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阿拉米文字家族

公元前10世纪，两个远北的闪米特文字——阿拉米文字和迦南文字（图3-17）出现了。阿拉米文字变得和腓尼基文字一样重要，因为它不仅是3000年后的希伯来文字和阿拉伯文字这两种在近东地区使用最广泛的文字的源头，也可能是数百种印度次大陆和更遥远地区的文字源头。

起初，黎凡特北部、安纳托利亚南部和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阿拉米人使用腓尼基文字。最古老的阿拉米语铭文仍是用腓尼基文字写成的，时间可前溯至公元前9世纪。但就在此时，阿拉米人精心设计了一种表达自己语言的独特文字——阿拉米文字（图3-18）。在公元前8或前7世纪，阿拉米语已经成为古近东最广泛使用的语言，是整个地区的中介语言。它最终成为波斯帝国的官方语言（公元前550—前330年）。

阿拉米文字的书吏借鉴了许多世纪前乌加里特闪米特文字书吏的做法，开始在单词的末尾标示长元音，然后在单词内部将现有的辅音字母用作一种有补充功能的特殊元音符号，并称其为“阅读之母”。只写辅音显然造成了太多的歧义，尤其是对于那些辅音“骨架”很短的单词来说（例如，在英语中，辅音mn可以表示“man”“men”“moon”“mean”“mane”“mine”等）。此外，早期铭文中有限的词汇已经被一些更复杂的词汇所取代，这种词汇需要更准确地再现语音。所以阿拉米语书吏开始标示长元音。这种做法非常有效，很快被相关的迦南文字书吏采用（不过，南部闪米特人仍继续只用辅音字母书写）。

阿拉米语的影响力随着波斯帝国的崛起而增强，阿拉米文字成为西方主要的书写形式。它甚至取代了亚述人的楔形文字，改用墨水书写在兽皮或莎草纸上，而不是刻压在软黏土上。黏土时代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结。阿拉米文字流传甚广，影响甚巨，甚至在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崩溃后仍然存续下来。帝国的政治条件在一段时间内继续支持着这种文字的稳定和统一。阿拉米文字被带到伊朗，然后传到南亚和中亚。然而，到了公元前3世纪末，它开始变异成诸多新文字。在西方，纳巴泰人精心设计了他们自己的文字形式（后发展成阿拉伯文字）。在叙利亚沙漠，帕尔米拉人亦如法炮制。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北部和南部，出现了几种衍生文字。 ³¹ 希伯来文字也从阿拉米文字中演化出来，成为犹太民族的文字。

公元前850年左右，迦南希伯来人受腓尼基辅音字母文字的启发，创制了古希伯来文字，相关内容主要记载在宗教文献中（图3-19）。当被称为线形希伯来辅音音素文字的“阿布加德”在“巴比伦之囚”时期，也即犹太人被放逐的时期（公元前597—前539年）被写出来的时候，古希伯来文字的世俗应用就停止了。当时的古希伯来语被多种多样的阿拉米文字所取代，而阿拉米文字本身也深受古希伯来文字的影响（出于特殊目的，古希伯来文字一直使用到公元135年；它是公元前1世纪撒马利亚文字的原型，至今仍在犹太人的一些宗教活动中使用 ³² ）。公元前5世纪，大多数犹太人使用阿拉米文字，他们通过将每个字母规范为一种方块结构来完成标准化，称其为“方形文字”。及至公元前1世纪，正如在《死海古卷》（图3-20）中所见到的，这种文字已经完全标准化了。后来，出现了两个变体，即圆线的赛法迪犹太文字（东方西班牙犹太文字）和角状的德系犹太文字。希伯来方块文字成为所有犹太宗教和世俗文献的文字。在中世纪，它只用于宗教场合，但在19世纪犹太作家开始再次将其用于世俗目的。这就是以色列国家的现代文字。

希伯来方形文字仍然非常接近公元前最初几个世纪的阿拉米文字，正如英语大写字母非常接近同一时期的拉丁字母一样。希伯来人从阿拉米文字中继承了元音标记，并扩展了这一原则以进一步减少歧义。叙利亚的铭文第一次使用了变音符号——特殊的破折号和围绕辅音的加点，以表示元音。这可能促使希伯来文字也添加了与阿拉米文字中的长元音标记功能相同的变音符号。 ³³ 然而，早在公元前几个世纪，希伯来书吏就已经使用了不止一种变音符号系统。希伯来语变音符号“提伯里亚系统”（Tiberias System）至今仍被用来标记诗歌和儿童读物，尤其是宗教文献中的元音，它创制于1100多年前的巴勒斯坦重要港口提伯里亚（图3-21）。

虽然希伯来文字在形式上仍然是辅音字母文字，但它所继承下来标记长元音的辅音字母，以及它自己精心设计的变音符号指示其他元音，在很多方面，让它的发音比大多数现代拉丁字母文字更精确。 ³⁴ 它甚至保留了在现代希伯来口语中丢失的长元音和短元音之间的区别。（英式英语只在默认情况下显示元音长度，如“cot”和“cart”。）因此，希伯来文字是古老的文字，有许多冗余。例如，/i/既可以写成辅音jodh，也可以写成前面辅音下面的一个点；有些书写者两种方法都采用。在日常使用中，希伯来文字仍是两种文字合而为一：一种高度标记，显示每个元音；另一种高度简化，识别元音只能通过上下文。 ³⁵ 今天，同以辅音字母为基础的所有闪米特文字一样，希伯来文字中的辅音字母仍占据着主导地位。

纳巴泰阿拉伯人使用阿拉米语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第二语言。他们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3世纪之间也用阿拉米语书写（图3-22）。纳巴泰是阿拉伯游牧部落的聚集地，居住在从西奈半岛延伸到阿拉伯北部和约旦东部的地区。在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之后的希腊化时代，纳巴泰人建立了一个王国，从公元前150年左右一直持续到公元105年被罗马人征服；他们的首都是无与伦比的岩石城佩特拉。纳巴泰式阿拉米文字成为阿拉伯文字的直接祖先。

像希伯来文字一样，阿拉伯文字是一种重要的宗教文字，其意义、寿命和扩展，都归功于它作为一种信仰载体所受到的尊崇。 ³⁶ 作为北方闪米特语族中的后来者，阿拉伯文字在公元4世纪，也即前伊斯兰时期发展起来（图3-23）。自公元7世纪被选为传布《古兰经》的文字后，阿拉伯文字在该地区及其他地区的霸权地位就得到了保证。今天，受伊斯兰教影响的阿拉伯半岛、整个近东、西亚、中亚和东南亚、非洲部分地区和欧洲所有地区都有人读写阿拉伯辅音字母文字（图3-24）。与其他闪米特文字相比，阿拉伯文字传达了更多语族的更多语言，如柏柏尔语、索马里语、斯瓦希里语（图3-25）、乌尔都语、土耳其语、维吾尔语、哈萨克语、波斯语、克什米尔语、马来语，甚至欧洲的西班牙语和斯拉夫语。 ³⁷ 当被借用时，阿拉伯字母全部保留，但需要经常地添加新的或派生的字母以表现原阿拉伯字母中没有的声音。阿拉伯文字通过改变字母上点的数量来区分字母，从而促进了这一过程；这个功能可以很容易地扩展到需要与阿拉伯文字基本外观兼容的新字母的其他语言中。 ³⁸ 阿拉伯文字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字之一，毫无疑问，它还将继续长期存在下去。

像所有闪米特文字一样，阿拉伯文字通常用辅音字母表示词根，但有更丰富的28个基本字母和额外的扩充，有些是通过在现有字母下面加一个点创建的（图3-26）；“第29号字母”是lām和’ālif的连接。阿拉伯文字还继承了一些辅音的长元音用法，以及用特殊变音符号表示其他元音的用法。然而，阿拉伯文字的元音字母始终仅出现在《古兰经》和诗歌中。所有其他文本只使用辅音字母，偶尔用变音符号辅助解决阅读歧义问题。用’ālif表示长元音/a:/是阿拉伯文字的创新。短元音/a/、/i/和/u/使用简化辅音字母的派生形式表示：/a/用辅音符号上方加水平横杠表示；/i/用辅音符号下方加类似水平横杠表示；/u/用辅音符号上方加小弯钩表示。如果一个小圆圈写在一个辅音上面，这意味着没有元音伴随辅音。几乎6种阿拉伯字母都有4种不同字形，每种字形都由字母在单词中的位置决定：独立的（中性或标准形状）、词首、词中或词尾（图3-27）。 ³⁹

阿拉伯语在地理上的扩张产生了大量的当地阿拉伯语用法，就像拉丁字母在同一时间在整个西欧的情形一样。然而，阿拉伯文字与《古兰经》及其注释联系紧密，因而形成了一种固有的保守主义——文字几乎一成不变，而使用文字的语言却不断演化。学校与宗教保守主义结盟，阿拉伯书面语和口语之间产生巨大鸿沟。 ⁴⁰ 虽然这两种形式已有所不同，但它们仍被视为一种语言的变种。

早在公元前1300年，南方闪米特文字就从起源于阿拉伯半岛的北方闪米特文字中分离出来。这个南方线形文字“阿布扎德”在公元1000年就消失了，它曾是表达北部阿拉伯语（叙利亚语）和阿比西尼亚语（埃塞俄比亚语）这两种语言文字的祖先。它的两个最重要的成员是阿拉伯南部文字和埃塞俄比亚文字。南阿拉伯文字，像北闪米特文字一样，高度对称，棱角分明。

埃塞俄比亚铭文体文字（不是埃塞俄比亚音节文字，这是另一种文字）最初没有元音字母。埃塞俄比亚的铭文是用吉兹语写的，这是公元头几个世纪埃塞俄比亚基督教会使用的语言。公元4世纪，书吏开始系统地改变辅音的形状，以指示7个不同元音，形成了阿布基得CV音节符号——吉兹音节。于是，晚期埃塞俄比亚文字就发展成为一种完全的字母文字（图3-28）。埃塞俄比亚文字对应的发音在所有闪米特文字中独树一帜。一位学者认为，这是通过与印度的佉卢文字（Kharosthi）的接触而发展起来的，后者的运作原理和它一样，即每个字母代表一个辅音+ /a/，用变音符号代表其他元音，这比埃塞俄比亚文字的创新早了几个世纪。 ⁴¹ 另一个暗示着借用（但不是来自佉卢文字）的事实是，在闪米特文字中，只有埃塞俄比亚文字从左到右阅读。今天的埃塞俄比亚铭文保存着埃塞俄比亚基督教会早已灭绝的吉兹语。在过去的700年里，阿姆哈拉语在埃塞俄比亚发展成为该国的官方语言，在此期间，埃塞俄比亚的文字不断演化，以传达阿姆哈拉语（产生了阿姆哈拉文字）和其他一些原住民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