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

米杨元气大伤。

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人，第一次表白，结局堪称惨烈。

黎千远陪她疗伤，赖在她家打游戏，边打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骂柯以寒，骂他没良心，枉米杨找了这么多的左青龙右白虎中间纹着米老鼠的体校壮汉去保护他，他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嫌她智商低。

米杨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还不忘说：“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

“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说。反正你别说出去，不然我跟你绝交。”

“好吧，好吧。”黎千远恨铁不成钢。

米杨继续挺尸，房间尽是黎千远打游戏的声音，他这局似乎打得不错，是顺风局，不时传来“Shut down”的语音。米杨看了他一眼，看他一脸杀意，明显是玩得痛快。

真是个幸福小孩，不知柴米油盐，生活艰辛，米杨不知为何冒出这样的想法。她踢了他一脚：“明天记得把柯以寒的照片带过来。”

“做什么？一张破照片，照得那么丑。”

“我要留着，请个大师，扎他小人。”

虽说黎千远不大乐意，但还是带过来了。

米杨拿了照片，看着上面眉目端正凛然不可侵的少年，很想给他两巴掌，但还是忍住，她想去把照片还给柯以寒，算是跟他做个告别，也算是给自己的初（暗）恋做个了结。

米杨到老街，快到面馆时，却踟蹰了，她……怂了，不敢进去。

她买了烤香肠，去喂了老白壮胆，再次走近，又……怂了。

后来，她躲在旁边店的立形广告牌后面鬼鬼祟祟地看屋内的状况，好在今天顾客有点多，他们在里面忙，没发现她。

蔡美仁在煮面，煮好了，柯以寒就把面端出去，收拾碗筷，忙忙碌碌。

天气很热，虽然店内开着空调，但守着热锅的蔡美仁，还是被热得一身汗，额头布满细细的汗。柯以寒走了过去，倾身很自然地帮空不出手的妈妈擦汗，蔡美仁似乎说了句什么，母子俩都笑了起来，蔡美仁笑得坦荡快乐，柯以寒的笑是那种浅浅的笑，但并不妨碍他笑得好看。

他还不曾笑得这么柔软，温柔而美好，平时，他就是一把随时可出鞘的剑，冰冷凌厉，带着刀锋。

这一刻，米杨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她看着柯以寒，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柔软，细心，体贴，她想，可能是自己真的太差劲了，配不上他。

那天，米杨在门外踟蹰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走进去，最后，她不甘心地走了。临走前，她佯装经过，走过他家的店铺，往里面看了一眼，那么巧，柯以寒也看到她。

俩人隔着薄薄的玻璃门，隔着稀稀落落的路人，隔着或远或近的距离，看着彼此，谁也没有移开视线，似乎有很多欲说还休，似乎有很多欲言又止，但他没有叫住她，她也没开口，最后，米杨安静地走开了。

回去已是黄昏，几年后，王菲和那英在春晚唱了首《岁月》，歌词写得极动人，我心中不会有黄昏，有你在永远像初春的清晨。

可这一年，米杨走在碎满霞光的老街上，感觉自己一点点走近黄昏。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心中的少年。

回到家，爸妈喜形于色，告诉她，成绩出来了，她小宇宙爆发了，按这个成绩，应该能上二本线。

爸爸妈妈欢天喜地商量着报哪所大学哪个专业，还计划着要到酒店摆几桌好好扬眉吐气一番，都能考上二本线，女儿当然不是一代学渣，他们对着米杨一阵猛夸，真是一匹黑马，黑马猛于虎。

米杨听着听着，突然握紧拳头，站起来宣布：“我决定了！我要复读，考H大！”

米爸米妈：“？？？”

父母反应过来，开始拼命劝米杨：“女儿啊，你不要刚才被我们夸几句，就飘飘然，自信心爆棚，H大和二本线不是一回事，人啊，要认清自己的局限。”

“就是就是，二本挺好的，你报个好点的专业，将来开开心心地去上学，当天之骄子很累的，容易得抑郁症！”

“而且你进了大学就会发现，面前好一片肥沃鲜美的草原，环肥燕瘦，什么都有，很快你就会忘了那个有眼不识珠的冰块！”

爸爸妈妈就是对自己爱得太盲目了，一点都没有看到她的潜质和决心。

米杨摇摇头，走进卧室，拿出小半生的所有积蓄，包括她养得珠圆玉润的招财猫储蓄罐，放在爸妈面前，凛然道：“钱都在这，帮我报补习班，最好的那种！”

这一年暑假，米杨在爸爸妈妈哭天喊地的哀求声中，进了补习班，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柯以寒的消息还是一点点地钻进耳朵，他拿了区状元，他报了H大分数最高的专业，他在哪里打工……

米杨当没听到，专心致志地学习，沉迷数理化无法自拔，直到补习班都放假了，再过一星期，她就要高四开学了，米杨才发现，同学们都要去大学报到了。

米杨陪准大学生黎千远去买行李箱，黎千远也考上大学了，不过和陶菲菲不同学校，他考不上陶菲菲心仪的大学。

米杨边在行李箱当中走马观花边劝他：“要不，你也来复读吧！你想，你为了她考上她的学校，她见到你，该多感动，这就是爱啊。”

黎千远面无表情地拒绝：“不用，谢谢！”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米杨感叹，一眼看到柯妈妈。

她应该是来帮柯以寒买行李箱的，左一个右一个的对比价格，身边的售货员那白眼翻得起飞。

捉襟见肘，米杨想到这四个字，她想也没想冲了过去，打招呼：“阿姨，你来买行李箱？”

蔡美仁比柯以寒有良心，一眼就认出她是来吃面的小姑娘，还热心地问了她的成绩。

米杨如奥斯卡影后附体，垂头丧气地表示，她没考好，可怜她行李箱都买好了，竟然没大学读，想把行李箱拿回商场上退，已经过了退货期限，实在好惨好可怜。

说着，她推上黎千远刚买好单的男式拉杆箱。

黎千远：“……”

“阿姨，要不，我折价卖给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你可以留着明年用，或者给你身边的男同学。”

“他也没考上大学，而且，放一年都旧了。”

考不上大学的黎千远：“……”我也过了二本线的！

米杨成功地说服了蔡美仁，蔡美仁还是很不好意思，问她有什么打算，得知她已决定复读，拍了下脑门，说：“我儿子你有印象没，他成绩挺好的。要不，我把他的复习笔记给你，你看看，能不能学点经验？”

“好啊，好啊。”米杨一口答应了，柯以寒的笔记可是拍价很高的，而且那是他的真迹啊真迹，以后可以留着睹物思人。

米杨愉快地跟着蔡美仁走了，完全忘了黎千远。

考不上大学又被抢了拉杆箱的黎千远：“……”

去面馆的路上，米杨嘱咐蔡美仁，别让柯以寒知道拉杆箱是她折价买的。

“阿姨你想，谁不想开开心心地拉着新行李箱去上学，要发现是别人买过的，多不舒服。”

“以寒不会介意的。”

“可他不知道，会更开心。”

蔡美仁想想有道理，答应了，买到实惠又好看的拉杆箱她很高兴，儿子什么都不比别人差，结果用的东西都是最普通的，终于有样不比别人差。

柯以寒在家，蔡美仁跟他说小姑娘要复读，他那些笔记本留着也没用，不如送给人家当参考。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米杨不知道柯大牌是不是又把自己给忘了，在旁边扮演一个失意的落榜生。

柯以寒进里屋整理资料，进去之前，神色复杂地看了米杨一眼，不过米杨没注意。

资料有点多，蔡美仁吩咐柯以寒帮小姑娘搬回家。米杨想说，她可以叫车的，但最后还是跟柯以寒一前一后搬着复习资料走在黄昏的老街上。

这次，米杨的心情平静了，虽然她仍觉得，她的青春没有风雪夜归人。

俩人没怎么说话，柯以寒一惯冷淡，米杨不知道说什么，他们沉默着去到了米杨家。米杨家是很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房子不会大得夸张，但也不会委屈自己，宽敞、舒适、干净。在周边朋友眼里，也就正常水平，但和柯以寒家一比，就是豪宅了。

柯以寒把资料放好，并没有马上离开，竟难得地耐心解释他的笔记，简直是事无巨细。

米杨也认真听了，她已经脱胎换骨，学习态度端正严肃，完全看不出这人以前是一代学渣。

不知不觉竟讲解了半天，柯以寒抬头，看到书柜上面贴着自己的照片，不知哪里来的，都有些发黄了。

“这是什么？”柯以寒问。

“拜学神。”米杨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你不知道，你在我们学渣当中很红的，被称作学神。我们每次考试前，都要拜一拜学神，看能不能多考几分。当然，是有点侵犯你的肖像权，不过我不能还你，因为这是我花钱买的，巨款！”

柯以寒：“……”

米杨见他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继而不要脸地说：“既然你都在这了，来来来，学神，帮我写几句祝福的话，加持一下，提升下祝福力。”

柯以寒：“……”

米杨黑眼睛眨啊眨，很是期待地看着他，又踮起脚尖去拿照片……没够着，她坑到自己，当初看到这个心烦意乱，贴得特别高。

最后，还是柯以寒自己拿下照片，他真高，手一伸就到了。

被无形嘲笑到的米杨：“……”

米杨递上笔，恭恭敬敬道：“来，学神大人，就写，我喜欢你——”

柯以寒看过来，意思很明白：你别太过分！

米杨才不怕他，慢悠悠地把后半句吐出来：“我喜欢你……努力学习，为学校争光的样子。”

柯以寒：“……”

他很是无奈地看了米杨一眼，但还是接过笔，在照片的背面上写了四个字——米杨，加油！

“……什么嘛，这么敷衍。”米杨小声嘀咕，又问，“学神，不签个名吗？”

柯以寒冷漠脸，把照片贴回去，教育她：“封建迷信是没用的。”

他似乎很喜欢训人，又说：“你别意气用事，高四很累的，压力也大，很多人复读了，反而考得没第一次好，还浪费一年时间。”

这大概是在劝她吧，米杨沉默，半晌才回一句：“我不怕累，只要想到考不上好大学，就连喜欢人都不配，我就一股斗志，激动得能手撕高考。”

她到底意难平，就算心情已恢复差不多，但还是膈应了他一下。

柯以寒脸色的平淡终于被打破，眼睛复杂起来了，开口道：“你——”

米杨等了半天，他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回去了。”

米杨送柯以寒下楼，天已经黑了，路灯都亮了。

昏黄的灯下，把柯以寒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米杨在后面踩他的影子，想，再过几天，他就要到学校报到了，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可能她永远也考不上H大，可能她最后还是一个笑话，可就算这样，看着他，她还是舍不得。

米杨笑了笑，笑容苦涩，她说：“还没恭喜你，拿到区状元，考上H大。同样是高三的，有你这样的校友，我真骄傲，希望你到H大，还是这么优秀。

“收了你这么多的复习资料，也不能还你什么，给钱又太俗气，你肯定也不收，就祝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吧。”

灯光不明，看不出柯以寒的神色，只听到他说：“谢谢。”

米杨又笑了，其实她想说的是，“柯以寒，我叫米杨，小米的米，杨树的杨。我会做西红柿炒蛋，会打篮球，除了学习不好，什么都好。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如果不行，能不能记住我，记住我叫米杨，喜欢你，是你家面馆的VIP”。

但她不敢说，她怕再被嘲笑一次自不量力，上次表白用掉的勇气槽还空着。

“再见，柯以寒。”米杨跟他告别。

柯以寒没和她说再见，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好好学习，别太累了，要劳逸结合。还有——”

他顿了一下，似乎很犹豫，但还是开口：“那张照片照得不好，改天你到面馆，找我妈换一张，别再花钱买了，虽然没用，但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你……好好加油。”

这是她知道柯以寒以来，他说的是第二句长句，中心主题还是围绕着她，米杨马上给点颜色开染坊，抓紧机会问：“我会的，谢谢你，柯学神，你真是个好人。那你上大学后，会继续沉迷学习，不会马上谈恋爱，对不对？”

柯以寒：“……对。”

虽然冷漠的一个字，但米杨心中立马掀起波涛汹涌的希望，要拿下柯以寒的心又大张旗鼓起来，她马上四舍五入理解为，柯以寒不会谈恋爱，他在等我。

“那我们约好了！我到H大之前，你一定不要谈恋爱！”米杨笑眯眯道，又指着自己，“我叫米杨，别忘了，明年九月新生报到，记得到车站接我！”

柯以寒：“……”

他转身走了，留给米杨一个无情的背影，米杨却笑开了花。

开学后，米杨去小面馆。

柯以寒果然留了照片，正反面都是他，还压了塑，照得特别帅，扬起嘴角浅浅地笑着，望着前方，目光温柔而坚定。

这是在等我呢，看，眼神多么坚定，米杨告诉自己。

她告别蔡美仁，离开老街前，她去喂了老白。柯以寒很高冷，连喂的猫也高冷得不行，米杨却不嫌弃，看着翘着尾巴吃猫粮的猫，语重心长：“老白啊老白，以后我不能经常来喂你了，但你也要好好吃饭，你要活得久一点，这样才能看到我金榜题名时，能看到我和柯学神洞房花烛夜，能看到我们儿女成群。”

老白：“……”

米杨提着猫粮去拜托邻居，以后帮忙喂猫。

邻居指着墙角的猫粮：“以寒已经嘱咐过我了，这孩子，心细得很。”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就是这么温柔细心，米杨把自己买的猫粮放在一起，说：“以后叫他别买了，就说，猫已经被一个青春无敌美少女承包了，她的名字叫雷锋。”

邻居：“……”

交代好老白，米杨蹦蹦跳跳地走了，她走向学校，走向她暗无天日的高四生涯，也走向她繁花朵朵流光璀璨的未来。

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坚信，一年后，她会在H大和柯以寒谈恋爱！ n+iB0U/1AN66Sn8tYAQkAFUYS12CnjR6QRuWsY0MFDVX52UeZl0BuxoE+6FdOi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