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熟人介绍,六十岁出头的金顺礼老人来办公室找我。
在金顺礼来找我的一周前的晚上八点半左右,她三十一岁的儿子崔浩民在自己工作的K公司被发现死亡。事发地点是公司办公楼三楼的台阶,警方推测崔浩民因踩空摔倒而死于脑震荡。
K公司是一家在某工业园区内制造汽车零部件的中小企业,员工有一百多名,崔浩民在那里担任该公司研究员。K公司因崔浩民在工作中死亡,向职工补偿和福利服务机构申请了工伤补偿金,补偿金预计将在一个月内向浩民的家人汇出。
听着金顺礼的叙述,我很好奇作为律师的我能帮上什么忙。虽然浩民的事情的确令人惋惜,但从事后进行的各项工作来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律问题。叙述完毕后,金顺礼说了这样的话:“浩民哪,我们善良的浩民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哭着说自己死得很冤枉。律师,我想知道浩民究竟是怎么死的,有没有办法呢?”
也就是说,她不相信公司及警方的解释,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因不慎在台阶上失足,继而因脑震荡死亡。对于失去爱子的母亲来说,产生这样的怀疑不过分吧。
为了重新查明死因,受害者家属必须向警方提交陈情书等资料,要求警方启动查明死因的程序。如果警方认为陈情书理由充分,警方和检察机关将协同国立科学调查研究院进行法医死因鉴定工作,如果在此过程中发现不是事故或自杀,而是有他杀的嫌疑,则将正式启动重新调查程序。
详细说明相关程序后,和金顺礼老人一起来的浩民的姐姐崔浩顺表达了两个担忧之处:第一个是因为要解剖弟弟的尸体,这对弟弟很残忍;第二个是万一弟弟死亡的原因不是现在所说的脚踏空而摔倒继而引发脑震荡,那就不能拿到工伤补偿金。
死去的浩民有妻子和两岁的女儿,浩民是家里唯一赚钱的人,为了保障遗属的生活,必须要有工伤补偿金。
但是,金顺礼老人的想法不一样。她说,自己也曾想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但无法忽视儿子每天出现在梦中呐喊着为自己申冤。我只好说,请家人把意见统一起来告诉我,我会依照这个统一的意见往下进行。
第二天上午,崔浩顺的家人正式要求重启查明崔浩民死因的程序。我写了一份陈情书,提交给了有管辖权的警察局的相关侦查人员。侦查人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分明在说为什么非要把已经结束的事情重新挖出来。
两天后,国立科学调查研究院进行了尸检,有权参加这一过程的金顺礼和崔浩顺都来了。从遗属的立场来看,参加尸检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然而,尸检发现了令人惊讶的事实。崔浩民的直接死因并非来自从台阶上滑下来的冲击,而是受到了钝器的冲击。这是谁看都能确定的被杀害的确凿证据。
管辖地警察局立即组成专门小组,调出了崔浩民死亡前两周的通话记录,同时也启动了对他的同事的调查。调查进行一周后,警察发现其同事朴某在崔浩民死亡前经常与其发生口角,事发当天,两人一起吃了午餐。调查员们紧急逮捕了朴某,在进行了长时间的高强度调查后,终于使得朴某供认其犯罪事实。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嫌疑人朴某从放高利贷的人处借贷,结果被催债,向周围的同事借了个遍,但没有人痛快地提供帮助。
浩民向来善良好说话,这已经名声在外,于是朴某屡次向浩民借钱。不忍心拒绝的浩民在得到其两个月后一定会还的承诺后,把手头用来交全税租金 的3000万韩元借给了朴某。
解了燃眉之急的朴某并没有遵守与浩民的约定。浩民为了续签租房合同,必须要有3000万韩元,因此不断催促他还钱,但朴某却制造种种借口躲避不还。
事发当天,浩民吃完晚饭后,把朴某叫到了公司三楼的楼道。随后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浩民激动地大喊“骗子”。这让朴某瞬间失去了理智,用手中的作业工具朝浩民的后脑勺砸去,浩民当场死亡。惊慌失措的朴某制造了浩民因踩空台阶而失足死亡的假象,慌忙逃离了现场。
事件的始末全部查明后,朴某以杀人罪被拘留起诉。浩民的工伤赔偿最终被驳回。也就是说,他不是在工作中死亡的,而是因为与同事发生了争执,因此事故很难被视为工伤。
从浩民遗属的立场来看,他们损失了约1亿韩元的工伤补偿金。当然,他们可以对朴某提起损害赔偿诉讼,但朴某几乎没有财产,他们最终很难得到赔偿金。
“从钱上来讲,确实很可惜,但所幸我们的浩民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了。谢谢您,律师。”
我虽然收到了金顺礼老人的致意,但还是不确定是否解决好了这起案件。一想到浩民的家人以后要过的日子,我的心情不自觉地变得沉重。
经历了这起案件,我切实领悟到了,把好意控制在不会给自己带来伤害的范围内再去传递,这一点非常重要。
浩民把自己几个月内马上就要用到的全税租金借给了别人,这就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浩民只能不断地要求对方还钱。当然,对方理应以抱歉的心态回应,但事实并非如此。人在受到攻击时,往往会采取防御姿态。这样,原本的好意可能会消耗殆尽,只剩下债权、债务关系。这倒不如从一开始两人就明确单纯的债权、债务关系,这样浩民还可以让对方提供担保。
浩民给了朴某好意,他为他人着想,却把自己推向了死亡,这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轻率的好意可能会变成巨大的灾难刺向自己,我仿佛看到了可怕而刻骨铭心的人生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