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K-Pop ^[1] 崛起，国度的流行追寻

K-Pop表演

花絮1：K-Pop舞台

首尔，一个周六午后，我被一群纷乱的韩国青少年裹挟，一同大步迈向韩国文化广播公司（Munhwa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MBC） ^[2] 演播室大楼入口，在这里，这个国家电视频道每周都会直播流行偶像打榜节目。人群里大多是初高中女生，一眼就能看出她们是在下课后便径直赶来加入大部队 因为校服还在身。其中许多人与好友结伴，或与母亲同行，她们的母亲驱车送她们到活动现场，同时也是想盯着自己的女儿。当人群到达演播室大楼前的广场，便忽然分成几列队伍，所有人耐心等待着，仿佛在执行一项隐秘命令。我之后了解到，操纵队列的神秘逻辑实则是所有人的共识。出演节目的每个偶像组合或流行明星通常都有自己的官方粉丝后援会，这样每个粉丝后援会会排成各自的队列。没有在官方粉丝后援会注册的其他粉丝，可以加入官方粉丝后援会队伍或另排一队。其他特定兴趣群体，比如在有奖竞猜中赢得门票的外国人，会单独组成队伍。普通的持有门票的人也会单独排队，有时队伍甚至会按票号进行细分。像我这样没有门票，但仍想要入场的人，会排成另一队，或者就稀松地站在队伍周围，等待检票员决定是否放行。

演播大厅内，观众席同样会区分开来，粉丝后援会各自会有一块席位。现场，扬声器传来声音，提醒观众不要擅自录影和拍照，在演出期间不要走动，保持安静。舞台管理人员在台上忙碌奔走，音响师和灯光师进行最后的技术调整，摄像机各就各位，演播厅内灯光熄灭，台下传来韩语倒计时：“……3，2，1。”大厅内所有液晶屏幕开始播放节目开场预告，三位少男少女作为今天的节目主持人亮相，时尚靓丽，光彩夺目，他们本身也是流行偶像组合的成员。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内，偶像们陆续登台，用迷人的脸庞和姣好的身材，表演时下他们的热曲。

有些组合，身着绚丽多彩的青春时装步入舞台，带着诸如毛绒玩具或幼儿园场景的可爱天真元素，他们的歌词轻松愉快，描绘出青少年流行音乐的青春世界。而另一部分歌手和组合的形象则更成熟，他们身着深色商务或皮革正装，闪闪发亮，姿态诱人，舞步翩跹，哼着道德无害或暧昧不明的歌词，大多是关于男女爱情的浪漫主义。活力电舞节奏配合着甜蜜旋律、纯熟说唱和刀群舞步 ^[3] ，柔情流行民谣则伴随钢琴弦乐伴奏、低吟歌声和夸张情感。所有的歌曲都用韩语演绎，不过常常会夹杂一些英语。虽然音乐是预先录制的，但节目是现场直播，所有的偶像在台上都必须现场演唱（其中一些人的歌唱天赋也因此露出马脚）。台上没有现场乐队（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而偶像们也似乎急于完成表演。表演结束后，他们迅速向观众鞠躬，然后离开舞台，没有留时间向粉丝问候。

由于时长有限，而数量又众多，所以节目高度紧凑，只保留精华部分：主要是为了突出偶像们的出众外表。他们必须上台，但不一定表演完整曲。最明显的表现是有些偶像表演会被中断。通常，两首歌之间短暂的休息时间会由主持人来串场。不过，有时表演组合会在其歌曲结束前就下台，而其舞台表演则用视频片段代替。演播大厅的液晶显示屏上，MV（Music　Vedio，音乐视频）播放至歌曲结束，下一个组合紧接着上台。西方流行音乐观众可能会认为这种人为的干扰让舞台失去真实性，而对这里的年轻韩国观众来说，这显然不构成问题。

不知不觉间，我已坐在一群韩国女粉丝中间，她们欣喜若狂，十分投入，不受控制地尖叫，齐整地喊着口号，有节奏地挥舞彩色气球、横幅、应援棒以及其他应援物，有声有色地为台上某位女偶像应援。应援口号在歌曲的关键时刻呼应歌声或穿插其间，口号通常由官方后援会制定，并在演出前发布在后援会网站上。通过这种方式，粉丝们接收口号，然后现场的应援才会高度齐整、节奏十足。一位后排女生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她的脸上洋溢着应援带来的宣泄。

最后，当天打榜一位 ^[4] 下台，大厅灯光再次亮起后，我看到了许多疲惫不堪但又快乐的脸孔。尽管韩国的偶像歌手或K-Pop组合乍一看似乎与西方或其他地方的偶像歌手大同小异，但K-Pop远不只是复制品而已。韩国本土表演环境就相当特殊，比如，K-Pop的高度合理化（rationalization）与表演时的情感爆发之间、流水线式的集体表演与表演结束后的疲惫之间的矛盾。而K-Pop所揭露的是韩国本土文化视野所映射的全球化的现代性。

当我走过演播室大楼的后门时，看到成群结队的粉丝希望能一睹偶像风采，但明星们上了装有防窥车窗的黑色保姆车，就这样离开了演播大楼。

花絮2：K-Pop视频

韩国是电视屏幕的国度。到了首尔不看任何K-Pop视频或不听K-Pop音乐几乎不可能。地铁车厢和地铁站、公交车和火车、餐馆、酒吧和商店、街头小吃摊或市场摊位上都会有电视屏幕。无论是在高清的超大液晶屏幕、笨重的老式电视机，还是iPad和智能手机，甚至是车载导航仪上，人们都能看到喜欢的电视剧、真人秀或视频片段。

韩国也是声音的国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听觉刺激和经过声音设计 ^[5] 的环境的国度。在这儿，洗衣机洗完衣服后会播放曲调作为信号，KTX ^[6] 高速列车在最后一站会用甲壳虫乐队（Beatles）的歌曲《顺其自然》（Let　it　Be）的伽倻琴（kayagǔm ）版本向乘客告别。公共场所的扩音器随处可见。甚至我每天穿过校园，校园广播里也会传来轻快的流行歌曲，就连我住的新村洞附近的超市也会播放K-Pop歌曲，音乐响彻整个街道。K-Pop是韩国的主流音乐。最初它是专门针对青少年市场的，如今这个国家年轻人的音乐已经成为韩国最具影响力的音乐，成功塑造了声音公域、不同世代的音乐品味，以及其听众和制作人的异想世界。那么K-Pop呈现的是什么样的愿景，讲述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2009年，由9名成员组成的少女时代（Sonyǒsidae ）以其热门单曲《Gee》在韩国音乐排行榜上获得了轰动性成功。这首歌曲的MV片段在无数互联网平台疯传，吸引了众多海内外观众。由于单曲的巨大成功，少女时代发行了这首歌曲的第二版即日语版。这首歌是泡泡糖流行音乐 ^[7] 的最经典作品：花哨的舞曲制作充满了数字合成声音、电子鼓点、抓耳旋律，还有尖锐的少女声，这些全都诉说着一个主题 可爱。MV以穿着高跟鞋跳标志性刀群舞步为主，同时突出9名成员的无暇面孔和标致身材，她们都身着时尚靓丽的服饰，被“放置”在一间五彩缤纷的时尚精品店内。偶像们表演夸张的姿势，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嘟嘟嘴、用手指或手掌托住脸颊，她们用这样的动作，不断强调韩国社会所定义的标准女性可爱。在韩国人的口中，这被称为“ ” ^[8] ，这个词有“妩媚”的意思，却暗示着韩国年轻女性的娇媚行为背后更多的矛盾观念。她们高亢而尖锐的声音与这种姿态表演相吻合：以前奏中梦幻天真的朗诵开始，用女孩们的笑声收尾。歌词用韩语演绎（除了用英语说的开场白和经常重复的“Gee”一词），围绕年轻人的异性渴望和矛盾的程式化主题。这首歌讲述的是一个第一次坠入爱情（与一个男孩）的女孩的腼腆和忧虑。《Gee》的MV把舞蹈作为重点嵌套于一个故事内。故事开始时，9位女孩儿作为人体模特被陈列在一家时装店的橱窗里，一名男性工作人员（由她们的唱片公司同事、男团SHINee成员珉豪扮演）关店离开后，她们苏醒了过来。在他不在时，醒来的模特们开始意识到周围的环境，以及对这位迷人的年轻员工的渴望和崇拜，他的“本月最佳员工”画像被挂在墙上。最后，当他回到店里，却发现模特们已经离开了。

这个故事是对古老的皮格马利翁 ^[9] 主题的流行音乐演绎，将其移植到了晚期消费资本主义的城市和后现代背景中。它让人想起早期的英美流行歌曲的视频片段，比如星船乐队（Starship）1987年的歌曲，好莱坞浪漫喜剧电影《神气活现》（Mannequin）的配乐《不可阻挡》（Nothing's　Gonna　Stop　Us　Now），或苏菲·埃利斯-巴斯特（Sophie　Ellis-Bextor）2002年发行的歌曲《忘记你》（Get　Over　You）。《Gee》的音乐和视觉语言显然不单单是针对本土观众的。它在很大程度上遵循了英美流行音乐的标准，但以韩国方式进行了重塑，用韩国语言、面孔和身体进行演绎，以本土及东亚人群作为主要受众。事实证明，这首歌在跨国听众中获得了成功，在不同消费文化之间迅速传播，是K-Pop制作人乐于称道的“全球音乐，韩国制造”的一个鲜明代表。

花絮3：K-pop舞蹈

我在德国西部一个偏僻的中型城市的公园散着步，突然就被熟悉的声音拨动心弦，这是我从未在德国公共场所听到过的声音。疑惑间，我循着声音，视线转向了远处的手提音响和音响的主人。出乎意料，我发现四个德国白人少女正跟着一首K-Pop歌曲跳舞。她们告诉我，她们喜爱K-Pop，会定期聚会听歌，练习K-Pop视频中的刀群舞。她们对韩国这个国家没有任何特别的兴趣，没有韩国朋友，不会说韩语，也不热衷于有关韩国的话题。她们也从未去过韩国。那她们是如何接触到K-Pop的呢？是什么让她们想跟着音乐起舞？鉴于截至目前，K-Pop唱片从未正式在德国发行，韩国偶像也从未在德国举办过演出或接受过任何媒体报道，这种现象令人难以置信。

答案当然是互联网。多亏了像网络视频频道、粉丝博客和论坛这样的社交网络服务（social　networking　services，SNS），这四位女孩才能获取K-Pop歌曲及周边信息，并和同伴们交流。她们说，以前她们更关注日本流行文化，但在她们所参与的日本流行论坛中的其他用户开始发表K-Pop评论后，她们便逐渐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将K-Pop视为不仅是对西方流行音乐，也是对日本流行音乐的新颖有趣的替代；她们刻意用K-Pop来区分自己与学校同学和邻里其他同龄人的音乐品味。K-Pop似乎帮助她们在周边线下圈子里塑造了社会局外人或“怪咖”的形象。其中一位女孩坦白，K-Pop激发了她对韩国的兴趣，将来她想学习韩语或韩国文化。

几周后，我在另一个城市遇到了一帮在跳K-Pop舞蹈的青少年，她们人数更多。一个德国K-Pop粉丝后援会邀请成员参加一场公共场合的“舞蹈快闪” 近来全球网络粉丝圈的热门活动。最终，大约50位少女（有不同的种族背景，来自不同地区）聚在旧市政厅大楼前，跟着Super　Junior、少女时代、2PM、东方神起以及其他韩国偶像组合的歌曲一齐舞动。虽然她们的表演过于业余，动作常常乱七八糟，而且明显缺少编排或指导，但这个活动对这些孩子来说似乎趣味十足。活动也引得一群路人驻足。有人拍下了表演，视频片段在剪辑之后会上传至网络。正如粉丝后援会的核心成员告诉我的那样，视频的主要目的是向更大的K-Pop圈子展示其狂热的喜爱，还有表达她们对于韩国娱乐公司将来安排K-Pop偶像们到德国活动的希望（公司基本上不会收到这个消息）。

K-Pop在德国是一种互联网现象，与在世界其他地方一样，比起主流流行音乐，它更算是一种小众音乐类型。青少年们在K-Pop视频里陶醉，在家中沉浸练舞。她们跟着歌曲学唱，用音译解码并记住韩语歌词，认同韩国音乐及其偶像，从而提升了她们对制造这种音乐的小国的意识。尽管K-Pop拥有粉丝参与，但韩国并未成为德国公众意识的一部分。除了汽车、智能手机、平板、世界杯足球赛以及该国与朝鲜的政治分裂和紧张关系，韩国仍相当不起眼。

K-Pop及其粉丝活动（不仅是在德国的活动）代表另一种流行音乐风尚，更为重要的是，使韩国作为一个国家，特别是作为一个文化国家的符号概念收获了更多关注。这一点在快闪活动结束时表现明显。活动结束时，快闪族对活动很满意，她们最后一起拗造型拍照片，笑容满面，挥舞着手，队伍中间还举着韩国国旗。

[1] Korea-Pop的简称，指韩国流行音乐。 译注

[2] 韩国文化广播公司是韩国三大主流媒体之一。 译注

[3] 网络用语，指偶像团体跳舞很齐，动作干净利落像刀划过。 译注

[4] 获得节目综合分最高的偶像或偶像组合。 译注

[5] 在影视节目制作中对音响部分作总体设计的工作。 译注

[6] 韩国高铁。 译注

[7] 指节奏欢快活泼的流行音乐，通常为流水线制作，旨在吸引青少年。 译注

[8] 爱娇，为撒娇义。 译注

[9] 希腊神话人物，善雕刻。他用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美丽少女像，倾注全部热情与爱恋，打动了爱神阿弗洛狄忒。爱神赐予雕像生命，让他们结成夫妻。 译注 YnpSgpUYE5JlPu3Buc7R2J21EgPX2MJf+lLQkbld4brD3BsFEkezpQ5I1c76jhfa