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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古埃及文字

古埃及人称书写为“mdw-ntr”——“神的话语”,因为他们相信它是托特神(Thoth,被视为神的鹭头人身的书吏、治疗师、智慧之主和学士保护人)的赠礼。古希腊人亚历山大的革利免在1800年前第一次把古埃及人的文字称为“hierogluphiká”,意为“神圣的雕刻”。世界上很少有文字系统能像它这样优美迷人,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任何文字系统像它这样对人类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

最近的考古发现显示,早在公元前3400年,在开罗以南500千米的上埃及“权力中心”阿拜多斯(Abydos),人们就已经在使用完整的象形文字了。早在这个早期的格尔泽安(Gerzean)和纳伽达(Narqada)二世时期,在上埃及和下埃及统一之前,苏美尔的字画谜文字的观念(可能只是更大的文化传播的一部分), 4 显然已经启发了那些寻求更有效管理的上埃及统治者。以表意和表音形式书写的文字显然已经被视为一种储存和控制信息的有力工具。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可能是作为社会发展的一部分而出现的,这种发展最终导致了几个世纪后,公元前3100年左右上埃及和下埃及的统一。 5

古埃及人不仅从苏美尔借用了“书写的观念”,还借用了意符、音符和线性顺序。古埃及语的书写符号很早就被编目,有固定的音值和用法。 6 然后,书吏认识到古埃及语的特殊要求,发明了新的书写工具。其中之一是截头表音法,即使用象形文字来代表一个单词的开头辅音:例如,腿这个符号代表b;相反,苏美尔书吏用符号代表整个音节,而不是单个辅音。古埃及人还精心设计了代表两个辅音和三个辅音的符号、表示音补的符号(附加的、加强的符号,以确保读者理解其意图)、独立的表意符号(“词的符号”)和限定词(“标识符”),以及大量使用冗余(重复语义以减少模糊性)等其他用法(图2-2)。一种符号既可以是表意的,也可以是表音的。通常情况下,只有通过上下文才能确定其真正的语义。

图2-2 象形文字的一些类型(意符、音符和限定词)

1.单辅音

象形文字最有趣的特点之一是符号互补或冗余的频繁使用。许多象形文字由辅助性符号补充,辅助性符号不是单独的符号类型,但具有不同的符号功能。例如,如果我们要在英语中这样做,我们可以通过表示眼睛的符号来识别字母i的正确发音。在古埃及象形文字中,书吏通常以这种方式重复一个主符的最后辅音作为语音补语。有时,他这样做两次,甚至三次,仅仅是为了确保读者理解无误(图2-3)。

图2-3 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冗余

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另一个引人入胜的特点是限定词或标记符的使用(很久以后,在其他书写系统中也出现了这种用法)。限定词与音补的区别在于它们识别的是声音,而不是意义。它们是表意符号,或者说是词符,出现在表音符号(声音符号)末尾,尤其是当单词的声音有歧义的时候(比如英语中的同音异义词Bill和bill),以确定所需单词的确切含义。由于限定词必须尽可能清晰,因此许多限定词实际上是表意的而不是表音的(图2-4)。为了确保正确识别所需要的单词,抄写员经常在每个单词中使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限定词(图2-2第5项)。

图2-4 埃及语限定符号(用方框突出显示)

图2-5 单辅音符号(古埃及语的“辅音字母表”)

频繁使用约26个单辅音符号,每个符号只传达一个辅音,无疑是古埃及抄写员最卓越的创新(图2-5)。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字母表,尽管它不包括元音,在使用习惯上也没有将这些辅音符号与埃及象形文字的其他表音符号区别开来。辅音符号几乎总是与所有的表意符号、表音符号和限定符号一起使用。在公元前2000年之前,古埃及抄写员似乎理解了辅音字母文字的原则,也就是说,书写时只使用辅音符号。这个想法很快在古闪米特属邦中传播开来(见第三章)。而埃及人只在涂鸦等很少的情况下才使用它。象形文字和僧侣文字的僵化保守主义,显然产生了一种无法容忍激进变革的惰性。就这样,字母表法则,也许是古埃及最伟大的成就,在其起源地反而被遗弃了。

通过这些方式,古埃及象形文字提供了单词“骨架”,读者只需要加上适当的元音就可以了,同样,对于母语使用者来说,借助于上下文,阅读和理解起来完全不是问题。 7 由于古埃及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标记元音,古埃及单词的元音值一般不为人知。然而,有些值是根据当时的楔形文字和其他传达古埃及专有名词的文字,通过有根据的推测得到的。阅读象形文字的时候,可以从右到左,从左到右,或者从上到下(图2-6)。符号总是“面向”每行的起始位置:如果应该从右向左读,那么举例来说,鸟的喙就朝右。如果没有明确的理由选择其他阅读方式的话,从右向左是“默认”方向,因为这不仅阅读起来更方便,而且也体现了对王室的尊重(如果方向改变,某些王室符号的位置亦需相应调整),当然也更符合均衡对称等审美习惯。象形文字书写和阅读遂以这种方式固定下来,这一过程显然发生在约公元前3500—前2500年之间,几千年间几乎没有改变(插图2-7)。从此以后,北非和中东的大多数文字都保持了从右到左的阅读方向。

图2-6 古埃及象形文字解读:“赖神的玛阿特很强大,专为赖所挑选。”拉美西斯二世王室头衔(或登基名)可能的翻译,刻在约公元前1250年的一块嵌花砖上

插图2-7 早期古埃及文字的字画谜阶段:阿卡饰板(约公元前2900年),被认为属于传统上埃及第一王朝的建立者美尼斯

单个的象形文字是从传统的古埃及艺术中提取或精心制作出来的。 8 这种只借用文字的概念和有限功能,而用本土符号来表达自己的语言的倾向在整个文字发展史中不断重复,见本书第三章爱琴海地区音节文字和第七章复活节岛符号相关内容。

古埃及文字的文本阶段有:古埃及语时期,也即古王国时期(约公元前2650—前2135年),出现了第一批连续的文本;中埃及语时期,也即“古典”埃及时期(约公元前2135—前1785年);晚埃及语时期,特别是所谓的拉美西斯时代(约公元前1300—前1080年);通俗语时期(约公元前700—公元5世纪),这一时期的文字也称通俗体文字,主要传达当地语言;科普特语(Coptic)时期(至公元4世纪),这一时期的文字主要是衍生自希腊文字的与埃及语完全不同的科普特文字,用以表达科普特语,而科普特语是目前已知的唯一有两种方言的埃及语,这两种方言分别是萨伊迪方言和波海利方言(图2-8)。 9

图2-8 3种古埃及文字符号及其发展举例

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也许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文字系统,至少在今天看来是这样。大多数书写系统或字母系统都以功能见长,而不以审美取胜。的确,阿拉伯和东亚(中国和日本)的书法表现出了其他文字难以企及的优美形态。然而,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既是饰品,也是文字,而且真正做到了合二为一(图2-9)。有些人认为只有中美洲的玛雅文字才堪与其相媲美。

图2-9 古埃及象形文字之美:菲莱岛“重建的”伊西斯神庙门廊细节

在大约4000年的时间里,古埃及书写发展出圣书体、僧侣体、世俗体、科普特文体等4种“不同但有关联”的功能互补的文字。 10 圣书体主要用于纪念性的或仪式性的场合。僧侣体和后来的世俗体这两种草书几乎都是用墨水写在莎草纸上的。圣书体、僧侣体、世俗体3种文字仅在外观上不同,而在功能、形式和用法上同属一种书写系统。圣书体最初由约2500个符号组成,尽管其中只有500个左右是常用的。这是特殊文本和金属、石头、木材和其他硬物表面铭文的首选,尤其是用于仪式或宣传目的,尽管圣书体也用墨水写在莎草纸、皮革和陶片上。

然而,古埃及的大多数文字并不是用圣书体书写的,因为绘制或雕刻圣书体非常耗时。草写体的圣书体,只是在很久以后才被称为“僧侣体”,作为书写信件、账目和文书等普通文档的实用工具,几乎立即发展起来。而早在公元前2000年,僧侣体也被用作文学文本的书写(图2-10)。作为圣书体的线性简化,这种文字一律从右到左书写,主要介质为莎草纸、羊皮纸、木头和陶片等。僧侣体最初是为尼罗河流域的会计们服务的,但随着莎草纸的广泛使用,这种文字变得更加格式化,最终发展出一种为文学和宗教作品所独具的书法风格。创新了更多的连字(连接两个符号的笔画),以简化簿记和其他业务要求。出现了许多风格和地区变体。

图2-10 埃及僧侣文字的三个时期:(左)第六王朝时期(公元前2315―前2190年);(中)中王国时期(公元前2040―前1710年);(右)第十七王朝时期(公元前1580―前1555年)

到了第二十五王朝(公元前1000年中期),南方的尚书官书写的“异体僧侣体”,对北方的新通俗文字的读者来说已经无法辨认了。这是因为在北方,大约公元前700年,僧侣体变成了一种速记形式,埃及人称为“sš-š‘.t”,或“书信体”,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称之“demotikós”或“世俗体”,也即“人民”的文字。从公元前7世纪至公元5世纪,这种衍生自尼罗河三角洲商用文字的通俗文字履行并完成了自己的早期历史使命(古老的僧侣体退化为祭司专用文字,这就是为什么亚历山大里亚的革利免称之“祭司体”的原因)。世俗体源于圣书体,但高度简化,连笔词组完全失去了与原始圣书体的图形相似性。和僧侣体一样,世俗体从右向左阅读。但与僧侣文字不同的是,从希腊托勒密时代以降,世俗体最早也是刻在石头上的,比如著名的罗塞达碑(图2-11)。

图2-11 罗塞达碑(公元前196年),以3种不同文字写成,是用来纪念托勒密五世的:(上)埃及圣书体;(中)埃及世俗体;(下)希腊文字

尼罗河沿岸精湛的书写技艺,集中体现在一个极具社会影响力的书写阶层的兴起,这是人类历史上的新事物。抄写员在埃及比在美索不达米亚更受重视,在美索不达米亚,他们只是抄写员;而在埃及,他们可获得巨大的财富、威望和地位。其中最受推崇的是祭司书吏,这是为少数人保留的职位。大约4000年前,埃及官吏杜阿-凯提乘船溯尼罗河而上,护送儿子到书吏学校读书,他对儿子说:“你要下定决心,努力学习……我没有看到任何职业能比得上书吏……我会让你爱书胜过爱你的母亲,我将把书的不凡之处展现在你的面前。”

每个书吏都有自己的一套书写工具:一个石制调色板,上面有两个浅杯用来盛红墨饼和黑墨饼,在一条连接的皮带上,有一个薄木笔盒和一个小水罐(图2-4)。一位古埃及书吏的书写方式与我们今天画水彩画的方式非常相似。红色用于强调和在标题下划分文本。一个书吏学生必须在几年的紧张学习中掌握约700个符号。学生们通常在涂有石膏的表面容易擦除的书写板上写字。最普遍的书写材料是莎草纸——一种通过将纸莎草撕成薄片制成的纸张。

与美索不达米亚笨拙的泥板相比,古埃及的文字具有巨大的物质优势。 11 莎草纸薄轻柔韧,易于储存。用墨水在上面写字很快;它很容易干燥,而且与楔形文字的楔形音节相比,至少对于古埃及语的辅音文字而言,每个单词所需的面积更小。目前已知的最早的莎草纸出土于约公元前3000年第一王朝的萨卡拉陵墓。然而,莎草纸可能早在此前即已成为尼罗河两岸的书写材料,其他配套工具为墨水和削切过的芦苇笔。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公元后的几个世纪,总计有约3700年之久。

最终,世俗体被入侵者的希腊字母记录取代,后者既用于日常管理,也用于书写古埃及语。后来,科普特人主要使用希腊字母来表达古埃及语,现在包括了元音(见第四章)。古埃及文字影响了苏丹记录麦罗埃语的麦罗埃文,时间可追溯到公元前2500年,同时也在约公元前2200年产生了最早的识别辅音字母表的形态,由此衍生出各种西奈和黎凡特的闪米特原始字母表。随着时间的推移,后者成为今天广泛使用的拉丁字母表。

尼罗河对世界的馈赠是丰厚的。到公元3000年时,我们的书写方法与约公元前3000年古埃及的书写方法或许没有太大的不同,这并非巧合。 12 尽管完全书写的思想可能产生于苏美尔,但我们的书写方式,甚至我们称之为“字母”的一些符号,其发端都可追溯至古埃及(图2-12)。

图2-12 古埃及象形文字以不同形态存在于其他字母语言中 u8b06c8EmhggEnU1KLL7ko+LJMYSlYEkqngG/U6LsLfa44JLXc9QRALZb3D6SF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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