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一次,凯撒(Caesar)在罗马城里遇到了一群富有的外邦人,只见他们亲昵地抚摸着抱在胸前的小狗、猴子,在大街上来回游荡。于是,他就很自然地上前相问,在他们的国内是否女人们不习惯生育?他就这样义正词严地狠狠谴责了那些人,他们把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应该奉献给人类的仁爱之心,滥施于没有理性的动物身上。根据同样的理由,我们也可以谴责这么一些人,他们把大自然播植于我们心灵中的探求观察之爱好,不恰当地倾注在那些不值耳目一顾的事物上,而同时却对本身十分美好并能造益人类的事物漠然视之。
纯粹的肉体感官对于那些自然出现并施加影响于自身的事物的印象只能消极地作出反应,所以,它也许不得不对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予以接受和注意,不管它将是什么,有用与否。但是,人们通过运用自己的脑力,如果他有所选择,他就具有天然的能力使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我调整,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和转向他认为适合自己需要的方面去。因此,寻求和追随一切出类拔萃之事物就成了一个人的天职。这样,他不仅可以利用自己的深思熟虑,而且能由此获得长进。因为,正如只有鲜艳宜人的色彩才能刺激和扩大视野,最为赏心悦目一样,一个人应当将智力使用于那些使人欢乐,易于唤起理智,并使理智趋于正当、完善和有益的事物上去。
我们在功德善行中发现这样的事物,它们使纯粹的观察者头脑中也产生出加以模仿,与之竞胜的热望。而其他的事物,人们虽然对他们也表示钦佩和爱好,却没有一种付之于实践的强烈愿望随之而来。并且,往往正好相反,我们一方面对某些作品非常满意,另一方面却轻视它的制作者或艺术家本人。举例来说明吧,我们喜欢香水和紫色染料,但认为那些染色工和香料制造者不过是一些等而下之的可怜之辈。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说得对。当人们告诉他说,一个名叫伊斯门尼亚斯(Ismenias)的人是个绝好的笛师时,他说:“此事可能,但他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人。否则,他就不会成为一个负有盛名的笛师了。”国王腓力(Philip)也有同感。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在一次游乐会上极其熟练地奏了一段优美动人的乐曲,腓力就对他说:“儿子,你的演奏是如此动听,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因为作为一个国王或王子,闲暇时听听他人歌唱也就足够了,并在艺人们从事技艺练习和比试时,他能乐于光临,那就使缪斯们不胜荣幸了。
2.那些忙碌于种种卑贱职业的人们,对于那些琐碎无用的东西煞费苦心,恰恰提供了否定他们自己的证据,表明了他们对真正美好事物的忽视和厌恶。任何出身高贵、心地纯朴的年青人都不会这样:在比萨(Pisa)看到宙斯的雕像,就期望自己是菲迪亚斯(Pheidias),或在阿尔哥斯(Argos)看到赫拉的雕像,又渴望自己成为坡力克利特(Polycleitus),或者被诗人们的艺术魅力所吸引,就又希望做阿纳克里翁(Anacreon)或菲勒特斯(Philetas)、阿基洛库斯(Archilochus)式的人物。因为如果一件作品因其优雅而讨人喜欢,它的制作者不一定就应受到我们羡慕。因此,任何事物凡不能令人在看到它们时产生加以模仿的热忱,或者激起愿意和努力做这类行为的任何冲动和爱好,都不能使观察者真正得益受惠。但是美德,通过对其行为的直率陈述,就能够影响人们的思想,使人立即产生对已做之事的羡慕和以此善行者为楷模的愿望。财富,我们愿意拥有和享用,那些美德,我们渴望在实践中身体力行。我们甘愿从他人手中接受前者,我们也期望他人从我们身上体验后者。美德是实践的促进因素,它一旦被发现,就会推动我们去亲身实践。它不仅仅通过我们所看到的模式,而且通过对那个事实的陈述,来影响人们的思想和性格,制定我所要建立的道德目标。
因此,我们认为,花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来为那些著名人作传是完全应该的,而且我们已经确定了这一主题的第十卷内容,其将由伯里克利和法比乌斯·马克西姆斯(Fabius Maximus)两人的传记所成,后者曾坚持进行了对汉尼拔(Hannibal)之战。这两个人的美德和其他优点都是相似的,特别是他们都具有温和的性格和正直的品德,以及对公民同胞和同僚们桀骜不驯情绪的忍耐大度。凭借这些特点,他们都为自己的国家作出了卓绝的贡献。是否我们能恰当地达到预期的目的,这留待读者们根据自己以下所看到的去判断吧!
3.伯里克利属于阿克曼提斯(Acamantis)部落乔拉古斯村镇(township of Cholargus) ,父母双方都出身名门贵胄。他的父亲桑西巴斯(Xanthippus)曾在米卡尔(Mycale,)战役中,打败了波斯国王将军。他的母亲叫阿加丽丝特(Agariste),是克里斯提尼(Cleisthenes)的孙女。克里斯提尼曾驱逐庇士特拉图(Peisistratus)之子,实现了结束他们残暴统治的壮举。此外,他还系统地制定了各种法律,令人钦佩地创建了一个保证民众安全以及他们间和谐的政府形式。
伯里克利的母亲快要分娩时,竟做一梦,梦见她生了一头狮子。几天以后,伯里克利就降生了。他身材匀称,体格健壮,唯脑袋稍长,有失比例。为他作像的人显然不愿把这一点暴露出来,所以他的各种雕像,几乎在头上都加着头盔。雅典的诗人称他Schinocephalos,或海葱头,此词源于Schinos,即螳螂或海葱。喜剧诗人克拉替努斯(Cratinus)在《喀戎家族》(Cheirons)中写道:
年老的克罗诺斯(Cronos)曾娶塞底逊(Sedition)女王为妻,
他们生了一个孩子;
后来成为极其著名的暴君
“巨头”的称号由神赐给。
在《那米西斯》(Nemesis)中,这样称呼他:
来了,宙斯,你,诸神之头。
又一个诗人泰勒克利德(Telecleides)提到,当伯里克利陷入政治困境,一筹莫展之际,他坐在城中:
在脑袋的重负之下,
思绪混乱,昏昏沉沉,
从他的大头颅里生出了
困扰国家的是非。
第三个诗人尤珀利斯(Eupolis),在他的喜剧《德莫斯》(Demes,意译《民众》)中,提出了一系列关于民众领袖的问题。在剧中,他让这些领袖从冥府中出来。最后点到了伯里克利,他叫道——
“前面我们已经简略而过,
现在,看哪!一句话,所有人的头集于一人之身。”
4.虽然,亚里士多德告诉我们,在音乐技能各方面,伯里克利曾全面地受教于毕托克利德(Pythocleides.),但绝大多数作者都认为他的音乐教师是达蒙(Damon)(他们说,他名字的发音第一个音节应该拼短音)。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作为诡辩家的达蒙,出于策略而用音乐的职业来掩护自己,以便使人们一般不知道他在其他方面的才能。可以这么说,在这一借口之下,达蒙作为一个“教练”,在政治诸方面,培育了伯里克利这个年青的“运动员”。然而在后来,达蒙的竖琴并没完全证明是个成功的障眼物。他被陶片放逐,为期十年,罪名是:他是专断权力的支持者和危险的干涉者。而且人们据此上演了关于他的戏剧。比如喜剧诗人柏拉图在他的剧中,让一个人问达蒙:
“对不起,请告诉我,
既然你就是培育了伯里克利的喀戎。”
伯里克利也是爱利亚学派的芝诺(Zeno,the Eleatic)的学生。芝诺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与巴门尼德(Parmenides)相同。而且使自己的辩论术臻于完美,能在辩论中驳倒对方,使其哑口无言。正如菲琉斯的泰门(Timon of Phlius)所描述的:
伟大的芝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但是,与伯里克利相处时间最长、教育最大,特别是使他具有一种庄重高贵之感(这超出了一切征服人心的技艺)的,总之给予他远大志向和崇高品格的那个人,是克雷佐门尼的阿纳克萨哥拉(Anaxagoras of Clazomenae)。当时的人称他“Nous”,这是“智力”“智慧”的意思。这个称号的来源可能是由于人们对他在自然科学上表现出的伟大非凡天才的钦佩,也可能是由于他是这类哲学家的鼻祖:他们不是把万物始初的秩序归于命运和机缘,或归于必然性和外力的推动,而是归于纯粹的、真正的智慧。只有这种智慧才能对现存的混合庞杂的万物进行鉴别,把同类事物加以结合。
5.伯里克利对此人极为尊奉和钦佩,并以他这种高超的,且被人称为玄妙的思想充实自己。因此,他不仅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崇高的目标和尊严的言辞,远远摆脱了哗众取宠、趣味低级的不实之风。而且,除此之外,能使自己的行为举止沉着镇定、从容不迫,讲话时语调平稳,滔滔不绝,不受干扰。类似的优点尚有许多。这一切,都给他的听众以强烈的感染。有一次,当他在市场上忙于一些紧急事务时,有个无耻可恶之徒当面侮辱他,喋喋不休地说他的坏话。整整一天,他始终保持沉默,有条不紊地处理自己的事情。暮色降临,他若无其事地走回家去,而那个人仍像癞皮狗一样,尾随着他,嘲笑,谩骂,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一直骂到他的家里。这时,天已完全黑了,他就吩咐仆人点着蜡烛把那人安全送了回去。诚然,剧作诗人爱温(Ion)说过,伯里克利在交际场合中有点过于傲慢与浮夺,并说,在他的高尚举止中加入了许多对别人的蔑视和嘲笑。爱温赞扬客蒙(Cimon)在社交中平易近人,宽厚柔顺,谦和自然。然而,爱温一味要使美德像一出悲剧那样,加进一些喜场面,因此,我们不必相信他。芝诺常常劝告那些称伯里克利的庄重严肃为骗子式的装模作样的人们,不妨去以身试试伯里克利之道,因为他们这种纯粹的装模作样最终可能会潜移默化地灌输给他们一种对那些高贵品质的爱好和了解。
6.上述这些并非伯里克利因同阿纳克萨哥拉结识而得到的仅有收获。在他的熏陶下,伯里克利似乎也变得不为迷信行为所左右。由于迷信,对自然现象愚昧无知的诧异之感充斥了人们的头脑,比如对天空就是如此。人们不了解这些现象的起因,对超自然现象渴求得到解释,但又因缺乏经验而容易过敏激动。然而,对自然界原因的知晓就可弥补经验的不足,美好的愿望和对理智的坚信就可以取代荒诞、怯懦的迷信。
有这么一个故事。一次,伯里克利从他的庄园里给阿纳克萨哥拉带来了一只独角的公羊头。占卜师赖姆本(Lampon)看到这个坚硬的角长在羊前额中间,就对此作出判断说,既然当时雅典城里有两个分别以修昔底德 和伯里克利为首的实力雄厚的集团、党派或两种利益,那么,在谁的土地或地产上发现了这只羊头,城市未来的统治权就属于谁,这是命运的显示和表现。但是,阿克萨哥拉却劈开了那个羊头,让周围的人看到:脑浆并没充满脑颅,它收缩为椭圆形的一团,像个鸡蛋,那只角就由此而生。当时,由于这个解释,阿纳克萨哥拉受到了周围在场人的高度称赞。然而,不久以后,当修昔底德被逐,雅典国家和政府大权都集中于伯里克利一人之手时,赖姆本也获得了同样的声誉。
但是,在我看来,说他们两人都正确,这并不荒谬。他们两人是自然哲学家和预言家,一个公正地探求这个事物之所以产生的原因,另一个说明所预示的结果。因为,一个人的任务是要弄清并说明这个事物何以构成,以什么方式,通过什么手段才成为现在这样,另一个是要向人们预示它这样形成的目的、结果以及它可能意味或预兆什么。有些人认为,探究出一件异兆的缘由实际上就毁掉了此兆本身所含的意义。这种人没有注意到,他们在置这些异兆于不顾的同时,也破坏了人类艺术与和谐的标志及信号。比如,铁环的碰撞、烽烟以及日晷的阴影,各有自己的起因,并通过这种起因和设计,成为预示其他事物的标志。也许这个问题在其他地方谈更为合适吧!
7.伯里克利尚在年轻时,就处于对人民的极大恐惧之中,因为他被认为在脸型和身材上都非常像僭主庇士特拉图,老年人在谈到他那娓娓动听的口音和口若悬河的演讲时,都大大惊诧他们的相似,伯里克利考虑到,他有一相当大的地产,又出身于名门望族,且有势力很大的朋友,他担心,所有这些都可能使他被当作一个危险分子而遭放逐。由于这个原因,他对城邦事务毫不插手,只是在军队服役中,显示了他的勇敢无畏和坚忍不拔的性格。可是,当亚里斯泰德(Aristides)已经去世,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被逐,客蒙大半时间都在希腊本土以外的地方作战时,他看到了当时的有利形势,就挺身而出,不站在少数有钱人的一边,而一反他远离民主政治之天然倾向,与人数众多的贫民联合在一起。很可能由于怕追求专横权力之嫌疑,而且看到客蒙拥护贵族政治,并被显贵高门所拥戴,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获得反对客蒙的武器,就加入了民主派。
他的生活方式和时间安排马上有了新的变化。他不再到大街上抛头露面,人们只能在通往市场和议事厅的路上见到他的身影,他谢绝任何朋友的晚宴邀请,避免一切友好访问和任何交往。在他必须处理繁多公务的全部时间里,他谢绝了朋友们的晚宴邀请,只有一次当他的近亲幼里普特勒姆斯(Euriptoemus)结婚时,他前去参加,但也只待到祭酒仪式时,就匆匆离席而去了,因为这些友好的聚会很快就会使装腔作势的高人一等化为乌有,在亲密无间中往往难于保持外部的庄重严肃。实际上,真正的杰出卓越只有在最公开地被人们认识时,才能得到普遍的承认,而在真正的高尚者身上,外部观察者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如这些高尚者的普通日常生活值得他们亲近朋友的钦佩那样,真正值得人们景仰。然而,伯里克利为了避免任何平庸感或人民方面的厌倦,仅仅隔上一段时间,才出头露面一次。他并不对每一件事都发表看法,也不每一次公民大会都出席,而是如克里托拉里斯(Critolalis)所说,像萨拉密尼亚三列桨战船(the Salaminian trireme)一样只在重大场合才露面,至于次要的事则由他的朋友或其他发言人在他的指导下办理。据说,厄菲阿尔特(Ephialtes)也是伯里克利集团中的一个成员,他削弱了元老院(战神山会议)的权力。按照柏拉图的说法,厄菲阿尔特给民众以充分而有力的自由,使他们变得狂野不驯,就像脱缰之马,难以驾驭。正如喜剧诗人所描述的,它—
变得无法控制,
在优卑亚嘶鸣,在诸岛上跳跃。
8.可以这么说,在阿纳克萨哥拉提供给他的“乐器”的音调里,伯里克利找到了最适合他的生活方式和高贵思想的讲演风格。他一直运用阿纳克萨哥拉的教导,以自然科学的染料来加深雄辩的色彩。除了他的伟大天赋之外,由于他因研究自然,用神圣的柏拉图的语言来说,而达到了智慧的高峰,获得普遍完美的能力,并由此吸取一切在演讲术上有利于他的东西,所以他显得远远超过其他的人。据说,他因此获得了“奥林帕斯神”(the Olympian)的称号。虽然,有的人认为,他之所以有此雅号,是因为他修筑了装饰雅典的公共建筑。还有人认为,是因为他在政府事务和宣战媾和方面所拥有的巨大权力。也可能,这一称号是他所有品质的集中体现,他的所作所为早就使他享此英名。然而,当时上演的喜剧,无论是严肃认真,还是插科打诨,都有许多台词的矛头指向伯里克利。它们清楚地表明,他得到那个称号是由于他的讲演。它们谈到了他在向人民发表滔滔不绝的演说时,那种令人惊骇的“雷鸣闪电”般的讲演方式。
据记载,美勒西亚斯(Melesias,)的儿子修昔底德曾用幽默的语言谈到了伯里克利的聪明敏捷。修昔底德是一个杰出的、高尚的公民,曾经是伯里克利的最大对手。当拉栖第梦人的国王阿基达马斯(Archidamus)问他,伯里克利和他相比,哪一个是更好的摔跤手时,他这样回答:“当我已经把他狠狠摔倒在地时,他坚持说自己没有摔倒,结果他胜过了我,使旁观者不顾亲眼所见而相信了他。”其实,伯里克利对讲什么、如何讲都极为认真考虑,以致无论什么时候去演讲,都要向诸神祈祷,以保佑他不要无意失口,说出于事情不利、于场合不宜的话。
伯里克利死后,除了一些法令之外,没有留下什么文字记载,仅仅有极少的言论被记录下来。比如,他说过:厄基那(Aegina)就像是庇里优斯港(Piraeus)的眼中钉,必须把它除去。他还说过,他已经看见战争正越出伯罗奔尼撒向雅典步步逼近。还有一例,一次,他和他的同僚将军索福克里斯(Sophocles)一起登上船舷。当索福克里斯向他赞扬他们在路上碰到的一个漂亮青年时,“索福克里斯”,他说,“一个将军不仅要有一双干净的手,而且要有一双纯洁的眼睛”。斯泰西姆布鲁图(Stesimbrotus)告诉我们,伯里克利在为萨摩斯(Sarnos)战役中的牺牲者们所致的颂词中说,他们将“像诸神一样永垂不朽”。“虽然”,他说,“我们已经看不到他们了,但是仅仅凭着我们授予他们的荣誉和他们留给我们的好处,我们就认为他们永生不死。同样的光荣也属于那些为了他们的祖国而捐躯的人们!”
9.修昔底德把伯里克利的统治描述成一个贵族政体,认为他虽然挂着民主的招牌,实则是一个伟人的至高统治。 与此相反,有许多人说,正是伯里克利,首次怂恿和引导普通的民众做出这样的坏事:如占用属国领土、发给观剧津贴、支付公薪等。这些坏习惯在伯里克利公共措施的影响下,把雅典平民由一个依靠自身劳动维持生计的朴素节俭的民族变成了挥霍浪费、放纵无度的爱好者。那么,就让我们通过确凿的事实来考察这个变化的原因吧!
首先,如前所说,当他着手反对客蒙的巨大权威时,他确实在阿谀奉承人民。他发现自己在钱财上比不上他的对手,而客蒙正好利用这一优势来拉拢穷人。每天,他邀请那些需要一顿晚餐充饥的公民到家里吃饭,他把衣服赠给老年人,他还拆掉他土地上的树篱和围栏,让人们随心所欲地采摘水果。这样,伯里克利在笼络民众的权术上就落后于他的对手。据亚里士多德说,他接受了奥阿的达摩尼德斯(Damonides of Oa)的劝告,转而采取了分配国库金钱的对策。由于发给观剧津贴和陪审员薪俸,还由于其他形式的支付和赠予,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人民收买了过来。他利用他们反对元老院。他并不是元老院的成员,因为他从没有被抽签任命为首席执政官、立法者、王者执政官或军事执政官。很久以来,这些职务都是通过抽签而授予人们的。当他们任满解职后,就进入元老院。通过影响平民而保证他的权力后,他指挥他的党派全力反对元老院。在厄菲阿尔特的帮助下,大获成功,元老院过去拥有的对大部分案件和诉讼的审理权被取消了。客蒙也以支持拉第梦人,憎恨人民的罪名被陶片放逐,虽然如在其传中所述,他在家庭富有和出身高贵上都属第一流,并曾多次取得打败野蛮人的辉煌胜利,用从战争中获得的巨款和掠夺物充实了雅典。伯里克利就这样在人民中得到了如此巨大的权威。
10.法律规定陶片放逐期限为十年。但是,在此期间,拉栖第梦人(the Lacedaemonians) 的一支大军侵入了塔那格拉(Tanagra),雅典人前往应战。这时处于流放中的客蒙马上归来,全身披挂,与他所属部落的公民们同赴战场,期望用出生入死、与同胞并肩作战的行动来打消人们对他支持拉栖第梦人的怀疑。但伯里克利的朋友们抱成一团,迫使他作为一名流放者而退出。由于这个原因,伯里克利似乎也比在任何战斗中表现得更为英勇。他奋不顾身,特别引人注目。客蒙的朋友全部阵亡,而伯里克利曾谴责他们与客蒙一起站在拉栖第梦人一边。雅典人在国境上吃了这场仗,希望明春再打一场大战。
现在,他们开始为失去客蒙抱憾不安,对他的放逐后悔不已。伯里克利察知他们的感情所在,马上顺水推舟,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他亲自提议召客蒙回国。客蒙回来后,就与斯巴达人缔结了和约。这是因为拉栖第梦人对他抱有好感的程度正如对伯里克利和其他民众领袖深恶痛绝一样。
可是,也有人说,只是在客蒙的姐姐厄尔皮尼丝(Elpinice)的斡旋下,伯里克利和客蒙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之后,才提出了让客蒙回国的建议。这个协议是:客蒙应以司令官的身份,率领一支二百艘战船组成的舰队,到海外去攻占波斯国王的领土;伯里克利则应保持国内的权力。
人们认为,厄尔皮尼丝在此之前已经取得了伯里克利对她弟弟的某些好感,劝他在有关客蒙生命的审指控中宽大随便些,因为那时伯里克利被公众推为控诉客蒙的委员会成员之一。当厄尔皮尼丝为弟弟前来向伯里克利求情时,他笑着回答说:“噢,厄尔皮尼丝,你太老了,作为一个女人,已经不宜来办这样的事了。”但是,在出场指控客蒙时,他仅仅例行公事站起来讲了一次话,就离开了法庭。在起诉者中,他对客蒙的指控最轻。
那么,我们如何能相信伊多迈纽斯(Idomeneus)所说的呢?他谴责伯里克利似乎出于对他的老朋友厄菲阿尔特—一个深得民心的政治家,在所有的政治活动中一直与他风雨同舟的战友—的崇高威望的嫉妒,就背信弃义地使他遭到了谋杀。看来,这个历史家搜罗了这些我不知出自何处的故事,用它们来诽谤这么一个人:他也许并非十全十美,无疵可寻,但他有高尚的精神和追求荣誉的心胸,而具备这种品质的人,就不会容纳如此野蛮残酷的感情。至于厄菲尔特,正如亚里士多德告诉我们的,实情是这样:由于他坚决维护人民的权力,对于那些不论用何种手段伤害人民的人,他都强烈谴责,彻底清算,绳之以法。这种咄咄逼人的行动使贵族党十分害怕。于是,他们便借塔那格拉人亚里斯多迪克(Aristodicus)之手,秘密杀害了他。客蒙在任舰队司令时,死于塞浦路斯岛。
11.贵族党虽看到伯里克在此之前已成为全城最伟大和最重要的人物,但他们还是希望有人起来反对他,以钝挫他的权力的锋芒,使之不至于成为君主政体。他们抬出阿罗皮斯的修昔底德(Thucydides of Alopece) 来领导反对伯里克利的活动。此人处事谨慎,是客蒙的近亲属,虽在军事才能上逊于客蒙,但擅长讲演,通晓政治,比客蒙更胜一筹。他在城中严密防范,与伯里克利展开论战,短时间内就在政府里使两派旗鼓相当,这是因为他不能容忍那些被称为诚实和高尚的人(这些人不仅高贵,而且杰出)再像从前一样,如同一盘散沙,混同于平民之中,失掉影响,削弱乃至泯灭了他们在民众中的优势,而是使他们独立分出,组成一个整体,利用这种联合的力量,正如在一架天平上,与另一派保持均衡。
实际上,从一开始,整个城市中就潜伏着民主政治和贵族专政的分裂趋向,正像在一块铁板上也可能出现裂缝一样。现在,这两个对手间的公开对立和斗争使得这种裂缝更为加深。城市分成了两派:人民派和少数派。伯里克利此时比在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加放纵人民。他把自己的政策建立在满足他们的爱好之上。在城里,他精心设计、连续举办大型公共演出,或正式的庆典,或宴会,或列队游行,以及其他等等娱乐活动,来取悦他们。他用甜言蜜语,用并非不体面的娱乐像哄小孩似的讨好民众。此外,每年他都派出六十艘战船,船上有许多公民,每人付给八个月的薪俸,让他们在此期间学习和掌握航海技术。
另外,他派出一千公民到刻索尼塞(Chersonese)去殖民,在他们中间抽签分配土地,五百多人到那克索斯岛(Naxos),二百五十人到安德罗斯(Andros),还有一千人到色雷斯(Thrace),被安置在俾萨尔提亚人(the Bisaltae)中。当西里巴斯城(Sybaris),现在叫作图里(Thurii)的地方需要再次殖民时,另外一些人便被派到了意大利。他这样做,是为了在城里减少和免除那些无所事事,又因此而到处惹是生非的人,同时,也为了解决贫民的生活急需和恢复他们的财产,而且,通过在同盟者中间布置这样的驻防军,可以说,也威慑和制止了他们任何变动的企图。
12.伯里克利时期的公共设施和神庙建设给了雅典城极大的欢乐和五彩缤纷的盛装,使所有到雅典的外邦人无限赞美,甚至惊讶不已。它们也是今日希腊仅存的证据,说明希腊人引以为豪的强盛及其古老的财富并非虚构的传奇。而且,这也是伯里克利全部政绩中最受他的敌人白眼和挑剔的。他们公民大会上叫嚷,由于把希腊人的共同财富从提洛岛(Delos)转移到自己手中,雅典共和国失掉了它的威望,被盟邦说尽了坏话。本来对这种做法的最好借口是说把金库移走是为了保证它的安全,防止遭到野蛮人打劫,可是伯里克利的行为却使这一借口无法利用了。他们说“盟邦为战争需要而贡献的财富,现在被我们乱花一通,来装饰我们的城市,雅典城确实被打扮得壮丽无比,它好像一个爱虚荣的女人,浑身缀满价值连城的宝石。雕塑和神庙,耗去世上大量钱财。希腊人看到这些后,必然要愤恨这种难以容忍的侮辱,而且认为他们公然受到暴君的统治。”
但是,伯里克利向人民宣布:只要盟邦的安全被保证,野蛮人无法向他们进攻,那么雅典人就没有任何责任向他们说明这些钱的下落,而同时,他们没有出过一匹马,一个人,一只船,仅仅交纳了代役的盟金。“那些钱”,他说,“不属于提供它的人,而属于接受它的人,只要他们履行据以接受这些钱的条件。”而且,城市既已充足地供给,储备了各种战争用品,他们就有极好的理由把财富的多余部分用于这样的事业。这在将来完成后,将会给他们带来永久的光荣,就在当前进行时,也慷慨地给全体居民提供了大量实惠。各种各样的工程,形形色色的工作,调动了所有技艺和行业,要求雇用各种人手来建设。他们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使雅典处于国家支付的状态,而同时它也得以美化和自给了。既然那些年龄和身体适用于作战的人在外服军役并从国库中取得给养和开支,那些留在国内没有受过训练的手工业者也应当得到一份公薪,但又不能让他们仍然无所事事,不劳而获。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和计划,伯里克利认为这样做是合适的,即经人民批准后,进行一些大型工程建筑和艺术品的制作。工程将一直进行,到结束为止,要让各种工艺都充分发挥,以便使那些待在国内的人同那些在海外驻防或远征中的人一样,具有公平合理的机会取得津贴和分享国库金钱。
工程建筑所用的材料是:石头、黄铜、象牙、黄金、黑檀、柏木。使用这些材料的手艺行业有:铁匠、木匠、制工、铸工、铜匠、石匠、染工、金匠、象牙雕工、画工、绣工、旋工。给城市转运所用的材料的人,海运方面有:商人、水手、船主,陆运方面有:车匠、养牛人、赶车人、制绳人、亚麻工、鞋工、皮匠、筑路工、矿工。每一行业都雇有属于自己的技术工人和一般工人,就像军中一个中队长手下有一伙专门的兵,他们组织严密、浑然一体,人人各执其事,宛若将军指挥的方阵。总之,这些公共工程所提供的种种机会和工作,使整个雅典不同年龄、不同条件的每一个人都各尽其才,各得其所。
13.那时,各个建筑物巍然耸立,规模宏伟壮观,形式精致优美,工匠们力求精湛的手艺胜过材料和设计。然而,最令人惊叹的是他们完成任务的迅速。人们以为,任何一件这样的工程都需要连续好几代人来完成,但它们却都在一个人政治生涯的巅峰和全盛时期建成了。虽然,人们也说过,一次,油漆工阿加塔库斯(Agatharchus)自夸不费吹灰之力就迅速完成了他的工作,但宙克西斯(Zeuxis)听见后却回答说:“我可用了好长时间。”因为草草仓促了事不能使艺术品长久地保持它的坚固和精美。一件物品一旦被制作出来,它的寿命与人们在它身上付出的劳动时间成正比。由于这个原因,伯里克利时期的各种艺术品和建筑特别令人钦佩。尽管它们竣工很快,但却历史长存。虽然它们的每一个特殊部分甚至在当时就立即以其壮丽、雅致显示了古典的风采,但时至今日,它们看上去仍给人生气勃勃的新鲜之感,好像刚刚完成。时间未能拂去充溢于这些杰作上的鲜花般的芳香、清新,似乎在它们身上,蕴藏着历世不朽的精神和经久不衰的活力。
虽然每项工程都有专门的能工巧匠负责,但菲迪亚斯是总监工,细心照料着全部工程。卡里克拉底(Callicrates)和伊克提诺斯(Ictinus)建筑了帕特农神庙(the Parthenon)。埃琉西斯(Eleusis)圣所是举行秘仪的地方,它先由科勒布斯(Coroebus)经手。他竖起了地面上的柱子,用楣梁把它们连接起来。他死后,克苏皮托德莫的麦塔真尼(Metagenes of Xypete)补加了中楣和上一列柱子。科拉古德莫的克努克利斯(Xenocles of Cholargus)给神庙的顶部加上了灯室。苏格拉底说他亲耳听到伯里克利向人民提出修筑长墙的建议,而它是由卡里克拉底(Callicrates)负责完成的。克拉替努斯(Cratinus)嘲笑长墙修筑时间之长:
自伯里克利后很久了;如果空话能够修筑它,
那就谈论这座墙吧,然而它一点儿也增加不了。
“奥代姆”(Odeum),或者叫做音乐厅,据说是模仿波斯国王的“阁”(Pavilion)而建成,这同样也是伯里克利的安排,它的内部全是座位和一排排的柱子。它的屋顶呈斜坡状,从最高处向四面斜下。克拉替努斯在他的喜剧《色雷斯的女人》(Thracian Women)中又制造了一次嘲讽的机会:
好,我们在这儿看见,
长脑袋的宙斯伯里克利出现,
自从放逐以来,他把脑袋放到一边,
戴上新的音乐厅作为替换。
伯里克利也渴望荣誉。他首次制定了一项每年在泛雅典娜节举行一次音乐艺术竞赛的法令。他被选为裁判官,还安排了参赛者唱歌和演奏长笛与竖琴的程序及方法。不只在那时,就是其他时候,雅典人也总是坐在这音乐厅里观看和聆听这样的比赛。
普洛匹莱亚(Propylaea),即卫城的正门,用了五年时间才完工。姆奈西克里(Mnesicles)是主要的建筑师,在施工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奇事,表明女神不反对这个工程,而是提供帮助和合作,使它臻于完美。工匠中有一个人,手最灵巧,干活速度最快,一次失足从高处掉了下来。他伤势很重,医生们对他的恢复失去了希望。伯里克利为此事苦恼不已,晚上忽然梦见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给他指出了治疗的方法。他马上照办,那人的伤很快而且很容易就痊愈了。为此,他竖立了一座雅典娜的大型铜像,称其为健康之神(Hygieia)。这个雕像在卫城里的祭坛附近。人们说,以前它位于那里。然而,正是菲底亚斯用金子制作了雅典娜的神像,并把自己的名字作为制作者刻在雕像的底座上。实际上,整个工程,在某种意义上是在他负责之下的。如前所说,他通过与伯里克利的友谊关系,成为建筑师、艺术家和工人们的总监工,而这一点确实招致了人们对他的强烈嫉妒,以及对他的赞助人的种种无耻诽谤,说什么他为了伯里克利,而常常接待来工地参观的自由民妇女。城里的喜剧作家借此大加渲染,用他们所能创造出的一切下流语言来玷污伯里克利的名声。他们诬陷他和既是他的朋友又是他战争年代下属的美尼普斯(Menippus,)的妻子有不正当的关系,还胡说伯里克利的熟人披里拉姆普(Pyrilampes)不时赠送孔雀给伯里克利的情人们。有一种人,他们终生热衷于嘲弄别人,他们时刻准备以恶魔一样的、庸俗的嫉妒和蔑视来诋毁才能超过他们的人,甚至塔索斯人斯泰西姆布罗图(Stesimbrotus of Thasos)也竟敢将与儿媳私通这种荒谬绝伦的罪名加于伯里克利之身,那么,对于来自这种人的任何奇谈怪论,我们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通过历史来回溯和弄清任何一件事情的真相确实太困难了。因为,一方面后来写到这件事的那些人发现时间的久远已经阻碍了他们的考察,另一方面,就是同时代某些活动和传记的记载,也会或是出于嫉妒和恶意,或是出于偏爱或逢迎而歪曲了事实真相。
14.那些站在修昔底德和他的党派一边的演说家,曾一度照老习惯大肆鼓噪,指责伯里克利乱花公款,使国库消耗殆尽。伯里克利在一次公民大会上,站起来向与会者提出:是否他们认为他过去花钱太多了?他们说:“太多了,太多了!”他说:“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这笔开支记入你们的账上,这钱由我来付,可是要在所有建筑物上全刻上我的名字!”听了他的话后,不知是由于对他伟大精神的惊叹,还是出于对工程荣誉的竞争心,他们大喊表示,让他继续花钱,从国库中支付他认为合适的开支,不要节省,直到所有的工程完毕。终于,他与修昔底德的最后决战来到了,两个人中将有一被放逐。经过一场严峻的斗争,他赶走了对手,击溃了那个先前组织起来与他为敌的党派。
15.此时,所有的政治分裂与不和都已消失,城市达到了稳定和团结。伯里克利成了整个雅典的主宰,属于雅典人的一切事务,他们的贡金、军队、战船、岛屿、海洋,在一定程度上扩及全希腊,甚至达到野蛮人境内的霸权,在属国、王室间友谊和同盟关系之上建立、掌握和壮大的整个帝国,无一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此后,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伯里克利了。他不像以前那样,对民众顺从、和蔼、亲近,那么乐意给他们以欢悦,屈就于他们的愿望,如同一个水手看风使舵。他摆脱了那个松散的、不负责任的、在某些情况下由民众意愿摆布的为所欲为的法庭,他把那些软弱无力、华而不实的作风变为贵族、国王式的严厉统治。为了国家最大的利益,他坚定不移地进行这种统治。他劝谕人民,向他们指明什么是当务之急,因而也就能广泛地引导人民心甘情愿地沿着他的方向前进。有时候,他也说服和强迫他们极端违背个人的目的意志,使他们不管愿意与否而服从自身利益的需要。说实话,此时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高明的医生,在治疗病人的顽症痼疾时,看准时机下药,有时让他服其所喜欢的缓和药剂,有时又使他疼痛难忍和施用麻醉药来进行治疗。一个民族当它有如此巨大的权力和疆域时,很自然,在它的身上就会产生和出现种种不正常的情感。只有伯里克利作为一个杰出的大师,知道如何恰当地掌握和处理每一种这样的感情。他以特殊的方式,使用希望和恐惧作为他的两个主要指导原则:一个用以随时制止他们对自己行动的过于自信,另一个则是在他们沮丧时,用以提高和振奋他们的情绪。这清楚地表明,修辞学或演讲术,用柏拉图的话来说,是人类灵魂的主宰,它的主要职责就是去支配感情和激情,而感情和激情就像是灵魂的琴弦与琴键,需要加以小心而熟练地拨动才能进行正常的演奏。伯里克利取得如此优势的原因并不仅仅在于语言的有力,正如修昔底德使我们确信的,还在于他一生的声誉,在于从他的性格中所感到的信任,在于他不受任何贿赂,在于他不作任何金钱的考虑。尽管他把本身就伟大的雅典变得更加伟大、富有,其程度随你怎么想象都不算过分,尽管他本人的权势似乎已经超过了许多国王和专制统治者,而且他们中的某些人也通过遗嘱将其权力传给后代,但伯里克利却没有使他从父亲手中继承下来的财产的价值比以前多出一个德拉克马。
16.修昔底德 确实对伯里克利所拥有的权力作了明白的叙述,而那些讽刺诗人则用恶劣的手段,对此进行了比暗示更进一步的攻击。他们称他的同事或朋友为新的庇士特拉图族人,要求他放弃篡权的企图,似乎他的名望地位已大得再也不能和一个民主政府或民众政府相称了。泰勒克利德(Telecleides)说,雅典人已交付给他——
诸盟邦的贡金以及盟邦本身,由他任意摆布;
环城石墙的修筑与拆毁,随他所愿;
他们的和约、同盟、权力、帝国、和战,他们的永远增
加的财富和成功。
所有这些并不是由于交了某些好运,也不是由于某种英明政策的昙花一现,而是由于在长达四十年之久的时间中,他在一系列政治家中占据的首要地位。这些政治家是:厄菲阿尔特、利奥克拉特(Leocrates),米隆尼德(Myronides)、客蒙、托尔密德(Tolmides)和修昔底德。修昔底德失败被逐后的十五年内,伯里克利一直不间断地处于公共事务领导地位,每年连任将军之职。虽然在关心他的经济利益,经营他继承父亲的地产等其他方面,他并不是无所事事,漫不经心,但是他始终廉洁奉公,两袖清风。他做出这样的安排,以使这些财产既不会因粗心大意而遭到浪费或减少,也不会使公务缠身的他花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来加以照管,而是把它置于一种他认为对他来说最简便也最恰当的管理之下。每年,他把地产上的产品和收益一次全部卖掉,以后又从市场上购买他或家庭所要的每一件东西,来满足他的家庭之需。因此,他的孩子们长大后,对这种管理不大满意。他花在那些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女眷们身上的开销很少,她们也抱怨这种治家方法。在他家里,每一件事都逐日有安排,有记载,特别精确。他的家,不像一般的大户人家和殷实产业那样,有节余或富余的东西,而是一切物的进出,钱的收支,都有条不紊,好像经过计算和预测似的。他的一切家务都由一个名叫伊凡吉琉斯(Evangelus)的仆人来管理。这个人或是天性聪敏,或是经过伯里克利的教育,总之,他比任何人都善于管理家庭经济。
所有这些,事实上,与纳克萨哥拉的智慧很少一致,如果他确实曾经由于一种非凡的推动和伟大的精神而自愿放弃他的房产,让土地休闲,就像一块公地一样,让人们去牧羊。但是我相信,一个善于沉思的哲学家和一个活跃的政治家的生活毕竟是不同的。因为前者仅仅使用智力来研究各种崇高美好的思想,这既不需要辅助手段,也不需要提供任何外部的材料,而后者,为了人类的需要而磨炼和使用他的美德。他可能也需求大量的财富,但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件必要之事,而是一件高尚之事。伯里克利就是如此,他救济了许多贫穷的公民。
然而,有这么一个故事。当伯里克利忙于公务,一时照顾不到阿纳克萨哥拉时,他念及自己年事已高,就决定把自己裹起来,欲绝食而死。这件事恰巧传到了伯里克利的耳里,他大吃一惊,立即赶到老师的家里,竭尽说服恳求之能事,并说如果失去一个早就是自己良师益友的人,他对自己的处境将比对阿纳克萨哥拉更感悲痛。于是,阿纳克萨哥拉松开他的长袍,指着自己让伯里克利看,并作出了这样的回答,“伯里克利,”他说,“甚至那些需要一盏灯的人也会给它加油的。”
17.一方面,由于拉栖第梦人对雅典势力的增长开始表示不安;另一方面,为了大大振奋人民的精神,提高他们对伟大行动的认识,伯里克利提出了一条法令,号召各个地方的希腊人和每一个城,无论位于欧罗巴还是亚细亚,不计大小,都派出他们的代表到雅典来参加一个广泛的集会或大会,以便协商下列诸事宜:关于全希腊被野蛮人焚毁的庙宇的重建。关于献祭,这是雅典人在和野蛮人作战时为祈求安全而向诸神发出的誓言。关于海上航行,以使今后他们都能和平相处,在海上自由航行,安全经商。
他们一共派了二十个五十岁以上的公民去完成这一使命。五个去邀请亚细亚的爱奥尼亚人(lonians)、多利亚人(Donians)和海上居民,远到列斯堡(Lesbos)和罗德斯(Rhodes)。五个去访问赫勒斯滂(Hellespont)和色雷斯的各个地区,直到拜占庭(Byzantium)。另外五个到彼奥提亚(Boeotia),佛西斯(Phocis)和伯罗奔尼撒(Peloponnesus),并由此通过罗克里斯人(Locrians)到达相邻的大陆,直到阿开那尼亚(Acarnania)和安布累喜阿(Ambracia),剩下的五个从优卑亚(Euboea)到奥伊塔伊人(Oetaeans)、马利斯湾(the Malian Gulf),再到福提俄提斯(Phthiotis)的阿凯亚人(Achaeans)和帖撤利人(Thessalians)。他们与所经过地区的人们谈判,劝导他们来参加这个奠定安全和共同管理全希腊事务的讨论。
但是,这个目的并未实现,没有一个城市派出他们的代表来参加雅典人所期望的大会。据说,拉栖第梦人阴险地破坏这个计划,这项努力首先在伯罗奔尼撒半岛遭到冷遇和挫折。但我认为,把这个事叙述出来以表现伯里克利的精神和他的伟大思想还是合适的。
18.在军事上,伯里克利由于谨慎小心获得了极大声望。他不凭他的良好愿望进行毫无把握、风险四伏的战斗,他对那些草率从事、冒险作战、靠运气来取得荣誉的将军们并不羡慕,不管他们是如何被另外一些人推崇。他也不认为他们值得他奉为楷模。他总是对公民们说,只要他权力在握,他们就将英名长存。托尔马欧斯(Tolmaeus)的儿子托尔密德(Tolmides),对他以前的胜利非常自信。他的军功给他带来了荣誉,他因而志得意满,准备深入彼奥提亚人的国土与之作战,虽然当时战机并不成熟。他动员了最勇敢、最有进取心的青年人作为志愿者参加了他的军队,除了原有的人马,总数有一千名。伯里克利获悉后,在公民大会上力图阻止他,对他说了一段流传至今的名言。即,时间是最聪明的顾问,如果托尔密德不愿听从伯里克利的劝告,他也应当等一下,接受时间的支配,这个并没有什么错。当时,这个说法没有得到多少赞许。但几天之后,消息传来,托尔密德在喀罗尼亚(Coroneia)附近战斗中败亡,许多勇敢的公民一同殉国。这样,凭着他对国民的热爱之心和他的聪明才智,他在人民中获得了巨大的名声和拥戴。
19.在伯里克利的所有远征中,最使人满意和愉快的莫过于对刻索尼塞的出征了。这次远征保证了居住在此地的希腊人的安全。他不仅通过带来一千名新加的公民增添了那些城市的军队和力量,而且在横跨半岛与大陆相连的整个地峡修筑了堡垒和工事。这样,他遏止了散居在周围的色雷斯人的袭击,封住了一场连绵不绝的残酷战争的门户。这个地区过去一直遭受战争的骚扰,因为它暴露于野蛮邻人侵犯的矛头之下,因遭受境内外那些掠夺成性的居民的欺凌而痛苦呻吟。
伯里克利率领一百艘战船从麦加拉(Megara)的港口培加(Pegae)即“泉水”出发,完成了对伯罗奔尼撒半岛的环航,在国外同样引起了赞誉和钦佩。因为他不仅像托尔密德以前那样蹂躏了沿海,而且带领船上的士兵深入腹地。许多城市闻风丧胆,不敢出城应战。在尼米亚(Nemea),他用主要兵力击溃了坚守作战的西息温人(Sicyonians),并在此地树立了一个胜利纪念碑。在当时与雅典结盟的阿凯亚,他给船上补充了一部分士兵,然后带着舰队开赴对面的大陆。航行到阿基洛斯(Acheloiis)河口,他侵入阿开那尼亚(Acarnania),围困奥伊尼亚代人(Oeniadae),劫掠破坏他们的乡村。最后带着双重战果起锚回国,既向敌人显示了他们的威风,又对国内的公民表明了他的稳健可靠、精力旺盛,因为在他领导之下,整个航行中没有误过任何战机。
20.伯里克利还率领一支规模宏大、装备优良的舰队进入黑海,为此地的希腊人诸城市做了新的如意安排,并与他们建立了友好关系。他还向这些城市周围的野蛮民族、国王、部落首领炫示了雅典人的强大霸权和在海上的恣意游弋以及控制全部海域的能力与自信。他给息诺普人(Sinopians)留下十三条战船以及由拉马卡斯(Lamachus)指挥的士兵,帮助他们反对僭主提米西琉斯(Tiniesileus)。当这伙人被逐之后,他通过一条法令:派遣六百名愿意到息诺普去的雅典人移殖此地,并把那个僭主和他的党徒所拥有的房屋和土地平分给他们。
然而,在其他事情上,他并不顺从公民们轻率的冲动,也不附和他们的空想而放弃自己的决定。当时,他们被自身的强大和辉煌的胜利冲昏头脑,热切地期望再次干涉埃及,以动摇波斯国王的海上领地。不仅如此,甚至在那时候,就有许多人的头脑充满了那个邪恶的不吉利的对于西西里的欲望。后来,亚西比德(lcibiades)一党的演说家们煽动这种激情而燃起了战火。也有一些人梦想占领伊特鲁里亚(Etruria)和迦太基(Carthage),这对当时拥有巨大霸权和城邦事务蒸蒸日上的雅典人来说,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21.但是,伯里克利约束了这种对外征服的激情,毫不留情地打消了他们那无所不欲的胡思乱想,指导他们把精力放在确保和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上,认为如果要做到抑制斯巴达,他们就有足够多的事情要做。对于斯巴达,他一直保持着敌视态度。这种态度,正如在其他许多场合一样,在神圣战争期间特别突出地在他的行动中表现出来。拉栖第梦人派军队进入了德尔斐(Delphi),把以前为佛西斯人占据的阿波罗神庙交还给了德尔斐人。他们一离开,伯里克利就派出了另一支军队来到德尔斐,把神庙又给予佛西斯人。以前,拉栖第梦人从德尔斐人手里得到了先于其他城邦请求神谕的特权,并将这种特权用文字刻于庙里黄铜铸狼的前额。现在,伯里克利从佛西斯人手里也为雅典人得到了这种特权,并把它刻写在同一只黄铜铸狼身的右边。
22.他把雅典人的努力限制在希腊的界限之内的做法是非常英明的,这在以后的事件中也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因为,首先,优卑亚人(Euboeans)发起了反抗。他带着军队渡过海峡前去镇压。接着不久,麦加拉人转向敌人的消息又传来了,在拉栖第梦人国王普雷斯特安那克斯(Plelstoanax)的率领下,一支大军出现在阿提卡(Attica)边境。为此,伯里克利十万火急地率军从优卑亚赶回,来对付这场威胁到国内的战争。但他不敢冒风险与这支为数众多、士气高昂的劲旅开战。普雷斯特安那克斯只不过是个年轻人,实际上他的一切主要听从克里安得吕达斯(Cleandridas)的主意,此人是因国王年轻由监察官派来充当监军和副手的。当伯里克利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就秘密地试探了一下此人的忠诚程度,然后很快就用金钱收买了他,要他把军队撤出阿提卡。当伯罗奔尼撒军队撤出,并各自分散回国后,愤怒的拉栖第梦人罚了他们的国王一笔巨款。他偿付不起,只得离开了拉栖第梦。而那个克里安得吕达斯却偷偷溜走了,被缺席判处死刑。他就是以后在西西里挫败了雅典人的吉里普斯(Gylippus)的父亲。这种贪婪欲望似乎是一种父子相传的遗传病,因为吉里普斯后来也由于许多劣迹被发现遭到了巴达人的放逐。但这方面我们在吕山达(Lysander)的传记里已经叙述得很详细了。
23.当伯里克利交代他的远征账目时,声明有十塔兰特的应急开支,人民对此既没提出异议,也没探究其中的奥秘,就欣然通过了。包括哲学家西奥弗拉斯图(Theophrastus)在内的某些历史学家则当真地说,为了避免战争,伯里克利每年都要秘密地向斯巴达的当权者送礼十塔兰特,这并不是要购买和平,而只是为了赢得时间,以便他可以从容准备,此后能够更好地进行战争这边战事一结束,伯里克利就带着五十条战船、五千名战士重返优卑亚镇压反叛者。他攻城略地,赶走了称为“希波伯塔”(Hippobotae)即牧马人、骑兵的那部分卡尔西斯人(Chalcidians),他们在财富和名望上是卡尔西斯人中的主要人物。他也把赫斯提亚人(Histiaeans)全部逐出国境,随之把此地辟为雅典人的一块殖民地。因为他们先前俘获了一艘阿提卡船,杀死了船上所有的人,所以,伯里克利以此作为从严惩罚之例。
24.此后,伯里克利和拉栖第梦人订立了三十年和约。通过公开的法令,他又发动了对萨摩斯岛(Samos)的远征,理由是他对萨摩斯人提出的停止与米利都人(Milesians)交战要求遭到了拒绝。由于伯里克利反对萨摩斯的各项措施被认为是为了讨好阿斯帕西娅(Aspasia),这就不禁要探询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才能和魅力,竟能强烈地吸引那些最伟大的政治家,而且能使哲学家们对她谈论不休,况且还不是说她的坏话。众所共知,她出生在米利都,父亲叫克西奥克(Axiochus)。而且他们说,她仿效旧日爱奥尼亚时代的高等妓女撒吉丽娅(Thargelia),专门向那些掌握大权的男人们求欢献媚。撒吉丽娅是个聪明伶俐、极其迷人的大美人,她在希腊人中有许多追求者。她使与她交往的人为波斯人效劳。这都是些大权在握、地位显赫的人物,通过他们之手,她在好几个城市中撒下了亲波斯派的种子。某些人说,由于阿斯帕西娅对政治颇为精通,所以才得到了伯里克利的追求和钟爱。有时,苏格拉底也带着一些熟人去拜访她,而且那些经常出入她家的人还带着妻子聆听她的谈话。她的住处成了那些年轻名妓之家,所以她的职业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埃斯基涅斯(Aeschines)也告诉我们:有个羊贩子,名叫西克利。他出身卑微,默默无闻,但伯里克利死后,他同阿斯帕西娅关系密切,后来,竟然成了雅典城里的风云人物。柏拉图的《曼尼克塞诺》(Menexenus)一书,虽然我们并不认为它的前言十分严谨可靠,但仍有许多似乎是有历史根据的,其中说,许多学习演讲术的雅典人常去她那儿求教,她因此而享有盛名。然而,伯里克利之倾心于她,主要是由于对她的爱慕之情。他原来的妻子是他的近亲。她的第一个丈夫是希波尼卡斯(Hipponicus,),他们生了一个孩子,正名是卡利阿斯(Callias),绰号为“富者”。她和伯里克利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孩子:桑西巴斯(Xanthippus)和巴拉洛斯(Paralus)。后来因感情不和,他们分开了。经她本人同意,伯里克利让她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而自己则与阿斯帕西娅结合,爱之极深,每天出门和从市场上归来时,都要向她致意,与她亲吻。
在喜剧中,她被冠以“新翁法勒(New Omphale)”和“戴阿尼拉(Deianeira)”的绰号,以后又被称作赫拉(Hera)。克拉替欧斯(Cratieus,)干脆直称她——妓女。
为了给他找到一个赫拉,
淫荡的女神生下了这个厚颜无耻的娼妓,
阿斯帕西娅就是她的名字。
他和她似乎有个儿子,尤珀利斯在他的《德米》中有这么个情节。当伯里克利探询他的儿子的安全时,迈隆尼德回答说:
“我的儿子呢?”
“他活着,早已是个男子汉了,
但他不该有这么一个妓女母亲。”
他们说,阿斯帕西娅变得是如此著名,以至于后来居鲁士(Cyrus)竟把他那个最得宠的爱妾改名为阿斯帕西娅。居鲁士曾发动战争与阿塔薛西斯(Artaxerxes)争夺波斯王位,他的爱妾原名米尔托(Milto),是佛西亚人赫摩替姆斯(Hermotimus)的女儿。当居鲁士战死之后,她被献给了国王阿塔薛西斯,后来在宫廷中极有影响。当我正在写这个故事时,我想到了这些,如果省略了它们,那将是不合人之常情的。
25.然而,伯里克利被特别指控因偏袒米利都人和应阿斯帕西娅的恳求而向公民大会提出进攻萨摩斯。当时,这两个国家为争夺普里恩(Priene)而交战,萨摩斯占了上风,因而拒绝停战和由雅典人来仲裁他们之间的争端。因此,伯里克利就装备了一支舰队,开到萨摩斯,推翻了这里的寡头政府,俘虏了城中五十名重要人物,及其同样数目的孩子作为人质。他们被送往利姆诺斯岛(Lemnos)拘留。虽然有人说,每一个人质向他提出各以一塔兰特自赎;那些迫切希望不要在本城建立民主政治的人纷纷赠送他许多其他礼品;而且,对萨摩斯人具有好感的波斯总督皮苏特尼斯(Pissouthnes)也愿送他一万金币,要他原谅那个城市。可是,伯里克利对此全部拒绝,而是按照他认为恰当的既定的对待萨摩斯的计划,在那里建立了民主政体,然后就返回雅典。
但是,萨摩斯人很快又起义了,因为皮苏特尼斯秘密地帮助他们的人质脱身,而且供给他们战争之需。因此,伯里克利带着舰队重萨摩斯,但发现他们士气高昂,严阵以待,英勇地力图夺取海上控制权。结果,在特累基亚岛(Tragia)附近的激烈海战中,伯里克利用四十四条船击溃了敌人的七十条船,其中有二十艘满载兵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26.随着这次海战的胜利和对残敌地追歼,他成了这个港口的主人,进而围攻萨摩斯城,封锁他们的出路。萨摩斯人千方百计谋求冒险突围,并在城下奋战。但是当雅典的另一支更大的舰队到来后,城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伯里克利带了六十艘战船,驶到地中海上,正如作家所说的,其意图是为了迎击前来增援萨摩斯的一只腓尼基舰队,并在尽可能远离萨摩斯的地方与他们接战。而斯泰西姆布鲁图说,那是为了把战场移到塞浦路斯,这似乎并不可能。但是不管哪一种是他的意图,好像都是失算之策。因为他离开之后,萨摩斯人当时的将军、伊塔吉尼斯(Ithagenes)之子哲学家迈利苏斯(Melissus)看不起雅典人剩下的少量船只和指挥者的缺乏经验,就鼓动公民们向雅典人进攻。萨摩斯人获得胜利,俘虏了一些人,重创了几艘战船,控制了那一带海面,将他们以前缺乏的所有战争必需品运入港内。亚里士多德也说,在此之前,伯里克利曾被迈利苏斯在一次海战中击败。
萨摩斯人可能为了洗雪以前从雅典人那里蒙受的奇耻大辱,在那些被俘的雅典人的前额上,烙上了猫头鹰的标记。因为雅典人以前在萨摩斯人的前额上烙过“萨米纳”(samaena)的形象。萨米纳是一种船,船头又低又平,看上去像个塌鼻子,但其内部又宽又大,这样不仅可以大量载重而且航行自如。其所以有此名称,是因为这类船首先见于萨摩斯,它是根据僭主波利格拉底(Polycrates)的命令而建造的。据说,这些打在萨摩斯人额上的标记在阿里斯托芬(ristophanes)的作品中曾被暗示,其中一节说道——
噢,萨摩斯人是个身有烙印的民族!
27.伯里克利一听他的军队遭到厄难的消息,就火速赶回援救,打败了立志与他为敌的迈利苏斯。他的军队仓皇逃窜。伯里克利马上筑了一道墙把他们包围起来,他决心攻下这个城市,成为他们的主人。他宁愿进行一场耗费巨资、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不愿让他的公民去冒伤亡的危险。但要让这些因战争的延长而烦躁不安,跃跃欲试,愿一举解决战斗的雅典人放弃攻城是一件棘手之事。所以,他把全部人马分为八部,然后让各部来抓阄,凡抓到白豆的那一部就留下来宴饮娱乐,而其余七部仍进行战斗。他们说,这就是人们称他们兴高采烈、自娱自乐之时为“白色的日子”,以暗示这个白豆的原因。
另外,历史家爱孚卢斯(Ephorus)还告诉我们,伯里克利在攻城中使用了弩炮器械,这些都是在阿尔泰蒙(Artemon)亲临现场的帮助下制作出来的,其新奇精巧大大吸引了伯里克利。阿尔泰蒙是一个工程师,还是个瘸子,所以人们经常用轿子抬着他到需要他亲自指导的工地上去。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称他“佩里弗瑞特”(Periphoretus)即被人抬着走的人。然而赫拉克利德·蓬提克斯(Heracleides Ponticus)根据阿那克利昂(Anacreon)的诗否定了这种说法。在那些诗中提到的阿泰蒙·佩里弗瑞特比萨摩斯之战,或当时这些事件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早好几个时代。而且他说,阿泰蒙贪图舒适安逸,还胆小如鼠,害怕危险。他的大多数时间是把自己关家里,有两个仆人专门在他的头上举起一个铜盾,这样就不至于有什么东西从上落到他的头上。而且,到了非出门不可的时候,他就让人用小吊床抬着他,床还要紧贴地面,因此,他被称作“佩里弗瑞特”。
28.至第九个月,萨摩斯人献城投降。伯里克利拆毁其域墙,夺取了他们的全部船只,还罚以巨款。萨摩斯人马上交出部分罚款,同意在限定的时期里交付其他部分,并交出了作为抵押的人质。萨摩斯人杜里斯(Duris)根据这些事件编了一出悲剧,指责雅典人和伯里克利极其野蛮残酷。但这一点不论是修普底德、爱福卢斯,还是亚里士多德从未讲过,大概很不可靠。比如,说伯里克利如何将萨摩斯的舰长和士兵带进米利都的市场中心,把他们牢牢绑在木板上达十天之久,然后在他们奄奄一息时,下令用木棒将他们脑壳砸碎,并曝尸于大街上和田野里。杜里斯即使在不牵涉其任何私人感情之处,也不习惯于将他的叙述保持在事实范围内,在现在的情况下就更可能大为夸大降到他们国家头上的灾难,以煽起对雅典人的憎恨。伯里克利降服萨摩斯后,就回到雅典。他首先悉心安排,使那些在战争中捐躯的公民得到光荣的安葬。在墓地的葬礼上,他照例发表了赞扬死者的讲演,并为此获得极大的声誉。当他从讲台上走下来时,妇女们拥上前去赞美他,拉住他的手,给他带上花环和彩带,就像一个在竞技场上获胜的运动员一样。但是厄尔皮尼斯挤到跟前对他说:“伯里克利,这些就是你所做的值得接受我们花环的勇敢功绩;你损失了我们许多优秀的公民,但不像我的弟弟客蒙是在一场反对腓尼基人或者米底人的战争中,而只是为了推翻同族的一个结盟城市。”当她说这些话时,据说,伯里克利从容地微笑着,用这样的诗句回答她——
老妇不应再求香气袭人。
爱温(Ion)谈到,伯里克利在征服萨摩斯之后,为自己的丰功伟业自我陶醉。因为阿伽门农费时十年才攻陷一个野蛮人的城市,而他九个月就征服了爱奥尼亚人中最强大的城市。他确实不无理由将这样的荣誉归于自己。因为这次战争的确是吉凶难卜,危险异常的,如修昔底德告诉我们,萨摩斯人当时已几乎就要从雅典人手里夺到海上的全部权力和领地了。
29.这次战事结束后,伯罗奔尼撒战争就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爆发了。伯里克利建议人民给遭到科林斯人(Corinthians)进攻的科西拉人(Corcyraeans)以援助。因为伯罗尼撒人已经和雅典人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了,所以雅典人要为自己确保这个拥有强大海军力量的岛国。人民欣然同意投票决定派出援助。伯里克利于是迅速派遣了客蒙的儿子拉栖第梦尼阿斯(Lacedaemonius)仅仅带十只战船前往,这好像是出于一种公开侮辱他的计谋。因为,客蒙一家和拉栖第梦人有深厚的交情和友谊,如果拉栖第梦尼阿斯这次出征不能取得重大战果,那就会使他易于受到指控,至少被怀疑是偏袒拉栖第梦人而弄伪作假。这就是只给他一只小舰队,强行派他出征的原因。实际上,伯里克利是有点阻碍客蒙的儿子们在国内提高地位的私心的。他声称,根据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不应被看作是真正的雅典人,而只能看作是异邦人或外国人,他们一个名叫拉栖第梦尼阿斯,另一个叫帖撒拉斯(Thessalus),第三个叫埃琉斯(Eleius)。据认为,他们都是一个阿卡狄亚(Arcadia)女人生的。伯里克利由于这十条船而遭到非议,因为对于正在急需中的人们,他只给予如此少量的支援,而对于那些可能抱怨这次干涉行动的人们却提供了巨大的口实。因此,伯里克利后又派出另一支较大的军队前往科西拉(Corcyra),当他们到达时,那儿的战事已经结束。但是现在,对雅典人极为愤慨的科林斯人在拉栖第梦公开地控诉他们,麦加拉人也加入他们的行列,控诉他们享受不到共同的权利和在希腊人中宣誓遵守的和平条款,被排斥和驱逐出雅典人控制的全部市场和港口。厄基那人也自称不堪忍受残暴的对待,秘密地向拉栖第梦人请求解救,虽然他们还不敢公开地质问雅典人。同时,在雅典控制之下,但以前又是科林斯殖民地的波提狄亚(Potidaea),也起来反对雅典人,但遭到了正式的围攻,成了导致战争爆发的进一步原因。
尽管如此,使者们被派往雅典,拉栖第梦人的国王阿基达马斯(Archidamus)力图使两家争端中大部分的问题得出一个公平的裁决,平息和减轻盟国的愤愤不平。所以,如果雅典人能够被说服取消反对麦加拉的法令,与其和好,很可能战争就不会根据任何其他冲突的理由而降临到他们头上了。既然主要是伯里克利提出了这条法令,挑起了人民坚持与麦加拉为敌的激情,那么,他当然被认为是战争的唯一祸首了。
30.此外,他们说,为了这件事,使者们奉命从拉栖第梦来到了雅典,而伯里克利则极力主张通过一项法令,规定法律不可更改,即取下或撤掉那些刻有法令的石板是非法的行为。这时一个名叫波吕阿尔斯(Polyalces)的使者说:“好吧!那就不要把它拿下来,而是把它翻过去,我想,总没有禁止这样做的法律吧!”虽然他回答得十分巧妙,但并没有丝毫动摇伯里克利的决定。十之八九,这里有一些他本人对麦加拉的不可告人的妒忌和仇恨的因素。然而,公开的指控是麦加拉人占用了边境上的一块圣地。因此,提出派专使前往麦加拉和拉栖第梦以指控麦加拉人,这是一条确实显示十分公正和友好举动的法令。但是使者安提莫克利图(Anthemocritus)死于麦加拉,据信这与麦加拉人有关。于是,卡里努斯(Charinus)提出了一条针对麦加拉人的法令,其中规定:从此以后,雅典同麦加拉誓不两立,为敌到底。凡麦加拉入进入阿提卡,格杀勿论。将军们宣誓就职时,必须在通常的誓词之外,再宣誓保证每年侵犯麦加拉国境两次。安提莫克利图应埋葬在斯里亚西城门(the Thriasian Gates,)附近,该城门现在叫迪普隆(Dipylon),或者叫双门。
但麦加拉人矢口否认与安提莫克利图的被谋害有关。他们利用《阿卡奈人》(Acharnians )中的著名诗句,把整个事情都推到了阿斯帕西娅和伯里克利头上。
我们的一些鲁莽汉跑到了麦加拉,
从那里拐走了他们的妓女西玛撒(Simaetha),
麦加拉人不甘耻辱,
来到阿斯帕西娅宅里抢走了两个妓女。
31.这场冲突的真正原因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但由于伯里克利导致拒绝取消那个法令,所有的人都把责任归之于他。有些人说,他之所以对那个要求断然拒绝,是出于高尚的精神和对国家最大利益的考虑,认为那些使者们的要求是着意考验雅典人的屈从程度,只要他们做出让步,就会被当作承认自己软弱,似乎不敢采取其他行动。而另外一些人说,这主要是出于他的骄傲自大和任性固执,以显示他自己的力量,并趁机表示对拉栖第梦人的蔑视。但大多数材料确认,他最坏的动机如下:如前所述,雕刻家菲迪亚斯承担了雕塑雅典娜神像的工作。现在,由于他被认为是伯里克利的朋友和心腹,所以遭到了许多人的嫉妒、诽谤。反对派还想通过对菲迪亚斯案件的审判做个验证:如果伯里克利在场的话,公众将会证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审判官。他们首先收买了一个和菲迪亚斯在一起工作的名叫迈浓(Menon)的人,然后安排他到市场上,向公民们提出一个请求,就是希望在他说出他的发现和检举菲迪亚斯时,大家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民众接受了他的要求,让他直讲无妨。控告在公民大会上进行,结果没有什么盗窃和欺诈证明是菲迪亚斯所为。因为他一开始工作,就接受了伯里克利的建议。他巧妙地将用于塑像的黄金包在像上,以便人们能揭下它,称出它的重量。当时,伯里克利就吩咐告发者们这样做了。但是,正是他们的作品的声望给他带来了嫉妒。特别是在他雕塑的女神的盾牌,有反映亚马逊神族(the Amazons)战斗的场面。他把自己的肖像作为一个两手抱起一块巨石的秃顶老人刻了进去,而且还极其精致地刻上了伯里克利与亚马逊人的战斗情景。他让伯里克利那个执矛的手巧妙地遮在脸前,在某种程度上,遮住了从两边可以看得出的肖像。
于是,菲迪亚斯被捕入狱,后死在狱中。但有的人说,他是由于伯里克利的敌人投毒致死,以便造成对他们的诽谤,至少也可以让人产生怀疑,好像是伯里克利招致了他的死亡。对于那个告密者迈浓,根据格吕康(Glycon)的提议,人民免除了对他的各种税收,还要求将军们特别注意他的人身安全。
32.大约与此同时,由于悲剧演员赫米普斯(Hermippus)的告发,阿斯帕西娅因渎神罪而受讯。他还进一步指控她在家里接待自由民妇女,以供伯里克利玩乐。而且,狄奥皮塞(Diopeithes)提出了一条法令:应对那些忽视宗教,或者宣扬新教义的人提出公诉。这实际上是借着反对阿纳克萨哥拉而导致人们对伯里克利的猜疑。通过这些手段,人民终于相信和赞成了这些控告和指责。根据德拉康泰德(Dracontides)的提议,他们制定了一项法令:要求伯里克利把他所经手的账目交给当值官员,法官们应带着从卫城祭坛那里取得的投票证,在市里审查和判决这一案件。哈格浓(Hagnon)把法令的最后一条改为:这类案件,无论他们是否称为抢劫起诉、贿赂起诉或者其他任何营私舞弊起诉,皆应当由一千五百名陪审员来审讯。正如埃斯基涅斯所说,在审判阿斯帕西娅时,伯里克利含着热泪,亲自替她向陪审员求情才得免罪。但是他为不知阿纳克萨哥拉将会如何而担心害怕,就把他送出了城。他发现,自己在菲迪亚斯一案中失宠于民众,他还担心控告会落到自己头上。于是,就点燃了早已不断冒烟的战火,使它迅速蔓延扩大。他希望用这种方法来化开怨恨和责难,减少猜疑和妒忌。因为每逢雅典陷入危急时,由于他的权威和本身特有的影响,人民总是把一切交付给他一人,而且只信任他单独的指挥。
上述这些就是导致伯里克利不让雅典人屈从于拉栖第梦人的提议的原因,但它们是不大可靠的。
33.对于拉栖第梦人来说,他们肯定地认为如果一旦把伯里克利弄下台,那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付雅典人了。于是,就派人到雅典去说,他们应当驱逐那个“亵渎者”,正如修昔底德所说,伯里克利的母方亲属是犯有渎神罪的,但结果却适得其反,伯里克利不仅没有受到怀疑和责难,反而作为一个敌人极为恐惧和痛恨的人物,在公民中大大提高了声望和受到了尊敬。另一方面,在伯罗奔尼撒人的统帅阿基达马斯率兵侵入提卡之前,伯里克利向雅典人宣布:如果阿基达马破坏阿提卡的农村时,无论是出于他们之间的友谊,或他们之间的款待权,或是企图给他们的敌人留下诋毁他的机会而保全了他的庄园,那么,他愿无偿地将自己的全部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房屋交给国家供公共使用。于是,拉栖第梦人和他们的同盟者组成大军,在阿基达马斯指挥下,侵入阿提卡,摧毁雅典的乡村,一直深入到阿卡奈(Acharnae),然后在那儿安营扎寨。他们推测,雅典人将不能忍受田园遭劫,名誉损伤,而出城与他们作战。伯罗奔尼撒人和彼奥提亚人最初侵入时人数达六千人,伯里克利认为,与如此大军作战,实在非常危险,会危及城市本身。他设法平息那些看到家园遭到破坏而伤心悲痛、愤愤不满的公民的情绪,耐心地劝导他们说:“树木,当我们砍掉它之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重新长起,而人,一旦失去生命,却是永难复生的。”他不召开公民大会,因为怕公民们会强迫他违背自己的意志行动,而是仿佛一个富有经验的舵手或船长,在海上突然遇到风暴时,当即做好全面安排,把一切都绑紧缚牢,听从他的经验技术的号令,只考虑船只的安全,毫不理会那些胆小乘客的眼泪和晕船者的哀求。伯里克利就是这样,根据自己的理智和判断,紧闭城门,各处设防,基本不考虑那些反对他的呼声和对他的安排的愤怒。虽然,他的许多朋友向他再三请求,他的许多敌人威胁着他,控告他的所作所为,许多人编了歌谣和讽刺作品,散布全城,责备他在将军任上怯懦如鼠,把一切都乖乖送给了敌人。
克里昂(Cleon)也在对他的攻击者之列,想利用人们对伯里利的不满作为他登上民众领袖地位的步骤,正如赫米普斯(Hermippus)的抑扬格诗中所描述的:
森林之神,放弃了宝剑,
难道你总是空话连篇,
你的言辞确实激烈勇敢,
但“忒勒斯”(Teles)却隐藏在后面。
你的牙齿格格作响,
当狂暴的克里昂,
把日夜砥砺、寒光闪闪的短剑,刺向你的时候。
34.然而,伯里克利在四面八方的攻击之下,毫不动摇。他忍辱负重,默默地经受着人们向他抛射过来的耻辱和恶意。他派出一百艘战船前往伯罗奔尼撒,本人并未随舰队出征,而是坐镇城里,以照料国内,保持自己对城市的控制,直到伯罗奔尼撒人拆营回国为止。为了安慰那些因战争而疲惫不堪、苦恼忧伤的普通民众,他给他们发放国家津贴,下令对属国土地进行新的分配。因为厄基那人已被全部逐出,他就根据抽签结果,在雅典人中分配了岛上的土地。同时,他们也可以从敌人的遭遇中使自己的悲伤得到一些安慰和补偿。环绕伯罗奔尼撒航行的队,破坏了许多乡村,劫掠了大小不等的城镇。在陆地上,伯里克利亲自率军攻入麦加拉,进行了严重破坏。自此,战局是十分明显的了。虽然伯罗奔尼撒人在陆地上给了雅典人巨大的打击,但在海上,却受到了同样程度的来自雅典人的破坏。如果不是神的力量阻挠人的意志的话,则伯罗奔尼撒人就会像伯里克利最初预言的那样:很快放弃战争,而不会将它延长得如此持久。
首先,传染病,或者瘟疫,在全城蔓延起来,吞噬了雅典的年轻人和军队中的全部精华。由于这个情况,不仅人民的肉体,而是他们的精神都受到了摧残折磨。人们像疯子一样,完全迁怒于伯里克利了。他们就像那些变得发狂的病人,企图加害他们的医生,或加害他们的父亲了。在伯里克利政敌的煽动下,他们的头脑完全被这样一种信念所占据:瘟疫的起因在于乡下人一起涌入城市。他们被迫在夏季的酷暑中,尽可能多地挤在窄小的住屋和令人窒息的杂物小间,他们被关在户内,懒散度日,而以前,他们生活在纯净、露天和自由自在的空气中。他们说,所有这一切的起因和制造者就是伯里克利。由于战争,他把大量的乡下人抛进城市,强加在城里人中间,不给他们安排工作和服役,而是像牛一样地关起来。他们的住处没法改变,精神得不到调剂,结果一个个染疫而亡。
35.为了挽回这些不幸,进一步打击敌人,伯里克利装备了一百五十艘战船,满载训练有素的步兵和骑兵,准备扬帆出征。大军浩荡、军威森严,给了公民们极大希望,也使他的敌人大为恐惧。正当兵马登上战船,伯里克利也已走上旗舰之际,突然发生了日食,顿时天昏地暗,人们惊骇不已,因为这被认为极其不祥的前兆。伯里克利看到他的舵手胆战心惊,举止失措,就拿起他的斗篷举在那个人的脸前,封住了他的视线,使他毫无所见,然后问他,是否以为会有巨大的危害,或其中有任何大凶之兆?他回答说没有。伯里克利说:“为什么没有呢?日食造成的黑暗与此有什么不同呢?只是造成前者黑暗的东西比斗篷更大些罢了。”这是哲学家们告诉他们的门徒的一个故事。
然而,伯里克利出海之后,似乎并未取得可与他如此充分的准备相称的成绩。当他包围圣城厄庇道鲁斯(Epidaurus)时,眼看这个城市将要投降,但瘟疫又使他的计划破产。因为它不仅在雅典人中间蔓延,而且传染到所有其他与雅典军队以任何形式往来的人。此后,伯里克利发现人民已被恶意所影响,对他特别不满,就尽最大努力,试图安抚和鼓励他们。但是,他已不能平息或减少他们的愤慨,也不能用任何办法来说服和劝导他们,结果他们随便地通过了关于他的决定。他们恢复了自己的权力,免去伯里克利的一切领导职务,科他以一笔罚金。各家记载中,说的最少是十五塔兰特,而最多的估计达五十塔兰特。照伊多梅纽斯(Idomeneus)所说,带头控告者是克里昂,根据塞奥弗拉斯特,是西米亚斯(Simmias),而赫拉克利德·蓬提克斯却说,是拉克腊泰德(Lacratides)。
36.此后,公共事务就不再麻烦打扰他了。可以这么说,人民用他们对伯里克利的打击发泄了心头之恨,把他们的刺留在了他的伤口里。然而,他的家庭生活也陷入困境。他的许多朋友和熟人都死于那场瘟疫,他的家庭成员一直处于混乱和反抗的情绪之中。他的合法的大儿子桑西巴斯生来就是个挥霍无度的浪子,他娶了个年轻而奢华的妻子,她就是厄皮吕卡斯(Epilycus)之子替山达(Tisander)的女儿。桑西巴斯对他父亲的节俭非常不满,因为伯里克利只给他不多的费用,而且分次发给,每次一点。一天,他派人以他父亲的名义到一个朋友家里借钱,假称说这是他父亲的吩咐。后来那个人到他家里来讨债。伯里克利不但不付款,而且对他提出了起诉。从这件事上,桑西巴斯认为他受到了虐待和限制,就公开地辱骂他的父亲。首先,用嘲弄、奚落的方式,告诉人们关于他父亲在家谈话以及与来访的诡辩家、学者们讨论的种种故事。譬如,说什么有个掌握五项运动技巧的能手曾用一支箭或一支标枪无意击死了法萨利亚人厄皮替姆斯(Epitimus,the Pharsalian)。他的父亲竟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和普罗塔戈拉(Protagoras)进行认真地争辩,以求根据严格和最充足的理由来判断,是那支标枪,还是掷它的人,还是指定这些运动项目的赛会组织者应该被认为是这个不幸事件的根源。除了这个,斯泰西姆布鲁图还告诉我们:正是这个桑西巴斯,到人民中间去宣扬他的妻子无耻之极的丑事。一般地说,直到桑西巴斯死时,他们父子之间的分歧和矛盾从未缓和。桑西巴斯也于瘟疫流行之时病死。同一时期,伯里克利还失去他的姐姐,他的绝大多数的亲戚朋友,以及那些在执政时对他最有用和得力的人。但他没有因此而畏缩、屈服,在重重不幸的压力下,他仍保持着他那高尚的精神和伟大的情操,人们甚至没有见过他哭泣和哀伤,甚至在他参加他的任何一个朋友和亲属的葬礼时,也没有人见他哭过。直到最后他失去了他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之时。这一打击使他悲不自胜,可是他仍竭尽所能努力坚持他的原则,保持他的伟大心灵。然而,当他去履行给他死去的那个儿子头上戴花冠的仪式时,一见儿子的尸体,他的感情就悲痛到了极点,以至于突然仰天长叹,热泪夺眶而出,在他过去的整个一生中,他还从未如此涕泪滂沱。
37.雅典人考验了其他那些指挥战争的将军和负责城邦事务的演说家。他们发现,还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可委以主持国政,没有一个威信崇隆的人可托以统率三军。他们后悔不该让伯里克利去职,就重新邀请他出来给大家讲话,为他们出谋划策,重新担任将军职务。可是,他坚辞不出,沉浸在抑郁哀伤之中。后来,在亚西比德和另外一些朋友的苦劝下,他才走出家门,出现在民众面前。由于他的露面,民众向他致谢,并为他们以前对他处置不当致歉。他又一次担当公务重任。当他被选为将军时,他请求停止执行自己过去使之通过的关于出身低贱儿童的法律。这样,他的家庭的名字和血统就不至仅仅由于缺少一个合法的后裔来继承而消失并绝嗣。那个法律的情况是这样的:很早以前,伯里克利权倾一时,前已指出,那时他已有了合法的儿女,当时他提出一条法律,规定只有父母均为雅典公民的人才能获得雅典的真正公民的荣誉。此法通过后,埃及国王以赠予的方式,给雅典人送来四万蒲式耳小麦,这将在公民中间分配。这样,就因这条法律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关于公民合法性的诉讼。而这些情况到此时,都已无人知晓也不被人注意了。有些人就因诬告而蒙冤。大约将近五千人被判有罪,卖为奴隶。那些经受了审查、留在政府并被登记为真正雅典公民的人,从选举名册上看,有一万四千零四十人。
看起来很令人费解,一项已被广泛推行并打击了那么多人的法律,竟又被制定它的同一个人所取消。然而,伯里克利因他的家庭不幸经受的灾难和痛苦还是冲垮了所有的异议,赢得了雅典人对他的怜悯。因为他的损失和不幸已经狠狠惩罚了他以前的傲慢自大和目中无人了。人们认为,他的苦难值得他们的同情,甚至应该引起他们的义愤。他的请求已变成一个“人”的请求,而大家也作为“人”来给予。他们允许他的儿子使用他的名字,在他的胞族里登记入册。这个儿子后来在阿吉纽斯打败了伯罗奔尼撒人,接着,就和他的同僚将军们一起,被民众处死。
38.看来,大约在他儿子被登记入册的时候,伯里克利也染上了瘟疫。但这病在他身上表现得与众不同,不是那种急剧的猛烈发作,而是迟缓地拖延,同时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起伏变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耗他的体力,侵蚀他那高尚的灵魂。所以,塞奥弗拉斯图在他的《论道德》一书中,当讨论人的性格是否随着环境的变迁而改变,他们的道德习惯是否因疾病缠身的干扰而偏离了美德的准则时,留下了这样的记载:伯里克利染病后,曾让前来探望他的一位朋友观看女人们挂到他脖子上的护身符或饰物,这足以说明,当他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时,确实是病入膏肓了。
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刻,城中最优秀的公民和他的那些尚在世上的朋友,坐在他的周围,谈论着他的卓越功勋和赫赫权威,历数他的著名战绩和胜利的次数。他,作为他们的统帅和敌人的征服者,为了雅典的光荣,至少建立了九个胜利纪念碑。他们在一起如此谈论着,好像他早已失去了知觉,不能理解或关注他们所谈的事情。其实,他一直在听着,而且在专心听着。于是,他也加入他们的谈话,说他感到好奇的是,他们竟然把他们所赞扬和注意的种种事不仅归因于其他因素,同样也归因于命运,而且这些事也同样发生在其他许多统帅身上。同时他还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谈到甚至连提也没有提他一生中的最卓越最伟大之处。“因为,”他说,“没有一个雅典人由于我的原因而为亲人服丧。”
39.他确实是一个值得我们高度景仰的人物。这不仅是因为在其一生处理的各种事务和招致的巨大敌意中,他始终保持着公正平允、温和宽厚的气质,而且因为他具有高尚的精神和伟大的情操。正是这种精神与情操使他认为:自己全部最高贵的荣誉在于在行使如此巨大的权力时,他从来没有为满足自己的妒忌和愤怒行事,也从来没有像敌人对待自己那样势不两立地去对待他的任何敌人。我觉得,这一美德就可以使那个本来就幼稚、狂妄的称号具有合适相称的含意了。在居于权力和地位的高峰时,他能具有如此荣辱不惊的气质,如此纯洁无瑕的生活,那么,根据我们对神明这一概念的理解,他被称为“奥林帕斯神”是完全当之无愧的。神是一切美、善、德的自然创造者,我们把整个世界都置于他们的管理和支配之下。我们对神的看法与诗人们所描述的不同。诗人们常常用愚昧无知的空想来搅混我们的大脑,同时又由于他们的诗歌和传奇而自相矛盾。他们确实称诸神居住的地方是安全、宁静的所在,没有危险动乱,没有风云变幻,永远艳阳高照,光线柔和纯净,俨然是幸福的、永生的仙境福地。可是,与此同时,他们又断言,诸神之间充满着烦恼、敌视、愤怒和其他激情,而这些甚至在稍有理解力的人们身上也是不适合或不会有的。不过,这也许是更适于作其他方面考虑的题材,应当在其他地方加以探讨。
伯里克利死后,公共事务的进程很快就使人产生了丧失伯里克利的感觉。当他在世时,他的巨大权威使某些人暗淡无光,所以这些人对他非常不满,而在伯里克利离开“舞台”后不久,他们通过对其他讲演家和民众领袖的考察,都乐意承认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具有他那样的气质:身居国家高位,更为稳健明智;待人宽大温和,而尤庄重凛人。他那个招人忌恨的专断权力,以前人们称之为君主专制和僭主政治,现在倒显得是当时公众安全的首要保证。在他之后,腐化堕落,作奸犯科,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而以前,在他的抑制下,这些罪恶处于微弱无力、鲜为人知的状态,尚未由于宽容放纵而达到不可救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