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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南菁求学

南菁书院由江苏学政黄体芳(1832—1899)于光绪八年(1882)在江阴所建。当时两江总督左宗棠(1812—1885)奏拨旧水师营游击、协镇两署故址及白银二万两协办书院。书院之名出自朱子《子游祠堂记》“南方之学,得其菁华”,设置经学、古学两大内容,主要培育江苏籍取得功名的读书人。

图2-2 南菁书院藏书楼旧照

黄以周(1828—1899),字元同,号儆季,浙江定海人。其父黄式三是著作等身的经学大家。黄以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常年手不释卷、锐意著述,以读书治经为乐。40岁时,供职于浙江书局,参与典籍校勘。43岁乡试中举之后,会试屡次不第,遂无意仕途。光绪十年(1884),黄体芳邀请黄以周赴江阴担任南菁书院院长,主讲经学。此后,黄以周遂在南菁书院讲学15年。黄以周在书院自书座右铭:“多闻阙疑,不敢强解。实事求是,莫做调人。”由此座右铭可知,黄以周的治学风格侧重汉学,偏于考据训诂。

当时,唐文治在王紫翔的教诲下,宋学的研究已有门径,但汉学的研究仍旧不够充分,便于光绪十一年(1885)报考了南菁书院。在赴江阴之前,王紫翔告诫唐文治说:“昔顾亭林先生有言,经学即理学,明理必在于通经。彼强分门户者,皆鄙倍之徒也。吾闻南菁院长黄元同先生经学大师,子守吾理学之教,而更采黄先生之所长,博闻强识,穷理尽性,他日自成一家,斯可矣。” 至江阴后,先拜谒黄体芳先生,黄体芳谆谆训以有用之学,再受业于黄以周先生。黄以周听说唐文治研习宋学,就很高兴,他告诫唐文治说:“亭林先生有言:经学即理学,理学即经学,不可歧而为二。圣门之教,先博后约,子其勉之。” 王紫翔和黄以周两位先生,都以顾亭林“经学即理学”一语告诫唐文治,但后面的道理却有差异。“唐文治两位老师的教诲,似同出一辙,实际上却大有区别。理学家王紫翔希望弟子能采黄先生之长,但最终应‘守吾理学之教’;经学家黄元同却希望弟子‘先博后约’,虽说‘经学即理学’,最终能得‘圣门之教’,但这博习训诂,研习经学、小学的功夫是绝对少不了的。” 理学家的思维是演绎性的,故王紫翔所谓的“经学即理学”,则是以理学思想来囊括经学;而经学家的思维是归纳性的,故黄元同所谓的“经学即理学”,则是在名物度数的考辨中归纳出所以然的道理。唐文治在南菁书院的学术成长,就是要深入掌握这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将之融合在自己的治经方法之中。

在南菁书院里,唐文治每天晨起练字,临摹《九成宫》《玄秘塔》,然后学习音韵、经义等,常在师友之间切磋学问。黄以周教导学生以《易》之“静”“专”二字作为读书求学之法:“学问必由积累,初无顿悟之方。而积累全在静、专,亦无袭取之道。人有终日读书而掩卷辄忘者,病在不静;有终身读书而白首不名一艺者,病在不专。静则记性强,专则学术成。”又说:“昔之儒者尚专经,故能由一经以尽通诸经;今之学者欲无经不通,乃至一经不通。” 黄以周要求学生养成沉潜的学术品格,不要好高骛远、贪多求全,而是要专心、静心于一部经典,日久自然能触类旁通。

黄以周门下有进讲的习惯,要求学生将平日研究心得讲出来,以便老师耳提面命,现场指导。有一次唐文治进讲完毕,黄以周教导大家:“近日讲学极难,有避道学之名者,则讳而不讲,即有讲者,先入主出奴之见存于胸中。夫既存一入主出奴之见,原可不讲学了,故戴东原先生《孟子字义疏正》立说俱是,而近于毁骂。至焦理堂作《孟子正义》更失东原先生之旧。” 当时治经学的,注重训诂音韵,闭口不谈性理。而偶尔碰到谈性理的,又存有极强的门户之见。从这一点看,戴震、焦循的著述都有缺陷。黄以周的一番言论对唐文治触动很大,他回去在日记中写道:

近世有训诂之学,有义理之学,其外又有顿悟之学。言训诂者病义理为空疏;言义理者,病训诂为泛骛;而言顿悟者,更病义理为支离;甚有主训诂之学,目未见程朱之书,而亦痛斥宋儒者。主义理之学,目未见许郑之书,而亦痛斥汉儒者。痛斥宋儒而躬行视为迂腐;痛斥汉儒而经书束之高阁;至言顿悟者,并且绝圣弃智,专认本来面目矣。此岂复成儒者气象哉。夫学术不明,吾党之责也。文治天资既钝之极,于经学犹生望洋之叹,然窃愿于训诂义理二者,皆稍稍涉其流。俾言训诂者不至斥义理为空疏,言义理者不至斥训诂为泛骛,而顿悟之学,犹思辨其似是之非,至于其他,非所敢志。

唐文治反思了学习儒学的三种方式:训诂之学、义理之学、顿悟之学。训诂之学重于文字考据,但失于躬行实践。义理之学重于躬行实践,但失于文字考据。而顿悟之学,则完全是受了佛教的影响,非儒门正宗。故唐文治决定自己应该将训诂之学与义理之学学好,吸收两家之长,杜绝两家之短。放眼唐文治一生之学术成就,具有兼采汉宋之特点,此治学之综合性,即根源于南菁书院的学习。

光绪十一年(1885)年末,黄体芳的江苏学政任期已至,继任者为王先谦。王先谦有个心愿,在学政的任期内要刊刻《皇清经解续编》。早在60年前,学者阮元曾经刊刻《皇清经解》,该丛书收录清初至嘉庆年间73家、183种经学著作。而近60年来,经师辈出,著作纷呈。王先谦想要仿照阮元之《皇清经解》,编纂《皇清经解续编》,将以前遗漏的以及新出现的经学著作收集刊刻。但是,此书工作量巨大,非几人之手、一时之力即能完工,故王先谦只有在担任江苏学政之时,倚仗南菁书院诸学子之力,才能共襄此文化伟业。于是,王先谦甫一上任,就四处筹集资金,设立南菁书局,搜罗著作版本。而南菁书院的学子,则参与书籍的校雠。“校雠非常严格,翻开《续经解》,每一卷末都附录两名校对者的姓名,可能前一人初校,后一人复校。众多校勘者中,可确定是肄业南菁的课生有:陈庆年、陈汝恭、冯铭、沙从心、章际治、赵椿年、曹俨、唐文治、丁国钧、范本礼、邵元晋、孙同康等。” 该丛书的刊刻工作从光绪十二年(1886)开始筹备,直至光绪十四年(1888)完成,前后历时两年有余。《皇清经解续编》共收录111家、209种经学著作,为经学的传承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唐文治由于担任校雠工作,故以半价购得丛书全套。这样的出版工作,对于唐文治等南菁学子而言,不仅能够看到很多世所罕见的珍本,而且大大拓宽了其学术视野,更对他们日后的学术成长具有深远的影响。

在南菁书院,唐文治还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吴县曹元弼、江阴章际治、阳湖赵椿年、武进刘翰、丹徒陈庆年与殷松年、昭文孙同康、常熟丁国钧、吴县曹元忠、泰州卢求古、如皋姚彭年、宝山邵心炯、阳湖庄蕴宽、上海赵世修、海门刘宗向。同学泰兴于璠、华亭雷瑨还问业于唐文治。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则为同门曹元弼。曹元弼(1867—1953),字师郑,号叔彦,晚号复礼,吴县人。光绪十一年(1885)入南菁书院,求学于黄以周先生门下。是年,乡试中举。光绪二十年(1894)会试中选,委以内阁中书之职。后任教于两湖书院、存古堂。辛亥革命后,曹元弼以遗老自居,闭户绝世,殚心著述。唐文治在南菁书院初次见到曹元弼时,认为“曹君精于《易》《礼》诸学,笃守郑君家法,尤为笃实” ,虽然曹元弼长于《诗经》、三礼,而唐文治长于性理之学,但两人立即“如旧相识,忻合无间”

从光绪十一年(1885)年初至光绪十四年(1888)年末,唐文治在南菁书院整整学习了四年。这四年对于唐文治而言,有两个方面的重要影响。其一,南菁书院的学习,大大拓宽了唐文治的学术道路,奠定了其兼采汉宋的治学风格;其二,南菁书院的师友,日后多为学界、政界之人物,唐文治的社会交际圈由此初步成形。 ZpuXgK7oqWQFdY2y4E57Ivb2NdeBCyK8JxngOaedm0vsZdcGN7qnsChXjGIKdy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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