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住过无数酒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多。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拉帕皇宫酒店(Lapa Palace Hotel)可算是其中之一。
虽然名字中有个“Palace”(皇宫),但是并没有皇帝住过。拉丁文中的“Palace”来自“Palatium”,“Palatium”是帕拉蒂诺山峰(Palatino)上的一座巨宅。
葡萄牙在1755年经历过一次大地震,之后贵族们在一座山上重建了一个叫“Lapa”的高级住宅区。115年后,一个子爵建了一座大楼,后来这里一直是名流交际的场所,到了1992年才改为酒店。
屋内装修由19世纪的墙砖大师皮内罗(Pinheiro)负责铺饰,壁上绘画是艺术家科伦巴诺(Culumbano)的手笔,至今原封未动,整座酒店像个小型的博物馆。
大堂在四楼,下层作为客厅。我住在第七层,一房一厅,很大,面对着海。打开落地窗,可以俯视整个里斯本。
里斯本并非一个旅客专程来游玩的胜地,大家只是路上经过这里而已。在旅游业不发达的城市,机场不需要建得老远。在近一点的机场,下机后到达酒店才十几分钟,这让我想起从前的启德机场。
市里有很多蓝色的砖墙建筑,酒店里也多是蓝色装饰,从窗口望去,天是那么蓝,蓝得令人难以置信。对被污染的空气笼罩的大都市人来说,平时看到的天,是灰暗的。
这座酒店的房间内看不到一般酒店典型的电视机,和意大利波托菲诺(Portofino)的斯普林贝尔蒙德酒店(Belmond Hotel Splendido)一样,要按按钮后电视机才会升起来。这样的设计是为了尽量不让客人看到现代化的器具,否则与古朴的情调大异,气氛就不调和了。
天气酷热,房内有一精密的温度控制器,供人调到最舒适的状态,因而不像其他酒店会忽冷忽热,但是许多客人还是穿上游泳衣到户外泳池戏水。
口渴,想沏杯茶,酒店会供应热水。对欧洲酒店来说,这挺难得的。柜台上摆着一瓶砵酒,由酒店赠送,需要打开一瓶有气矿泉水勾兑着喝。由于天气热,不勾兑直接喝的话酒会太甜。
坐在客厅沙发上慢慢享受这杯酒,望向窗口,看到市标大桥四月二十五号大桥(Ponte 25 de Abril)。这座桥有1英里(约1609米)长,和旧金山的金门桥相似,原来叫“Ponte Salazar”,用以纪念葡萄牙的独裁者,因为1974年4月25日的革命才改名的。
另一老远可以看到的是耶稣像,和里约热内卢的一样。巴西也曾是葡萄牙殖民地,虽然葡萄牙是一个小国,但在当时相当辉煌。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可以先洗个澡。浴室中摆放了大量化妆品、防晒水、太阳油等,这些当然是可以让客人带走的。撒一把海盐入大浴缸,把耶古斋的引擎开动,可以好好泡一泡。
泡好走出来,有点饿了,看到餐桌上摆了一两个典型的糕点——萄式蛋挞,忍不住试了一口,看看与在澳门吃的有什么不同。最大的区别是此处的糕点松软,入口即化,好像吃多少个都不会胀肚。
桌上还有两个又红又大的水蜜桃,还是等一会儿再吃来通肠胃吧。
我抽了一根烟才下去。房内有精美的瓷碟,葡萄牙人烟抽得很凶,到处都可以看到这些烟灰缸。有些客人会顺手牵羊,所以书桌上摆着一块牌子,有一行小字写着:要是带走房内摆设,酒店会从你的信用卡中划账,另加原价的百分之三十当成运费。
走出门,门上挂着两条彩丝带结成的朵花,一红一绿,门上有小铜钩,让你挂上,红的是请别打扰,绿的是请整理房间,这与普通酒店的两块硬纸牌大有分别。
经过大堂的服务部,职员客气地问道:“枕头的软硬度还可以吧?”
接着他带我进去,室中摆满各式各样的枕头,任选。
吃饭之前,先来杯餐前酒,走进一个由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改建的酒吧,里面摆着一架三角钢琴。
“晚上,有音乐家来演奏。”侍者说,“当年,这是女主人的卧室,后变成名媛说别人坏话的地方。楼上还有一个宴会厅,我带你去看看。”
反正不赶时间,随他上楼。现在五楼整层改为伯爵套房,里面之豪华可用英语“Fit For a King”(王者之选)的水平来形容。
“多少钱一晚?”我问。
“2500欧元。”他说。
25000港元,在西欧可找不到同样的地方住。
“整个酒店一共有多少间房?”
“94间。”
“我住的那间从前是做什么用的?”
侍者笑着说:“子爵的更衣室。”
参观完毕走回餐厅。餐厅是由意大利的切伯利尼经营的。来到葡萄牙,吃什么意大利菜呢?但对当地人来说,这样才有高级的异国情调。我们已经出门多日,有点疲倦,就这么悠闲地在酒店餐厅随便吃一餐吧。
打开餐牌,里面有特别的一项——烤乳猪,给喜欢吃葡萄牙菜的人享受,即刻要了。酒牌中的陈年佳酿无数,点了一瓶20年的马斯卡丁葡萄甜酒当作饮品,酒足饭饱。
到了里斯本,千万别错过这家酒店。
马来西亚槟城的 E&O酒店创立于1885年,被誉为“苏伊士运河之东的超顶级旅馆”。当年,还没有新加坡的莱佛士酒店呢,可见槟城的重要性。
很多人以为这家酒店是英国人建的,其实他的创始人沙基斯(Sarkies)兄弟来自亚美尼亚,他们是眼光独到的商人。最初,他们建了东部酒店(Eastern Hotel),生意一好,又开设了东方酒店(Oriental Hotel),两家合并成为E&O。东方的皇室成员和名流都争相下榻,如今还保留着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Joseph Rudyard Kipling)、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和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等作家的套房。
在20世纪2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和马来西亚树胶价格最低的时期,许多曾经富有的常客落难在槟城,沙基斯兄弟也很大方,没有追讨债务,因此当时的E&O也被戏称为“吃和欠”。
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将其占用并作为军部驻地,战后马来西亚独立,这个老旧的建筑侥幸保存了下来。我一直为它的命运感到惋惜。它仍然保持着雄伟的气势,特别是大堂中那个圆顶的回音廊,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酒店的房间非常宽敞,我记得可以容纳三张大床。晚上听着海浪声入眠,它占据了842英尺(约257米)的海岸线,没有其他现代酒店可以比拟。
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它能恢复昔日的光彩,虽然建造新酒店容易,但翻修很困难。终于在2001年,经过5年的翻修,它重登东南亚顶级酒店之一的地位。
如今的E&O,大堂的柜台依旧保留着昔日的样貌,有个木箱放置房间钥匙,虽然其他酒店都用电子卡片,但这里仍然使用沉甸甸的铜牌,上面刻着房间号码,插在匙框中。
E&O总共有108间大小一样的套房,如果你入住的房间没有海景,那么就会有更大的浴室来弥补不足。巨大的白色浴缸被绿色大理石围绕着,里面还有一个淋浴花洒间。毛巾有5英尺(约1.5米)长,洗脸盆有两个,不是并排放置,而是相对分布在浴室两端。在中国香港,这样的面积可以住下一家人。
房间铺着的阿富汗地毯,越用越漂亮。两张大床,铺着柔软的埃及床单,床头和床尾共有四根柱子。
“从前这是用来挂蚊帐的。”带我进去的经理解释道,“当年发生疟疾时,我们的酒店向客人保证这里一定安全,你知道吗?”
“什么时候开始,才把蚊帐拆除的?”我反问道。
经理摇头。
我的认知比他丰富,补充道:“E&O曾经自己发明了一种防蚊的油漆,还注册了专利,后来就不再需要使用蚊帐了。”
“现在如果有客人投诉的话,我们会提供电子蚊香。”经理耸耸肩说。
房间内的现代化电器尽量隐藏起来,电视、冰箱都藏在木柜内,客厅摆放着免费的热带水果和矿泉水。
我换上泳裤,跑到楼下。靠海的泳池长25米,宽15米。游泳的多是西方人,东方人则喜欢在泳池边晒太阳,并浅尝一杯鸡尾酒。
我记得品尝过一盘海南厨子的炒米粉,非常美味,于是去E&O酒店纪念创始人的咖啡厅沙基斯角(Sarkies Corner)再点了一份。奇怪的是,味道一点都没有改变,和三四十年前一样。
“1885年”是餐厅名,也是这间西餐厅创立的年份。法夸尔酒吧(Farquhar's BAR)是古老的英式酒吧,有人问Farquhar是谁?答案是一位英国子爵。另外,还有一个专卖面包和糕点的面包房。
大宴会厅是当时名流社交的场所,有两层楼高,楼上设有包厢,早年的歌剧演出都在这里举行。如今它作为婚宴场所对外开放,我特地让经理带我去参观。我想象着道格拉斯·范朋克(Douglas Fairbanks)、玛丽·璧克馥(Mary Pickford)、丽塔·海华丝(Rita Hayworth)等好莱坞明星在这里跳舞的场景。
当年的沙基斯兄弟已经懂得连锁酒店的经营理念。他们到新加坡开设了莱佛士酒店,去缅甸仰光开设了斯特兰德酒店(The Strand Hotel),始终坚持提供一流的服务和采用古典雅致的建筑。
莱佛士酒店也经历了长时间的失修,如今已完全恢复原貌,并增加了一个新的楼翼。你在乘电梯前往客房时,需要使用私人钥匙,仿佛自己是身份高贵的人,但这也让人失去了亲切感。
仰光的斯特兰德酒店原本也非常破旧,经历了缅甸的战火,几乎无法继续营业,但酒店天才亚伦·积克尔将其翻新,保留了古老的外观。我虽然没有住过,但去那里享用过下午茶。这种英国传统风格只有传统的老旅馆才能做得出色。斯特兰德酒店现在是仰光最昂贵的酒店,一般人认为它不值得入住,但是喜欢古典雅致的客人依然络绎不绝。
槟城的E&O房价也同样昂贵。我看过新建的香格里拉沙洋度假酒店(Shangri-La Rasa Sayang),它是度假村式的,有几个大泳池和E&O没有的SPA设施,但总觉得它的外观很奇怪,既不像美国风格,也没有南洋的特色,所以我最后还是选择了E&O。
酒店外面就是一条酒吧街,这种仿效香港兰桂坊的娱乐场所随处可见。星期五和周末有特别多的年轻男女,有些是为了寻找一夜情,但他们大多数人会失望而归,东方人还是没有拉丁民族那样热情奔放。
稍微走远一些,我们就能看到印度食堂和南洋咖啡店,各种正宗小吃应有尽有。与其去寻找一夜情,我更愿意享受这些地道美食。
E&O是人生之中值得入住的酒店。经过千辛万苦装修,酒店才能恢复原貌,而且更加完美,可惜的是,由于大海被污染了,所以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无法让我们看到白沙。
从迪拜回来,在曼谷停了两天,我叫这种停留为R&R。
R&R这个名词来自美军。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人派兵到世界各地驻扎了很长时期,驻扎结束回老家之前就让士兵们去 R&R 一番。第一个R代表了Rest(休息),第二个R代表了Recreation(娱乐和消遣),有点恢复身心的意思。
在欧美和中东,名胜和美食俱佳的国家有不少,但我始终会看厌和吃不惯。一个星期下来,非到我们熟悉的地方R&R不可,而天下最佳的 R&R地就在泰国。
文华东方酒店已像是我另外一个家,如果作家翼(Authors'Wing)订不到房间的话,那么其他房间也可以,舒舒畅畅。每层楼都有特别服务员,像私人管家,二十四小时服务。大堂的招待员是挑选出来的,记忆力特佳,见过你两次面,即能叫出某某先生来。
抛下行李就往外走,已经可以看到众多的街边小排档。卖番石榴和青杧果的小贩们削皮切片,奉送一小袋加盐加糖的佐料,让你蘸着吃。
另有一摊卖水晶包,里面包的是糖和花生碎,又甜又咸,泰国人总是把这两种不同的味道弄得非常调和。不知怎么买的话,递上一张20泰铢的钞票好了,约等于港元5块。付了钱,你知道有多少分量,下次买可以增多或减少。
榴梿正当季,见有干包,忍不住即刻要了几粒试试。说来也奇怪,拿了榴梿后手很干净,名副其实的“干包”嘛,不会粘手的。怎么分辨出是干包种?看果子就知,其他的只有一根手指长,干包至少有七八英寸(约0.2米),有的长至一英尺(约0.3米)。
非吃不可的是干捞面,泰语叫 BA-MI-HANG,20泰铢一碗,里面佐料极多,鱼蛋、牛肉丸、猪肉碎、猪肝、炸云吞、青菜、豆芽等,再淋上猪油,放上炸红葱头、炸蒜头,撒以葱和芫荽(即香菜)。啊!我最爱吃了,香港如今也有几家店会做,但味道始终不如曼谷街边的。
再往前走,角落头有家卖甜点的,各种椰浆大菜糕是我最喜欢的,要不然买一串碱水粽,迷你装,包得像鱼蛋那么大,蘸糖吃,也只有泰国人才肯花这种功夫。
甜品店转角,进入一条巷子,里面卖的是潮州粿汁,这种最地道的小食,香港已失传。基本上它是把沙河粉切成三角状,煮成一大锅糜糊状。食时铺以猪头肉、猪皮、各种内脏、豆卜,淋上大量卤汁后上桌。
还有一摊卖炒粉、炒面,以虾为配料,泰国人把它叫成香港炒面,但与香港的味道完全不同,非常可口。
菜市场中的水果,多得数不胜数,最要紧的是买一个熟透了的当日可食的木瓜,食了木瓜,吃多少辣东西都不必担心了。
买了几个塑料袋,走过大堂,服务员投以欣赏的眼光:“蔡先生,开餐啊?”
放在房间内,吃不吃不是一个问题,有安全感才最重要。
到了午饭时间,又出门。
先来一顿泰国菜,去了老饕推荐的“Lemongrass”,叫好几道菜,吃过之后觉得它像“太平馆”的豉油餐,这里做成瑞士汁冬阴功,是经过改良的,迎合西方人的口味。没有吃过的话,是值得一去的,你会发现它比其他的泰国食肆出色。但是,如果要找正宗的,你还是得到另一家老字号“BAAN CHING”去。
饭后试了两家泰国 SPA:一家是最高级的,但手艺并不出众;另一家是当地人喜欢,且价廉物美的集团经营 SPA,水平也只不过普通而已。
友人向我介绍了张太太,她是一位烹调高手,家庭富有,儿女又长大了,无聊之下,想做私房菜。我准备去试试,未到之前,我先去了最著名的菜市场——查笃查。查笃查极大,其中有个部分开成百万富翁菜市,名叫“Otoko”,那里的东西最新鲜,我要买些罕见的食材请张太太烧。
终于给我找到了鱼子,从前吃过,非常鲜美,至今难忘。泰国鱼子和伊朗鱼子酱、日本鲑鱼子、中国台湾的乌鱼子都不同,每一粒有小孩打的石弹子那么大,说了你也不相信。
这是一种巨大的泥鳅的鱼子,鱼长在湄公河中,有一个人那么大,当地华侨称之为孔明鱼,不知出自何典,又为何与孔明有关。
把孔明鱼子拿到张家,张太太也说没有吃过,就由我亲自动手,用橄榄油把蒜蓉爆香,扔鱼子进锅,由透明煎至发白即熟,上桌前加一两个鸡蛋。吃进嘴里,用牙齿一咬,能感到鱼子爆开,这真是天下美味。
翌日,再到众人推荐的一家法国菜馆和一家意大利餐厅。吃了之后,觉得不错。但这绝非什么惊人的味道,大概是“君之所好,非吾所喜”吧。
潮州菜已成为泰国的国食,有两家很出色的,就在残废餐嘉乐斯的后面,叫“光明”和“廖成”。华侨师傅的手艺千年不变,烧出了最家常和最原始的潮州菜,这只在曼谷才能享受到。
回到文华东方,乘船渡河,来到酒店经营的SPA,做一个六小时按摩,之后到自助餐泰国菜餐厅去吃,其他地方的自助餐不试也罢。文华东方的最高级也最传统,吃过之后,才明白什么叫泰国菜。这两天的R&R,仿佛令我变成一个新生儿。
抵达香港,又去吃云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