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昀昀在家养伤,她没请假,不会有人扣她薪水。一来厂长就是潘老大,再者她去厂子里能干什么?也就是翘着二郎腿和那只黑鹩哥玩。
如果按“旷工”算,潘昀昀旷了半个多月。
这天手机响起,来电显示“乔宋”。潘昀昀接起,宋桥邀她吃饭。
“好啊,有什么讲究,我准备一下。”潘昀昀答应得很爽快。宋桥这是要为在亳州的相遇、同行划个句号,由他亲自邀约,给足了潘昀昀面子。
“看你自己的喜欢,随意就好。”宋桥说,看向窗外。阳光很好,像亳州城的干爽。宋桥的心情也挺好:潘昀昀是个上道的女人,很敞亮,很好合作。
个人风格?潘昀昀一边的眉毛挑起来就没放下——怕宋老板你受不了,还是按常规来吧。
随后,宋桥的助理联系了潘昀昀,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根据选定的酒店、包间,潘昀昀判断这是宋桥的一次商务宴请,大概是邀约的人做不满一桌,就顺便安排了她。人多的好处就是局中人既可以独自沉默、又可以热聊,不会拘束。如果仅只两人一男一女,这见面的气氛就能干得能长出皱纹来。
潘昀昀挑了裙子、配饰,做了头发、化了淡妆——她是潘家里的小角色,但潘家是世家、潘家人不能掉价。
来接她的是宋桥的司机,为潘昀昀拉开车门,赞一句:“漂亮啊!”
“那是。”潘昀昀接受赞扬。司机笑了,潘昀昀也笑。
“我姓郑,叫我老郑。”司机说。
“郑哥。”潘昀昀客气,对“郑哥”的恭谦劲头比对宋桥还甚。
这可是宋桥的贴身司机、兼护卫,影子般的身份。影子是什么属性?无特征、不被察觉、不被记住。所以潘昀昀能和韩映、宋桥说话聊天,但这位“郑哥”和那位保镖,她可没冒傻气的去问:“您好,贵姓?”。
今天“郑哥”主动报出姓名,算是和她交了朋友,潘昀昀还真有些受宠若惊,这是比同宋桥吃饭还严重的事情。
更让她吃惊的是,酒店的超级大包厢里只有宋桥一个人。厚木门里是纵深空大的房间,最远处,宋桥独坐在小桌旁,翻着杂志、等潘昀昀。
包厢里的装饰雕花繁复,家具是中式红木,这是个很有压迫感的房间。潘昀昀绕过镂空的细窄木屏风,从幽暗处走向窗边的宋桥。她像是在走向光、走进了一个气氛里,惊动了一个人。潘昀昀心里有丝异样:这感觉挺不适应、挺别致、挺少见、挺……上瘾的。
宋桥看着她,站起身相迎,他的姿态很绅士——魁梧的绅士,纵高的倒三角。
潘昀昀环视四周:“我以为能见到一群大人物。”
宋桥帮她拉开座椅,话说得很直接:“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人脉引荐给你。”
潘昀昀恍然大悟,笑话宋桥:“怕我沾你的光?够小气!我又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不能小看任何人。”宋桥笑了,在她对面坐下来。
小桌不大,桌面上有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两条盘成银元大小的蛇,蛇身像蜗牛壳一样旋转着。
潘昀昀一眼认出,正是她在亳州“讨”的那两条金钱白花蛇。
潘昀昀挺开心:“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呢,丢在你车上了?谢谢。”
“我买虫草,送你毒蛇。”宋桥说。
“不觉得它很萌吗?”潘昀昀取出两条蛇,腹面相对、蛇背向外,给宋桥看,“像不像棒棒糖?”
“你可以尝尝。”
“味儿腥,口感干柴,不好吃。”潘昀昀把小蛇放进包里。
宋桥看着潘昀昀,她低头间,一双漂亮的眉毛如飞蛾的薄翅,末梢处轻灵的一抹勾挑,就能搅动一片无声。待她抬眼,是黑白分明的清楚眉眼,硬朗郎的明媚。
宋桥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不然此时太尴尬。他问:“脚伤好了吧。”
潘昀昀不在意的:“早好了,‘跌打损伤,轻骨贴’喽。”
这是一句广告语。
A城是轻骨贴的传统之乡,如果再加上相邻的几个城市,做轻骨贴的药厂大大小小有几百家。宋家做、潘家也在做。
现在的市场情况是,全国人民都知道:跌打损伤就要用轻骨贴、用轻骨贴就要用A城的、A城里最好的就是“宋辰”牌的。
反过来说,就是骨科病人对这贴老膏药的购买习惯:买轻骨贴就要买“宋辰”牌,没有“宋辰”的再买A城的,没有A城的,那么也就不用买了。
市场上的人没有深究的是:“轻骨贴”的药物配方最早是从潘家祖上来的,有近百年的反复斟酌研究。小作坊年代,“轻骨贴”口碑最好的也是潘家的“潘牌”,是被追捧几十年的老字号。
但是规模化生产时代,宋家的“宋辰牌”轻骨贴抢先通过了国家的注册。紧接着一连串的造势拿奖,“宋辰”牌成了全国驰名商标,甚至首批拿到了国家“重点保护品牌”,以“传统、正宗”的形象垄断了跌打损伤类中成药的市场。
靠轻骨贴站稳脚跟,宋辰药业研发新药、大肆吞并,如今是现代化的药业集团、医药大鳄。
“跌打损伤,轻骨贴”。潘昀昀说的是“潘牌”轻骨贴的广告语,她若是真的用膏药、必定也用的“潘牌”。
宋桥笑了,发现潘昀昀是打心眼儿里爱着潘家。他问:“听说,宋家、潘家,祖上有仇?”
“听说是。”
“我其实不太清楚。”宋桥说。
现如今宋家哪有时间低头搭理脚下的潘家,两家早前的恩怨传到宋桥这一辈人,他只是隐约听旁人说过几句。
“我也不清楚。”潘昀昀说。
潘家的老辈人常念叨起从前潘家的隆盛,大骂宋家“无耻窃贼”。但潘昀昀生来不爱管闲事,听到陈年帐就火速溜走。
宋桥不信她,说:“两个月前,你是潘家市场部的急先锋,连着撬了我们两个项目。我的营销副总郑重的提醒我,潘家的新生代锐不可当,我以为你要为‘祖上’报仇,振兴家业。”
潘昀昀挺意外的,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但她努力工作后最终的收获,一直沿袭着潘家人做企业的风格。她说:“所以我被市场部踢了出来,扔到中药厂晒中药去了嘛。可怜薪水大幅缩水,爱上了一个玉镯子都没钱买,最近更是没有败家、不开心。”
宋桥想起韩映说的“男女关系”,低了头,不说话了。
很快上菜,就在这张窗边的小桌上。淮扬菜,碗碟精致,火工老道,土菜细作的简朴和精工有大巧若拙的醇厚。二十多道菜,每道菜都只盛两小碟,宋桥和潘昀昀一人一碟。
潘昀昀终于享受到了符合宋家大BOSS身份的接待水准,比当沙袋打舒服多了。
通常人和宋桥打交道,碍于他深沉静稳的冷硬性子,都会小心翼翼的设计些话题、准备好谈话技巧。宋桥呢,则是永远的不动声色。人们同他交流时,总是有探不到底的不踏实感觉,话题进展更是滞涩。
潘昀昀对宋桥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她跟谁都像是哥们。如果说有忌惮,她知道宋桥聪明绝顶。然而此人有个本事,能把城府伪装成木讷。但若是研究他的目光,你会发现宋桥在观察、在研究,眸子深处已然洞悉了一切。
今晚,潘昀昀和宋桥相处起来出奇的自然顺畅,因为今天的饭——真的是超级好吃。就算是陌生人,关于吃也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毕竟大家都吃饭嘛。
窗外是夕阳盛景,霞光晕染进室内,豪华厚重的房间像是浸在深水里,柔和得发着水光。
中途宋桥接了通电话,罕见的拧了眉头就没再松开,半晌他只“嗯”了一声,听完就挂断了。
潘昀昀问:“你有事?”
“没事。”宋桥说。
潘昀昀识相的告辞。宋桥相送,他的手机也启动了热线模式,不停的震,宋桥直接关机了。
潘昀昀走出门,宋桥忽然问:“你那儿的两盆芍药,谢了吧?”
潘昀昀说:“谢了,又开了两朵,花长得很旺。”
“有空我去看看。”宋桥说。
“好啊,如果你有空。”
潘昀昀转身就笑了:宋桥去看花?别逗了!
送走潘昀昀,宋桥的助理老田冲了进来:“宋总……”
宋桥沉声呵斥:“慌什么!”
老田助理四十多岁,跟了老宋董事长十多年、比宋桥年长十多岁,被喊得立刻噤声,脸上挺挂不住。
“说。”宋桥坐下来,听。
老田赶来汇报的,同宋桥方才接到的电话是一个内容:一家医院的住院病人输液时集体发生了药物反应,高热、寒颤。同时使用的几种药品中有“宋辰”两种注射液,虽然还没确定是哪家的药品出了问题,但宋辰的药品被高度怀疑。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事件在网络上迅速发酵,舆论沸腾,万剑齐指宋辰药业;监管部门的应对也很迅速,封存了涉事的几种药品,进入调查环节。
“宋总,怎么办?”老田是真着急。
宋桥端详着老田,挺纳闷的:“父亲在世时你也这样汇报工作,然后问怎么办?”
老田这个老练男人,生生被宋桥问得脸通红。
宋桥说:“有应对预案、有发言人、有公关部门、有分管副总,你去安排。记住,媒体上的表态必须诚恳。”
老田领命走了——他被这年轻的富家子羞辱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一天两次了。老董事长在世的时候也没对他这么无礼过。少帅老臣,宋桥又暴躁不耐,迟早会把他从这个位子上换掉。
宋桥心里很躁,坐回窗边的小桌沉默着,面色如铁。没人敢发出声音,空气静得像凝固了。他望着着窗外的夜色,黑亮的眸子对峙着稀薄的夜光,竟能占据上风。
良久,宋桥沉沉的叹出口气,开了手机给韩映打电话,问事态进展。韩映说了些情况,对宋辰药业都很不利,更有公司里的蠢货说话不注意、被舆论揪住了不放、引火上身。
“要立刻统一公司员工的口径,避免再生事。”韩映说。
“得让大家言论自由嘛。”宋桥说,脸色很难看。他直觉这里有阴谋:涉事药品关系到七八家药企,为什么风头独独冲着宋辰来了?
宋桥吩咐韩映去把宋辰药业涉事的两种药品送到第三方的药检机构,委托质量检验。
“你亲自去。”宋桥说,他谁都不信。
韩映知道他的担忧,不禁叹气:
一叹:自己虽贵为“韩总”,也不过是宋桥的狗腿子、主要是用腿;而且宋桥能使唤顺溜的“狗腿子”也太少了;
二叹:宋桥这命,在勾心斗角中如履薄冰、对手还都是老姜;
再叹一下:宋桥这心机思谋……
“你再去办一件有意义的事。”宋桥说。
韩映以为是不用跑腿的大事,高兴:“什么?”
“把亳州的中药厂送的那些补品、礼盒,给各个董事、副总、部长送过去。”
韩映哀嚎,“明天必定会有报导:事发当晚,宋辰药业的营销副总韩映在奔波着送礼。”
“那你就红了,恭喜。”宋桥说。
韩映认命,去跑腿。
宋桥坐下来,窗外是黑压压的夜色,点缀几盏虚弱的霓虹,他透口气都觉得艰难。
潘昀昀还在路上,刷着手机玩,看到宋辰药业的劲爆消息,热度成几何倍数的攀升,像病毒复制一样快。
这么大的事……
难怪宋桥方才拧了眉头,一顿饭的时间,他现在是风暴中心,却静的可怕。
宋桥这样的男人潘昀昀以前没遇到过,拥有她讨厌的一切特质:城府深、不亲善、说一不二的强势,甚至外表也不是她的菜。
潘昀昀对男人的审美还停在十九岁:清瘦、颀长、五官工整的白脸男生,最好连眉毛都一丝不乱。宋桥这种脖子粗、肩背厚实的高壮男人,她瞧着难受、觉得蠢。
宋桥的个性极收缩、状态始终都很紧,否则在地下运兵道时就不会误会她是杀手。
被宋桥攻击的一瞬间,窒息、黑暗、如山般压住她的,是死亡的气息。当时,潘昀昀真实得觉得自己是只蚂蚁,轻易就被他碾死了。
不过潘昀昀现在能理解了:如果没有那身腱子肉,宋桥的命怕是会短很多。
宋桥是个压抑的黑色漩涡,站在他身边都像能被他吸进去。这种人,潘昀昀一点儿也不羡慕。
第二天一大早,网络上爆出来的不是宋辰的营销副总韩映深夜奔波送礼,而是宋辰药业年轻的新任掌舵人宋桥、在企业涉事的当晚与神秘女郎在酒店约会。
横飞的照片是美女出酒店,坐进宋桥的车里。可惜司机太抢镜,总是会把女人挡住大半个身影,让人看不清楚。
潘昀昀起得晚,趿拉着凉拖穿过旧城的小街巷,去了中药厂。迎面撞见二世祖,潘昀昀呦呵一声:“好久不见,来干嘛?”
二世祖慌张张的,摸头就走。
潘昀昀喊:“喂,又偷东西了?”
“你少管!”二世祖一回头,忽的想起件事,“潘昀昀,你什么时候搭上了宋家的败家子儿?”
“管得着么你?”
“打扮得那么风骚,别人不认得、我可是认得。宋桥那小子,换女人快得眼花,你到底勾到他了没?”
“真无耻,”潘昀昀被气笑了,奚落二世祖,“他换的女人比你多,你羡慕啊?”
二世祖消瘦、颀长、五官工整一张白脸,眉毛都是精修过的。潘昀昀今天看他,只觉得此人细溜溜的脖子、白挂挂的小脸,长得真是清汤寡水,没有男人气、没福气。
再评估下二世祖这小身板,宋桥一抬胳膊就把他摁在墙上、顺手扔地下。偏偏二世祖总念叨着自家祖宗和宋家打过商战,真是不把自己当小人物看啊。
潘昀昀不跟小人一般见识,双手抄在肥裤子的口袋里,溜达着进了中药厂。
不可杀、也不可辱的二世祖被气够呛,对潘昀昀的背影狠狠的“呸”,溜溜的跑了。
潘老大见到潘昀昀,说:“四奶奶,你不用来上班了。”
潘昀昀是很清楚人事制度的:“开除我了?因为违反请假制度了?”
“潘掌门一早打来电话,说要调你回市场部,让我通知你。”
潘昀昀怔了怔,有意思了:“我可是被他亲手从那里扔出来的,我又不傻,我不回去。”
“这是潘掌门的意思。”
“老大,你把我留下吧,想想办法嘛。”
潘老大想想潘掌门那一言九鼎的王者风范,良久几不可闻的一叹:“昀昀啊,潘家的人都是蛇。”
阴天,光线模糊,潘老大的角落尤其阴暗。他习惯缩着肩、垂着头、藏起受伤的脸,像只无害的老牛。这些残疾都是为了救潘掌门那条大富大贵的命落下的。
潘老大是跟徒出身的老药工,和中草药玩了一辈子。任何中药材,就先不说根茎叶都齐全的,哪怕是被切成片、碎成粉,潘老大只销手指撵一撵、闻一闻、舔一舔、上下牙间咬一咬,就知道是什么药、掺了什么假、掺了几成。
许是潘老大一声“昀昀”叫到她心里的软处、又说了句掏心窝的话,潘昀昀没忍住,也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老大,你离开潘家能挣年薪。”
潘老大闷声:“不说这些了。”
他从小就在潘家干活、人和事都纠葛太多,走不了。
潘昀昀不是潘老大,她只是姓“潘”而已。在她的理解中,自己只是在潘家药业上班,是一个自由的打工仔。当初怎么离开的市场部,她还没来得及忘呢。
潘昀昀去了潘家药业总部,进了市场部。市场部的当家花旦是潘玥——潘掌门的亲闺女、二世祖的亲妹妹。潘玥戴着耳机,身子打着节奏,看样子听的是首劲歌。
潘昀昀叫了她几声,当家花旦没听见。潘昀昀敲潘玥的桌子,潘玥才抬头,拿掉耳机,问:“什么事儿?”
潘昀昀指指她的耳机:“就是跟你说,你这个‘助听器’不太好用。”
潘玥给她甩个脸子:“我听我爸说,调你回来。”
潘玥递了几张表格给潘昀昀填,就算是报到了。
潘昀昀填完表,又拿了一张纸,写了几行字又递给潘玥。潘玥疑惑的接过来,待看到纸上最大的三个字险些背过气去:辞职信。
潘玥把那张纸用力的抖着,几乎贴到潘昀昀的脸上:“报到一分钟就辞职,你有病啊?”
潘昀昀也不答,跟她算旧账:“上次告我黑状、说我和部长有‘不正当关系’的人,就是你吧?”
“是我,怎么着?”
“谁告诉你的?”
“我哥,他亲眼看见的。”
又是二世祖,潘昀昀倒也不奇怪:这位兄台的眼里哪里还能找出正当的“男女关系”?
她惊奇的是潘玥的智商:“一问就招供,你有本事造谣害人、最好死都不承认,猪队友。”
潘玥有心吵架,忍了忍,酸溜溜的:“几天不见涨脾气了,敢跟我顶嘴了,你不就是认识了宋桥?”
“宋桥?”潘昀昀忽悠悠的的明白了些,“认识个宋家人就在潘家有了撑腰的,潘家大小姐说出这话来倒也真是谦虚。”
潘玥还要问,潘昀昀已经走了,丢回来一句,“跟你爸说一声,我主动辞职了啊。”
潘玥干瞪眼,拿起电话给潘掌门打过去。
潘昀昀回了家,在正午的屋檐下乘凉。潘十七背着手进了院子,见女儿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着晃,不仅抢了他的摇椅、还抢了他的逍遥姿态。潘十七挺生气,过去,陪着笑脸:“下班啦?累啦?”
“被开除了,再也不用上班了。”潘昀昀手臂大展,挺自在。睁眼瞧见自家老爸一团和气的脸,潘昀昀说,“店里不是缺伙计吗,雇我呗,薪水给你打七折。”
潘十七的老心脏一连串的早搏:他开着一家赏石店,卖些石头玉器珠宝,里面的东西都是高价,被潘昀昀一边私吞、一边送人,很快就会倒闭——这不是高薪聘请老鼠看米仓嘛。
这姑奶奶还是去潘家药厂混日子比较好,对他、对她、对潘家,总之对谁都好。
潘十七讲道理、忆往昔:从前咱们穷得揭不开锅,这么多的亲戚里肯借钱给咱家的只有潘掌门;现在潘掌门让你回去工作、你怎么能撂挑子?没良心!
潘昀昀自有道理:小时候潘掌门一家对她确实有几碗米饭的恩情,每当需要她卖命时就会被想起来、拿在嘴边说。这几年她也没少给潘家卖命,就算是报恩、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报完的时候?潘掌门真有难处时她当然会帮忙,眼下的潘家的祖业里是真不需要她。
“眼下就有难处了。”潘十七说。
潘昀昀往摇椅里一躺,翻身给潘十七个后背,闭眼晒太阳。
潘十七又绕到她面前,说:“这一轮制药行业的政策调整,潘家大部分的药品品种可能连生产的批准文号都拿不到了,那就不能生产了、药品品种就彻底死掉了。而每个药品品种重新评价的成本都是在三百万以上,潘家现在连这笔钱都拿不出。”
“气数将尽楼要倒,我力气小也不敢去扶,怕反被砸死、多陪葬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谁养你老?”潘昀昀说。
不是她没良心,她提出过很多的建议,但是潘家没人听,还都嫌她多事、造谣污蔑她。
潘十七说:“潘掌门想出个法子,有个破产的厂子正要拍卖,这厂子有个呼吸系统的注射剂药品TB。他想让你回去帮忙,参加竞标把这个厂子拿到手、改做化学药品TB,潘家就有机会翻身了。”
这倒是个腾笼换鸟的妙招。
潘昀昀心算着:TB注射剂每支卖二十多元钱,成年人常规的用量是每次两支、每天三次点滴,一天就要用6支、就是一百二十多元;每个病人至少不得用三天?加上呼吸道系统的药市场很大,感冒、肺炎、呼吸道感染、手术前预防感染……都要用。
潘家现在的药多是一盒十几块钱的口服药、一盒至少吃三天;最贵的药轻骨贴一盒28.00元,一盒十贴用五天;这些比起注射剂的用量、利润,真是差的没边了。
潘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这样的好品种。
潘十七还在絮叨:战略、盈亏、规划、市场定位……
潘昀昀拍拍他的肩:“别背了,累脑子。”
她的亲爹她知道,脑子里只有文玩、玉石、玛瑙。潘十七说这些企业用词都拗口,大概是潘掌门教给他、让背给她听。
潘昀昀一个骨碌爬起来,说:“潘掌门既然有雄心要做振兴的中兴之主,我虽然不是个能人,但总比一般的打工仔要认真负责,自家人也靠得住。我明天再去报到,去看潘玥那张美人脸。”
再上班,潘昀昀拿到了破产药厂的所有资料。再查参加竞拍的几家竞争对手,她看出意思了:有国字号的大药企、有跨国制药企业KN、还有宋辰药业集团……规模较小些的企业例如潘家这样的小厂子、名单打了两页A4纸。
这个破产药企是多香的肉,这么多家都来争?
潘玥从桌边经过,看她的电脑屏幕上的LOGO,站住:“宋辰集团?”
见潘昀昀没反应,潘玥用手指戳一下她的肩,问:“宋辰集团的宋桥,你是怎么认识的?”
潘昀昀翻着桌上的文件,都不抬头的,反问:“怎么,想让我给你引见啊?”
“姐妹一场,帮帮忙呗。”潘玥说,脑子里已经开始讲一个粉红色故事了。
潘昀昀于是认真回想下宋桥这个人,就想到了那双望不穿的眸子、虎视眈眈的。
“这事我倒是能办,不过未必能达到你满意的效果。”潘昀昀椅子转向潘玥,挺正经认真的,“举个例子,我介绍朋友给你、潘掌门也介绍朋友给你,你搭理哪一个、更看重哪一个?”
“当然是我爸啊,你毕竟是个小人物。”
“中间的引荐人就是这么重要的,所以你考虑清楚,我引见给宋桥的人、宋桥可能会很不在意。”
潘玥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有了新方向:“看来我只能靠我爸了。”
她又问潘昀昀:“你是怎么认识宋桥的?”
潘昀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冒着生命危险喽。”
“不说算了。”潘玥小蛮腰一拧走了。
潘昀昀点了下鼠标,PPT的下一页忽然跳出了宋桥的杂志封面照,吓了潘昀昀一跳:封面上的宋桥头发不知道抹了多少油,把闪光灯都要逼死了。他故作成功人士的挽着臂膀,这姿势把衬衫的肩、胸撑得饱满,再加上资本家的僵硬表情——这人真是不上镜!
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请个造型师?
不过这个人肯配合造型师、摄影师的话,才是怪事。
破产药厂竞拍的第一次会议,各投标企业要当场递交自己的资质文件。潘昀昀很早到场,几个投标大企业的代表也都提前到场。会议快开始的时间,会场前方一阵小骚动,潘昀昀听到身后有人议论:
“看!看!宋辰集团的老总亲自来了!”
“不至于吧!派个业务员来就行了,宋桥亲自来?”
……
潘昀昀向门口张望,人头攒动里看不见宋桥,前排被几层人围着,大概是宋桥的位置。
潘昀昀是跟着潘义一起来的,潘义在潘家没实权、是潘掌门的幕僚:什么都不管、其实什么都管。潘义的辈分也很高,潘昀昀是潘老大的“四奶奶”,但潘昀昀要称潘义一声“义叔”。
潘义知道宋桥亲自来了,也是吃惊,他问潘昀昀:“你看呢?”
潘昀昀纳闷的:“这么高调?是来镇场子的吧,表示宋家对这次招标很重视,志在必得?”
潘义谋算着,“这是表面的意思,还有深一层:注射剂副作用的事件还在调查、还没出责任认定的结果,宋家在风口浪尖被重点调查,工厂被查、药品被召回、信誉跌、业绩跌。你再看看今天的会场,有政府的领导、大大小小的药企同行、媒体也多,宋桥的出现是给众人看——宋家在这次注射剂副作用的事件里没问题、不怕查。”
有心机、才能看穿心机,潘义毕竟是骨灰级别的谋士。潘昀昀服气:“义叔看得透彻,难怪都说你是‘老奸巨猾’。”
这个贬义词,但是夸对了人,效果很好。
潘义嘴角勾笑,瞧瞧宋桥的位置,又看了看潘昀昀。
但这次的招标会开的太傲慢,开会时间已过,主办方没人出现、也没任何解释、通知。众人只能等,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
参会的人都不满,有人去问、一点儿消息都问不出来。外资大药企KN来的是两位高管,从没受过这种憋屈。但他们看看坐得稳稳当当的宋桥,也只能耐着性子比拼沉稳。
两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出现一个会议工作人员,麦克风前说了句:“今天的招标会临时取消,下次开会时间待定。”
各企业的人都火了,发着牢骚很快的散场。
潘昀昀、潘义,走在最后。出了会场,正看见台阶下的宋桥坐进车里,他的保镖们看看周遭、谨慎的离开宋桥的车窗、坐进车里。两车随行扬长而去。
潘义对宋桥也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等到最后。”
“下次开会他肯定不来了。”潘昀昀猜测:会场的椅子不适合宋桥的魁梧身材和翘臀,估计憋屈得够呛。
潘义也点头:“他这次把面上的事情做到极致了,下次随便派个人来就行。”
潘玥知道宋桥也去了会场,后悔得要命,叫嚷着下次她要同去。不过潘玥再一想:集团公司的老总不可能为了个小招标会一再去现场,这本是一个小角色就能做好的是事情,比如潘昀昀这样的。
想通了,十天后的第二次会议,潘玥没就跟着潘昀昀一起去。
但是不好意思,这次宋桥又来了。
潘昀昀瞅着宋桥的背影直纳闷。而潘义勾锁着两挂长眉,他这个老江湖都看不明白了:宋桥如此反常,是被手下的人诓了来?还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潘义于是给潘掌门打电话,让掌门人火速赶来,潘义又加了一句:“带上潘玥!”
宋家的标书是一个业务员递交的,现场签字的时候紧张得手抖。会场的工作人员有些小羡慕:还是宋辰药业这样的大集团能锻炼、培养员工,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业务员都有机会出些大场面。
让宋家业务员手抖的不是在前面、而是在后面,身后有两道注视的目光:一是宋辰药业最大的BOSS宋桥、二是最炙手可热的实权派副总韩映。
潘家的标书是潘昀昀递交的,回身瞧见宋桥和韩映像并排的两尊佛爷,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看着她。其中的一尊韩映,忽然对她飞快的挤了下左眼,非常正经的一瞬间显得非常不正经。
潘昀昀唇边隐约的笑了,低头间、学着韩映的模样回了他个眨眼的小动作——这是个不知内情的人完全看不出的小动作。
韩映鼻子里笑了一下,掩饰的清了清嗓子。
宋桥则皱了眉——韩映的轻佻越发的不分场合了。
远处门口,潘掌门正走进门来,领着他的掌上明珠潘玥。潘义迎过去,潘昀昀没有回座位,也过去迎接潘掌门。
潘掌门站得纹丝不乱,穿着中式的立领上装。因为人清瘦笔挺,这衣服显出一身正气。潘掌门与人点头示意的动作更像是挤了挤下巴,老派的本地贵族格调。
潘义也瘦,微有驼背、习惯性的勾耸着肩,又总在心不在焉的琢磨着不知什么事,就带着一身萧瑟气。
这一对人物并排一站,身后仿佛就带着旧时祠堂的背景板——财主家的老爷和账房先生。
潘玥漂亮,她的脸妆、指甲、发饰、香水,都是心机用尽精心策划的,所以整体效果完美自然,是很高明的漂亮。远远看着仿佛都能闻到潘玥香气。她在潘掌门身边,像祠堂边上穿越时空的时兴的大小姐。
老世家、旧望族的气韵深厚,这对父女举手投足里都气度十足。
参加会议的几位官员,主动过去找宋桥攀谈。宋桥很吝啬表情,韩映倒是给了张笑脸。
潘昀昀远远的看见了这官僚的一幕,她倒不觉得宋桥倨傲无礼。官场、商场,大家都有默契:私交再不错,在公开的场合对话的双方要讲地位对等。今天的场合里能与宋桥平起平坐的人,之前一直没有,现在勉强有一个——刚赶来的潘掌门。
可惜宋家的新生代们不认得潘家的土皇帝,没有过来打招呼。
潘昀昀当着跟班,潘掌门、潘义和其他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潘玥也有的忙:一直瞄着宋桥的方向,然后就不停的扯潘昀昀、使眼色,要让潘昀昀把自己引荐给宋桥。
潘昀昀不想冒失,场合不对:
宋桥来这里肯定有他的目的,她不能去搅局;
也不知道宋桥现在心情好不好,去了碰一鼻子灰就没趣了;
再加上还有潘掌门、潘义在,潘家还轮不到她潘昀昀强出头。
潘昀昀就装不明白潘玥的意思,也不往宋桥和韩映身边凑。
会议将近结束,媒体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呼啦啦的围住了宋桥和韩映。可笑的是宋桥比所有人都高,攒动的人头之上是闪光灯、话筒、摄像机、还有宋桥的脸——目标很好捕捉,只要你够得着。
记者们抢着提问,吵成一锅粥,没有一个问题能被听清楚。韩映都费力的参与了维持秩序,宋桥的身边被几位保镖拦出很小的安全范围。
宋桥像是要说话,清了清嗓子,现场立刻没了人声,只有密集的拍照声。
宋桥友好的笑笑,如果他抽抽嘴角就算“笑”的话:“近期医院里出现的注射剂药物在使用过程中发生输液反应的事件,涉及到宋辰药业两个品规的药品。宋辰药业也因此受到多方的关注、质疑,我在此借各位媒体朋友做个回应……”
这是宋辰的高层对这次事件的首次发声,更是宋辰药业集团在核心权力交替后新任董事长兼CEO第一次见媒体,就这么随机的、毫无预备的、“借”了一场关注度极低的竞拍会的现场,连张邀请函都没发,就开始了。
潘昀昀是人群外围的零星看客,听宋桥这一串词就知道他的路数。她自言自语的小声念叨:“高度重视用药安全,按照国家标准生产,建立了质量管理体系和监测体系;”
那边,几乎是同步的,宋桥一字一顿的朗声说:“宋辰集团一贯高度重视消费者的用药安全,严格按照国家标准进行生产,建立了完善的质量管理体系和监测体系;”
潘昀昀恶趣味的继续:“封存、召回、配合调查。”
宋桥继续:“对涉事药品所有的剩余库存进行了封存,召回药品,配合监管部门和调查组的调查。”
潘昀昀:“欢迎社会各界监督。”
宋桥:“欢迎社会各界监督。”
话音同时落下。
潘昀昀摇头叹气:毫无新意!
高层表态的话都是常规内容,没有错误的废话。寥寥几句把各个方面说到、四平八稳、严谨干涩,当然谁也揪不住他的错——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些辞令闪烁着大集团药业官方的光环,潘玥听着心生向往,瞧着宋桥的眼里漾起了水汽。
有随从负责开道,被媒体包围的宋桥像移动的沸点离开了会场,多么恶意、刁钻的问题他都不解释、不应对。
媒体调转矛头,回来采访外资药企KN和其他公司,潘掌门的面前也举起了麦克。
角落里,潘玥在对潘昀昀发脾气——错失了一次绝佳的认识宋桥的机会。潘昀昀不伺候潘家任何人的脾气,尤其是潘玥的公主脾气。她给潘玥个后背,对旁边的潘义说:“义叔,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一步。”
潘昀昀向门外走,碰见宋辰药业的业务员,正擦着额头的汗回来。他也参加了刚才的对抗战,付出了极大体力——排开人群把宋家的两位老总送走。
潘昀昀对宋家的业务员抱怨:“你们老总也真是的,一个破产的小厂也来抢,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拿到了嘛。”
宋家的业务员长着一双漂亮的大桃花眼,今日他家大boss出场镇台,所以他也比较骄狂:“潘家确实也不可能拿到。”
潘昀昀还真见不得谁“瞧不起”潘家,就要锉一锉这“桃花眼”的骄气:“你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到。外资的KN的钱比你家的厚多了,你们两家比拼着砸钱吧,看看最后能把价格飙到什么样的高度,你再算算看还有没有钱赚。今天宋桥怎么给你撑腰,到时候就怎么收拾你。保重!”
这也是实情,桃花眼顿时泄了些气。
潘昀昀一走开,她身后便露出一个人来:枯瘦、微微驼背、两挂稀疏长眉、细长的眼耷拉成三角眼,一只干枯白手如爪、端在身前盘玩着一串金刚菩提,盘着、算着。这人上了些年纪,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看着宋家的桃花眼。
桃花眼竟生生的被看得打了个寒噤。
这人的笑容扩大了些,脸颊上推开几轮皱纹:“我是潘义。”
“义叔。”桃花眼恭敬的弯腰点头:潘家的“义叔”是不能得罪的人,虽然此人没有任何的头衔和实权。
潘义和桃花眼聊了两句,越聊声音越低。
桃花眼的脸色微微的变,才真正发现自己真是阅历浅,需要潘义这样道行深的人指点才会知道:“江湖”真不是看得见的刀、剑,而是看不见的光、影;谁知道哪些小角色也许就是幕后大手,妙手拈花、翻手起浪。
桃花眼被惊着了,感觉自己这小角色吃不下这么大的蛋糕:“义叔,要是照您这法子办,这可就是个超级大单子了!”
“还好还好,问问你的韩映老总嘛。”
会场外,潘昀昀吃到了提前退场的负效应——地表温度四十多,柏油路面都被晒软。她踩着高跟鞋,鞋跟像是能扎进路面里。她来时是搭潘义的车,此时只能打车了。
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开出一串车,其中一辆车头略偏开到路边,停在潘昀昀眼前。车窗落下是韩映那张讨人喜欢的帅脸:“潘昀昀?”
潘昀昀正要说话,韩映手机恰响,他接起来态度很老实:“马上马上,跟昀昀叙叙旧。”
潘昀昀陪着干笑,心说:这个“昀昀”也是你叫的?真不见外!
车队里的其他车辆停在了前方稍远处,等韩映。
“你回潘家市场部了?”韩映问潘昀昀。他的手机还搭在耳边,电话那边的宋桥不说话也不挂,韩映也不敢挂。
潘昀昀嗯了一声。她兴致不高,双手抄在长裤兜里,挺不提气的闲散模样。回市场部是为了竞拍到破产的药厂,但宋桥强势进入,潘家的宏伟计划注定落空。
潘昀昀这小模样偏偏最对韩映的胃口,其实潘昀昀这人就很对韩映的胃口。他说:“我回工业园区,顺路送你?”
潘昀昀说:“我去古玩街,和韩总不是一路。”
“让司机绕一下送你。”韩映殷勤、热情。
潘昀昀也就不客气了,上了车。
韩映的手机里还是沉默,宋桥大概是忘了挂电话。韩映就先挂断、再给宋桥拨过去,说要绕路送潘昀昀。前面那几辆车就启动了,扬长而去。
“宋桥真是看重韩总,居然会停了车等。”潘昀昀说,韩映和宋桥之间的关系果真是非同一般。
“他心细。”韩映说。韩映更关心眼前的美女:“没想到潘家也参加了这次的拍卖。”
潘昀昀笑了,果然韩映的车不是友情坐,是要问这件事的。她说:“论实力和资本,潘家完全不在宋家的眼里,你大可不必担心潘家这类的小厂子。”
这话说的是事实,但韩映缜密,任何的小意外都要查清楚才肯放过:“潘家虽是小厂、却是老厂,我也不敢看轻。如果外资药企KN没参加我们确实很有把握,而且医院里输液反应的事件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对宋辰药业的负面影响很大,不然宋桥也不至于两次来开这么个小会。”
潘昀昀不搭言,心想:你跟我说宋家的难处有么用呢,我又管不着,事实是这次潘家真没的玩了。
韩映的手机响,他接通了嗯嗯呀呀的应着,看了潘昀昀两眼。挂断电话,韩映问她:“宋桥送你的两盆芍药,你没扔吧?”
潘昀昀:“开玩笑,养的好好的,枝繁叶茂。”
韩映觉得潘昀昀在说谎:“别逞强,宋家的那十几盆都死了,你的怎么可能好好的?”
“我是学中药的,怎么可能养死中药材?”
韩映说,“那就好。刚才宋桥电话里说,想去看看你那里的两盆花。”
“哈?”
“你确定那花还好好的?”
潘昀昀喉咙里滚了一下:“嗯。”
“什么时候能去看,宋桥说他现在有时间。”
“现在?!现在不行。”潘昀昀的声音挑起、又落下。
“为什么?”
潘昀昀的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因为……因为……因为!因为花养在中药饮片厂,宋桥的身份要去潘家的药厂会很微妙、他的安全也是个问题,我得做些准备,还得请示总部。”
“潘昀昀?”
“嗯?”
“花真的还在?”
“在!开玩笑,宋桥送的花,怎么能死?”
“什么时候能看到,宋桥的日程也很难安排。”
“给我两天时间,”潘昀昀望向车窗外,越说越慢,“让我想想、准备准备、安排好……”
潘昀昀没说谎的是,两株芍药确实养在中药饮片厂:宋桥送给她的这花第二天就要蔫,潘昀昀不是养花的料,就连花带盆都搬到饮片厂,让潘老大这位老药斗子伺候,之后她就把这事彻底扔脑后了。
潘昀昀风风火火的跑进了中药饮片厂。
潘老大见是她,高兴的张开嘴还没说出话来,潘昀昀很哥们义气的拍下他的肩,径直钻进了耗子洞似的办公室。办公室的棚顶上一盏昏沉黄灯,角落里两个花盆,一个是空的,另一盆里半死不活的歪着一株芍药。
潘昀昀傻眼:“死了!搬来的时候还都活着呢!”
潘老大跟进来:“咱们这里雨水多、阳光少,怎么能养活芍药?芍药要光、要干燥。”
它们是不能死的啊!潘昀昀欲哭无泪,好在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转身,目光坚定:“老大!托朋友从亳州搬两盆芍药回来!要快!要活的!”
潘老大倏地瞪大一只独眼。
潘昀昀双手扶住他的双肩,重托:“事关生死!拜托!”
潘老大预想下这事怎么办:托当地朋友专程跑到地头、买两盆花、再找一辆车长途送来。问题是本地不适合种植芍药,弄来了没两天又是涝死。千里奔袭买花只为养死?祸害好东西!
潘老大拒绝:“不好办。”
潘昀昀双手合十把潘老大当佛拜老大:“你一定有办法的,拜托,救命。是宋桥、宋家的那个少爷要来看花。”
宋桥?!
不提还好,一说到是宋家少爷,潘老大佝偻的腰缓缓挺直、有了气节:
先不说两家祖上有些不痛快,就算是宋桥的老爹此时站在眼前,潘老大也是不搭理——厂子再小,他潘老大也是个厂长、求不着宋家什么。
再说,五月份的时候从亳州城回来的那一路,他和潘昀昀还帮过宋桥;
再再说,宋桥要看花这要求无异于武则天冬天要看百花开,千金之子拿起伞、天就要下雨?凭什么!
潘老大不伺候,倔儿上来了:“焦骨牡丹。”
牡丹花不惧武则天,不到花期偏不开花,被贬、被焚,却在枝干被烧得焦黑时在火里盛姿绽放,因此得名“焦骨牡丹”。
潘昀昀哭笑不得:“老大,这事儿不至于扯到人格和尊严上。都是在医药圈里讨生存,不过是互相示好,交个朋友。”
她倒不敢说自己嘴敞,已经夸口把自己“夸”出去了……
潘昀昀持续哀求、耍赖、主要是利诱,她在市场部里的那些小权限几乎被用尽了。潘老大闷不吭声,最后还是被收买,挺不情愿的:“行吧。”
潘昀昀高兴,展望:“这事办好了,就和宋家的大BOSS有些交情了。”
潘家眼前经营困难,颓败的势头就是个破车下坡、一泻千里。奈何潘家人一个个的自以为家大业大,就算破产也是下一代人的事情,自己这辈子到死都应该是LV的命。最为潘家未来忧心的反倒是潘昀昀了:看看潘家药厂的财务报表,离被拍卖的那一天也不肖几年了。
潘家,应该谋求一切合作、寻找新发展方向。若能搭上宋家的船就更好了——宋家蛋糕上掉下来的奶油渣也够潘家多维持几年。
就不要提潘家祖上的“英雄气”了。什么才是真英雄:邪不胜正、快意恩仇。潘家的子孙现在都是小家子气,把市场越做越小、最后断了气。
这方面潘昀昀欣赏宋桥。宋家现在正隆盛,宋桥不是也来结交她、继而示好潘家?宋桥这样,就很有些潘昀昀看重的气派了——敞亮!宽阔!大气!
潘昀昀的脑子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着这些事,潘老大在那边已经拜托好亳州的朋友,约好五天后送花过来。潘昀昀立刻联系韩映:六天后、请宋桥来看花。
听着潘昀昀打电话的客气劲儿,再想想自己帮潘昀昀也是要利用她在市场部的能量、间接的也是在巴结宋桥,潘老大觉得自己真丢祖宗的脸。
他也不知道在说潘昀昀还是自己,总之是很鄙视的冲着那株只剩一片叶子的歪芍药,粗声粗气:“趋炎附势!”
潘昀昀正开心,抓起潘老大的手,和他击掌:“五天!”
潘昀昀的嘴得有多厉害!?
第五天,暴雨、高速封路。
屋檐下的雨帘子里,潘昀昀坐立难安、上蹿下跳。雨不停,她给潘老大的电话就没完。潘老大要疯了,酝酿了半天说了句流利话:“四奶奶,别给我打电话了,那边车堵在高速路入口,司机比你……急!”
潘昀昀恨不得拿头撞墙:和宋桥约好明天一早看花,这雨下得像龙王得了流感涕泪俱下,明天给宋桥看啥?
要不,领宋桥去看芍药根入药的饮片?都在中药店的药斗子里,晒干了、切成片、称斤卖。
潘昀昀惆怅的在廊檐下转悠,望着阴云里掉下来的水点子,每一滴都像宋桥的咒语:芍药、芍药……
雨到深夜都没停,水汽打湿了衣裙,潘昀昀险些把自己的指头啃断,骂自己:“趋炎附势!”
骂的不够全面,她果断又补一句:“嘴真贱!”
第二天一睁眼,晴天!潘老大更是发来贺电:再过两个多小时,花就送来了。
潘昀昀跳下床:“我拖住宋桥,你准备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潘老大看看表:“最晚,十点。”
潘昀昀撸袖子,准备施展“拖”功:宋桥,兄弟我就不见外了。
潘昀昀给韩映打电话:“纯属意外,昨晚的大雨压塌了中药饮片厂办公室的房顶。工人正在维修,你看是改天还是推迟下时间?”
韩映又请示宋桥,宋桥也不说行不行,反问韩映:“修房顶?和我看花有什么关系?”
韩映的电话拨回给潘昀昀:“修房顶不耽误看花吧?”
潘昀昀:“工人多,场地杂乱,主要是考虑宋桥的安全嘛。”
韩映传话,宋桥冷清清的:“不说,谁知道我是谁?”
韩映再传,潘昀昀坚持安全第一:“我绝不能让宋桥冒这个险。”
韩映的舌头很累,“传话筒”传的话没有一句是他自己用得着的!无奈,又去请示宋桥。宋桥听完,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韩映知道,宋桥这是在骂他:这么点儿事都办不了?不停的问什么问!
韩映这次再打电话给潘昀昀时,也不想说话了:“你有宋桥的电话,你直接跟他说。”
潘昀昀看看腕表:八点。
她拨通宋桥的电话:“纯属意外,昨晚上这场大雨真是……”
“我在桥边。”低沉的声音意外的打断她,这音质瞬间让潘昀昀联想到宋桥一身腱子肉、宽厚的胸背。
潘昀昀:“啊?桥?”
“八点,桥边。”宋桥重复。这是之前约好的时间、地点。
潘昀昀眼睛鼓了出来:“可是,房子塌了呀!”
那边沉默,批评性的、谴责性的、压迫性的沉默。
潘昀昀心里骂宋桥:这是什么急性子?做为大老板这么守时、还让小人物活不活了?
但潘昀昀嘴上殷勤:“好的、稍等、我马上到、请您再稍等片刻……”
“桥边”,是说的本地的一座五孔的拱桥,建于明代末年的石桥。在百年前这绝对是“大”桥,名扬海内。但如今在立交桥这类新贵面前,它必须被称为“小”桥。因为这桥没名没姓,本地人索性就叫它“桥”;说起“桥”,也就专指这座跨河的古桥。
桥,对面是本市的新城区,现代化的“高”,楼高、消费高、女人的鞋跟高。
桥下是流水,古船。
桥这边,是古镇,旧时的民居黑瓦木梁。沿河畔改造成古玩街,商铺是仿建的古时民居,飞檐斗角、古韵盎然,卖玉石、瓷器、字画、古钱币、旧烟斗……
一早一晚,桥上、路边,会有摆摊的小贩忙碌。
潘昀昀住在爹妈的老宅里,往桥边走。
桥边停着两辆越野车,宋桥的司机老郑落下车窗,看着从石拱桥上摇晃下来的潘昀昀,挺生气的大声喊:“迟到了,还这么磨磨蹭蹭的。”
八点四十分。
潘昀昀笑嘻嘻的,走过来凑在车窗上:“郑哥,房顶塌了。”
“房顶塌了不是功劳,不要这么高兴。”老郑手指头磕着腕表盘,“宋总十点还安排了事情,赶紧上车,走吧。”
潘昀昀不上车,“厂区工人太多,铁锹铲子的修房顶。宋总去了不安全,你的保卫压力得有多大!”
老郑没说话,他其实反对宋桥去看什么花,有什么好看的?
潘昀昀靠在车门上,跟老郑商量:“郑哥,你看那边、不对、是那边、那边,那家早点铺的馄钝是百年老字号、全城有名;桥上那位阿婆卖的玉米是她自己种的特别甜;桥下的小伙子卖的檀香手串都是假货;河畔卖手绣花布包的女孩是他女朋友……”
“你到底想说啥?”老郑忍不住了。
潘昀昀油滑:“介绍一下本地风光嘛,不感兴趣?那咱们走吧,去饮片厂。开车去?走着去?走着去风光好,雨后的清晨湿漉漉的很舒服,还有早点铺油炸的香味,闻到了吗?”
车后门忽然打开,下车的人身影挡住了潘昀昀头顶的阳光:“走着去。”
潘昀昀脚下险些软倒,结结实实的被宋桥吓到——她还以为宋桥在另一辆车上。
潘昀昀像是个提绳木偶,贯通全身的那根线被狠抽了一下,尤其是连心的那根总线。她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太自然,撑出个笑:“宋总,早,嗨!”
宋桥脸上的墨镜能挡住半张脸。别人戴墨镜显得酷,宋桥恰相反,墨镜挡住精明黑沉的眼、再压住鼻梁高挺的气势,反而会让他显得温和些。
遮掉眉目,脸的下半部就突出了。潘昀昀留意到宋桥的唇线其实是柔和的,唇峰处的弧度婉转漂亮,只看唇的话这应该是个多情的男人。
但宋桥多情的唇角一绷,喉结滚动,声音天生带着混音效果,说:“走吧。”
潘昀昀梦回,旋身追了上去:“宋总……”
“叫我宋桥。”
“宋桥啊,你走慢点,我追不上你。”
两人身边陆续跟上宋桥的跟班们,或前或后、有意无意的围绕着宋桥和潘昀昀。
潘昀昀看表:快九点了。这样慢吞吞的走到饮片厂,再“走错”几条小路,最多也就九点半,她还缺半个小时的时间。
电话响,是潘老大的,潘昀昀站住,接电话:“房顶修好了?”
潘老大吭哧:“……坏……了,车爆胎了……在、在……”
潘昀昀脸上的笑被冻住:“在哪儿?”
“……在……修……”
潘昀昀气短,觉得天要绝人……
宋桥在石桥顶上,站住了等她。潘昀昀耷拉着头看着手机,不抬头也知道宋桥在俯视她的头顶。
他像个乌云,乌云压城,城欲摧……
潘昀昀深呼吸一下,仰脸看向宋桥,心下问自己:命苦+嘴贱=?
潘昀昀腿沉沉的走上石拱桥顶,宋桥就继续向前步下石桥。潘昀昀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跟上。
宋桥走、潘昀昀停;宋桥等、潘昀昀跟上;宋桥再走、潘昀昀再站住……
老郑看着那两人间的距离像松紧带似的抻长、拽短、再抻长……他快麻烦死了,真不知道那俩人玩什么呢。
清晨河畔的早市喧闹,地摊挨挨挤挤、小贩叫嚷招徕,人和人之间擦肩碰臂的很挤,河畔的市井气供养着很多人,匆忙谋生。
讨价还价的吵嚷声中,宋桥也不是很显眼,但苦了老郑和宋桥的保镖们。老郑生潘昀昀的闷气:这里难道比塌了房顶的中药厂更安全?
沿河溜达,宋桥渐渐对摊贩摆的小玩意儿感了兴趣,偶尔会停留、看看。潘昀昀就凑趣的给他讲:这是橄榄核的雕件、这帽子的珠子是塑料的、是批发市场批来的……
她瞄眼腕表:九点多,潘老大还没打来电话。
在一个挂满各式菩提子的摊位前,宋桥看着堆成山的假天珠手串,对那些花纹挺好奇:怎么做出来的呢?花纹都一模一样的?
摊主以为来了主顾,努力的招呼宋桥。而宋桥只是站在一边看,他高壮、没表情、没动作、没反应,看上去傻乎乎的。
摊主气他不买、又木桩似的挡住了来往的生意,就拿起掸子对着宋桥方向打扫灰尘:“买不起,只知道看!看!看什么看,看也没钱来买!扫穷鬼!”
宋桥被掸子挥得后退了一步,这才认真看向摊主,才明白这老板刚才是在骂自己“买不起”。
宋桥“买不起”?
潘昀昀看着愣怔的宋桥,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越想越笑到爆,弯了腰捂着笑抽的肚子。
那边的摊主要赶走宋桥,掸子挥舞的幅度越来越大。
老郑往摊子前一凑,挡在了宋桥前面,宋桥向后又退一步避开。
老郑右后侧是宋桥、宋桥右后侧是潘昀昀,三人周围是几个随行和保镖,这些人向宋桥的中心聚拢,不敢有任何松懈。
潘昀昀被后方围过来的人挤得向前迈了一步。
宋桥感觉身后有个柔软的东西撞了上来。他后腿为重心旋身向后看:潘昀昀整个人被撞贴在了他的后背。她的脸从他后背的衬衫里抬起来,脸蛋儿红艳艳的、眸子里漾着水光,看着他。
雨后的清晨,古桥畔、绿水边,细弱柔软的女人,含情的眸子。
女人潋滟水秀的脸庞仰望着他,下一刻就要说出依附他的话似的。宋桥觉得自己是根弦,毫无防备的被谁拨弄了一下……
潘昀昀的脸愈发红了,声音颤巍巍的:“宋桥……”
宋桥喉咙里滚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声音没发出来。
潘昀昀整张脸都红了,问:“你……硌脚不?”
宋桥愣,看脚下,黑皮鞋的后跟下踩着女人赤裸的白皙脚趾——潘昀昀的脚。
宋桥是超级体重,这条腿是此时的承重点,而且是脚后跟踩的……压力越大、受压面积越小、压强越大,这是物理定律。
宋桥慌忙抬脚,看见潘昀昀白软的脚面上泛起了一片赤红的压印。
潘昀昀的脸皱成一团,眼泪掉了下来。她呜咽的哀叫,蹲下身子捂住脚,疼得一只手攥紧在头顶。宋桥尴尬的垂着两只手,看着潘昀昀的头顶。
潘昀昀略夸张的呻吟声中,宋桥脑海里她轻软依偎在他身后的那张娇俏小脸也就渐渐的淡了,变成了宋桥的一声叹气,似有若无。
老郑蹲下来看潘昀昀的脚,问情况。潘昀昀蹲着不动,摆了摆头顶的手,手痉挛得爆出青筋。
宋桥领教过这女人的性子:他在亳州把潘昀昀撂倒时,谁替他道歉都不管用,她只盯着元凶不放过。潘昀昀是冤有头、债有主的类型,她的气儿要是没顺过来就没完。
宋桥在潘昀昀面前蹲在下来,挺内疚:“要不要,去医院?”
潘昀昀抬脸看他,脸依旧是通红。她比出两根指头,是剪刀手的姿势。
宋桥心下一松:“没事就好!”
“第二次!”潘昀昀咬着后槽牙,“你这是第二次撞我了!”
宋桥真诚道歉,但挺不厚道的笑了:“对不起。”
老郑憋着笑,起身走开,让那两人自己处理纠纷。
潘昀昀像是要讹人的,揉着脚不站起来。等了好半天,宋桥又磨出一句话:“这回赔多少钱?”
潘昀昀瞄一眼腕表:十点钟了,潘老大还没打来电话——她必须“自救”。
她费力的要站,宋桥伸手扶她。潘昀昀也不客气,抬手就搭上了,像扶着侍女的太后。她单脚跳,边跳边说:“我现在升值了、工资涨了,不能再按社会平均工资算误工费了——这些先不说,找个地方让我缓一缓。”
沿着河边走,潘昀昀搭着宋桥的手臂,是大象身旁一只瘸腿的鹤,大象比鹤还小心翼翼。
最近的歇脚地方就是路中段的一间商铺了——双扇黑木门、木柱,遮雨檐下的黑匾上漆着绿色大字“玩石间”,一早还没开业。
潘昀昀蹦到石阶上,给她老爸潘十七打电话:“今天上午你别来了,我在店里。”
那边的躺椅上撒懒的潘十七惊坐起:“你去店里了?干什么?”
“你别管。”
“不行!”潘十七反对。不过他还是比较安心的:他店的防盗门是最高级的,装着指纹密码锁。要开门,必须要用之前设定的专人指纹、再用密码解锁。识别指纹设的是潘十七的,密码也只有他知道。
“你就别来了啊。”潘昀昀叮嘱潘十七。
潘十七听到“滴”的一声,这是防盗门指纹被识别的声音,他蹭的站起来。
“滴滴滴滴滴滴……”又是一连串的声音,这是密码输入的声音,潘十七急的往外走。
“咔嚓”一声是防盗门解锁,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开门声,潘十七被雷劈了似的站住了——他那宝库被他那宝贝女儿打开了。
潘十七咆哮:“潘昀昀!你什么时候设的指纹!密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潘昀昀跳进“玩石间”,说着:“看说明书呗、学习呗、捣鼓呗。放心,我不拿你东西。我在你这里接待一位大人物,你别过来了啊,别来啊!”
宋桥跟进门,没向深处走,他站在门口堵住了外面所有的光。
店里四墙是木架展柜,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观赏石;有一组玻璃柜台,卖些玉石水晶挂件、手串;地中央摆了一台很大的根雕功夫茶桌,旁边三把仿明代的木椅。
潘昀昀烧水,问宋桥喝什么茶。
老郑说不必客套:“我们马上就要走。”
老郑给宋桥看时间,马上十点半——宋桥今天约了集团的李董十点见面谈事情。现在的情况是:八点钟要看的芍药花还没见到影儿,这潘昀昀又要喝功夫茶?
宋桥摘掉墨镜,见潘昀昀瘸着脚、在水池边认真的刷水杯。他低声说给老郑:“让他等。”
“他”,是宋辰药业集团的老股东、更是老宋董事长留给宋桥的托孤重臣、李董。
老郑就出去了,通知人做好李董那边的沟通。
潘昀昀背对着宋桥,给潘老大发了个信息:还没送来?我要撑不住了!
潘老大回信:还要半个小时。
潘昀昀彻底泄气。
宋桥在店里转,看到了几块粗糙沧桑的顽石,表面褐色,油亮得像刷了清亮的漆。潘昀昀看见了,大声对宋桥说:“这是内蒙古阿拉善的戈壁石,漂亮吧?”
宋桥回头看她。潘昀昀瘸着走过来,双手抱下一块戈壁石放在柜台上,给宋桥看:“先看造型,像骆驼吧?这块石头是内蒙古阿拉善的戈壁滩的石头,叫‘老皮石’——在戈壁滩上被亿万年的风吹日晒、翻滚打磨,石头表面就形成了一层天然的包浆,就叫‘老皮’。你眼光真是不错!这块石头是两次石展的冠军哦,店里最贵的一块。有人出几十万,我老爸都不卖,过两年这块石头能上百万。”
宋桥只听,不说话。潘昀昀不知道他有没有接收到她的意思,但她此刻非常理解那位摊贩老板,为什么说宋桥“买不起”了。
宋桥移过目光,看柜台里陈列的一个白玉吊坠,是一只蝉。潘昀昀介绍:“这块玉叫‘一鸣惊人’。”
宋桥看向一段竹枝造型的墨玉,潘昀昀:“这是‘节节高’。”
宋桥觉得有意思:“还挺会起名字的。”
“那是,寓意好,才可能卖出去嘛。”潘昀昀一脸小商人的奸诈,对宋桥笑了笑,好像他和她是一伙儿的。
宋桥一时有些愣,仿佛又看见这张小脸水汽霞光的样子,雾蒙蒙的像个陷阱。
而潘昀昀在给他普及起名的学问,举例说明着:
一块有螺旋形纹理的石头、一团和气,
没有任何雕琢的玉牌、平安无事,
有黄色斑点的石头、点石成金,
碧玉雕的花朵、花开富贵,
……
老郑在外面转了几圈,走进店里,听着潘昀昀说的有趣就凑过来。他指着一块黑色的玛瑙坠子,问:“这个呢?”
玛瑙被设计成黑色蝙蝠嘴里衔着一枚铜钱,系着一条线绳,是个剔透的手把件。潘昀昀递给老郑,说:“这叫‘福在眼前’。”
老郑拎起线绳,发现了问题:“这只蝙蝠雕得不正,歪着呢。”
老郑也是很有慧根的,他立刻悟道到了其中的妙处:“所以‘蝙蝠’的意思就是‘偏福’啊?”
还真不是因为“歪”才叫“蝙蝠”的……但潘昀昀狂点头,有模有样的为老郑圆一个注解:“对,‘财要歪财、福要偏福’嘛。”
她品了品这话,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路要走正路。”
乔柏听见,看向潘昀昀,目光就再没挪开。而潘昀昀趴在柜台上,慢条斯理的点着货,琢磨着找个有意思的东西给宋桥看。
老郑一直低着头,但这屋里看得见、看不见的,无论什么他都一清二楚。老郑无声无息的转身,出去了。
门外一轮大太阳,保镖坐在门边的大石头上,远处溜达着另外几个随行。老郑过去和保镖一起挤坐在大石头上。半晌,保镖问:“你怎么不在里面呆着?”
老郑干咳了一声。保镖也就不问了。
老郑左思右想,把潘昀昀和自己见过的女人们排在一起比一比,也想不太明白:“真是稀奇了,啧!怎么想的呢?”
店里,一块水头极好的白色玛瑙的把件吸引了宋桥的注意:被雕成一张不对称的人脸,一半是细腻慈悲的菩萨,另一半是诡异恶毒的魔。
潘昀昀奉承宋桥的眼光好:“这叫‘一念之间’,这石头有灵气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从善、一念从恶,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宋桥把玩着这块玛瑙,潘昀昀也大方:“喜欢?送你了。”
“挺贵吧,舍得?”
“石头和人讲究缘分。”
乔柏算算这店里的石头,上千万没问题。他说:“你很富有。”
潘昀昀摇头:“我有这么多钱的石头,但是拿出这么多的现金,石头变现很难的。盛世收藏,乱世黄金。玩石头是有钱人的爱好,这些石头也最没感情,谁有钱就跟着谁。”
宋桥墨黑的眸子晶亮,看着潘昀昀。
潘昀昀手机震了下,是一条信息。她看完信息,终于呼出口气,很解恨的大步走出门去:“走走走,看芍药花去。”
中药饮片厂的铁门吱吱呀呀的被推开,两辆大型越野车开进了院子。潘昀昀第一个下车,站在湿淋淋的石板路上。
潘老大小步跑过来,暗中捏了个只有潘昀昀能懂的手势——“OK”。潘昀昀彻底放了心,踏实了。她回头看见宋桥的长腿迈下车,又觉得心是真累。
车上陆续下来六、七个男人,都是黑超墨镜、精壮结实,在这堪称古董的老药厂里四面八方的转悠着。
宋桥跟在潘老大和潘昀昀身后,走向一排的低矮平房。真是被雨水泡透了的老房子,像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被雨水浇了一天一夜,此刻在大太阳下等待被晒干——一边滴水、一边蒸着水汽,看着挺惨。
两盆芍药在房檐下,宋桥看见花盆里的土是干燥的。
潘昀昀抢在宋桥身前面,伸手抚一下芍药的叶子,悄悄摸掉了绿叶子上的黄土。
潘老大看见了她这个小动作,挠头。芍药送来后,他按潘昀昀的叮嘱把新花换到旧盆里、就是宋桥送的那两株芍药的花盆。刚才换盆的时候他着急、他眼神又不好,没留意到芍药的植株和花盆上沾了些黄土。
宋桥缓缓的摘掉墨镜,看着两盆芍药。
潘昀昀看看他、再看看花,心里祈祷宋桥近视眼、看不出破绽来。她不敢画蛇添足的乱说话,宋桥始终不说话,潘昀昀就一直只陪着笑。
宋桥忽然问潘昀昀:“花呢?”
潘昀昀愣:“花?”
宋桥的唇畔、脸颊似乎是动了一下。潘昀昀摸不准那丝罕见的弧度是笑、还是恼,这表情下的宋桥在想什么?
“……谢了。”潘老大忽然说了两个字,嘎嘣脆,流利得吓了潘昀昀一跳。
潘昀昀明白过来,坚定的附和:“花谢了!”
宋桥恍然:没有不败的花,花期已经过了,花怎么可能不谢?
也就瞧了这么一眼,宋桥再没说什么,走了。潘昀昀看着他的车出了厂区的门,累脱了似的:“哎呀妈呀,送瘟神!”
回转身,潘昀昀去瞧那两株新搬来的芍药,她还是蛮喜欢的。
门外,宋桥的车刚开出厂区就停下了。车门打开,宋桥下来。
潘家饮片厂的门边是新修的大路,车流量很小。而此地平整开阔,怕是这城里唯一能看到水平地平线的地方。轻风潮湿、清凉,从天边的云上徐徐吹来。
宋桥问老郑:“这块地是潘家的?”
“应该是。”
“让韩映查清楚。”宋桥吩咐。
他回头看。潘家饮片厂低矮的墙脱落了泥、铁门红锈。宋桥还记得刚才大门转动的声音,像是把钢筋扭上几个麻花。
宋桥略略沉吟,又走进了饮片厂。
铁皮大门没有关严,宋桥闪身,从门缝里穿过。
厂区简陋,泥水泡了青石板路。但院落收拾得很齐整,像是老农精心打理的地头,野草也很有序。一株百余年的高大香樟树长得亭亭当当。
树下、黑瓦湿墙的矮房前,豆青色的人影,是蹲着的潘昀昀。以宋桥的角度看一个蹲着的女人:丝绸光泽的黑发铺散开,遮住肩头;连衣裙的衣褶像是一块幕布,被从中间系住,显出女人的窄肩、细腰、大屁股。
潘昀昀背对着他,微歪着头,在整理那两盆芍药。两条细匀的手臂抬起、放下、抬起……
宋桥的目光描摹着这身影,最后落在裙摆下一对白皙的脚,伶仃细脚的,撑着她的体重。
宋桥缓步走了过去。
老郑几度想跟,最终还是远远的看着。
越过潘昀昀的肩,宋桥看到她在把芍药的叶子一片片的舒展开,擦亮。柔软的手指又从绿叶间摘掉两片边缘残损的残叶,最后把花盆边沿上的土擦掉。宋桥蓦地想起一幕场景:大狒狒给小狒狒梳理毛发、抓虱子。
潘昀昀满意的看着这两盆花,鲜亮、旺盛,灵气逼人。这次的芍药同之前宋桥送的那两株一样,来自同一块地头,都是亳州乔家的芍药田。这两盆花跑这么远来让它们的主人看,也是机缘。
但是芍药花进了中药饮片厂,正确的归途难道不是把它们的根刨出来、扒了皮、煮了、切成片、晒干——做成中药饮片的?
这样想着,潘昀昀的手有些难耐,作势要去扣花盆里的土。她转念又一想,万一宋桥那个祖宗哪一天神经病发作、再来看花?
潘昀昀缩了手。
再想想自己这几天自己被宋桥折腾的,潘昀昀叹气,嘴碎的怨念:“……挺大个男人爱看花?想起哪出是哪出,真是不怕麻烦别人……我也真是,趋炎附势!”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潘昀昀以为是潘老大,就说:“这些富二代没一个宅心仁厚的,都被惯坏了。但凡能体谅到你为了他的一丝好心,就算是好人了……你瞧瞧咱们对这些有钱人的要求有多低。我为他花了多少心思……”
话音未落,旁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潘老大。潘老大看到潘昀昀身后的人,瞬间裂出笑,谄媚劲和刚才对宋桥的笑一模一样。
潘昀昀瞪眼看着潘老大,那、她身后的人、是谁?
眼珠子努力扫向身后侧,仅能看到一双皮鞋,锃亮、特大号,鞋边沿踩了厚厚的雨后黄泥。
潘昀昀翻个白眼,快哭了——不带这样杀回马枪的!
当方才她的絮叨这少爷肯定听到了……
潘昀昀忽然很生气的、用力拍着手上的土,跟潘老大继续数落着:“潘家的这个‘二世祖’小祖宗,咱们给他卖了命、只怕他还嫌咱们碍事!”
潘老大不明所以,使劲对她努嘴,让她看身后。
潘昀昀回头,被正午日头的强光刺的睁不开眼,她夸张的:“宋总!怎么回来了!有事啊?”
宋桥脸上又遮了墨镜,他说:“没事。”
这话就没法接了。潘老大和潘昀昀就笑着。
潘昀昀今儿一而再、再而三的领教到:宋桥是个完全感觉不到尴尬气氛的人。
宋桥说:“回来跟你们说声‘谢谢’。”
潘老大嘿嘿笑笑,心说也该谢,他和潘昀昀差点儿累死。
宋桥说:“我家里的十几盆花,带回来当天就都死了。”
潘昀昀嘿嘿笑笑,心里痛骂:你的养死了,就来看我们的?我们的也死了!
宋桥说:“药材还是得搞药的人才能养好,这两盆养得和亳州地里的差不多。”
潘老大和潘昀昀笑,点头。
这次,两人一直把宋桥送出大门,看着他的车彻底走远了,潘昀昀跟潘老大说:“老大,拜托你个事儿。”
潘老大预感极不好……
潘昀昀:“养好这两盆花,如果快死了,就从亳州赶紧再发两盆。芍药这事儿,就把应急预案当成长期医嘱办吧。”
“……四奶奶……”潘老大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啪”一声,是潘昀昀的打了自己的嘴:“嘴真贱!嘶——好疼……”
潘昀昀捧着手机上网查资料:看看芍药花最长能活几年,是不是冬天时地上部分的茎、叶就枯萎了——这样就有借口不应酬宋桥了。
网页还没刷开,手机“嗡”的震,是潘玥的电话。潘玥给她打了两天电话,潘昀昀一直被宋桥的芍药折腾的心烦、就没接。
电话一接通,潘玥就是气咻咻的:“是不是姐妹?那天好不容易碰到宋桥,让你帮忙引见,你理都没理我!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事到临头变了个人!两面三刀的!”
潘昀昀解释:“那天的场合不适合,宋桥是去办事的,我和你到不了他身边就被保镖扔出去了……你确定你喜欢宋桥?那人阴阳怪气的……嗯嗯,对,你这样人品、家室的女孩就是给那样的人家预备的……哈哈,他不会看见你走不动了路的,你把一个药业集团的董事长想成什么样了?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还是提醒你:如果你要泡他,最好找个有身份的人引见,我毕竟只是个小角色,未必能达到你要的效果……”
打完电话,潘昀昀继续翻手机。忽然想起件事,不禁苦皱着眉,揪着头发不放。
挂在墙角的笼子里,鹩哥扑棱了下翅膀,卷着舌头叫:“不好。”
潘昀昀叹气,学着鹩哥的腔:“不好不好……宋桥不会是以为我要泡他吧?唉,不管了,随他怎么想去吧。”
她这一上午,真是蠢透了……
宋桥在回去的车上,冷不丁的笑了一下。这笑惊动了老郑,挺不适应的看宋桥。宋桥也察觉到了,渐渐隐了笑,但眼是亮的。
老郑跟宋桥说:“潘家那两盆花挺有意思,花盆里的土都是新翻的、还是干土,一天一夜的雨都没淋湿。”
“也许是放在房子里,没淋雨。”宋桥说。
“不是说房顶塌了吗?也没见修房顶嘛。”老郑说,有意无意的点破,“这个潘昀昀,倒是有心。”
宋桥笑笑,没搭腔。
宋桥回去后,韩映来找他,已经把潘家中药饮片厂的资料整理好了,递给宋桥看。
宋桥看完,非常满意:“潘家药厂虽小,到底是老世家,藏了不少好东西。”
“你看上这块地了?”韩映问。
“看上了,做药厂最好的一块地:符合城市的整体规划,那一片的水质也是本地最好的;水电汽的设施都很好,门外就是大道、物流方便;地片开阔,适合大的仓储;周围人流少,对厂房洁净度的要求也有利。”
宋桥看准了,就盘算着要拿下,他让韩映尽快去联系设计院。
韩映看宋桥心情很好,看来是真的淘到可心的宝贝了。韩映说:“你今天可有意外收获啊。潘昀昀绝对想不到,宋辰的老总去看趟花、顺便就看上了她家的地,这叫引狼入室吧?”
宋桥今天眼里一直有光,但这一瞬忽从温暖转成了冰森,当然眸子始终都是墨黑的。
韩映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让宋桥又不高兴了。
宋桥盯着韩映,语气肃正:“别让她有你这样的想法。”
韩映讪讪的,他想起另一件事:“说到潘家,潘家的潘义、人们都叫‘义叔’的,有跟咱们合作的意思。潘义的话,基本上就是潘掌门的意思。”
“怎么合作?”
“他具体没说,我也没给他回话,先晾着他。潘义是跟我的业务员表的态:在竞拍破产药厂的事情上,潘家是站在宋家这边的。”韩映说完笑了:宋家还真不需要谁帮。
宋桥皱了眉,这个潘义给他一种阴森的感觉。他最厌弃这样的小人,你不会知道他心里藏着什么样的勾当。而小人的作用是:他也许帮不了你的忙,但一定能坏你的事;小人不足为托,必须要防,最终只是利用、没有情谊。
潘家药厂一边参与药厂的竞拍、一般私下表态“支持”宋家,这是叫一声板——要唱戏!
宋桥在脑子里下着棋、布着局:潘家药厂、潘掌门、潘义,这些棋子可以怎么运用来帮他解开目前的很多困局?
而最后一个幕景,是潘昀昀的一双素手抚过墨绿色的狭长叶片,轻柔且爱惜。宋桥知道她对那花做了手脚,五月移来的芍药活不到现在。但她起码没糟践那两盆花,比起他母亲一剪子剪了花、整盆连根丢弃的糟蹋,宋桥已经很知足了——宋家靠这些草药花草起家,现在也是靠这些赚钱。
宋桥转了半天念头,心里渐渐有了谱。他对韩映说:“潘家想帮忙,好事,他们能帮了。潘家不就是想要钱么,给他。”
韩映也是行动派,立刻去办差:“我先去看看潘家饮片厂的那块地,顺便跟潘昀昀聊一聊。”
“避开潘昀昀。”
“啊?”
“我说,避开潘昀昀。”宋桥郑重得像警告,“和潘家所有的交易都必须避开潘昀昀,记住了。”
“这我就不能理解了。”韩映摊手:之前的几次接触后,潘昀昀是潘、宋两家最合适的桥梁人选;而且潘昀昀最近给潘义当助手,也正是负责潘家竞拍的人。
宋桥看着韩映,话不说第二遍。
韩映也只好放弃“动用”潘昀昀的念头了。
韩映去了潘家的中药饮片厂,潘昀昀还在,把韩映让进厂区转了转。韩映从心眼儿里叹服宋桥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风水宝地。
但韩映还动着潘昀昀的心思,想让她负责宋、潘两家的联络。宋桥虽然反对,但若是真对“合作”有利,宋桥也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应该会同意的。
韩映引着潘昀昀聊竞拍的事情:“那家破产的药厂,宋桥是一定要拿下的,你打算和我们硬拼么?”
一说到公事,潘昀昀又变回了滑头:“可不是我和你们拼,我是个打工的,奉命办差而已。再说宋桥是不会在意潘家这样的小厂的。”
韩映笑了:“你怎么没有家族荣誉感?你和我来往,很快就会被骂成吃里扒外,等药厂被宋桥拍走,就更有人骂你出卖了商业秘密。”
潘昀昀没上当:“得了吧,我要是有那么大影响力,怎么可能被潘家人呼来喝去的。再说,就潘家这点儿底子,有什么值得我卖的?你也不稀罕,不是?”
潘昀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唏嘘的:市场是大浪淘沙,无法再维系经营的企业,不能创造新的价值、不能引领行业的方向,确实寿命到了,也就该被淘汰。虽然潘家子孙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这也是事实。早看清楚这个现实,也能早些寻找新的方向。
韩映目光闪烁,生出了和这个女人共事的冲动,他继续:“既然都是打工,我高薪聘你来宋辰药业,怎么样?”
潘昀昀摇头:“你自由啊,你姓韩;我不自由啊,我姓潘。潘、宋,两家祖上是有仇的。我呢,要么在潘家做事、要么就不干药品这一行。虽然我心里磊落,但毕竟也不想平白被人骂吃里扒外。”
最关键的问题是潘昀昀的散漫性子:她在潘家混日子,除非犯了大错不会被开除。做潘家人力资源的时候,潘昀昀恨不得开掉所有混饭吃的人;但她现在恰是这种人,观念立刻转弯——都是潘家人,总得给口饭吃嘛,祖先这么大的家业就是为了每个子孙都有口舒服饭吃嘛。
去宋家当打工仔?你想想宋桥那张不好相与的脸,她今天为了哄他开心把半年的寿命都折了。做宋桥手下的手下的手下?隔着三座山潘昀昀都觉得头壳疼——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