夕。

就要达成的新梦想,被一场天灾隔断在彼岸。

大街小巷的人都神色慌张,每天报纸上都在传播着病情的预防和死亡的刷新人数,全国都笼罩在一片恐慌里,元浩离说,这是天意,还安慰我,不要紧张,他已经决定了把病治疗好,可是,话里行间,听得出一种疲惫的敷衍。或者,唱歌之于是他来说,不过是青春时期的一场美梦,如今梦醒了,他不再迷恋梦中的甜美了,况且借着如此良好的一个借口,天灾人祸的借口,心安理得得拖延着,拖延着,就似乎说服了自己,给了自己无比圆满的借口。

我在反反复复的来回中,发现,我已经无可挽救。

我开始厌恶起了元浩离。爱渐淡,厌恶便见缝插针。

他,再不是我当年爱着的那个男人,他是那么地畏首畏尾,那么地安于现状,那么地自得其乐。

时间洗去了长在我眼中的,他身上的天使一样的光芒,光芒褪尽后,他不过是一个凡俗的男子,有着贪婪的欲望和懦弱的天性,音乐已经跟他道别,他唯一的赖以发光的载体骤然消失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他霸占了我这么多年的光阴,魔一样地掌控着我的脉搏,我忍不住恨恨地诅咒他,巫师一样地诅咒他。

我逐渐开始淡薄。漠然。

我已经分不清楚我们之间纠缠如此多年的,究竟是宿命还是苦难,我对于他的感情,究竟是憎恨还是爱戴。

顺应着我的淡薄和漠然,元浩离更加有了悄然隐退的理由。

这次,只有这次,是我,主动地,令我们之间,失去了消息。

15 龙川车站爆炸事件

2004年,我为了一个采访,要去韩国。到边境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报道,说朝鲜的龙川火车站,发生了大规模的爆炸,我们一行众人全部被困。所有的报纸上都开始对这起爆炸事件进行报道,甚至画出了爆炸区的的地图,我闲极无聊,拿过被别人纷纷议论的报纸,随便扫了一眼,几乎昏过去,龙川,居然距离丹东,只有30公里。

我几乎是疯了一般地不顾一切地买到了丹东的票。

似乎在那一刻,我早已经死去的爱情被突然地唤醒过来。元浩离,元浩离。我永远爱不了又躲不开的劫难,为什么我竟然一直地,就这样与他制造着纠缠不断的牵连,我那么强烈地恨过他,又爱着他,爱过他又不能忘记,竟然已经是七年。

他曾经告诉我,七,是一个充满玄机的数字,因它产生的传奇万万千千,那么,我和他之间,算不算一个呢。我们是那么通俗,那么平淡。有和世间上类似的纠葛,我们没有惊天动地的与众不同,尽管我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年。

可是,是什么阻挡了我们之间的缘分,是什么令我一直没有回到他身边的信念,我只是不断地重复自己深爱着他,可是,爱他,为什么不可以跟他海角天涯?

丹东是一个精致的小城市,之前零星地听元浩离描述过,一个城市,因着一个人的缘分,无故便会变得熟悉,这里丝毫没有受到什么爆炸的影响,还是那么有序而喧闹,川流不息。

我拿出手机给元浩离打电话,又是良久没有联络了,我们总是那样悠缓地,在似有如无的联系中一起过流年,一年又一年,拼凑出了传说中的七年。

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冰凉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拨。

似早料到,却又不甘心。

我拿着失落的手机,在这个边境城市暴走,一如七年前那个懵懂的苍白少女,跟在那个张扬的朋克青年身后,无声地行走在她的城市,走得那么急促,她没有料到七年之后的现在,她依旧暴走,为了他,在他的城市。她走呀走呀,走到不能呼吸,走到万念俱灰。走到不得不解释这一场如火爱恨。

她丢失了他。或者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就是。

他也丢失了她,或者他心甘情愿或者刻意为之。

不过,不管怎么样。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原来人和人的机缘,不过就是几个城市和背景的转换。

我就这样地,孤独一个人地。在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丹东街头,轰然沦陷。

16 谢幕

1997——2004,为时七年。

七年前,我的生命里没有元浩离出没。

七年之后,我的生命里,也将不再有元浩离的痕迹。 2gbGvutWg64D/Xwi9AsT0A2DctAUxCvwMwOgzlm17Yl8LeCF4wTHIDSRbV52Kg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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