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令来了。”

一九四四年春天，太平洋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半。在小豆豆家，开心事和伤心事都在不断发生。

四月，妹妹真理出生了，家里有了四个孩子，这是开心事。然而五月，最大的弟弟明儿因为败血症离世。不久前，明儿还在蹦蹦跳跳地上学。他成绩好，小提琴也拉得很好，总是和小豆豆形影不离。后来小豆豆才听说，只要打一针青霉素，明儿就能得救。

奇怪的是，小豆豆完全不记得明儿离世时的情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记得关于明儿的任何事。“你们俩不是一直手拉手肩并肩地去学校吗？”两人的关系明明像妈妈描述的那样亲密，可不知为什么，小豆豆就是没有印象了。看到照片，小豆豆甚至还说：“哎——原来他长这样啊。”这一定是因为小豆豆无法接受明儿死去的事实，从大脑中驱逐了关于他的记忆。因此，爸爸妈妈失去明儿后悲伤的样子也没有留在小豆豆的记忆中。

后来听妈妈说，在弥留之际，明儿曾经一字一句地祈祷：“神啊，我就要去天堂了，请一定让这家人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年夏天，妈妈决定去乡下避难。首先必须考虑的是去哪儿。出生于东京的爸爸在乡下没有亲友，妈妈的故乡又在北海道，离东京太远。于是妈妈把爸爸一个人留在东京，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踏上旅途，寻找避难地。

妈妈一开始选择了仙台。因为她的爸爸，也就是小豆豆的外公，是从如今仙台的东北大学医学部毕业后成为医生的，一家人多少与仙台有些缘分。

妈妈拉着小豆豆他们在仙台站下车，在车站前转了一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行，这里绝对会遭到空袭。”

妈妈的预感很准。第二年七月，B-29轰炸机大规模空袭仙台，市区目之所及全被炸成了荒原。妈妈在北海道的大自然中出生，或许拥有动物般的直觉，能够提前觉察危险。

放弃仙台后，小豆豆他们又来到福岛。从福岛站一下车，妈妈便四处向路人打听：“这里有没有能避难的地方？”有人说可以去饭坂温泉，于是几人便坐上晃晃悠悠的公共汽车奔了过去。

饭坂温泉一个客人都没有。小豆豆为了治疗右脚去汤河原温泉时，镇上到处冒着热气，大人小孩都顶着暖融融、红扑扑的脸蛋，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饭坂温泉和汤河原温泉的巨大差异让小豆豆大吃一惊，可是仔细想来，那时战况已经十分严峻，没有人能悠闲自得地来泡温泉了。

小豆豆他们转了好几家旅馆，逐一表明来意后，一家旅馆的大叔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就从我家旅馆借一间房呗。”妈妈似乎松了口气，握住小豆豆的手：“那就太好了。”

小豆豆的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这位亲切的大叔穿的既不是长裤也不是短裤，而是一件松松垮垮、暗红色的东西。那是什么？长度就跟小豆豆他们穿的灯笼裤差不多。大叔正在乘凉，啪嗒啪嗒摇着团扇，可他穿着那东西的模样就像动物园里双腿站立的动物。

小豆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妈妈，那位叔叔穿的是什么啊？”

“那个叫‘猿股’哦。”

妈妈小声回答。小豆豆不禁笑了起来：“真的！叔叔的腿和猿猴一样。”现在回想起来，那副装扮放在大人身上多少显得有些不得体，可是小豆豆非常喜欢猿股这个名称。她想，如果在这个温泉旅馆住下，或许能遇到和东京不一样的有意思的人，还能接触到美丽的大自然和从没见过的动物呢。

大叔借出的旅馆房间宽敞明亮，购买食物也比东京容易得多。“就在这里避难吧。”妈妈说着，给东京的爸爸发了电报。

爸爸的回复很快就来了。可是读过电报，妈妈的表情眼看着僵住了。大家立刻收拾行李，赶回东京。

回程的火车上，妈妈的神情也一直非常严肃。后来小豆豆才知道，爸爸发来的电报是这样写的：

“征兵令来了。” J+OIIgycsbXJdH8FAPwVbsh6ZVAiA8BwhB4z04oP12hgqvmKjIIRWcmodjAQ7Xy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