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黎千远来问进展。
米杨想了想,还是把柯以寒家境贫寒的事说出来,但最后一句是:“就是这样,但你不要拿这点攻击人!”
“我是这样的人吗?胜之不武。”黎千远露出“你在侮辱我”的眼神,又问,“就这些?你就不能收集点实锤?比如他欺男霸女人面兽心之类的事?”
“没呢,他真的特别好,尊老爱幼扶奶奶过马路,还帮忙照顾未亡猫。”
未亡猫是什么鬼,黎千远很不满,审视发小:“米杨,我怎么感觉你倒戈了?”
米杨嘿嘿笑,体贴地建议:“千远,你别喜欢陶菲菲了。”
“为什么?”
“和柯以寒比,你真的差距太大了,简直云泥之别,优劣一目了然,我要是陶菲菲,我也选柯以寒。”
黎千远:“……把吃我的麦当劳吐出来,你这个叛徒!”
米杨当然不可能把吃他的麦当劳吐出来。
不过接下来,不用黎千远督促,她自觉地关注起柯以寒,还有事没事就往他家面馆跑,一不小心把自己吃成VIP,有时候还可以享受柯妈妈的免单优惠。
也不知是柯以寒太耀眼,还是她的雷达太灵敏,明明他们当校友三年了,学生生涯都没有交集,但似乎只要在意起一个人,走到哪,米杨都能一眼认出柯以寒。去食堂打饭能碰到;排队做操她能认出他的背影,连走到光荣榜,看到他的照片贴在上面,她都会从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骄傲,柯以寒真是棒棒的!
没多久,米杨就把柯以寒的生辰八字都打听清楚了。
他家境确实不大好,街坊邻居说,他爸爸是个不负责的人,在外面欠了一屁债跑路了,已经失联好几年了。这些年都是柯以寒的妈妈蔡美仁一个人撑着,既要还债,又要养活孩子,日子过得很艰辛,好在柯以寒争气,品学兼优,再苦也是值得的。
这点从面馆墙壁贴满奖状就可以看出来了,和所有爱晒娃的父母一样,蔡美仁把柯以寒的奖状贴在最显眼的位置,要有人问这是谁,她便要自豪地说“这是我儿子,成绩可好了”,虽然柯以寒在一旁,总会露出尴尬的神情。
那时候的柯以寒面瘫还没现在病得这么重,米杨去面馆做试卷,偶尔还能借学习之名,和他说几句话。每次和他说过话,米杨便能开心好几天,连学习都刻苦起来,表现出和一代学渣严重不符的精神面貌,把父母吓得不轻,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以前是我太不懂事,就算是冲着这张书桌,我也要好好学习!”
米杨特别正义地说,柯以寒连张书桌都没有,可人家是年级第一。
养她这么大,她还没这么懂事,米爸米妈感动得要哭了,米杨趁机多要了一笔零花钱,她要给老白买猫粮。
老白是她给白猫取的名字,她也在偷偷喂它,不过她没让柯以寒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要让他看到,怪不好意思的。
拜柯以寒所赐,米杨的成绩突飞猛进,成了班里的黑马,连老师都刮目相看。
这天月考成绩发下来,米杨小心地收好试卷,准备到面馆,向柯以寒炫耀一下。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米杨就是想让他看到,看到没,我进步了!
她满心雀跃一路小跑到小面馆,看到面馆围了不少人。
米杨挤进去,看到店里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都倒了,地板上都是筷子盘子,面条洒了一地,连柯以寒的奖状都被撕得乱七八糟,明显是有人来搞乱。蔡美仁边收拾边落泪,柯以寒在旁边帮忙。
怎么回事?米杨蒙了,从围观人的议论中得知,是讨债人砸的。
柯以寒那个没责任心的父亲跑路之前,欠了一屁股债,债务太多,至今没还清,这样的砸场子,那些债主每年都要来一次,街坊邻居都习以为常了。
米杨冲进去,很生气:“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蔡美仁一脸惨淡,“况且,我们确实欠人钱。”
“可是——”
可是钱又不是你们借的,也没花你们身上,米杨不知道怎么说,又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干生气。她去看柯以寒,他正在扫被摔破的碗,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米杨还是瞬间读出他的情绪,他在生气,还很难过。
这些天的相处,米杨早已变成柯以寒的微表情专家,再细微的神情也逃不起她的眼睛。
他要开心,会抿着唇,很浅地笑一下,那笑意通过眼睛,上扬的唇角一点点泄出去;他要有情绪,就微微皱眉,但很快就会平复,现在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眉皱得那么深,明显在压抑怒气。
“同学,回去吧,今天不营业。”蔡美仁说。
当然营业不了,锅都被砸了。
米杨呆呆地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锅,转身跑了。
没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带来了消毒水和药。她跑得很急,脸都跑红了,把药递给柯以寒,喘着气说:“你、你帮阿姨洗洗伤口。”
蔡美仁应该是被推了,磕到额头,那有个血口子,虽然不流血了,但看着也怪吓人的。
柯以寒明显愣了,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有双清亮的眼睛,眸子里全是关心。柯以寒犹豫了半晌,还是接过药,小声说:“谢谢。”
米杨不好意思地笑了,拿起扫把,帮忙打扫起来。
“快放下,这怎么可以?”蔡美仁急了。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上好药,柯以寒让妈妈回里屋休息,他则和米杨继续打扫。
俩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米杨第一次感到生活的沉重,原来柯以寒的生活是这样的。
打扫了半天,面馆才勉强恢复原状,还好,损失并不严重。
柯以寒在对付他那面奖状墙,债主连那里也不放过,把奖状撕得乱七八糟,好像在嘲笑他,你会读书又怎样,还不是欠人钱,还不了债,这些不过是一堆纸。
柯以寒站在墙前看了半天,才伸手,一张张地撕起奖状,连还完整的奖状都撕掉,神情没有一丝波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这些不过是废纸,不是他的荣耀。
米杨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酸,嗓子眼也感觉像被什么堵住,她跑过去,拉住柯以寒的手:“别,你别再撕了。”
柯以寒面色沉静地看着她,黑眼睛玻璃珠子般透明,像天空一样,盛满一无所有。
“别撕了,真的,”米杨嗓音都哽咽了,“阿姨就是靠这些撑下来的,没有它们,她会垮的。”
柯以寒没说话,但停下来了,他把奖状揉成纸球,扔进垃圾桶,全程他都很平静,冷淡,但米杨还是感到这个还没长大的少年身上背负的沉重负担。
她绞尽脑汁安慰他:“你、你别太自责,你现在还是学生,当然什么都做不了,等以后你长大了,就能保护阿姨。”
说完,米杨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又讪讪地笑了,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柯以寒照旧沉默,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些药多少钱,我还你。”
“不用啦,阿姨经常给我免单,要算的话,药根本不够。”
柯以寒没再和她争,只是从唇角逸出一丝笑,说:“谢谢了。”
也不知道,这声谢谢是谢她的药,还是谢她的安慰,但米杨还是从这抹笑看出,这是开心真诚的笑。
她也笑了,心里莫名的甜,她看着面前第一次对她微笑的少年,突然觉得,她好像有点看清他了。
柯以寒啊,和她一样,也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